明珠缘


进忠说毕出来。连卜喜儿也不好收。二人起身时。秋鸿道请公公明日还来看看。进忠应允。次日巳牌时独自骑马来到侯家。秋鸿接入。谢道承公公妙药。昨日午后就清爽了些。

早间吃了些粥汤。觉得好了有一半。进忠道我说一剂就好。

果然应手。还要诊诊脉看。秋鸿请他到房里。见丫头扶着印月坐在床上。进忠看了脉道。脉渐平伏了。病也减轻了。药固要吃。却以戒思虑为主。这病原是从心思上来的。

只要心开便好得快了。印月睁开眼看着他。丫头取开水来调了药。与他吃下。进忠道午后还要吃一服。才得全好。遂走出房来。秋鸿留着他吃饭。二人就在中堂坐下。茶罢摆上饭来。

品物丰盛。美味馨香。非复昔年光景。都是内府的烹炮。秋鸿举杯奉酒。三杯后进忠问道。侯七兄怎么不见。

秋鸿道往赤林庄收租未回。进忠道赤林庄客家还有甚么人。

秋鸿道他家也没有甚么人。只有一个孩子是太太的兄弟。年纪尚校田产都被人占去了。这几年都是我家代他管理。才恢复过些来。进忠道好个人家。几年间就衰败了。秋鸿道公公怎么知道的。进忠道他是咱的至亲。咱在他家住的久哩。秋鸿道公公上姓。进忠道姓魏。秋鸿想了一会道。魏西山可是一家。进忠笑道不是不是。七嫂何以认得他。秋鸿道他也与客家有亲。

就是太太的姨兄。他的容貌也与公公相似。年也相仿。至今十余年绝无踪迹。太太时常想念他。进忠道可是蓟州贩布的魏进忠么。秋鸿道正是。

进忠道闻得他现在京中。要见他也不难。秋鸿道他既在京。

为何不来看看我家太太。想是因落魄了。进忠道他也不甚落魄。

秋鸿道公公既知他。请公公差人找他来走走。进忠道七嫂不可自使人。遂斟了一大杯酒递与秋鸿道。既要我找人。须饮此杯。

秋鸿笑道。我尚未奉客。怎敢动劳。也斟一杯回敬。进忠接过。

一饮而荆秋鸿也忙过。进忠笑着说道。你乖了一世。一个人坐在面前。你也不认得。秋鸿便笑起来道。原来就是你。这天杀的。我说天下哪有面貌声音这样相同的哩。你为何许久不来。

我只说你死了。你如何到这田地。进忠便将历来的事。细说一遍道。我并不知道你娘儿们俱在此。只因前在御花园里遇着你娘一次。我就有些疑惑。秋鸿道娘的玻就是为见了你起的。

二人又叙了半日情。只听得印月在房中叫人。秋鸿忙进房来。

印月道这个医官的药。果然好。这一会更觉清爽些。我要起来坐坐哩。

秋鸿道却也该起来坐坐。如今又有个医官。比前更好些。

不消吃药。一见即愈。印月道你又来疯了。哪有个见面就好的。纵是活神仙。也没有不吃药的。秋鸿道娘若不信。等我请他来你看。遂将进忠拉进房来。印月道请坐。贵衙门是哪一局。秋鸿道他是离恨天宫兼管鸳鸯册籍。印月道似曾在哪里会过的。秋鸿道会的所在多哩。印月道这丫头只是疯。秋鸿道疯不疯如今少了个钻心虫。进忠道曾在御花园会过一面。印月道正是。那日摘花的就是长使。秋鸿道楼上看菊花。也曾会过他的。印月道上姓。进忠道姓魏。印月道你莫不是魏西山哥哥么。

进忠道正是。印月听了一把扯住进忠。

放声大哭道冤家。你一向在何处的。几乎把我想杀了。这正是十年拆散鸳鸯侣。今日重逢锦绣窝。毕竟不知相会后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谏移宫杨涟捧日诛刘保魏监侵权

词曰

名利中间底事忙。何如萧散与疏狂。

给来玩水游山券。上个留云借月章。

诗万卷。酒千觞。大开白眼看侯王。

蝇头蜗角皆成梦。毕竟强中更有强。

话说进忠与印月哭了多时。秋鸿劝道。太太病才好些。不要过伤。二人才各收了泪。共诉离情。进忠道我当日被老七误了。当日他出京时。我原说若你嫂子到宝坻去。务寄一信与我。

谁知他一去。杳无音信。使我终日盼望。后来在京中。又为了官事。把钱花尽了。十月间才得脱身。及到姨娘家。说你八月间回去了。我见遇不着你。就要回家去。姨娘苦苦相留。直过了年。才得起身。及到了涿州时。又被贼偷了。行李盘缠全无。

因此恼出一场病来。流落了。不得还乡。

秋鸿道你花去了银钱。失去行李。怎么连那话儿都不见了。

进忠道是后来害病疮毒去的。印月道老七回来。拿了些银子。

日夜在外赌钱。连遭了几场官事。公公气死了。婆婆受气不过又嫁了。蓟州住不得。只得搬到我家庄上。住了几年。母亲去世后。田产都被房族占去。兄弟幼小守不祝只得搬进京来。他依然终日去赌。撑持不来。只得叫我就了这着。过了四年。厌物也死了。小爷没人体心。常留我在宫中。不放出来。孩子又没人领带。遂将秋鸿与老七完成了。

我只道今生没有相会你的日子。谁知今日相逢。亦是奇事。

丫头捧了茶来吃了。秋鸿道太太劳碌了。可吃些粥儿。印月点点头。丫头忙移过小桌子来。摆下肴馔。金镶盏内盛着香白米粥。印月手颤。进忠捧着与他吃。吃了一杯放下。问道哥哥可曾吃饭么。进忠道没有哩。印月叫备饭来。丫头重新摆上饭来。秋鸿陪着吃了。进忠对印月道。你歇息歇息。我再来看你。我来了好一会。要回去了。秋鸿道你有甚事这样忙。再谈谈去。进忠道孙掌家约了我的。恐去迟了要怪我。明日告假出来顽些时。正欲起身。只见卜喜儿进来了。

见了进忠道你好人呀。就不叫咱一声。哄我哪里不找过。

孙老爷也着人寻你哩。又对印月道。巴巴好了进去罢。印月道才略好些。还起来不得哩。你这小油嘴儿倒着忙了。卜喜道你病着。咱们被小爷都殴杀了。终日家猫嫌狗不是的。不是打就是骂。今日又蛮法要三尾玳瑁鱼。各处都寻不出来。又要捱他打哩。印月笑道。你闲着屁股不会打的。秋鸿道你好个东宫侍长。活羞杀人。两条鱼买不出来。卜喜道若有得卖。不过多与他些银子罢了。秋鸿道一万两一条。我代你买。卜喜道一两一条也罢了。秋鸿道不要钱。磕个头就舍你。

卜喜道若真。我就磕你的头也肯。秋鸿道你磕了头。我把你。卜喜道你拿了来。花子不磕头。秋鸿道先磕了头。我才拿出来哩。印月笑道。你又来没搭撒了。向卜喜道。

你只问他要。卜喜儿真个朝他作揖。秋鸿笑着往外就跑。

被卜喜一把扯住道。好七娘与我两条罢。秋鸿道果真没有。

哄你顽的。那孩子便没头没脑的搅做一团。衣服也扯碎了。秋鸿嚷道。这是怎么样。莫要讪。进忠笑道谁教你惹他的。

有便与他两条儿罢。印月向卜喜道。你来我和你说话。卜喜才丢了手。气吁吁的坐在床上。印月道头都蓬了。伸手去代他理好了道。鱼便与你两条。你回去不可说我好了些。只说还不能起来哩。我再等调理几日。内里实在些。才得进去。

你可偷个空儿来耍耍。卜喜道在我。小爷只是有了鱼去哄他顽几日再处。印月道秋鸿你去把几条与他罢。秋鸿道真个没有。进忠道你还是这样狠。专一勒□人。看我面上。与他几条罢。秋鸿道苍蝇包网巾。你好大面皮。印月道不要顽了。

恐小爷要寻他。秋鸿道原说要磕头的。进忠道我代他磕罢。

秋鸿道你的狗头就磕一百。也算不得一个。卜喜道我也不要你的。我自会叫小爷来向你要。秋鸿道好个扌肯法儿。你就叫小爷来。我也没得。卜喜道我只催巴巴进去。

印月道快打发他去罢。秋鸿才笑着往后走。进忠同卜喜跟他进来。到屏门后一道斜廊往后去。又有—重小门儿。进来是一所小小园亭。却也十分幽雅。朝南三间小卷。槛外宣石小山。

摆着许多盆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廊下挂十数笼各色雀鸟。

一见了人。众声齐发。如笙簧并奏。天井内摆着几只白磁缸。

内竖着小小的英石。青萍绿藻之下。尽是各色金鱼翻波激浪。

卜喜见了。满心欢喜。秋鸿取过青丝小网儿来。罩起四条玳瑁斑的鱼。都有五六寸长。拿了个白磁小缸盛了。红架子托着。

丫头拿去与印月看过。交与卜喜。同进忠相辞上马。从人提着鱼回宫去了。次日进忠告假回私宅。备了许多礼物。送与印月秋鸿二人。终日在他家顽耍。

朝欢暮乐。极力奉承。怎当得印月春心甚炽。哪里禁得祝只得叫几个苏杭戏子来。尽他轮流取乐。卜喜儿不时也来顽顽。不一日七官也回来了。大家浑闹做一处。早又过了两个月。忽皇后不豫。小主无人看管。一日内就六七次来召印月进宫。使者络绎不绝。印月无奈。只得收拾进内。随侍小主。进忠也来奉承。凡小爷一应服食玩物。俱是进忠备办。

二人日日相偎相傍。内里细事。都是卜喜儿传递消息。不觉光阴迅速。又过了数年。皇上大渐。于四十八年七月杪升遐。

是为神宗。深仁厚泽。流洽人心。贤者不忘圣德。有诗赞曰:农桑不扰岁常丰。边将无功吏不能。

四十八年如梦过。东风吹泪洒皇陵。

文武勋戚大臣。于八月四日奉皇太子登极。发政施仁。

克绍前烈。首释刘光复于狱。起用原官。次取熊廷弼。宠赐蟒玉。经略辽阳。以期恢复。励精图治。万几无暇。凡内外一切表章。件件亲阅。犹恐下情难达。一月间施惠政四十余事。

谁知天不?m遗。四海无福。圣躬过劳。致成脾泻不起。太医院用尽良方。不能痊可。下询草泽名医进方。有鸿胪寺寺丞李可灼。与?]管药料的太监崔文?D。比邻交好。文?D见自己终日用药无效。便去与李可灼计较。可灼入内取红丸药六七颗与文?D道。此丸乃异人传授神方。专治虚脱之症。虽至危殆。三服再无不愈的。此方以女子红铅为君。百发百中。管你见效。文?D拿了丸药。竟至宫中进御。皇上服下。觉稍稍精神清爽。口称忠臣者再。命赐可灼金帛。俟诸臣退后。可灼复进一丸。谁知不数个时辰。至次日遂大渐了。果使二臣六神方妙药。可以起死回生。亦须具奏。候太医会同文武大臣议定。依方修合再用。

而何以小臣近侍。轻率妄进如此。遂成千古不白之案。可胜罪哉。次日即召诸臣。及众臣才齐集朝门时。龙驭早已上宾矣。

是为光宗。恺悌君子。有道圣人。仅一月而崩。时贤有诗悼之曰:廿载青宫育德深。仁心仁政合天心。

皇天若假岗陵寿。应使膏流四海春。

九月朔日。光宗升遐。因皇储未定。中外纷纷。此时英国公成国公驸马都尉。及阁部大臣。俱因应召。齐集在乾清官外。

只见管门的内侍持梃拦阻。不放众臣入内。情景仓皇。

各怀忧惧。惟给事中杨涟大声道。先帝宣召诸臣。今已晏驾。

皇长子幼校未知安否。汝等闭宫拦阻。不容顾命火大入宫哭临。意欲何为。众大臣皆齐声附和。持梃者方不敢阻。众官遂进宫哭临。至大行皇帝灵前行祀。哭临毕即请叩见太子。

良久不见出阁。逼问小爷何在。内侍皆言不知。及遇司祀监王体乾。众问道小爷何在。体乾道在暖阁内。杨涟道此时还不出见群臣何也。体乾道咱已屡请。都不放出来。杨涟道你引路。

我们同去。于是各官跟着体乾到暖阁前。不由通报。竟自请驾。小内侍们犹自乱扯乱嚷。只听得王体乾高声叫道。小爷在此。各官来见。众官急走到殿前。只见小爷素服面西而立。

各官叩见毕。英国公张惟贤上前捧着右手。阁臣方从哲捧着左手。同出乾清宫来。至文华殿上请正皇太子位。复行五拜三叩头。礼毕群呼万岁。原来小主不出。却是被选侍李氏阻祝不放出来。要占据乾清宫。望封母后。想效垂帘听政故事。

所以下放皇子出见。及群臣固请。没奈何只得放出。又命太监李进忠拉住小爷衣服。教他对众官传说。先帝选侍李氏诞育皇八妹。自皇批见弃后。选侍抚视青宫。积劳已久。理宜加封号尊拢即着该部速议仪注。时吏部尚书周嘉谟。御史左光斗等。俱各上疏说。选侍既非嫡母。又非生母。何得俨然占居正宫。而殿下反居慈庆宫。殿下仍回乾清宫。守丧次而成大礼。

礼部启请九月初六日即皇帝位。选侍之封。难以并举。另待选择奏闻。奉令旨依议。至初五日。选侍尚据宫勒请封号。给事中杨涟又奏道。登极已定明日。既登大位。岂有皇上复处偏宫之理。选侍怙恃宠灵。妄自尊大。实为非法。

且人言李进忠刘逊等擅开宝库。盗取珍奇。岂必欲尽取乃出乎。抑借贵妃名色。遂目无幼主乎。况册立虽是先帝遗命。

推恩尚在今上。渐不可长。仁不可过。宜敕令选侍内使李进忠刘逊等传示内廷。立候移居别殿。安分守礼。而李进忠亦常念三朝豢养之恩。及此报效。毋谓殿下冲幼。尚方三尺。

不足畏也。礼部又奏选侍封号。必俟山陵已定。三圣母加号之后。乃可举行。此时众官退至左顺门。忽遇右军都督佥事郑养性。众人说道。先帝嫔御。恩典自有定例。只宜安分。

若再妄求。恐非后福。郑养性唯唯而去。原来李选侍是神宗郑贵妃的私人。朝臣所谓张差之梃。不则投以艹鹿色之敛者此也。此时选侍骄横。全仗郑贵妃在内把持。即郑氏此时亦萌非分之望。故各官警戒养性。正是使之闻之之意。时内官传入诸臣章奏。选侍犹倨倨不移。次日忽传郑贵妃已迁入第一号殿去。选侍势孤。大惊道呀。郑娘娘尚且移宫。必不容我在此。

遂亲自到小爷前面诉。及至阁前。小爷已出阁去了。不觉手足慌乱。莫知所措。王体乾见其着忙。遂道奉旨请娘娘居住哕鸾宫。即时迁移。不得迟延。选侍终是个女流。正在着忙。听得如此说。越发慌了。遂抱着小公主。也等不得车驾。竟徒步而行。后面宫女等才收拾起身。众内侍趁哄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