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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镌绣像麴头陀济颠全传
将要趁船而去,只见几个人走来,扯着济公道:“适才那个霹雳,却像长老身边放出来的,惊得我们十分害怕,如今我们请你吃酒,你却再放一个我们看看。”济公道:“天上雷霆,有不公不法之事,上天震怒,方打下来。我是个和尚,平白地怎生放得霹雳出来。”众人道:“你是个佛祖罗汉,雷公闪电,风伯雨师,都是随着你的,我们却要求你试放一个。”众便跪将下去。济公道:“天色晚了,我还要往江干去,休要缠我。”一脚跨上小船,那些人把船缆扯定,一手又扯济公的脚,死留不放。济公道:“待过日我学了法子,做与你们看罢。”众人只是不放。济公袖中还有一个雷封,乘着众人扯拽,悄悄拆开,轰地一声,惊得众人跌的跌,倒的倒,惊的惊,笑的笑。济公一脚,将岸上一登,船已大开,船中人与岸上人,俱各大笑而散。
第二十三回 救崔郎独施神臂 题疏簿三显奇文
当日济公三口冷水,医好陈太尉肿毒,依旧送济公到灵隐寺住下,只道济公久在寺中。一日,陈太尉在崔侍郎处饮酒,偶然说起公子生了腰疽,病势沉重,陈太尉极口赞济颠神手,善治其疽。侍郎即着家人持一名帖,前往灵隐寺中去请。
先向监寺问济公在何处,监寺云:“济公是一颠子,去年冬间,他将语言触犯了老和尚,驱逐在外已久,不知下落。你家老爷要寻他,到在城里有处找觅,本寺中却不晓得。”来人又将名帖见老和尚问消息,老和尚亦是如此说,名帖不收。那家人只得持帖转复侍郎,侍郎又着人到陈太尉处,说知济公久已出了灵隐山门,没寻下路。太尉大怒道:“我去年送济公去,委曲叮咛檀长老,留住寺中,说我不常要去请他,如何灭没我的情面,就驱逐外,也不着个侍者与我说知?我也不管,遣四个牢子去,着长老身上要济公。看不见济公,就锁了他几个职事僧来,要他还我济公便了。”崔侍郎处,添上四个虞侯,前往寺中,竟把监寺、知宾、直堂、点坐等僧,也不令檀长老知道,竟连串锁了进城,俱发在兵马司衙门,追要济公。檀长老看见如此光景,把一个大丛林体面狼藉得不成模样,四下着人去寻济公,偏寻不着。兵马司官限定三日没有,便要责处。
只见一人报道:“昨日偶到江干,看见他在江口一枝庵净室里。”长老即便着三四个职事僧,拿了长老手札,去请他回寺。济公尚在醉中道:“你那里清净道场,如何容得我荤酒和尚?你的戒律精严,我也不耐烦受你的约束。你们回去,我却还要睡哩。”急得这些职事和尚没法央求,只得大家跪在地下,苦苦哀告。济公道:“如此难为你们,我去,我去,我却不到灵隐寺去。”众道:“陈太尉、崔侍郎老爷处相请,故来相求。”济公道:“原来有这两位老爷相寻,你们方来寻我,可见你们忒也势利,我若因此而去,我也是势利中人了,不去,不去。”众职事僧又跪地苦求。济公又不忍累着众人如此哀恳,却又有太尉的差人也到面前,只得同了进城到太尉府中。
太尉一见,大悦道:“是我不是,许久阔别,并不曾差得人来问候,那知檀长老就把你逐出,全没我一毫体面。如今崔侍郎公子生了腰疽,特特求你去与他一治。”济公道:“前日尊恙,是偶然三口水治了,我是独脚郎中,若要我治第二个症候,就露出马脚来了。”太尉道:“你不要说此慢话,快去,快去。”一面着人先拿帖去说知,然后待济公吃了酒饭方去。不料济公许久没酒吃,今日听见说有酒饭,便坐着不肯起身。太尉一面催出酒饭来吃,济公拿着盅子,却不肯放,一连吃了两壶,也就坐将下来。太尉急唤酒止,再三催促起身,济公也便乘着酒兴醺醺的,同了家人走到崔府内去。
适值侍郎公出,另有几位相公陪坐,里边公子痛得紧要,急请济公进到床前。那公子浑身烧得如火,腰间痛得几危,济公模模糊糊,将一只手伸去五个指头,压着疮口。就如烈炭炉中一块冰雪,霎时凉爽。公子叫道:“妙极,妙极!莫说吃他的药自有妙处,便是一只空手,也就是仙丹了。”公子口里如此说,那济公呼呼的也竟睡着去了,直到三四个时辰方醒。那公子得了睡头,也有三四个时辰睡着。醒来叫道:“好了,不痛了。适才我朦胧中看见济公到时,却有三四个红脸恶鬼,从我床下跳出,不知何处去了。亏得济公五个指头压定,因此疽毒就脱然好了。”侍郎公称谢不已。陈太尉又来说道:“疽毒应手而愈,如今不要把济公轻易放他走了,就留他在书房住下。”济公道:“我自散圣顽仙,如何拘挛着我?”太尉道:“依旧送你到灵隐寺去罢。”济公道:“回头草,好马不吃。近日有了这番骚扰,我在那里住着不过勉强,尽着太尉情面,我的头面却是无味。”侍郎道:“我寻一个别的丛林,你去开堂,做个说法长老何如?”济公摇着手摆着头道:“我不耐烦,我没这副面孔,也没这副口角,并没这副精神。只是优优闲闲,随着我的性子,也好在家鼾睡,也好出外盘桓,倒是有些笔札相委,胡乱也还支撑得些。”侍郎道:“昨日有两个僧人持疏簿来,要我做个疏头,题几句现成话儿,不若就烦你代我一题。”济公道:“做官的下笔便有许多台阁气象,我们做和尚的,却是豆腐面筋口气,如何代替得来?”侍郎道:“士大夫套子话,其实惹厌,倒是方外口头议论,最能醒世,却是难得。”一面笑着,家人书房中取疏簿来。
一个是虎跑寺月空长老,要化盐米的。济公道:“要我写,却要酒来。”侍郎即唤取酒。济公一口连吃三壶,才觉有兴,举笔信手疾书。疏曰:
终朝易过,衣食难求。空门内皆倚檀那,寺院中全凭施主。倘无施主房宇便东倒西歪,若没擅那和尚就忍饥受饿。衣非绫锦,也须要绵布绕身;食不珍羞,亦必用酸齑过粥。费用虽不奢华,人多也难挣挫。手持短疏,遍叩高门,不来求施衣粮,但止化些盐菜。灶户口烧造殷勤,园圃人种作劳碌。羞将痴脸恳求他,全仗欢欣资助我。莫怪贫僧朝朝饶舌,皆因敝寺日日用他。一碗糙米粥,无他怎送人饥肠;半碟黄酸齑,有你乃能充饿口。和尚个般苦脑子,达官普发欢喜心。日化几贯资财,供人常住增富贵;朝参三宝圣贤,愿祈施主永安宁。谨疏。
济公一笔写下,侍郎太尉齐声道好。济公道:“你们不要空口喝彩,还要酒吃。”侍郎又唤取酒,对太尉道:“今日豪兴,我们也要陪他。”济公便作脱帽露顶、挥毫落纸之意,大肆酣呼,三人俱尽量吃了五六十碗。侍郎道:“还有一个疏薄。”取来,乃是六通寺装修佛像疏头,一发乘兴写了。济公道:“我的文字只是如此,鄙俚之言,不要口里说好,心里嫌薄。”太尉道:“你要太谦,我就不赞。”济公道:“你若不赞,我就不谦。”大家笑了一阵,又把墨来磨得浓了。济公又尔信手一挥,觉得又比初时有兴。疏曰:
武林六通寺者,山水清华,占尽南山之胜;楼台闳丽,郁为诸刹之宗。梵宇虽则庄严,佛像其如驳落。白毫渐损,不成宛转五须弥;绀目无光,难比澄清四大海。游人何所瞻仰,僧众不免咨嗟。于时住持一心只要重修,空手安能成事,若不募缘布施,岂能一力完成?色身、法身、金刚身,必赖孔方做起;狮座、象座、莲花座,也须阿睹重修。将欲手杖天台藤,踏月不辞于富室;亲持盂阗钵,披霜何惜叩侯门。破财即是破悭,修佛还同修福。福为福种,今生修得持来生;悭本悭囊,自我破时还自受。谨疏。
济公写罢,侍郎与太尉又极口称赞起来。济公道:“说过你们赞得人过,我就不谦。然我也觉得这篇较始初不同,但写得枯渴,毕竟又要酒来洗润。”侍郎道:“你若要酒吃,我还要考你。”济公道:“溽暑炎天,带了猪枷烤了三日,尚且不怕,那怕你拿酒来考我?”侍郎道:“还有个最要紧的疏头,乃是临安郡中有名宝刹,西子湖上最胜丛林,可惜上年被了回禄。我们在朝诸公俱发大愿,复要重新。只因工程浩大,没有任事之僧,目下在山德辉长老有个疏簿,要我开疏。前边也要写几句引子,今朝一发要借重大笔,你旧规要酒吃得醉,方写得畅。我一面再取蜜淋漓酒来请你,你却用心写着。”济公道:“净慈寺自被火焚,我也久有意愿出疏募化,重建殿宇。今日却也有缘,就是不与我酒吃,我也乐意写的,快快取来,一边磨墨,凑我笔兴方好。”疏曰:
伏以祝融作衅,照一万顷之平湖;风伯助威,卷五百间之大厦。烈焰星飞于远汉,嚣尘雾锁于层峦。各携云锡以随身,共驾牛车而出宅。向来金碧,并作口煤,过门孰不惊心,开眼犹疑是梦。切念阿罗汉不能冷坐,放起玉毫光;可怜调御师,也被热熬,失却金花座。虽经世数,未厌人情,钟楼重警,发于虚空;香火复追,崇于先帝。毗耶城里,从来大有檀那;给孤园中,指日可成兰若。金刚不坏,铁塔证明。
侍郎看了这一篇疏头,对太尉道:“济公之才,行云流水,转折生波,真天马行空,神龙戏海,当世一大手笔,信如我辈,万不及一。净慈寺中有此一疏,不啻韦驮宝杵,镇海金刚,将见万宝海涌,胜业乐成矣。适间济公云净慈寺素有积愿,不若我与太尉作一举主,借重济公,在净寺作一书记,也是皇上尊崇香火,德辉长老名下一位尊宿,上下增光,四方知重,岂不是千古美满不朽之事。”济公道:“我也去住无心,只待佛缘辐辏。”次日,侍郎即偕太尉同到净慈寺中,将疏薄送与德辉长老一看。长老啧啧称赏。后即将送作书记的话,也就说了一遍,长老大喜,即时着行者相请到殿。济公进殿拜了长老,当即令堂打斋。斋罢,侍郎又对长老道:“济公虽为书记,其性格常好游行,愿长老格外优容,莫与凡僧一例。”长老点首,侍郎、太尉即便别去。济公送出山门,回身往大殿基址一看,道:“如此宏敞地面,也不是寻常僧众可以募化得来,毕竟大显神通,才得万缘就绪。明日还是我领了疏头,往外一走,略略见些影响,也不枉在此一番。不然与这些吃冷饭的伧夫,没来头的长老,有何分别?”不知后来果有甚么神通,有兴再寻下则便见。
第二十四回 檀长老谕严戒律 济颠师法喻棋枰
却说灵隐寺檀长老,自陈太尉来寻济公不见,受了许多聒噪,直待寻见济公,送到崔府救了公子,方得安闲。过了数日,监寺僧对檀长老道:“昨闻济公从崔府救了公子,已出府门,不知去向。今日请问老和尚,还去寻请济公依旧来寺住下,还是听其在外?若是请他来住,他一味痴颠,山门中不成模样;若不去请他,恐怕诸太尉们寻他,又无下落,未免又添絮烦。特此请问和尚,还求和尚一个示下。”檀长老道:“他之踪迹无定,我之戒律难移,也只好听其去来罢了。两条脚自他生的,我这里拘挛不得。做和尚离了俗家,进了空门,俱要守定戒律,一言不苟,一步不错,依着一条程墨,时时提醒,此心参透生死之路。也还怕一念懈怠,一着虚浮,妄念横生,魔头忽起,堕落阿鼻,百劫难赎。若一味空中游戏,闹里纠缠,不但他一个人坏了本身,却把天下的僧人引诱得狼狼藉藉。即使他有神通本领,变化无常,却不似佛门正道,也不似宗门传派。正所谓以我之不可,学他之可;以我之可,学他之不可。儒家曾有个柳下惠,风雪之夜,有个女人投宿,因天气寒凛,恐怕冻死了他,下惠怜他,坐在怀中,终夜不及于乱。此惟是个圣人,乃有此种介行。当时说与人知,却也难信。后来说他是个至和之圣,千载之下,才有定评。然千载以来,也只有得一个柳下惠。后来有个鲁男子,也从风雨之夜,有个妇人来投,那男子紧紧闭着户门,由他哀求苦恳,只自不理。后来也有人说他忍心之极,何不仿下惠之事而行。那男子道:‘我只晓得伯夷之隘,不知道柳下惠之不恭。’主意拿定,坚执不移,才成一个绝顶人品。故后人有句批评道‘鲁男子善学夷惠’。
“若在我佛门中,西湖上也就有个故事,叫做玉通和尚,平日极也清高有致,不从当道奔竞,本府柳太尹要计较他。一日,住在庵里打坐,有个妇人叫做红莲,扮作祭扫归家的妇人,中途遇雨,足说家在城里,回去不及,来投庵中借宿。若是戒律谨守的和尚,就该遣他别去才是,不该听了懒道人的撺掇,留他檐下过夜。到了风雨之时,装起肚疼,恹恹欲死。玉通和尚又动了哀怜之念,令他进房,动了柳下惠念头。不料被这个妖精柔声软气,骗到局边,玉通守戒不定,临期下了一着低棋,就把五百年戒行一时损破。后来费了许多番覆,就是水牯牛落了泥犁相似,怎的就耕得转来。若济公遇酒饮酒,遇荤吃荤,到了娼家,也就与娼家同睡。玉通禅师戒行尚且坚守不牢,难道济公有柳絮沾泥的定力,金刚不坏的真坚不成?况从来佛寺之设,历代分为三等,曰禅,曰讲,曰教。禅门不立文字,必见性者方是本宗;讲者,务明诸经旨义;教者,演佛和济之法,消一切现造之业,涤死者宿作之愆,以训世人。凡所戒,在在精严,岂容僧徒托名假借,致使茹荤饮酒,淫邪秽乱,荡捡逾闲,以玷佛门清净。”檀长老因有监寺之请,特将此意具了疏文,申达礼部,以为佛门振作之举。部臣亦以此具疏上闻。未几,朝中撺出一道圣谕到部,部臣抄出:
礼部为钦奉圣谕事。朕惟释迦佛发大悲愿心,历无量劫,至于成道说法度人,一切来所,载之大藏,愚者安能知义,聪者未能尽目。有佛以来,效佛之修者无量,凡所说法,人天会听,愚者虽无知识,而有补造于国家多矣。自佛去世之后,诸祖踵佛之道,所在静处不出户牖,明佛之旨,官民趋向者,历代如此。效佛宣扬者,智人也,所以佛道永昌,法轮常转。迩年以来,踵佛道未见智人,致使轻薄浮夸之辈,不修边幅,不净口孽,放言肆意,喝圣骂祖,有玷佛门。特敕礼部条例,所趋所避,榜以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