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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水浒
小七道:“难得先生记挂着我们,一听得信,就老远的赶了来。我们回乡后,即与浔阳江张家弟兄,及李俊、李立、童威、童猛等联合了,创成个渔业公司,东南各渔户都入了股,各人分头办事,打鱼的打鱼,制货的制货,发行的发行,巡查的巡查,倒也日见起色,很可赚凡个钱。我们三人专管着打鱼一部事务。教授来的好,就请过船,同去瞧瞧打鱼景致,好么?”吴用道:“小生要找二郎、五郎。”小七道:“即在湖泊里监视打鱼,我们荡过去,自会碰着的。”说着,便扶吴用一同过了船。这时候小七自己不把舵执橹了,同吴用立在船头,观看湖景。一叶扁舟,在万顷绿波中分流而上,船头下水声澌澌作响。如画,即画也画不出吴用指湖中的萍蘩菱藻问道:“这些东西于行船很有关碍,为什么不把来除掉?小生往常过湖泊时,不曾见过。”小七道:“此乃特地布种的。因这种东西,在湖面上有吸收的作用,可以滋养水族,帮助生长,所以本湖的鱼族,比了他处分外的肥美。”说着时,已到湖泊西偏。见中间筑着鱼簖,如短篱一般。有诗为证:
来往舟无碍,周遭竹试编。涨添新雨后,栏向画桥边。
泾渭各分界,泳游难任天。截流机太重,此术创何年?
行过鱼簖,见七八只渔船在那里撒网。众渔人见了小七,一齐停了生活,挺直身躯,行了个举手礼。小七问:“二哥、五哥在那里?”一渔人回道:“五官人在前边监视扳罾,二官人则没有瞧见过。”小七的船就向前边荡来。见一只船从上流划下来,船上阮小二戴着细麦草遮阳笠子,穿着青绸衫裤,执着柄牙骨黑面的油纸折扇,一手提着个画眉笼子,笼上的铜钩儿向着外边。吴用道:“二郎得意么?”小二见是吴用,忙道:“教授甚风吹到此?为什么不给一个信我们?”小七道:“二哥,一同瞧五哥去。”阮小二道:“教授恕罪,请与七郎先行一步,小人尚欲去部署部署。今晚是叉鱼之期,众渔人叉鱼地段,须得我去预行指派呢。”一拱手,那船儿划着桨自去了。勤职如是,焉有不发达乎?
吴用道:“我与七郎问话,渔人答话,立正举手一段规矩,而知渔团体制之尊严;于二郎之辞我同行,先去部署渔事,而知团长之勤职。你们这样办去,‘赚钱’两字,是拿得稳的。”小七道:“教授不知,刻下我们村上也都改良了。即以树木一端而论:凡松、柏、槐、柳等不会生果子的树,一概不种,即从前种植的也都砍掉,一便换种桃、杏、梅、桔等果树,一年中至少也好进益三五十两银子。昔人言大才不宜小用,今方知其不确。观于士谔于<新水浒>中改良学务、改良渔务、改良村务,写得尽善尽美,各臻极妙,一何大才之无小不宜也。且于时迁传中写奸滑处,惟肖惟妙,于吴用传中,写狙诈处,又惟肖惟妙。以英雄能识英雄,便之士谔,必奸滑狙诈之徒乎?而学务、渔务、村务何又无所不能,无所不知也?呜呼,吾不能识之矣!吴用叹服。小七用手指道:“教授瞧见么?岸边八九只船,一排儿停在柳荫下,不是都在扳罾么?”吴用随着所指望去,果然十来个渔人,在那里扳罾。有诗为证:
制就罾床好,生涯笠与蓑;弯弯垂四角,汛汛向中阿。
垂柳渡旁映,落花舷上多。渔兄共渔弟,扳取乐如何?
吴用道:“七郎,五郎在那边望我们也。”只见阮小五头上戴着麦草笠儿,穿着黑绸散脚裤,青罗短衫,袒着胸。那青色罗衫映着胸前刺的青色豹子,愈觉得青郁郁渗濑怕人。这时候船早行到,小五道:“果然是教授!好多时不见面了。齐巧我公事完毕,就同教授湖滨酒楼吃三杯去,有新捉的鲤鱼,顺便带几尾去做羹儿吃。”伙伴听得,忙选了两尾大的,在绿杨树上折两条嫩枝儿穿了,拿着先行。如画。便画也画不出吴用、阮小七、阮小五依旧坐着船,缓缓而行,划到水亭下荷花荡中,便把缆索拴缚定当。兄弟两人扶吴用上岸,走上湖楼,拣一副座头座下。吴用见地方虽不甚宽畅,而布置得十分精致,开窗一望,全湖风景,尽在目前。正是:放眼湖光千顷合,荡胸云气十分宽。
三人坐下,叫酒保开一坛上好的花雕绍酒。店小二把三只大盏子摆开,铺下三双筋,肥鸡、壮肉,一碗碗端来放下。阮小七道:“我们的鱼可曾送到?”店小二道:“已在收拾了。”三人吃酒闲谈。刚谈得三四句,店小二报道:“二官人来了。”阮小二已自走上,酒保忙着添盅筷,设座头。一时鱼羹做好,热腾腾盛了两大盘上来。四个人吃喝着,讲论些别后情形,异常畅快。
阮小五道:“教授在东京,曾会过八十万禁军教头王进么?”吴用道:“莫不是史大郎的师傅王教头?”阮小五道:“正是此人。王进在老种经略相公处,一住多年,带着好几个营头,颇立下些儿功劳,现在延安府改练新军。王进因年纪老了,吃不住,力荐史大郎以自代。所以史大郎一下山就赶到延安去,听说目下红极,兼着四个优差,进益很是不小。那王进便奉着娘,依旧回向东京去了。老种经略专折奏请,与王进的娘建造百岁坊,与王进建造孝子坊,听说圣旨已经批准。难道教授在京不曾会过么?”吴用道:“没有知道。那急先锋索超,则因事进京,倒会过一面。索先锋在大名府做了新军统领,出息颇不坏。好得梁中书推心置腹,言无不听,计无不从,因此托他说事的人陆续不绝,即以酬劳一端而论,每年也有好几千金。”阮小七道:“卢俊义、卢员外在河北作些什么?索先锋可曾说起过?”吴用道:“说起过的卢员外阔绰的了不得,在梁中书衙门呈报了,愿独力筑造大名通到白沟的铁路,梁中书立即申报朝廷,朝廷下旨封卢员外三品卿衔。听说目下已在动工了,将来获利之巨。必不可限量。”阮小二道:“怪道小乙哥前月到此,说采办什么枕木,我们正不懂。如今听先生说,方知是造铁路用的。”吴用道:“小乙哥来过么?可惜吴用不曾碰着,如今已是不及了。”阮小七道:“教授要见小乙哥做什么?”吴用道:“我此番下来,一则瞧瞧你们,二则谋谋事业。现在听你们说着小乙哥,忽地触动我一桩心事,这事办起来一定可以发财,但须要两个帮手,一个就是小乙哥,还有一个是圣手书生萧让。”
阮小七道:“究竟办的是什么事?”吴用道:“我们文人,总脱不掉文墨两字,想组织一爿报馆呢。”阮小二道:“报馆目下多的很,恐不见得做得出,那里会一定发财?”吴用道:“这都是庸俗人的见解。确论世界未曾有报馆,我第一个启发此事是难的,因为人家不曾知道其中的利益,吾须一一引起人家的趣味;若报馆已多,人家已晓得阅报之利益了,还难什么?并且目下报馆虽多,敢言的报却一家没有,因都受了官款,奄奄然生气全无,阅看的人家也都不甚高兴;我此刻开办,只要立异标奇,不受官款,不受外款,不避权贵。不畏强御,不辞劳怨,这样办起来,不怕不发达。”阮小五道:“即使发达,也有限的很,那里就会发财?”吴用笑道:“你们只会得打几条鱼,此中的细微曲折,那里会得出?我这样大弄起来,官场中必定忌惮,那时必定设法买我们的报馆,我就可大大的赚他一注银子,这是一层。还有一层,我党散在各处,没有机关报,信息终觉迟慢,办了报馆,党人也可通通消息。”阮小七道:“本党人员识字的不多,并且官府买去后,机关报又如何呢?”吴用道:“这正是我的妙计。卖掉一报馆,不是又可组织一报馆么?浪子燕青百伶百俐,道头知尾,说得诸路乡谈,省得诸行百艺的市语,可以充作访事人员;圣手书生萧让,文笔优长,书法精妙,可以充作新闻记者。奈可惜都不在目前。”阮小七道:“很易的事。萧先生在江州卖字,小乙哥在大名府地方,发两封信去,不都成就了么?”吴用道:“明日发两封信去是了。好在有了邮局,寄递很是快速。”四个人喝着酒,谈谈说说。不觉红日西沉。吴用道:“天晚了,小生今晚拟跟着二郎瞧瞧打鱼风景,乘乘凉。”
正说着,只见一个渔人急促促上楼,向阮小二一弯腰禀道:“今晚东荡更夫郭四有事,不能到差,特教小人前来请假。”阮小二道:“为甚不早来说?既这样,就叫徐大替了一夜罢。”渔人应着去了。吴用道:“湖泊中怎么也有更夫?”阮小二道:“凡养鱼的地方,夜间恐人家偷捉,所以特设鱼更。”吴用道:“你们夜间既要叉鱼,又何必设有鱼更呢?”阮小七道:“教授先生你那里知道,湖泊子这样的大,一夜间如何叉得遍?”店小二抄上酒菜帐,阮小五道:“明日到我家来收是了。”于是下了酒楼,回到阮小二家里。略坐片时,阮小二道:“我要下船了,教授同行么?”
吴用辞了小五、小七,同着小二下船。但见一天星斗,淡月迷蒙,湖泊中万顷波涛,白如素练。好笔,写湖中夜景如画吴用道:“我们打从东荡里穿过去罢,可先听听那鱼更。”阮小二道:“也好。”于是小艇向着东荡划来。只听得邦邦邦柝声清越入耳。吴用大赞:“妙哉!妙哉!”后人有<鱼更诗>一首道:
寒柝中宵静,澄湖百顷清。周遭鱼作国,迢递夜传更。
卅里围波迥,千头聚影横。分庄资作业,按户亦轮征。
豢养经徐辑,堤防法自精。宛随鼍鼓答,能使雁奴惊。
似铎巡应遍,如榔厉有声。花方摇冷簖,钥正下严城。
路绕鸥乡熟,光乘蟹火明。偶随花港转,低叩竹枝轻。
鸂鶒巡滩共,虾蟆隔岸鸣。团团蕉舍结,淰淰葑田平。
风雨人分守,烟波梦未成。画船舷远和,前浦笛相迎。
犯夜防诃尉,当年说放生。侵晨还布网,欸乃一舟撑。
霎时间行过鱼簖,早到了叉鱼之处。只见一排渔船,约有二三十只,每只船上点着一盏渔灯,宛如数十颗星辰,在水面上闪闪欲动。众渔人见阮小二船到,便一齐动起来,手脚灵便,举动活泼。吴用不禁称妙。有人有诗,单表湖泊叉鱼风景。其辞道:
何处叉鱼好?凉宵汛小舟。势乖双桨便,光借一灯幽。
健若猿舒臂,捷于鹰脱鞲。但抛无不中,尺鲤获双头。
当夜共叉得四十多斤鱼,链、鲤、鲫、鲈都有。自此智多星吴用就在石碣村中居住。过了几日,圣手书生萧让到了,久别乍逢,自有一番欢喜情形,无庸细说。萧让把江州各人所作事业告诉了吴用,吴用也把自己经历之事,细述了一遍,讲到组织报馆一节,萧让也甚赞成。吴用道:“燕青处写了信去,没有回信如何?”萧让道:“再写一封信去问问,但是访事员越多越妙,他一个人一定不够的。好在各处各界中都有弟兄在里头,就写几封信去托他担任,这访事的义务,谅他们也不至于推托呢。”吴用称是。萧让道:“报馆总要设在交通便利的地方,方能发达。还是到济州去呢?还是到江州去?”吴用道:“我想济州好。”萧让道:“好果是好,但济州局于一隅,交通之利便远不及江州。”吴用道:“我是没有成见的。你说江州好,就江州是了。”于是议遂定。辞了三阮,到江州商埠上,看定了房屋,办好机顺。各处弟兄都有覆信到来,访事一职,尽肯担任;燕青则不但应允,并寄了几则紧要新闻来。吴用大喜,一一致了感谢的答信。就择日开办起来,报名叫作<呼天日报>,是取“疾痛呼天”的意思。正是:价重鸡林,一洗筝竽之耳;篇裁鸿制,应殊瓦缶之鸣。欲知<呼天日报>出版以后,社会欢迎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盘报馆吴用论行情 吃番菜李逵闹笑话
话说智多星吴用在江州组织了一爿<呼天日报>馆,议定日子出版,当下到主笔房与萧让商议道:“我们这报,总要有几样特色,方能惹起人家的兴致。我想编辑的清楚,是最要紧的事。现在所行各报,不是杂乱无章,便是猥鄙可厌,我们须要别开生面,独出心裁。扫尽芜秽的积习,发出万丈之光焰,推倒智勇,开拓心胸方好。”萧让道:“要编辑清楚,也很是容易。放出我们做强盗的手段,怎样是智取,怎样是力攻,画清门类,自然一目了然了。”吴用道:“好极!费神拟一个样子来。”萧让略一思索,提笔一挥,把报纸格式,送与吴用。吴用接来一瞧,见上写道:“言论之部,内分社说、代论、时事商榷、天声人语四类;纪事之部,内分宫门抄、电报、世界新闻、国内新闻、本埠新闻五类,而每类内又画分官事、民事、讼事、杂事各细目;丛录之部,内分小说、佚史、诗话、谐文、小言五类。”吴用道:“好果很好,本埠新闻内,须另外分列几部,以醒阅报人的眼目。综本埠每日之事,都不过淫拐、诈骗、杀伤、倒欠、火灾、开会、词讼之类,我们何不就把他作为标目?淫拐的事务,标目就叫‘淫拐类’;诈骗的事务,标目就叫‘诈骗类’,推之于杀伤、倒欠、火灾、开会、词讼,无不皆然。萧兄,你道使得么?”萧让连口称妙。于是就照此样式编辑起来。
萧让把各地来函,一一披阅。有用得着的,随手笔削了付与手民排印,用不着的随即弃去。阅到清河来信,见上写道:“行者武松回乡后,设立了个武学会,招致四方青年,较量拳棒,习练武艺,会员陆续增添,刻下已有三万余人,发达已臻极点。兹闻于下月将有武术比赛大会之举行,果尔,必有一番也。”萧让忙拿着信到事务室给吴用瞧。吴用瞧毕道:“武二天人,其举动毕竟与他人不同,磊落光明,毫无暗昧情事。萧兄,我此话确么?”我知其不确。如果确了,如何会跑到<新水浒>中来?萧让道:“怎么不确?”吴用道:“兄真忠厚。他不有利益,干这事做什么?武学会有到三万多个会员,入会费以每人二两银子计算,已有六万多银子了。再有月费,以每人二钱银子计算,一月也有六千余金的进益,你想他会弄钱不会弄钱?不过他这一举,是公私俱利的,比了我们只从一方面着想的,略为高了些。”萧让道:“此话如何解说?我不甚明白。”吴用道:“目下我国弱极了,外人在我国的势力,日盛一日,凡有交涉,外人无不是,吾人无不非;裁判官断事,不必问事理情由,只消一望外人控吾人,可立刻把吾人判罪收禁。为什么呢?做了吾人,没有不犯罪的。吾人控外人也立刻把吾人判罪收禁,为什么呢?吾人本无罪,探告外人即犯了重罪。语语是血,句句是泪,是和血和泪之文,呜呼,吾不忍读矣!这样压抑下去,郁极思泄,必有溃决之一日。你想那时的人,倘个个身无缚鸡之力,如何可以御外侮呢?此刻他举办武学会,提倡起尚武精神来,人人练就了本领。那时节,岂不是有恃无恐么?目下虽丢掉几个钱,也很值得。照此做去,武二于自己一面,虽有利益,于社会一面,也未始无功。这就教公私俱利,如何会解说不出呢?”萧让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