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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心编传奇三集
世誉道:“我是必得那李大小姐为妻,方遂我意。请问计将安出?”白子相道:“那李小姐被这一番弄破,他自然步步小心。明晓得他叔子害他了,今后纵有什么大事,他决不轻易出门了。再要做这般使蛮的事,却也无从下手。还该向尊翁老爷说知,央个大分上求亲才是。”世誉叹口气道:“前者也是那等商量,只为他老子在山东,央媒去说,恐妨往返,耽迟了日子了,故尔商议这条计策。更值他家小姐出门祭扫,以为机缘凑巧,事出万全。如今弄得画虎不成,叫我如何不气!”说完,便气闷得不好过,恨不得痛哭一场。〔殊觉可怜。〕二人又大大相劝了一番。
世誉道:“那丑东西作何发付?”赵妈妈道:“阿呀,一夜夫妻百夜恩,终究是相公的夫人,你要把他怎么样!”世誉跳起来道:“那个东西,我与他做夫妻,不掉了魂!”白子相道:“相公,将来算了乾夫妻罢。若求得李小姐来,不消说得;倘或万有一阻,相公别选高门,另求艳质。将这位另居一室,养他一世罢了。这也是没法的事。”赵妈妈道:“尚有一说,那李二爷小姐向来有病,昨日一抢一唬,方才对老身道,相公把他忒煞轻贱,哭得气息淹淹。看他脸上,脱形的瘦了,须要好言安慰他。倘有差池,不是当顽的。”世誉道:“我家又无人和他熟识,就烦你在此伴他几天。”又道:“这样东西,问他死活,死了到也干净!”当下赵妪住在刘家,劝解素玉;世誉歇宿在外厢,总不往内里去。
再表李再思,见女儿被抢,只恐刘家发怒,又无面对着妻儿,上床便睡。彦直看见父亲不动不变,没做理会处,也回房睡了。丫鬟们总去歇息。二娘乃道:“二爷怎弄出这等事来?刘家和你暗地商通,倒把话狠来瞒我。倘若与我说知,我必竭力阻住,便无今日这场话靶。那边大小姐却是你嫡亲侄女,不是等闲陌路之人,怎便忍下得那般毒计?假若被刘家抢去,日后大爷回来,将何抵对?而今抢去了自己女儿,徒然被人说笑。大相公还不晓得已前事情,他方才要打碎盒子,一肚气忿;明日晓得了,也要怪老子不端。〔二娘可称为贤妇人哉。〕还有一说:明日刘家见不是对头,还有话说哩。”李再思自己做差了事,良心难昧,被二娘数说,再也不则声。肚里千思万想,直想到:“抢去的是我女儿,又不是丫鬟使女;刘家现有庚帖礼帖送来,外人都也晓得,难道不是行聘到我来的?想也难与我寻趁。若说要娶我侄女,叫我曾替他算计来的,我便把前情赖起,难道白子相来质我不成?凭他告别官,他先认了抢亲的罪,到那时,我还有别话说。且看他明日可有闲话,另为商酌。”
明日卧在床上,只说气坏了,不起身。儿子彦直到床前问询。二娘只得又扯着谎道:“那都是刘家生的歹念,他一面抢了人去,一面便送到聘礼。”彦直道:“就该推他出去,不该收他的了。”二娘道:“你爹爹正出去论理,〔二娘非贤妇人哉。〕那班人放下便走了。少停你们都到了,方晓得小姐抢去。昨晚也再三商量,而今木已成舟,大家也是门当户对,只索罢了,没有恁的理论。”彦直虽然少年,心里有些明白,低头一想,便道:“只是那抢得奇怪。你好好来求亲,有甚难事?何必做这等圈套,惹人笑话?却是为着什么来?”二娘道:“便是。那晓得他这等歹意!”再思也不发一言。彦直自去。
上午时候,只见丽娟差婢来请二娘说话。二娘悄地对再思道:“你早上儿子来,我只得扯谎回了他去;如今那边大小姐又来请我,决然也为着那桩事。你干了这等差事,反要叫我陪口舌。大小姐那里怎生回答?”再思道:“也是那样说便了。”二娘道:“费我口舌,却是何苦!”便到丽娼楼上来。
丽娼迎着相叫,问道:“叔叔可曾定个主意?那抢妹妹的人家姓什么?”你道丽娟昨日已明白了,为何今日又问?只为是一家骨肉,怎好置之不理?不得不再问的。二娘心里晓得丽娟是聪明人,不比彦直一类,潸然泪下道:“小姐,你也再勿怀恨,总是做叔叔的不是。〔二娘真贤妇人也。〕那个人家,便是对园刘吏部的二公子。不知他怎地得知小姐,累次特来求亲,故尔在前二爷问取生辰八字。如今不知他又在那里打听得小姐扫墓回家,便做出那等歹行径。小姐吉人天相,二爷却自害着自了。小姐还念着叔侄至亲,再不要存着芥蒂。”丽娟见二娘直吐真情,便不好着假,说道:“既是恁地,只索相安无言。明日是个三朝,便该差人去送礼看觑。”二娘道:“且到明日,也要等二爷作主。只怕今日刘家还要来讲闲话哩。”丽娟笑道:“我也想来,这是叔叔亲生的女儿,又不是假的骗他,料来也难说别话。这时不见来说,自然相安了。”二娘别了回去,将上项事一一说与再思。再思想侄女见识也是。然而到底鹘突,风鹤皆兵,直至晚上不见动静,方才放下心肠。
明日正值三朝,再思一意要修好,叫家人去备了若干盛礼,送还钗钏首饰,并打发小丹去服侍女儿,就去察探刘家喜怒。世誉依了白子相等商量,总着家人收拾盒礼等项,接待来的男女众人。自己绝不出来看见。素玉被赵妈妈百般劝慰,气也平些,在家人妇女面前,也不曾将世誉待他情景尽吐露了,但说路上惊唬,又斗了些气,身子不快,尚未起身。家人妇女等将那话回来述了,再思得了那个消息,回忧作喜。〔真小人。〕
一日,白子相来看。再思想:“不趁此时修全,还待怎地?”便慌忙出会。白子相便把世誉怎生发恼,我怎生解劝;世誉之意,决须令侄爱小姐成了姻亲,方无他说;更要问前日说了大轿小轿的分别,为何又换了轿子,是恁缘故?〔兴问罪之师。〕再思便细述血心为他,不道舍侄女为身子不快,怕大轿空阔,易受风寒,故尔更了小轿,乃他们于乡间一时变换,实不是我调换之罪;今世誉必要仍毕初心,舍侄女已是仇恨着我,叫我亦无从用力的话,细细分说一遍。白子相道:“再看机缘若何,亦不必一板打绝。”两人密谈良久,方才别去。
白子相回覆世誉,述了备细,道:“可见并非再思设骗本心。”世誉心里尚属半为疑信,总然要丽娟到手,镇日兀是胡思乱想,也不叫人到京里父母处说知。但是外头亲友都晓得再思作事不端。正经的人狠责备他狼心狗肺,竟非人类;平常的人笑他自坏良心,到弄在自己女儿身上,可见天理不爽;下等的人便道那等做事,极其秘密,更为稳当,偏偏阻隔了,真个刘公子缘法不到。〔三等议论逼真。〕三三两两,合城传作新文。因此李再思也没脸面出门,镇日在家闷坐。
歇一日,王忠从宿迁回来,备述中箭无事,老爷身体已愈,因医家说切忌动气劳碌,故尔尚与贼兵相持。贼已势穷力尽,不久即当扑灭。就着口传,也不曾写得家报。丽娟得了这个喜信,不胜大喜。王忠晓得抢亲原故,也十分恨着二爷。净莲姑子进城来看丽娟,也得知抢亲之事,深为不平。〔周到。〕那李再思见说兄长将回,心里也原难过,然已经做了那事,只索老着脸皮过去。
大凡人情,只是护短。〔至言。〕再思初先女儿被抢,懊悔不该算计侄女,即受了二娘几番埋怨,也还恨着自己不该利令智昏,总也没有一言回答。到后来,一日两,两日三,日子只管远了,事体就像平伏,刘家绝无说话。且得了若干财礼,并不曾费一文钱的嫁妆,好生快活。想女儿终久是要嫁出的,虽刘世誉未必中意,饶他再去寻个好的回来,终久我女儿是元配发妻,却不怕他不是我的女婿。真是弄假成真,因祸得福,这段事倒做得倒好。再后几天,晓得庵里换轿之事乃兰英的主见,便恨到兰英身上了。
你道再思既想那事做得好了,怎生又迁怒到兰英身上?总之人心最赊,〔如见肺肝。〕他想到:若侄女嫁到刘家,世誉满心欢喜,自然补报于我,践了前言;我再要需索他的东西,自然有求必得,可以生生不绝,何在于那几百两的礼仪?况他许我前程,千稳万稳。如今女儿丑陋,世誉狠不中意。不要说前程一事自然不相干了,即就要去需素的念头,也不敢启齿。不是兰英害着他了?怎说不恨!已前镇日不着家,兰英也便不能常见;而今镇日在家,或一日见一次,或一日见两次,细看出兰英身材相貌,走到面前又标致,且知礼数,愈看愈怜,把从前恨他的念头,却改了爱他的念头。那再思原是个没品的人,酒色财气,色色皆全,把兰英爱到极处,竟想偷摸起他来。一有了这等心肠,便只拣总路、狭路口,及背暗之处,镇日的去那所在,踅来掠去。”〔入神之笔。〕
一日,合该有事。再思掩在厨房里前面东角门下,那时厨下婢仆一总不见。只见一个兰英,从厨房里净了手,扯了一条手巾,一路抹干走来。到角门边看见再思,便叫道:“二爷。”再思见四下无人,便带笑的道:“兰英,你这小妮子到生得恁般齐整。你从了我,我便拣一个绝好的小使配你。”一头说,便扯住了兰英的手,便去摸他的脸。兰英吃唬,大叫:“二爷,怎的这般行径!”洒脱了手,便走。再思听见叫喊,吃了一唬,单骂道:“呆妮子!”望外便走。
偏偏的厨房侧手弄里,喜儿走过角门来。那小使喜儿,是再思极得意的。生得乌是头发,白是肌肤,眉清目秀,粉面朱唇。〔够好了。〕自从兰英回家,他便看在眼里,暗想:“兰英恁般一个好人物,怎地骗得他上手才好。”一向在肚里算计的,不比再思是近日起念的。只为家中眼目多,小姐们规矩重,就是二娘也狠端方,不敢做出那等卢头霍脸的事来。今日却正扑面迎着兰英,四下无人,像听得是兰英声唤,见他又像仓皇急遽之状,便嘻着嘴道:“我的好姐姐!〔贼油嘴。〕方才是你叫喊么?是为甚的?”走近前,伸手在兰英下额上摸了一把,便飞跳的走出。转了一个弯,正跳在再思背后。
再思回头看见那喜儿飞跳得来,喝道:“为甚的!”喜儿突然见了主人,虽是平日亵狎惯的,然终是主仆,生成有些节碍,便腾的一呆,缩住了脚,口中气喘。再思看了诧异,连声喝问。喜儿一时回答不来,只得直说道:“是兰英。”再思听见“兰英”二字,唯恐被喜儿得知调戏兰英之事,甚觉没趣。〔心事如见。入神之笔。〕连忙叫到私室里,问道:“兰英便怎的?”那时喜儿已打点好回答的话了,便扯谎道:“兰英与我顽,我恐被人看见,便跑开的。”再思心下一想:“若然喜儿惹他,自然他也要怪叫;方才没有听见兰英叫唤,只见喜儿跳来,这话却也有之。我去调戏他,他便叫喊;看见了喜儿,便去与他顽耍,他便这般可恶!”登时恼将起来,〔再不自己想一想,你那老奴才,有恁的一件好?一笑。〕便道:“那贱奴才,家里断留不得了!”喝退喜儿,独自细细寻思。想出一个害兰英的计策。
将夜时分,便在外厢歇宿,叫喜儿来同睡。便将害兰英的算计,两下商量。喜儿肚里寻思:“兰英好好一个人物,方才是我扯谎,不过一时卸罪的话。如今主人却叫我去做弄他,我心里甚是不忍。”〔喜儿终是有本心。〕又一转念:“那兰英性子是古怪的,我想他也是徒然。主人是我靠着他穿衣吃饭的,怎好不依他之命。”算计已定,即依了主人之计。再思道:“那件事,生成要用些苦辱计的;我只说赶逐你出门,你便到庄上去住,歇了两月,我原来叫你。”喜儿一一答应了。
丢下一头。且说兰英一时受了两头烦恼,气忿不过,且回去告诉小姐。走到楼上,只见小姐打着春香。〔情景逼真。〕只为叫他到二娘那里去问话,去了好一回才来,看见他头发都蓬松了,说是与二房丫鬟们顽耍,故此丽娟叫他没规矩,打他几下。兰英心下想:“小姐正在气恼,我这般话告诉出去,却比他顽耍之事更加可疑,一发叫我不是了。小姐恼头上,说了一言两语,反为不美。我且隐忍着,迟一日告诉。〔是极。故进言不可不慎。〕今后我也不到后头楼上去,倘然差我,只叫张婆等行走便是了。”正是:
进言全要看风帆,风势难时且自缄。
往搢若教逢彼怒,分明忠直认为谗。〔处世要法。〕
那兰英忍着一肚气,不敢则声。又过了两日,兰英见没有机会,也没有说。到晚来,兰英晒一双鞋子在那西楼下,去收时,不见了一只。便问春香、张婆等,都说没有看见。兰英道:“西楼下张叔们不来禀话,却也无人敢到,难道那个来拿了这只鞋子去?”正在那里嚷闹寻鞋子,早被小姐听见了,便问道:“兰英,你不见了什么?”兰英道:“一只鞋子。”丽娟道:“那样的鞋子?放在那里不见了?”兰英道:“就是前日绣鸳鸯样儿的,一双搢丝鞋子,还穿不上几天;今日上午泼温了茶,便晒在西楼下。方才去收,不见了一只。此处又无人到的,一定那个偷去藏了。”春香道:“谁要偷你鞋子去做甚的。”兰英道:“你来分辩,就是你偷的!”春香道:“偷了你的鞋子去,要穿尸哩。”兰英道:“正是你偷的,罚这般牙疼咒儿!”〔鹦哥调舌,如闻其声。〕丽娼发恼道:“你自己不收管,斗什么口!”兰英等见小姐发恼,即便住口。寻不见鞋子,只索罢休。
又过一日,上午时候,丽娟同兰英等闲话。只听见二房那里闹得沸反,却像再思的声音,怪叫得惊天动地;又有一人,杀猪般的喊哭,因隔远了,听得不真切。张婆道:“二爷那里,不知为着什么事了,这等发闹。”丽娟笑道:“已前不着家里时,倒是安静的,如今想是没意思见人,在家里打大骂小。”兰英道:“那二爷的做人狠没正经。我有一句话,久已要告诉小姐。”〔这是机会了,却又嫌迟了。〕言未毕,只见春香跑上楼来,说出一段情节。因那情节上,有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