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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心编传奇三集
举世谁能处不堪?忍将颜色向人甘。
只缘薄命沾泥絮,诚恐旁人背后谈。
张玉飞见妹子德性温和,询问家里婢仆,异口同音,都道姑娘之好。便写书寄母亲,道达妹子婉玉贤德。婉玉虽不十分识字,只因李小姐朝夕薰陶,文理古典竟有些晓得,只要念与他听,便默识心通;因此玉飞于闲暇时,他父子兄妹讲论斯文,道些典故,大家议论颇同。张哲背了婉玉,谓儿子道:“那女子聪明过人,相貌又好,不要埋没了他终身;须拣择读书人里,好少年子弟配他,后来决有好处。”玉飞深以为是。
一日,玉飞在门首买得北直乡试全录,晓得科场为失火改期,见凌驾山中在第二名,不胜大喜。便把凌驾山的相与说与父亲知道;更将丁孟明诬陷,自己替他出呈辨冤之事,备细说知。“他今却由监生中在北场。孩儿欲于新正进京一会。”张哲见儿子恁般仗义,称赞几声,便问丁孟明今作何状。玉飞便将丁孟明遇了天火,烧灭全家,后来同家盗赖录逃去,竟入山东贼寇;贼败事破。山东巡抚处又有文书到扬州知会,申明凌驾山被诬前案,给还家产。止有丁孟明脱逃未获。“孩儿初闻此信,未知真确。后正起身上来,途中遇见朋友,道他曾见过文书,方晓得是真的。过山东日,贼已剿平了,闻说了孟明尚未捉获。凌驾山在京中,只怕未能尽知。来年进京去通知他,自然喜乐。”张哲点头道“是”。
看看过了除夕,到了新岁。贺过了节,到初四日,别了父妹,带了一个家人,初五日到京,挨访凌驾山寓所。到初六午间,方才寻到。却见魏义正在门首。
大家看见,欣喜非常。魏义即便入内报知,凌驾山连忙出迎。已见玉飞走进堂中,相见坐下。玉飞恭贺道:“长兄避祸出门,今掇巍科,塞翁失马,未必非福。小弟昨日入都,因急于寻访,竟未及备贴拜候。”凌驾山道:“极相知人,正该如此。小弟去年为人暗算,仓皇出门,不得相闻告别。家中被当事诛求,小仆系狱,深谢长兄肝胆相爱,竭力周全,小弟得以脱然无累。此情此德,何以报称!长兄别来近况何如?去秋又见遗屈。”张玉飞道:“前闻魏尊纪在狱,有甚凶信,以后又闻说走脱了,总属狐疑。方才见了,使弟惊喜交集。究竟是怎的出狱的呢?”凌驾山道:“此话甚长。先要问长兄作寓何所?”玉飞道:“在饭店里,尚未寻寓。”驾山便叫魏义同张仆去取铺陈,乃道:“弟此寓甚宽,正苦寂寞,长兄来得甚好。”
驾山便先述了石搢珩越狱救魏义之事。更将湘烟同行,到兖州报恩寺留寓,出游瑞光,遇山贼窍发;湘烟如何得遇李公,李绩升任巡抚剿贼,湘烟更名柳俊,杀贼建功;自己如何得遇褚愚,后又遇见魏义,贼退进城,柳俊留下书信盘费;如何进京纳监,却遇贡院火灾,得以改期与考之事,略为叙述一番。玉飞听到搢珩义勇非常,十分钦慕。也将询问沈氏、集友具程之事说知。遂备述丁孟明火灾顷家,投贼事败,山东巡抚移文知会南直,巡抚题问前情,已经具题申明诬陷,给还家产始末。驾山始欢然大喜,消释无限愁烦。
将近黄昏,摆酒相待。驾山又说石搢珩同魏义进京寻我,又遇乱兵冲散,想系投军,与柳俊一同破贼,今俱授为总兵,又俱随李公出使等事,细说一遍。玉飞大喜,道:“了家这小厮,恁般福气。可羡,可羡!”当下饮至二三更方寝。
自后凌、张两人镇日快谈今古,互叙未询委曲。驾山独瞒起了李小姐酬和之事。玉飞见得驾山未有亲事,便思将过房妹子许他,故把过房事亦不提起。将近上元,二人打点看灯。玉飞道:“帝城春色,难得相遇,必须尽兴看玩。”正在说笑,只见有一军官进来问道:“这里可是南直凌相公下处?”那时无人在旁,驾山只得起身迎问道:“此间正是。长官何来?”那人道:“我们是奉石老爷之命,来问询的。”驾山道:“那个石老爷?”那人道:“是新授南直吴淞总镇石老爷。”驾山大喜道:“是石搢珩了。你老爷在那里?”那人道:“老爷在寓所,差我先来问了,老爷便来拜访。凌相公是那一位?”驾山道:“则我便是。”那人便欣然而去。张玉飞道:“长兄说石某也随李公出使,今日却回来了。”驾山道:“搢珩回来,必有缘故。待他来自知端的。”玉飞道:“我进内避了。”驾山道:“搢珩为人,是慷慨不群,待弟接过了,然后请长兄相见。”
不一时,门外人马之声,搢珩到了。魏义进来报知。驾山走到大门外,相迎到堂。搢珩道:“贤弟去岁登科,愚兄进京方知。恭喜恭喜!”驾山道:“兄长福运天成,膺此美爵,何快如之!”各相叩贺,坐了。驾山悲喜交集,凄然洒泪道:“累兄长远行,别后遭人陷害,若不是兄长救援,不独魏义性命不保,弟亦不知死所。”魏义便过来叩头拜谢。搢珩道:“可知害贤弟的人,自作自受,遭报更惨。”驾山道:“有同学契友张玉飞来道,已知其人火焚投贼,今事败在逃。蒙李公行文故乡地方官,申明弟冤蹈情节。这都是兄长要雪弟冤,故恳李公行文知照,感戴不浅。”石搢珩道:“贤弟今知丁贼近来事体么?”驾山道:“闻说脱逃未获,不晓得什么事体。”搢珩乃将山海关馆驿里丁严行刺之事,备细说知。驾山不胜大喜,且不胜感叹。搢珩乃分付随从军官带马回去,止留两个亲随小使存着,今夜便宿在凌相公这里,不必再来伺候。从人答应而去。驾山道:“玉飞长兄现今在此,可请求相见。”搢珩道:“我记起了,去年在家乡救魏义时,他的妻子曾说,有位张相公,他肯替贤弟出呈辨冤,想是那位张兄了?”驾山道:“正是这位。”
那时张玉飞已在屏后一一听得,走出来,朝上便揖。搢珩连忙还礼。搢珩逊玉飞上坐,玉飞那里肯占?搢珩道:“张兄,有个缘故,不必多逊。张兄与驾山相知契友;弟与驾山有一拜,却情同骨肉。在驾山寓中,竟似自家敝寓,决不好占。”驾山也如此说。玉飞方勉强坐了首席。玉飞看搢珩英气逼人,真是精神充实,光华发露,温雅里藏一种磊落丰仪。搢珩看玉飞神完气足,犹如鹤立鸡群,玉树亭亭,轩举中带一段柔和态度,便料得后来是个必发之人。两下叙些套话。
少顷,摆上酒肴,三人围坐叙谈。驾山称述玉飞辨冤之事,又备述报恩留寓,及得逢褚愚,又遇魏义始末;又备说褚愚以德报德,纳监诸费,皆赖周全。搢珩也感念玉飞,十分叹谢。便问:“褚愚今在何处?”驾山道:“彼于去冬回家,原期二月会场以前,来京相会。”又说一回丁孟明做人可恶,玉飞先已听得弩箭打死的话,乃叹道:“孟明动辄害人,纯乎一团火气,故遭回禄之变;妻子皆被烧死,犹不自省,又要害人,自身终归火化。可见天道报施之巧。”大家嗟叹一回。驾山问搢珩:“何以便得从军?”搢珩乃将济宁揭榜擢用始末略述。驾山道:“原来此时已与柳俊会合一处了。兄长所陈,自然恺切,必要请教。”玉飞亦欣然愿闻。搢珩乃将条对念了一遍。玉飞与驾山同声称善。驾山问起:“李公出使,兄长与柳俊同行,今却何故独回?”搢珩乃将李公却刘思远求婚之事,以致激恼执政,便有此行;柳延秀因未有地方,故李公题明带去,“我因未有敕书,也曾具题送李公出口。故此到口外便转。”
驾山听到刘氏求亲,心下便究然一跳;后听得刘氏已娶了李公侄女,故此辞却,方喜道:“李公令爱既在待字,欲得何等夫婿才好?”搢珩对驾山笑道:“如贤弟人才,李公断然中意。”乃将李公许延秀亲事说知:“延秀力辞,便替贤弟求亲,愚兄亦再三撺掇,李公竟已许允,止待转来一会,便当缔姻。”又备述延秀别时叮嘱之言:“因托我面致,故不曾写书问候。”驾山不胜欢喜。料想兖州寓里酬和之事,柳俊必然说与搢珩,对着玉飞却不便说;搢珩亦于言外露意。玉飞无由得知,但心上自忖:“我却要把妹子嫁他,今石、柳二人已替他求了李公之女,我的念头只索罢休。”又想:“柳俊未有姻亲,不如将妹子许了柳俊罢。李公以尚书大僚,明知柳俊出身,尚欲以亲女许配;我这过房妹子,履历相同。若得嫁与总兵,竟是一个夫人了。我爹爹也自然中意。此机不可错过。”便道:“‘延秀’二字,想是柳兄表德。”搢珩道:“正是。”玉飞道:“柳延秀当日在敝乡,与弟极相熟识。原拟他这般人物,决非池中之鱼;今果然建功立业,位登极品。可见天生豪杰,决然有成。他今年尊庚多少?怎么还未完姻?”搢珩道:“今年二十二岁了,因在军中,那得议及姻事。”玉飞道:“亲事却正有一家,不知可中延秀之意。”搢珩道:“张兄若以为可,延秀也自然中意。”驾山道:“是那一家?长兄识见,定然切当。”玉飞道:“就是舍妹,小弟只得毛遂自荐了。”
搢珩看玉飞年少英发,他令妹定然出众,延秀此亲不可当面错过,〔玉飞以此机不可错过,搢珩亦曰不可错过。这般亲事,岂有不成之理。〕便道:“既承张兄不弃,肯俯就延秀,弟当执柯。古人一诺千金,游移不得。”遂向驾山道:“我与贤弟相同作伐,如今一言为定。待延秀回来定亲,有何不可。”驾山乃大喜道:“极妙,极妙。”心里想道:“我与玉飞相知有年,不见他有什么弟妹。今此舍妹从何而来?”乃道:“令妹今年尊庚几何?向来未见道及。”玉飞道:“舍妹今年十九岁了。向来随家父在涿州。”驾山又想道,料是张明我妾媵所出。便道:“长兄一言既定,但未知令尊老伯之意若何?”玉飞道:“若得延秀为婿,我家父决允。”
驾山乃记起搢珩仙霞岭诛盗结亲之事,向搢珩恭贺得了嫂嫂。玉飞必要晓得缘故,搢珩便细为一述。玉飞击节赞叹,称贺不已。搢珩向驾山道:“当日与贤弟相别,到吴家取得回书,尚是我藏下,方才带来,因问叙别话,竟忘却了。”便叫小使将书呈上驾山。驾山拆开看时,是系表兄吴庠的回书,不过述祖及父母变故,兼惨闻母舅之变,总因远隔,便不得时通音问的话;更贺表兄进学,将来自然发达,得继先人之业。驾山细细看过。搢珩又一一补叙,便将书付与魏义收了。
驾山道:“会试不知若何?倘能侥幸,李公处亲事便有可望;不得成名,李公或有他图,却将奈何?”搢珩道:“李公身上,决无他虑。他见贤弟一面,不论中与不中,必定成就姻亲。”驾山道:“只是那时兄长赴任去了,谁人往来关说?就是玉飞令妹,也须兄长为媒。”搢珩道:“贤弟姻事,我虽赴任,有柳延秀关说,与我一般。那张兄与延秀姻事,又有贤弟在此,何须过虑。”乃笑道:“只是完姻之后,切不可忘了执柯之人。”两人各欠身致意,说说笑笑,到半夜散席。搢珩便和驾山同榻。
清晨起来,梳洗过,搢珩还要与驾山盘桓。只见军官带了骑坐来,禀道:“有提塘官赍领敕书部文到寓。”搢珩向驾山道:“才得聚首,又要远别,诸凡自宜保重。二月后,我在吴淞望你佳音。〔一路叙得,情景逼肖。〕李公一归,贤弟完姻之事,我自着人来并贺。”又向玉飞道:“柳延秀姻事,即令尊或有他说,万望长兄践言为是。”两人俱各应诺。驾山道:“兄长到家乡经过,务祈到弟家中查看,何以竟无人到京付信。”搢珩点头答应。玉飞道:“弟有两封家信,一封即到涿州,寄与家父;一封欲寄到扬州家里。意欲托石先生着一尊纪,顺便带往,只是不敢烦渎。”搢珩道:“说那里话,总是顺路,何妨带去。就写了付来。”魏义也写书托搢珩管家寄与华英。吃过早饭,搢珩作别。玉飞相送。搢珩止住道:“张兄与令尊书上,必将柳延秀姻事细写了,竟说弟与驾山已经作伐。”玉飞道:“这个自然。”搢珩便别了,上马而去。
玉飞即写了家信、备帖,同驾山到搢珩寓所。搢珩接进叙坐。玉飞递过家信,搢珩即令家将藏了。驾山见寓内甚是宽阔,搢珩道:“这寓所便是同李公等初进京寻的寓所,将来李公与延秀回来,仍在这里作寓。”搢珩事体甚忙,纷纷料理。驾山询知奉旨驿传赴任,后日便要起身,乃道:“弟本该在此替兄长料理,但弟于这些事务素所未谙,在此反觉沾碍。到后日当来相送。”当下别过。
到后日,搢珩起身。复到驾山寓所拜别,又答还了玉飞帖子。〔细。〕对搢珩有相与的官员出城饯送,驾山和玉飞也出城设酒饯行。搢珩领别众官情意,然后到驾山设席所在来。有未尽言语,互相叮嘱。酒至三巡,搢珩便起身言别,驾山凄然洒泪。搢珩道:“离别不足悲,愿贤弟春闱努力,愚兄专望佳音。”驾山尚欲相送,搢珩道:“天色已晚,贤弟尚要入城,不必再送了。”方相别,各自上马。丢下一边。
且说搢珩率领家将等三十多骑,明日赶到涿州,着人将玉飞家信送与张哲,自己便到李府投递家书。其时丽娟于去年接得父亲家信,道为辞刘家亲事起的祸根,好生忆念。当此严冬,老年人那堪劳苦,然而无可奈何。过了残年,到上元时候,只见刘家差人来送盒礼,道:“乃二小姐之意。”丽娟触物即恨,只是不收。〔叙事周到明净。〕
刘世誉原料李家自然返还:“这乃我烧冷灶之意。此时邴一当有好音报来,我且耐数天,便知端的。”一日,同着白子相在灯市看灯,只见许多兵马过去,有人议论道:“那一队马内中那一个少年官,是石总兵,今到南直赴任。李兵部差他顺便带家信来的。”世誉听了,心里想道:“这时李绩还带付家信,想邴一的事尚未做成。”对白子相道:“你明日到李家去,看他来信有甚说话。”当夜拉白子相吃酒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