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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道
邛诡习学了不多几日,一学就会,诸般法术皆精。遂辞了脱空祖师,回转没撑浜来。试演法术,件件皆灵,自觉道痕已深,心中得意,那晓得贫病相连,顷刻间嘴牙歪斜,鼻青脸肿,忽然生起病来了。头恢怀操,一步不可行,有时颠寒作热,要死不要活,想来是穷人犯了富贵病了。遂延请了一个说嘴郎中,肩背葫芦,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走进了邛诡家中,把邛诡一看,见他满面晦气色。胗脉息,他却有些牵筋缩脉,向邛诡说道:“你的病叫做穷病,这是你自己弄出来的.”邛诡道:“可有什么药吃.”那郎中道:“这个病是目下的时症,有一个神效奇方,服之可以立愈.”邛诡道:“是什么奇方?”郎中道:“尊体内外皆属空虚,立地无靠傍,总要跌倒,必须吃元宝汤才好。但此药难以购求,你若无此药,今生只怕要带疾的了.”邛诡道:“先生,此药你的葫芦内可有么?”郎中道:“这是真方,我葫芦内的是假药。我是没有这样好药的.”邛诡道:“可有什么别法么?”郎中道:“舍此无医,我是去了。”那说嘴郎中一径飘然而去。邛诡日夜踌躇,终无从觅处妙药合得此方,病根已深。幸亏学得脱空祖师的法术,勉强调摄,虽不脱体痊愈,而身子略觉宽松。他一时想起了砍尾巴的人,恨满胸怀。正是穷有穷气,极有极气。他便招兵买马,打造军器,遂自封为展升王,聚集了无数穷人穷马,日日在摸奶河边操演武艺,暗暗的打算要与钱士命厮杀,以报砍尾巴之仇。谁知早有一个人晓得了,要到独家村去告知将军。正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不知邛诡的事,先晓得的是何人,且听下文分解。
第八回 试利场柴主拖威 摸奶河邛诡被杀
《西江月》:
运退黄金失色,时来黑铁生光。贫穷敛迹富轩昂,宇宙一般景况。
殷实人人敬服,数奇个个堤防,金多亲戚也惊惶,不枉人生世上。
话说邛诡暗暗的打算,早被一个人晓得。那晓得的是谁?
原来就是施利仁。那施利仁急急往独家村来,路上遇着了化僧,也要到钱将军家,一路同行,来至独家村。进了孟门,一径走入自室中,见了钱士命,施利仁道:“将军可晓得,有人在那里暗暗的打算你,要与将军为难.”钱士命道:“是那个?”
施利仁道:“就是没撑若然与邛诡。为了这个狗被我们割了他的尾巴,他便投师学道,炼得一身本事,聚集人众。将军须要防他.”钱士命道:“不妨,有我们沓口吕军师在此.”遂向化僧道:“和尚,我们去杀那邛诡,你肯助我一臂之力否?”
化僧道:“当得效劳.”钱土命道:“你此来想也为此.”化僧道:“小僧也有一事告知将军.”钱士命道:“什么事情?”
化僧遂将万笏骂山门的事,细细说了一遍。钱士命道:“我有一个金银钱在他手内,我正要向他取讨,他说不晓得将军不将军,且叫他试试我将军手段.”施利仁道:“将军许他的鹊头,如何处置?”钱士命道:“如今只把硬功去制服他,何用鹊头。
我们且点齐人马,先往教场中操演一番,虚张声势,壮我军威,使他们闻知,先觉胆寒.”便点齐了一班魇倒人马,个个束装,各执军器,率领了多少无名小卒,威风凛凛离了独家村,望前进发。看看来至狭路上,路旁闪出一个人来,但见:眼眶小,眼皮急,眼见红,转眼成仇。
面盘小,面皮厚,面铁青,反面无情。
狗头狗脑,猫手猫脚,眼里不见天,面无四两肉。
这个人手执吮尖屎连头,飞也似向钱士命面门搠来。钱士命躲闪的快,不曾被他搠着。他人见了,一把拿住。你道这个人是谁?原来是下山路的柳州人万笏。他为不见儿子万弗着,打听得被钱士命丢在枯井内,忙到井边捞救,拿了一条麻绳,没有尺寸,尺头短,再捞也捞不起。他不嫌自己麻绳短,但恨枯井深,更觉怒气填胸,用细工夫把屎连头吮尖了,练好似纯钢铁锥一般,要来搠死钱士命。谁知不能搠着,倒被他拿住。
那钱士命却认得他,说道:“前日到我府上来寻鹊头,与了你一个金银钱。如今为何又要来害我性命?”万笏道:“你把我儿子丢在枯井内,岂不是切齿之仇.”钱士命不能回答,吩咐化僧:“先押着他绑赴教场处斩。我们兵马随后便来.”施利仁道:“小的愿往.”钱士命道:“也罢。你比化僧却谨慎些。
你去,你去.”施利仁一领命,忙绑了万笏,押赴教场中来。
这教场叫做试利场,小人国内的人无有一个不喜欢到此场中走走。那施利仁押到了试利场,他就装出许多气概,许多威严。
正是:
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
遂传令两个刽子手,一个叫喜谈,一个叫乐道。施利仁高叫道:“喜谈,乐道,快快开刀,把这万笏斩了.”两个刽子一齐动手,用刀砍去。那晓得这个万笏三刀砍弗入,四刀没血出。施利仁看见自道:“仗了钱将军的大威,有刀杀得人.”
他便自己动手,又谁知杀人场上有个偷刀贼,个个手中的刀,都不见了。一时手足无措。那万笏却洒脱了绳索,一溜烟逃走了。施利仁正在着急,只见钱士命兵马已到。施利仁遂将万笏脱逃的事,备细说了一遍。钱士命道:“他既逃走,且慢慢的缉获便了。我们此来,本为操演武艺,等待练熟了兵马,不怕不把那些仇人杀尽.”将军一声吩咐,众人各献神通,但只见:扯足顺风旗,掮大旗的满头大汗;摆成截么打,尽绝策的周身派癞。这答儿兵对兵,那答儿将对将。
横搠枪,明枪易躲;使暗箭,暗箭难防。借刀杀人,刀刀见血;乱箭钻心,箭箭上肚。枪□枪活的都从枪头上踅过来;乖碰乖,逃的尽向乖路里溜得去。丧气垂头的,这里不容;畏刀避箭的,此处休来。
钱士命在试利场耀武扬威,其锋不可挡,操演已熟,打算要去杀那邛诡,点了施利仁为前部先锋,沓口吕强词为军师,号为门角落里诸葛亮。化僧原是刀将星,点为副将。大队人马,势甚猖撅,有谁敢来犯其锋头。那晓得邛诡为了砍尾巴的事,不避斧钺,伸出头来惹是非,打从背后兴兵杀来。当先一个鸡毛头将官冲阵,被施利仁不费吹灰之力,一刀两段,早已化为乌有。邛诡只得自己出战。你道那邛诡怎生打扮,但见他:头戴鬼虎帽,身穿百德衣。手无寸铁,手执苦炼剑;脚弗踮地,脚踏邛候彼。背了一个无底罐,骑着一只现世豹。
寒饥抖擞,立在阵前,猛然见试利场中,惊天动地,冲出一员大将。你道那大将怎生打扮,但见他:头戴不乞盔,身穿无交甲。足着一双扶踏履,手执一技拂担叉。肩背松江罩,坐下一匹黻怕玉马。
勇纠纠杀出阵前,邛诡抬头一看,见那顺风旗上,挂起自汛将军旗号,心中已晓得他就是钱士命。当初心粗胆壮,一见了他的声势,倒有些伸手缩脚,拿了苦炼剑,撒抖抖望钱士命那边杀来,说道:“你无端砍我猎狗的尾巴,你快把金银钱来偿我,万事全休。若然说个不字,你且吃我一剑.”那钱士命见了邛诡,虽则心中一些也不怕他,倒觉有些头疼脑涨,就把一技拂担叉架住,说道:“邛诡,就是杀了你,也只当狗死,何为这一只猎狗。你要想金银钱,如在睡里梦里。你不服气,且试我一叉.”两个在一处斗一个时辰,穷凶极恶,杀得天昏地黑,战不上三合,邛诡见看抵敌不住,欲要使个脱身之计,钱士命眼快,正要用松江罩罩住。这松江罩原是一件宝贝,若平地逃被他罩伎,就气也不能透一口儿,休想有出头的日子。
那邛诡学得脱空祖师的法术,虽然也有些气闷,抓獭弗穿,他便指东画西,暗暗的画符一道,拿出偷天换日的手段,跳出松江罩来,就把无底罐抛起空中,将钱士命的松江罩装入罐内。
这个无底罐原来也是一件法宝。你道什么法宝?什么东西一着了手,都要摄入,从来没有装满的时候,所以就是钱士命的松江罩也不怕他,也竟被他收拾里边去了。那钱士命看见松江罩罩不住邛诡,反被他把无底罐摄去,忙把一枝拂担叉搠去,只听得耳边飕的一声,一技拂担叉又被他装入无底罐内。此时钱士命慌了,遂高叫道:“军师何在!”那吕殉闻呼,忙来助战,身边即放出歪丝,密密层层,把邛诡周身缠绕,弄得邛诡缚手缚脚,真有些不能动弹,还势夺了他的无底罐。钱士命就收了松江罩,仍把一枝拂担叉执在手中。那晓邛诡心中才有些着急,他抬头看见脱空祖师在半空中里看相杀,清风高调,在那里唱山歌,只听得唱道:时来天赐金,若运退拾着了黄金变子铜。说得破来忍弗过,越奸越巧越贫穷。
邛诡叫道:“师父,不要坐观成败,快来救我一救.”脱空祖师微微冷笑,说道:“也罢,我还有一副防身本事,却没有教导你,付你锦囊一个,把心法传授了你罢.”他便拆开一看,心领神会,即便将身一纵,打了三个鲤鱼翻身,把脚底向钱士命那边一照,与他看了,那时身子不明宽松,遂得脱身,一溜烟逃回本阵,忙挂出免战牌,按兵不动。钱士命那肯干休,不时用力攻打,终是牢不可破。钱土命心中焦躁,施利仁道:“将军须用火攻,才好胜他.”钱士命依计,先安排些引火之物,把面放起火来,火势滔天。施利仁在旁边撒松香,挑拨弄火,宛如火上添油。那些穷人穷马,都是焦头烂额,抱头鼠窜,自相践踏,几无遗类。邛诡看见火烧到屁股头,只得仍用鲤鱼翻的心法,连忙逃走。吕强词赶上,一猛枪搠去,正中邛诡腿上。施利仁上前,又是把他痛腿一脚踢去,他只是亡命而逃。
钱士命纵马一直跑,疾忙赶上。看看追至摸奶河边,邛诡走投无路,无计可施,才是没脚奔的时候了,忽见摸奶河中歇着一只往渡船。船主叫做烂好人,他幼时有奶就是娘,到得长成,看见胡子就是爷,娘来娘好,爷来爷好。当日揽了一只破船,修好在河游荡,顺水推船,随风倒舵,歇在那里。这个人又不知逢着什么好处的所在,去安身了。邛诡遂跳上船去,钱士命赶至船边,众人一拥上前,把船踏沉,钱士命趁势一把拿住。
施利仁道:“邛诡,你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你如今逃到那里去?”钱士命将他一刀两段,世上少了一个没撑浜内的人,阴司里又添了一个穷鬼。好个手段,果然杀得干净,并没有一滴血水,所以不晓得什么血腥气。回去要去捣其巢穴,但见狗干一只,别无所有。钱士命得胜班师,化僧回寺,其余兵马都回转独家村来。顺风旗扯足十三分,把一支拂担叉高高掮起。威威武武,一路行来,人人敬服,个个心惊。那时正值麦浪迎和,柳风送暖的时候,从走热路上经过,忽见阴家门首立着一个娇娇滴滴,风风月月的女娘,光彩动人。钱士命熟视良久,不禁爱花撩要,身不自主,如醉如痴,把他的意见,好像一时就要动手才好。正是: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不知这立在门前的是何家女子,且听下文分解。
第九回 施利仁重富贵甘心受辱 墨用绳卖聪明当面倒霉
《西江月》:
只道才酣学饱,谁知棹景捕风。唠叨满口逞豪雄,要把脸皮断送。一己聪明有限,万般事业无穷。纵然超拔算精通,莫向人前卖弄。
却说钱士命杀了邛诡,路过走热路,遇见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心上欲火腾腾,一双黑眼乌珠射定,又不好下手,心乱如麻,只得勒马回家,草草把这些魇倒人马,论功行赏。施利仁在路上看见他的情形,口内不言,心中早已明白,一到家遂上前问道:“将军,你又有什么心事么?”钱士命道:“你晓得我有什么心事?”施利仁道:“将军若不嫌粗俗,情愿唤来服事将军.”钱士命道:“唤那一个来?”施利仁道:“就是走热路上见的那女子.”钱士命道:“你认得他,唤得他来么?”施利仁道:“认得,认得。惟小的可以唤得他来.”钱士命道:“果然么?”施利仁道:“小的怎敢撒谎.”钱士命道:“如此,还是备车备轿.”施利仁道:“将军现成有马,何用车轿.”钱士命道:“甚好,甚好.”施利仁遂牵了拂怕玉马,兴匆匆去唤那女子。你道那女子是谁,不是别人,就是施利仁的妻子。他母家姓轩,口音有些带格,因幼时头上生满蜡痢疮,因此叫做轩格蜡娘娘,远近驰名,年纪正在妙龄。钱士命认得了施利仁后,贵人不踏贱地,虽晓得他住在走热路上,从来没有到过他家中,所以非但这个女子没有见过,连他家的门儿也不认得。他家的门儿朝东,在走热路右首,居常门儿半开,里面一个坐地,名曰“逢城庐”。壁间摆一架桤楮木围屏,名曰“桤屏”。屏上画几只凤,躲在牡丹花上,美其名谓之牡丹穿花凤,其实叫做栖凤富贵。两旁挂副对联,上联写着“世情看冷暖”,下联写着“人面逐高低”。靠屏摆只赤戏台,左右摆着几只画椅。后面一大间叫做敛间,敛间进去,就是他家的卧房了。那时,施利仁奉钱士命的命,带了马,来到自己家中,把马拴住,一径至敛间里来。刚值轩格蜡娘娘步出房门,施利仁道:“你方才在门首可曾看见威威武武的一起人马内,这位钱将军么?”轩格蜡娘娘道:“这样人物看得人眼儿都红了,怎么不看见.”施利仁道:“快些上马,钱将军叫你到他家里去走走.”轩格蜡娘娘道:“他叫我去做什么?”施利仁道:“知道做什么,无非服事服事而已。他家有个金银钱,是否骗了他的回来。马在外面,你骑了先去,我随后就来.”轩格蜡娘娘便往外就走,施利仁道:“转来,你去便去,钱将军不比等闲,须要小心服事这位大官人的嘘.”那轩格蜡娘娘乃笑吟吟的答道:“不劳吩咐.”遂跨上拂怕玉马,自骑马,自喝道,从走热路,一径往钱士命家去了。正是:贵人抬眼看,便是福星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