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集藏
- 小说
- 宦海升沉录
宦海升沉录
次日,刚毅即圈出一个满族心腹人,唤做毓贤的,可任山东巡抚,太后即照所请。原来那毓贤先曾任过山东曹州知府,仗着忍心好杀,动说剿除会党有功,就一帆风直升到藩司地位。
新近又拜在刚毅门下,放这会超升了他,做个巡抚。自这命一下,荣禄看了,好不诧异,即唤袁世凯上来说道:“老夫曾一力保荐你了,太后早已应允。不知你与那老刚有什么过不去,他偏偏改用毓贤。你直这般赛滞,可就没法了。”袁世凯道:“兄弟与老刚有什么过不去?不过兄弟多口,触怒端王,那刚毅是要向端王讨脸面的,所以把兄弟阻挠。但兄弟细想起来,纵然得任东抚,自问不为军机里头喜欢,也不免吹毛求疵,构陷兄弟的。古人说得好:塞翁夫马,不知谁祸谁福。既蒙中堂提拔,尽有机会呢?”荣禄听罢,亦以为是。自此仍令袁世凯在北洋练兵。惟荣禄待袁世凯日加优厚了。这且按下不表。
且说侍郎张荫桓自从经过一场党狱,用去三十万金,博得徐桐奏复时有“似非康党”四个字,免过了一时。只是心中仍天天悚惧,故一切事情,还小心翼翼。惟是他有三十万巴结徐桐,那些穷鬼京官,见他有这般财力,总不免眼红眼热,因此又不免为人所嫉。偏又合当有事,他的儿子却与荣禄的儿子为争赎一个男妓,起了酸风。因荣公子争不到手,被人落手抢先携赎去了,好不愤怒,总不免迁怒张荫桓,就在荣禄跟前搬演是非。那张荫桓亦是有心计的人,自免祸之后,早送些礼款,与荣禄拜了把。奈总敌不过荣公子天天在荣禄跟前皆他短处。
那些要奉承荣公子的,都随风所向,说张荫桓是康党,不过被他瞒过一时而已。荣禄初时犹在半信半疑之间,及后北洋幕府中人,更说张荫桓每说夸大之言,说荣中堂明知他是康党,不过外交需人,不得不用他。这样说,好像没了他,就没一人懂得交涉的。左讪右谤,弄得荣禄不得不怒,就立刻奏参张荫桓革职,听候查办。这时荣禄盛怒之下,没一个敢替张荫桓说话。又不免有些落井下石之徒,纷纷递折,好证成他的罪案。
至于由两榜出身的人,往往十年不迁一阶,看见张荫桓以吏员出身,做到这个地位,总要眼红眼热,又来递折,要帮同推倒张荫桓,才得安乐。故张荫桓在狱里,差不多要定个死罪。张荫桓自知无法,想起袁世凯这个人,是他做道员时也与他论交的,他又是荣禄跟前最能说话的人,就托家人往寻袁世凯,求他在荣禄之前,替自己说项。
只是袁世凯暗忖:“这案是荣公子弄来的,自己若替他说时,必失荣公于之意,于自己前程着实不便。”但一来念着荫桓交情,二来此案不应办得这般重。惟有先见荣禄,看他意思如何,方好进语。那日便叩见荣禄。相见时,只先说些闲话,惟荣禄已先说起张荫桓一案,袁世凯乘机答道:“张荫桓与康无谓本是个同乡,也不免有点嫌疑。但细想起来,他没有什么要靠那姓康的,恐未必党于康逆。只是他做事向不大检点,也就可惜了。”荣禄听了,也不答,只点点头。
袁世凯辞出来,一面暗使人报知张荫桓,只道可替荫桓解释。不想参劾荫桓的多,谗言又众,荣禄没奈何,只免了荫桓的死罪,仍发往新疆,交地方官看管。及荫桓出发那一天,总没一个同僚敢到车站相送。那袁世凯总自问不过,因救他不来,他今日充发,也不能诈做不知,便赶至车站,见了张荫桓,少不免慰藉一番,力把自己在荣相跟前说的话,细诉一遍,并道:“不是兄弟不说,总是荣中堂盛怒之下,总说不来罢了。”张荫桓道:“兄弟怎敢怪老兄,只是运命不济,该受这劫。不致作断头之鬼,已是万幸。”随又叹道:“不想做官数十年,乃有今日。”说罢,触起前情,也洒出几点老泪。袁世凯道:“老兄只管放心前去,待荣相怒气一过,兄弟必乘一点机会,替老兄说情,包管没事的。”张荫桓不胜感激。大家谈了一会,袁世凯复极力慰藉,然后握手珍重而别。正是:自古人情多冷暖,从来仕路易荣枯。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九回蓄异志南省括资财
勘参案上房通贿赂
话说张荫桓发往军台之后,袁世凯也以知交在前,不能拯救荫桓为憾,只道私送一程,也表自己深意。不想端王仇恨张荫桓,较诸荣禄尤甚。你道什么原故?因荣禄仇恨荫桓,不过一时之气;若是端王,更暗中鼓舞,实欲惜荣禄的手要杀他。
听得袁世凯替张荫桓向荣禄处说情及往车站送行一-事,心中直怒不可遏。原来端王平日最仇恨西人,大凡说到“西法”两字,已如眼中钉刺。自康无谓闹出这件案情之后,引得京中红顶白须之徒,也有个颠颠倒倒的,因此越加仇恨。
凑着那张荫桓是天天讲外交的人,更触端王之忌,那日把荫桓充发,方恨不能把来杀了!忽然听得袁世凯替他说项,又送他行程,如何不恼?便请那刚毅到府上商议道:“孤自从得儿子立作大阿哥,本不久要做太上皇的,你道京中官僚,那一个不畏忌?那张荫桓,是与康无谓同一路走,正是死有余辜。
偏那不识好歹的袁世凯,还与他说情免死,实在可恶。孤要奈何袁世凯,奈他在荣禄手上。那荣禄是太后的侄子,正在得权。
孤若与荣禄相斗,只怕触怒太后,连我儿大阿哥的地位也不稳。
你道有什么法子呢?”刚毅道:“这话很难说。想在下前者召见之时,因太后要升迁袁世凯,在下恐失太后之意,故不敢说他坏话,只称袁世凯是好的,奈北洋用人紧要,不宜他调。这等话实是阳为赞颂,阴为阻挠,故太后易于中计。若说到荣禄的坏话,自古道:疏不间亲,卑言不高。在下固无此力量,就是勉强说来,反露出破绽,于事有碍。王爷总要见谅才好。”
端王道:“俺的儿子虽然是大阿哥,将来尽要登位的,但俺自下只望早一点于执权。今不能奈何一个袁世凯,可就难了。”
刚毅道:“我们做事尽要顺着老太后,才易得手。你看六十五六岁的人,差不多像风前之烛,到太后殁时。却再商议。”端王道:“我的儿子不是太后殁了就做皇帝的。尽待皇上百年之后,这时俺也老了,留落儿子,也不知别人如何摆弄。怕将来被袁世凯那厮得权,他目中还有我么?”刚毅道:“不是奈何袁世凯不得,但俗语说得好:不着僧面着佛面。只为荣禄还在,若有什么争执起来,总令色太后过不去。到那时,怕反把我们的事弄坏了。王爷不可不计较。”端王道:“老刚,你也说得是。但荣禄目下已与俺有些意见,怕在太后跟前摆弄起来,连俺儿子一个大阿哥的地位还站不住呢。故目下总要想点法子才好。”刚毅听了,翘首搔耳,半晌才道:“这等法子。也木容易。”
端王道:“我素知你是有人奉颂的。又没什么人旁窃听,没论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了。”刚毅到这时,已深知端王的心事,即道:“除非是自行大志才使得。但目下洋人最可恶的,只怕朝里有点事,就要来干涉了。尽要寻一个下马威,给外人看了,知得我们厉害,那时还有那一个敢说别话呢。只是王爷秉政未久,恩威未布,且连年赔款去得多,所以库款又困,实不能行得大事。现门下只想得一个计较在此,不知王爷愿闻否?”端王道:“那有不愿闻的道理?快些说,快些说 !”刚毅道:“门下正管户部尚书,综理财政。请王爷设法,以稽查各省财政为名,令派门下往东南各省调查财政,好提多些款项人京。
到各省时,一面又宣布王爷德意,兼探各疆臣意见。到京时定有把握。”
端王听罢,鼓掌大笑道:”孤不是识错人的,早知你老是个有本领的人。这个计较,足见多谋足智。就照此行事便是。
孤明日即奏保你老前往,想你老必不辱命。若得成功,定有重报。”刚毅又道:“这件事,只合门下与王爷得知,千万不要对别人说起。”端王道:“这个何消说得。”说罢,又谈论一会,刚毅方才辞去。
次日,端王即到军机入值,称说年来自中东战后,财政困难,须派员往东南殷富各省调查财政,所有羡余及陋规与一切盈余款项,须涓滴归公。这等语,当下朝家听得,亦以此说为然,便问派那一人前往才合。端王道:“财政殷富,莫如东南各省。欲往该各省等处调查,惟刚毅最为合式。”朝家此时以刚毅是户部尚书,调查财政是其责任。但他以协办大学土方在军机,事务亦繁,便以此意与端王商酌,要在户部中另拣一人前往。端王恐派了别人,不似刚毅是自己心腹人较为得力,便道:“此行不过三数月便可回京,原不碍事。且刚毅曾任江苏巡抚,又署过两江总督,又任过广东巡抚,故东南各省情形,惟刚毅最合。若改派别人,怕不像他认真。”朝家以端王所言确有道理,便立发了一道逾旨,着刚毅前去。那刚毅接得此谕,立即与端王商妥,然后请训起程而去。
慢表刚毅起程之事。且说荣禄自从与端王有些意见,故凡端王一举一动,无不留心。这会听得派刚毅南下,即请袁世凯到来,问端王派刚毅南下,是何用意。袁世凯道:“卑职料端王此举必有所谋,只目下究难揣测,但总不外要尽收财政大权,握在自己手上,是无疑了。须待他到了各省,提得财政若干回京,那提回的财政,又如何安置,便知分晓。”荣禄道:“他此行必经天津,我们如何招待他才好?”袁世凯道:“这自然要不动声色,极意欢迎,以安其心。若他提款回京时,料端王必有举动。到这时,不可不防。”
那日,刚毅已到天津,荣禄与袁世凯只循例款宴,外面备极欢迎,也不根究刚毅调查财政的用意。刚毅亦不说出,在天津过了一夜,即乘轮南下。已抵苏州,这时东南各省官场,听得刚毅奉命调查财政,已打一个寒哄。因当日太平无事,凡管理财政中人,或未经奏报,由大吏开销去了,或由经手人中饱亏空去了。故刚毅一到,正如丧家之狗,各自打算。所以各衙库局所的司道人员,倒与上司商酌,今日由那处请宴,明日由这处请宴,纷纷向刚毅奔走。
那刚毅总不知道各员用心,只道:“大小各官,倒是承顺自己,将来有什么大事,不怕他不是自己心腹。可见此行不负端王所托了。”还是他有一个随员,唤做式钧,毕竟乖觉的人,早觑出他们的意。即与苏州各衙署局所的人员相会,倒说道:“刚中堂此次南来,实承端王爷之意。因北京里头,是要办理一切改革的事,正需款项使用,你们总不可违他的意。且你们须自问财政帐目何如,若查察时有点不方便,不如先允提若干,交刚中堂带回京去。且兄弟尽可在刚中堂面前替你们说项说项。”各员听了,无不欢喜。因自忖:“无论提去若干给刚毅,还是把一笔数作正开销,何苦计较,也免他将借调查财政之名,苦来盘诘。”便一面拿些款项,向他随员打过手眼,又拿一笔大大的款,暗中给了刚毅作为孝敬。然后当面与刚毅商量,在那一局提若干万,在那一所提若干万。在江苏一省,差不多要提去三四百万不等。
刚毅这时,一来自己得了好意,二来他那位随员,又得各官馈送,天天在刚毅面前,说苏州官员能知得王爷与中堂的德意,未经查察已先肯报效,总不可过于挑剔,免失他们的好意。
刚毅就顺水推船,答了几声“是”。所以到了苏省,实没什么调查,只不过循行故事,挖了几百万,刚毅与随员,又各得有好意,便随便了事。
自查过苏州之后,随后到了江宁。时正任两江总督的,正是刘坤一。那刚毅早知得刘坤一这人不是好惹的,因忖:“从前端王谋立自己儿子做皇帝,已得太后允肯。后来太后打了两封电报,询问江督刘坤一及鄂督张之洞。那张之洞也不敢复答,偏是刘坤一有电阻止,因此谋立不得,只立了作为大阿哥。今这会自己到来,要搜提款项入京,名是调查财政,实由端王主意,怕刘坤一知道时,一定要阻挠自己的了。”故刚毅怀了这个念头,自到了江宁,也不敢像到苏州时的趾高气扬。那刘坤一亦知其意,自听得刚毅南下,已先令属员清查款项一遍,把帐目算妥了,待刚毅到了,即称江宁款项,虽有些盈余,但种种建设,正待支销,也不容易提得。刚毅这时亦不敢勉强,只在刘坤一面前力言京中库款奇穷,尽要体谅时艰才好。刘坤一亦觉不好过于抵抗,只略略应酬些少。惟刚毅自念:“一到苏州,公款已提得数百万,便是自己私囊也所得不少,料知端王得报,十分欢喜。惟到江宁,独搜提无多,却不好报告。”满意望到了湖北,好像到江苏时一般,提得一宗大大的款项,然后一并报告端王。
果然那日到了武昌,鄂督张之洞即率属员迎接。早备下馆舍为刚毅暂住。即晚又准备筵席,款宴刚毅。座中都是鄂省大员,如藩臬、学政之类。统计各座中人,都是科举出身的,自然谈经说史。凑着那张之洞又是及第中人,凡国粹旧学,引经据典,差不多认为第二不准他人认第一的。各员都趋风气,说得兴高采烈。偏是刚毅是个绝不懂得文字的人,任各人谈吐出风入雅,总不能答一句话,只像含枚一般,也十分厌烦。正要伸一肚子气,忽省起张之洞从前有致李鸿章一书,中有一语,说是“名驰八表”。这句话,京中也成了话柄。便故意在身上拿出一个金表来看,说道:“时不早了,已八点了。”说着,又问张之洞道:“令兄张子青相国,曾在朝房拿出一个金表来看,昆相国曾向令兄说道:‘你老哥只有一表,还不及令弟有八表呢!’这样说,究竟老兄真有人表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