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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宫砂
且言萧子世至夜间向李元帅曰:“某适才卜得一课,算定四将同咪飞云于今夜五更时分一同回城。元帅可令桑贤弟领各营兵卒出城迎接。咪飞云此来,不但胡逵四人得以生还,还杀却番营一员大将。桑贤弟这一件功劳,是从风流中而得。此等姻缘恐其不能十分美满,然亦是五百年前注定,勉强不来。”李广问:“ 难道是一段恶姻缘么?” 萧子世口呼:“元帅此时且不必问,日后自然知晓。现在但请传令桑贤弟速带兵队迎接。”李广也不再问,当即传下令去。
到了五更将尽,忽见小军进帐报道:“ 四位将军回来了。”李广闻报大喜,正要令小军传他四人进帐,却好胡逵等四人已进大帐,便参见李广,已毕,侍立两旁,将咪飞云所为各节细言一遍,又道现在辕门候示。李广闻言,即令桑黛出帐去迎接。桑黛闻言,又羞愧,又惊诧,暗想:“此等不义之人,真是古今罕见。昨日之言是难他,竟真杀死亲夫,前来从我,竟有这等狠心背义之女。现在难住我了。若不去迎接,军中无戏言,谁敢违抗军令;若接进帐来,我岂肯见这无耻之人?” 沉吟良久,欲行不行。李广明知他的本意,又催促道:“桑贤弟还不快去。” 桑黛无奈,只得徐徐走出辕门。咪飞云一见桑黛出来,满面含春带笑,口呼:“将军请了,昨日将军所约的那三件事,第一、第二,奴家已面允,这第三件奴家也如了将军之约,今带首级来降,以安将军之心,以表奴家之诚。” 遂从腰间解下首级,递送过去。口呼:“将军勿疑,此系仇里红之首级,请将军先行呈与元帅验明,以便奴家进见。” 桑黛接过仇里红首级,好生不忍,暗道:“ 仇里红,你可莫怨我。我无谋占你妻之心,实因一言难他,不料竟弄假成真。” 叹息不已,遂勉强口呼:“公主,你待我如此情深,本将军实感激不尽了。我不必先进大帐报明,就请公主下马,同本将 军 一 同 进 去 便了。”咪飞云大喜,遂下马,便同桑黛一齐进帐。先由桑黛把仇里红首级呈上去,李元帅验明首级,即令咪飞云入见。桑黛出帐向咪飞云曰:“元帅令公主入见。” 飞云闻言,即缓步入帐。窥见大帐两旁,排列将士,个个英勇非常,耀武扬威。遂向李元帅参见,曰:“番女情愿归顺天朝,在元帅麾下听令。”不知李元帅怎样吩咐?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八回 多情子反为薄情子 美姻缘偏成恶姻缘
缘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话表咪飞云参见元帅已毕,侍立一旁。李广打量番邦公主,美貌如玉。正欲问话,忽闻楚云曰:“ 公主具此姣容,能降我国,非特国家之福,亦是桑先锋之幸也。请问公主今年青春几何?”飞云侍立一旁,正瞻仰李广的容貌,威严正肃,一表非凡,心中羡慕不已。忽闻有人问话,遂抬头观看,见问话者生得天姿国色,较元帅尤胜十分,心中暗想:“我以为桑郎天下已不多见,那知此人尤胜。” 尽着向楚云频频注目,答曰:“今年已十九岁。” 桑黛见这样光景,心中暗想:“看他到处留情,昨在阵上见了我已是注目,一心与我匹配,忍心害理,杀死亲夫,前来从我。今见楚云又如此频频目送心许,我真若与他成为夫妇,终有杀我而从他人可能。可谓轻薄桃花,随波逐浪之人。我焉能与他结此孽缘?”正在沉吟之际,忽听元帅口呼:“ 桑贤弟,现在公主既已矢志来归,若不即日成就良缘,军中诸多不便。贤弟与公主前往行辕,暂设青庐,成其良宵。本帅便令人代你们陈设一切。” 复向飞云曰:“但是军中各事潦草,尚望公主莫怪。俟本帅班师之日,再为公主请封诰。” 飞云闻言暗喜。李广又口呼:“ 公主且请先赴行辕。因本帅尚有些铺程物件,令人引路捎了去。” 听差的小校遂送飞云出帐。飞云随带领十数名宫女,一同奔行辕。
桑黛见飞云已去,乃与李广曰:“大哥如此作派,是视小弟为灭伦背义之人了。岂不知飞云是一大逆无耻之女,小弟岂肯与他为配?并且小弟现有四房妻妾,若再加此女,小弟亦应接不暇。况且此女性情暴戾,今已杀却前夫,来归小弟。安知他日再爱上他人,而杀小弟?此是一件不可行之事。又况行军婚配,大干例禁之事,吾兄岂不知之。而偏令小弟为此者,得毋欲假手此女以杀小弟么?吾兄若鉴苦衷,收回前言,小弟感兄之情。” 李广闻言大笑曰:“ 吾弟言之差矣,岂不知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女子配偶,何独不然?今咪飞云甘心杀贼,矢志来归,正是他能明大义。若言军中婚配,大干例禁,凡事皆宜经权互用,不可偏执己见。咪飞云本非无功之人,今日婚配,班师后,愚兄申奏朝廷,准不见罪,必然加奖。若贤弟防虑三妻一妾,恐难相安,此事更不足虑。以弟夫人之贤,何虑不能相容此女?贤弟虑之太慎了。况且飞云系贤弟面订,又责令他约三件事。他今三事未缺其一,而贤弟忍背前言,岂非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如此之事尚不能实践前言,那焉能以信令人心服?勿得多言,致干未便,速去为是。本帅再令四将送贤弟去。”便问左右:“哪四位将军愿送桑将军前去?” 一言未了,只见徐文亮、云璧人、蒋豹、张珏应声曰:“末将四人愿往。”李广吩咐曰:“四位将军愿去很好。但与诸君约,今夕之夕非昔日之夕,若有戏言讪笑者,定按军法从事。” 四将领命,惟有张珏将舌头伸了两伸,即陪桑黛一同出帐,直往公馆而去。李广也退了帐。
桑黛等五人到了公馆,早已有人把新房铺设整齐。飞云在房内坐候,云璧人等四人陪着,桑黛自是在外厅酣呼畅饮。霎忽日落掌上灯火,大家复又畅饮,直饮至二更将尽。云璧人等便将桑黛送入洞房。宫女一见,含笑迎接出来,口中说:“驸马爷,大喜呀!” 让桑黛进房。此时飞云早已换了艳妆,见桑黛进房来,含笑相迎,口呼:“ 桑郎请坐。”桑黛便假意殷勤,近前把飞云玉手挽住,口呼:“ 公主请坐。”咪飞云尚未坐下,云璧人等四人走进洞房,于是又闹了一回房,说了些笑话,便即辞出。
房中已摆上一桌酒席,桑黛执杯在手,向飞云曰:“某感卿卿爱我之意,无可为报,请尽此酒,聊表吾心。” 咪飞云一笑,接过一饮而尽。桑黛见他毫不推辞,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暗想:“我何不如此如此,可全吾英名,亦可不负大义。”想罢,便又春风满面手执金杯,向飞云口呼:“ 卿卿怜爱与我,固已具见真情,若能再饮三杯,方见卿卿情真意蜜。”飞云见来意甚厚,不便推却,又复连饮三杯。桑黛见他饮尽,复又斟了一杯曰:“某陪聊聊再各饮三杯。芳卿如蒙见允,小生当铭感不忘。” 说话之间,却故意卖弄风流,引人入彀。言罢,自己立饮了三杯,便将饮干之杯,又满满斟上,端在手中,走至飞云面前,向飞云身旁坐定。一手搭在香肩,一手端着酒杯,送至飞云唇边,殷勤笑称:“卿卿饮此三杯,便好同入鸳鸯之梦了。” 飞云此时已有多半醉,见桑黛如此温柔,竟为所惑,遂将三杯酒饮下。自觉一阵昏迷,早已玉山倾倒,秋波双合,脸泛桃花。桑黛一见暗喜,扶他上床。飞云横卧牙床,已是梦入黄梁,不知所为了。桑黛代他宽衣解带,以绣衾给他盖上。却好众宫女已将残肴撤去,桑黛即命众宫女退出自便。
桑黛闭上房门,遂把烛花剪去。走至床前一看,只见咪飞云眉凝柳黛,脸泛桃红,无力娇娆。正是海棠睡足那一种可爱可怜之态,任他鲁男子在世,柳下惠复生,也言我见犹怜,令人魂消。桑黛此时不禁心荡神摇,殊难按耐,便思独上阳台,领略襄王云雨之梦。正欲卸冠解带,忽然自悟想:“咳!桑黛呀,桑黛!好无道理,自蓬莱馆创出英名,若困在色欲之中,迷恋这逆伦背义无耻杀夫之女子,不但他亲夫仇里红定要冤冤相报,且将我十数年英名一旦丧尽。我当用悬崖勒马之志,不遭此妇人之手。” 想罢,转身面窗灯前坐定,双眉频蹙,展转神伤,复又生出柔肠几许。暗自沉吟:“我桑黛本是一风流痴情种子,偏偏弄出这一段冤牵事来,使我进退维谷。若随他所欲,我固不肯作此背义灭理之事;若作一个绝情的事,眼见如此妩媚,千金易得,美色难求。况且他为我而来,致使他灭伦背理。虽然可恨,却亦可怜。我若遽下绝情,心又不忍。飞云公主呀,你害的人实在神魂颠倒,左右为难。你使我当此之际,如何处置呢?” 复又恨道:“我只恨苍天将我生就这一副面皮,致令惹出这一段冤牵的孽债。若生如仇里红那样面貌,我固不能诱他,他也未必见我生怜,仇里红也不致身首异处,你也不忍生此杀心。以此看来不怪你,只怪我生此面貌,惹出了无限的是非。”千思百虑,百感纷乘。忽又转念:“桑黛呀,桑黛!你如此行为,算的是什么奇男子大丈夫?这件事都不能解决,还想作一番顶天立地、赫赫扬名、出色惊人的事业吗?岂不令人嗤笑?也罢,自古道‘事急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凭我所佩之剑,捐除我意,了却他身便了。” 遂执所佩之剑,走近床前去杀飞云公主。不知飞云公主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八十九回 痴情斩断血溅罗帏 首级掷还魂归番帐
竹篱茅屋野人家,水外孤村兴趣佳。
半亩荒园浇菜蔬,多栽树木少栽花。
话表桑黛手掣防身剑至床前,举剑欲杀。见飞云海棠正足,酒晕红润,睡态娇柔,可怜可惜。至此不由杀气顿消,观此花容难下毒手。因又叹道:“我见你如此温柔,花容月貌,我不信你有狠心辣手,杀死亲夫。若有此事,足见你爱我情浓,方肯背义灭伦。我若把你摧红碎绿,我何忍为?为我而来,复为我而死?” 想至此,不由手一软,不觉当啷一声,剑已落地。桑黛大吃一惊,急弯腰把剑拾起来,即在床前小杌子上坐下,暗自沉吟,如痴如醉。忽听外面击柝之声已交三鼓,自己猛省,暗想:“ 我自管心中犹疑,不能决断。时已三鼓,若再迟延,他若酒醒过来,其事不成,反贻后悔。桑黛呀,你真个被他迷惑住。若说他百美千娇,不忍下此毒手,他既能灭伦背义,忍杀亲夫,我又何不可独具狠心,诛此淫妇?而况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虽不是乱臣贼子,与二者又有何异?我今斩了这淫妇,吾料仇里红死而有知,当亦感我代他报仇冤。人患不能仗义,我杀此淫妇,也算仗义而行。而且我了却情魔,尚可留一当世美名,我又何乐不为呢?” 复又举剑,抢近床前,举剑欲砍。那知剑未落下,早又臂软筋酥,手无缚鸡之力。遂把心一狠,把手中剑向飞云项下一横,尽力去切,总是手软不能损伤他。桑黛自恨自己连一懦弱女子不能斩却,我昔日英雄而今安在哉?正自暗恨,忽然一阵阴风从床下而出。桑黛惊骇退步,那知咪飞云也被惊醒,慢吐莺声,倦眼迷糊,口中说:“醉煞我也。”言罢,两手把剑一抱,口呼:“ 桑郎我和你共作鸳鸯,以遂平生之愿。” 一言未了,已血溅罗帏,魂归地府去了。可怜一片痴心,竟为桑黛而死,也算了却平生之愿。但是桑黛欲杀不能,忽然阴风顿起,岂其仇里红借此报仇乎?若果如此,吾竟不能谓飞云死于桑黛,实系死于仇里红之手。不然桑黛何以欲前又却,终不能为桑黛所杀。迨至阴风顿起,咪飞云紧搂佩剑,自刎而亡。岂非仇里红借桑黛之剑,而阴魂有以报之欤?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冤冤相报了。闲言少叙。
且言桑黛见飞云抱剑自刎而亡,不由心胆俱碎。定了定神,口呼:“飞云公主呀,你可休怪我,是你自己自刎的。”则见白罗幛一片鲜红,遂忍着心肠用剑把飞云首级割下,提着开了房门,向外面走来。走到前厅,却好云璧人等四人尚未困睡,正痛饮杯中物,桑黛口呼:“众位兄弟且少饮,可随我到大帐,面见元帅去。” 云璧人等四人闻言,心中诧异:“为何深更半夜见元帅,有何事?” 举目一看,见桑黛左手提一颗首级,右手提剑,不由惊骇问道:“这是何人首级?”桑黛厉声说:“这是灭伦杀夫淫妇被我杀了,我欲去见元帅。”四人闻言,同声赞道:“ 壮哉,吾兄!居然有这样见色不迷之志气,我等当共敬一大杯。” 桑黛接过酒来,一饮而尽。四人陪着往大帐而来。
且言李广、楚云、萧子世三人在大帐,晚间饮酒闲谈。楚云问李广曰:“大哥今日所作之事,似乎于理上有些说不去。一个背义灭伦之女,怎么勒令桑黛与他成亲,将一位有名的先锋,竟陷于不义?即使先锋有意,大哥尚可谏阻,不但不阻,反送他前去,这是何意?小弟不明。” 李广口呼:“贤弟有所不知,桑贤弟断不与他成亲。愚兄所以纵之者,实欲成桑贤弟之英名,非陷他于不义。且待片时,自有消息。”楚云曰:“恐未必然,即使吾兄有此心,桑贤弟断不能有此事。自古以来,有多少鲁男子、柳下惠见色不迷?而况桑黛 性 本 风 流,何 能 毫 不 沾 染,未 之 有 也。” 李 广 曰:“贤弟有所不知,吾观桑黛今日面带杀气,不但不致沾染,恐咪飞云有陷身不测。” 楚云不信,只是争辩不休。萧子世笑曰:“我有一言,两君容纳。何必争论,依我之见,各人写下一张赌状,如果先锋与飞云竟成眷属,大哥必须傅粉涂脂,作一个须眉巾帼;若果无此事,楚贤弟也当作个巾帼须眉。我便与你二人作证,何如?” 李广曰:“ 我当遵命,决不食言。”楚云闻言,便惊愧交集,暗想:“ 此话系双关,分明预算我是一女子,却作此隐而不露之言。我从今以后,可不能在这人面前多言,免得他道破我的行径。” 遂随口答曰:“ 事之成与不成,是与不是,与我何干?不过偶尔闲谈,又何必赌这输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