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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宫砂
话分两头,再言楚云回至府中,暗想:“ 李君如此多情,令人可羡。只恨事已如此,挽回不来,惟有这一段良缘留之再世与他相结罢,今生辜负他这一种恩情了。” 展转反侧,直至天明方睡着,午初方醒。梳洗已毕,却好家丁报进,说是楚老夫人已到。楚云闻报大喜,立刻迎接出去,走到前厅,老夫人已经下轿,丫鬟仆妇搀入后堂。楚云拜见已毕,老夫人挽着楚云之手,欣然口呼:“吾儿可喜,你少年封侯,荣耀宗祖,乐不可支。” 一旁走上余妈,给楚云叩喜,又有乡村妇人张氏并咏香给楚云请安。楚云忙呼免礼,遂将咏香细看,觉得比在刘彪家的时候格外体态轻盈,风流俊俏得多了。母子三人坐定,略谈别后之事。外面众家丁已将行装等物搬运进来,楚云指挥着家丁安置到黄昏才料理粗定。摆出晚膳,母子用毕,楚云请母安歇。暂且不表。
次日已是三月初七日,各省举子皆进场会试。此时范相、郑学士、殷翰林三位正副考官及同考官俱已入闱。各举子进场后封了闱门,日夕题纸发下,各举子按题行文。凝思构想,着意精心,将三篇文章起了草稿,然后誊清恭楷,缴卷出场。接着二场经文,三场策论,共计九日九夜三场完毕,各回客寓休息,专候发榜。每日在寓无事,惟有将场内作的文字,取出细细琢磨。因此有自命夺魁的,有不作二人想的,有幸邀一括之荣的,更有朋友往来互看其文的,你赞我淋漓饱满,我夸你朗润清华。还有一种自命不凡之人,狂诈无知之辈,只夸自己文字精美,任意贬薄他人。再其次如那王孙公子,借仗祖上的基业,父母的钱财,乡试之时,倚仗孔方兄的势力,倩人枪替买了个现成的举人。到了会试之期,依然挟资而往,借览京华春色,三场已毕,到有一层好处,不似那书痴终日在寓咬文嚼字,高诵场作,却终日寻花问柳,饮酒徵歌,衣服丽都,招摇过市。虽属考了三场,依然不费他半点心血。榜发之后,幸而得中,亦足以炫耀乡愚;即使名落孙山,也不过抛却几许铜臭,亦不算什么大事。况且有为他作马牛的,在那里耕田赶道儿,这样便宜事亦何乐不为?看看榜期将近,所有那些会试举子,人人都盼望榜花。徐文炳、文俊兄弟二人,也是终日盼望发榜。
霎忽已至发榜之日,徐氏兄弟二人一早就起来,也不顾饮食,一会儿徘徊踯躅,一会儿相对无言,一会儿躺下坐起,一会儿走出走入,由早至晚,皆是如此。现有李广众弟兄在此相陪,终觉毫无趣味。看看将近二更,依然杳无消息。徐氏兄弟相对咨嗟,长叹不已。文炳说:“梦醒了,醉醒了,又是一场辛苦。” 文俊说:“ 绝望了,断气了,再候三年再来。”引得李广众弟兄不由暗中捧腹。忽闻一片锣声由大门外敲进,喧嚷之声,不绝于耳。大家方欲跑出去看,只见门下报进,气喘吁吁高声报道:“恭喜三公子,高中第三名进士。”文俊闻报,乐不可支,喜形于色,阖府人等莫不欢喜非常。惟有文炳坐在一旁呆若木鸡,面如白纸,低着头一言不发。众家兄弟见此光景,又是好笑,又代他可怜,皆言:“ 功名得失,人孰无之。惟有他未免过于矜持了。”张珏插言说:“这也难怪。” 下言尚未说出,忽听哇的一声,文炳哭起。大家倒被他吓了一跳,不知文炳之哭为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徐文炳北阙点春元 范其鸾东床择快婿
草草移家偶遇君,一楼上下且平分。
耽诗自是书生癖,彻夜吟哦莫厌闻。
话表众人方欲劝慰,文炳又听得一片锣声敲进门来。此时文炳已住悲声,凝神侧耳,向外静听。忽闻高声报道:“钱塘徐文炳高中第一名会元,速速出来开报。” 文炳一闻此言,登时破涕为笑,遂从房内直向外跑。却忘记门槛,被槛一绊,就这一倾已倾出房门。足倾出院中,方算立定脚步,险些跌一个面磕地。大家哄堂而笑,文炳自知欢喜太过,不由红涨了脸。遂在提塘手内将喜报接到手,缓步进内,开拆看毕,供奉中堂外面。书斗、提堂吵嚷喜钱,闹个不已。接着两府之人,纷纷过来贺喜。徐老夫人请李广开发了喜钱。提堂、书斗走后,只见楚云等一班兄弟皆来贺喜。恭贺已毕,桑黛口呼:“众家兄弟,我暂告辞,我妹丈中了第二名。”大家一听,更加欢喜。桑黛遂到蒋逵家帮忙。这里整忙了一夜,所有亲戚次日纷纷前来恭贺。真正马如龙车似水,烂其盈门。徐府也大开筵宴。
三日后,就是殿试之期。是日五鼓,徐氏兄弟携带笔黑上朝恭候。殿试不一刻,静鞭三响,圣主临朝。所有中式的贡士,一个个趋跄而入。圣主点名已毕,各人席地而坐。不过片刻,钦命策题颁发下来,各人屏气敛容,悉心对策,真是胸罗经济,笔走龙蛇。不到半日,均皆对策已毕,恭呈御览。武宗细细校阅,评定甲乙,点了徐文炳状元,榜眼是蒋逵,徐文俊是探花。当由传胪唱名已毕,赐酒簪花,退出午门,一同上马,有鼓乐送回府第。阖家欢喜非常,同盟众兄弟复又恭贺。还有京中那些文武官员,有从前有世谊的,有借此想来联络的,纷纷扰扰尤胜于昔。
次日上朝谢恩。隔了一日,便去游街。黎民看新状元游街,真是路为之塞。游街已毕,去谒座师。先谒郑学士,后谒范相。门官通报进去,范相知是新科三鼎甲来拜,遂吩咐请见。徐文炳、徐文俊、蒋逵趋步入厅,范相相迎。三人向范相行了师生之礼,范相命三人坐下。先向蒋逵周旋了几句,无非称赞一番。这才向徐文炳说道:“老夫自从那年奉命到杭之后,不久便闻贤契高中解元。老夫自知贤契将来定然高发,今 果 连 中 三 元,竟 不 出 老 夫 所 料,真 是 可 喜 可羡。”徐文炳谢曰:“门生若非恩师奉命到杭,那覆盆之冤何时得释?今日得蒙侥幸,皆恩师所赐,门生铭心刻骨,永感不忘。”范相曰:“贤契太客气了,当日之事,本老夫分所应为。贤契连中三元,自是贤契养到功深,老夫又何挂齿。”文炳曰:“不有恩师,门生焉有今日?恩师之恩,实同再造。”范相又略谦了数语。文俊见哥哥与范相言及伸冤之事,自己想起昔日叩阍之事,遂出位向范相叩谢曰:“当初福禄得仰天颜,皆蒙丞相垂怜之德。后来我主人蒙丞相超豁,老主母以福禄薄有微劳,便即认为己子。福禄何敢妄思僭越,乃蒙老主母再三赐命,福禄不敢不遵。既蒙小主认为兄弟之班,又许以功名之路,今叨德庇忝列清班,固蒙老主母之恩,实皆大丞相所赐。铭心镂骨,何日敢忘。” 范相闻言,始则不知所谓,遂将文俊仔细看了一遍,这才恍然大悟曰:“原来贤契就是昔日叩阍之书童福禄,实在可敬可羡。老夫昨阅贤契之卷,颇疑笔迹与当初叩阍之御状字迹相同,原来内中有这一段原委,老夫方才明白。现为朝廷的词臣,便与老夫同殿,尊称又何敢当?贤契切莫仍记前事。以后彼此均以师生相待便了。” 徐文俊复谢曰:“门生既仰恩师栽培,敢不遵命?惟恩师府中有两位管家范洪、范保,昔日若非此二人相救,又何能得沾恩师之德?尚乞恩师赐门生一见,俾门生谢他二人相救之恩。” 正言间,却好范洪、范保走来,文俊便上前致谢,被范相拉住曰:“此等奴才,又何谢之有?”文俊执意要谢,范相便向范洪、范保说明文俊的用意。范洪、范保连连口称“ 不敢当”,即退下。文俊亦只得说了一声“ 遵命”,复又归座。师生又谈片刻,便即告辞。范相送至厅门止步。三人退出,一齐乘马出了相府,各回私宅而去。
且言范相自思:“徐文炳丰姿洒落,骨格清奇,甚是心许。因念及自己的女儿尚未字人,若与新状元匹配良缘,真是一对玉琢金雕的佳儿佳婿。” 遂至内堂,便与夫人商议曰:“ 适才下官见新状元徐文炳,生得丰神俊逸,骨格清奇,今已大魁天下,将来必不止于此。下官自想膝下只有一女,择婿之事,颇不易易。下官想将女儿配与文炳为妻,实是乘龙快婿。下官之意如此,未知夫人意下如何?” 范夫人曰:“相爷所言甚合妾意,但不知新状元曾否聘定?若已聘有良缘,再以斟酌。” 范相曰:“ 将骆、木二人唤来一问,便知细底。若未聘定,固是美满万全,即已早聘,下官也有个商意。总 之 择 婿 甚 难,既 遇 此 才 貌 双 全 少 年,不 可 错过。”范夫人曰:“且将两个孩儿唤来一问便知。”
范相令人将骆照、木林请来,范相就将方才所议,向他二人诉了一遍。骆、木二人极口赞曰:“ 若以妹子许配文炳,真是天地生成一对贤淑夫妇。若依孩儿意见,早定为是,休教人家捷足先登。”范相闻言,问曰:“据我儿所言,徐文炳尚未聘定吗?” 骆、木二人齐声回答:“ 并未聘定,所以孩儿愿父亲及早挽媒说合。” 范相夫妇闻言大喜。范相曰:“明日老夫去面托李广为媒便了。” 骆照、木林二人退下,同往书房而去。范夫人便与骆夫人闲谈此事,骆夫人又向范夫人道及拟将秋霞配与桑黛之事,范夫人闻言,因道:“不是姐姐今日提起,小妹倒也忘却这件事了。” 遂将殷霞仙愿将妹子配与桑黛,以及殷夫人提起骆夫人曾有愿将秋霞与桑黛,并请李广先与范相说明,候骆夫人到京,再择日行聘言了一遍。骆夫人甚是欢喜,便托范夫人:“少停相爷进来,奉托姐姐与相爷一言,求相爷托英武伯言过侄女之事。求相爷代题一句,小妹是早已心许。便请桑公子择日下聘便了。”范夫人答:“是的。”到了晚间,范相入内室,范夫人便将骆夫人所托之事,向范相言之。范相曰:“这事也极顺便。”一宿无话。
次日范相便赴李广府。及至李府,当有李府家丁见是范相来拜,那敢怠慢,飞报进去。李广闻报,即刻迎接出来,将范相请入书房。行礼已毕,分宾主坐定,家人献茶。范相曰:“老夫特来拜望,有两件事相恳,贤契幸勿见却。” 李广口呼:“老伯有何事见教?请吩咐,小侄敢不遵命!” 范相曰:“第一为骆秋霞之事,前者贤契本有候骆夫人到京之后,便令桑贤契择日行聘,早定此事,以免两下悬望,贤契当以尽心为是。”不知李广如何答对?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八回 状元郎选能中雀 丞相女喜得乘龙
尺五城南并马来,垂杨一例赤鳞开。
黄金屈戍雕胡锦,不信陈王八斗才。
话表李广闻范相言及骆家姻事,遂曰:“ 小侄亦思及此,本拟早晚即去通知。今蒙老伯见示,小侄明日便通知桑黛。请示第二件事。” 范相曰:“只因老夫有一小女,尚未字人。昨见文炳贤契丰姿磊落,器宇不凡。老夫拟将小女愿奉箕帚,所以特来请贤契作一蹇修,谅贤契当见允?” 李广言曰:“令小姐既然待字,与文炳弟订为丝萝,真是天造地设。小侄当得遵命,愿作冰人。老伯请稍坐片刻,待小侄便去,与徐家伯母通知。” 范相曰:“勿庸如此其急,老夫明日候信罢。”言毕告辞。
李广送范相去后,既回内宅,向母亲言及此事。李老夫人甚喜,即刻同李广过西宅,进了上房。尚未见着徐夫人,李夫人大声喊曰:“徐大姐姐,恭喜你的喜事连连,愚妹特来恭贺。”徐夫人闻言,迎出问曰:“ 愚姐有何喜事,敢劳贤妹贺喜?”李夫人曰:“你又定儿媳了。” 徐夫人曰:“ 那有此事,你从何处听来,有何连喜?除非文炳请冰人娶一房媳妇为一喜。”李夫人曰:“贤姐,你不必请他人,愚妹代文炳侄结一门家世儿好,人品儿好,性情儿好一位美貌十全的媳妇,作一对郎才女貌何如?” 徐夫人曰:“愚姐以遵其命。请示贤 妹 究 竟 是 那 一 家,给 炳 儿 成 全?” 李 夫 人 曰:“如果无人家,愚妹焉敢冒昧妄言?正因有人前来,令你侄儿作伐,刚走有一刻。”徐夫人问:“究竟是那家?” 李夫人曰:“ 就是你家令郎的老师。” 徐夫人曰:“ 莫非是范丞相么?”李夫人曰:“正是。” 徐夫人问:“ 范丞相代那家小姐作媒?”李夫人曰:“他倒非代人家小姐作伐,他认准你令郎为乘龙快婿。贤姐你可允否?” 徐夫人口呼:“ 贤妹,休作耍愚姐,他是堂堂一位宰相,岂肯将女儿给我家作媳妇呢?”李夫人问:“莫非你不允么?”徐夫人曰:“非我不允,只恐炳儿没有此造化。” 李夫人曰:“ 令郎连状元都中了,怎么没有造化?娶宰相之女为妻,这是姐姐太谦了。” 徐夫人曰:“果有此事,我焉能却之。” 李夫人曰:“ 若无此事,我如何过来恭贺。” 徐夫人又问:“ 真有此事否?” 李夫人曰:“谁来骗你。” 因将范相向李广说的话言了一遍。徐夫人闻言,喜之不尽,随向李广问了一遍,李广遂将范相之意说明。徐夫人闻言允诺,就请李广为媒,到范相府通知,再行择日行聘。李广答应退出。
李夫人令人去唤文炳,不一刻文炳进来,给李夫人请了安,站立一旁。李夫人笑着口呼:“ 贤侄,恭喜你二次喜,你要娶媳妇了。你得给我多磕几个头,谢谢我这月老。” 文炳闻言,不知何谓,只羞得面红过耳,低着头一语不发。李夫人又笑曰:“你这一位状元郎,还是小孩儿气一般,闻说给你定亲,你就这样羞答答,低头不语。我实告诉你罢,你的老师看中了你这位得意门生,欲选你作一位东床坦腹。适才相爷来托你哥哥作伐,你母亲已允下这门亲了。明日你哥哥赴范相府去回覆喜音,以便择日行聘。我且问你,还是给我磕头作谢礼,还是请我吃一顿饮食作谢礼呢?” 徐文炳听了这番话,真是又羞又喜,只见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站在那里仍是一言不发。还是徐夫人代他说道:“贤妹不必将他作耍了,等他毕姻时节,再令他给你多多磕头。今日我便先请你吃酒。”正说之间,文亮、文俊走来,先给李夫人道谢,转身给母亲道喜,又给文炳道喜。原来他二人适才听李广所言,故此进来。李夫人见了他二人,先向文俊口呼:“贤侄,你是不必请人作媒的了,眼看要抱儿的了。我这二侄儿何日才有人代你作伐?” 文亮被李夫人说的面红过耳,一言不发。文俊一旁口尊:“ 伯母、母亲在上,这天缘之合,实非偶然。曾记当日大哥叩阍之时,虽亏范家总管引荐,大哥得伸覆盆之冤。后来据范保所云,范相只有此一女,视如拱璧,爱若掌珠。一闻孩儿有此叩阍之事,范相尚不肯径准,多亏小姐从中解说,竭力成全。范相听信弱女之言,方才允许。就此看来,岂非天假之缘么?” 遂向文炳口呼:“长兄得此一位贤慧嫂嫂,在小弟看来,须要将他供奉在闺房,早晚焚香恭敬才是。” 文炳闻言,不由两颊飞红,含嗔曰:“岂有此理,你也将哥哥作耍起来,好不知敬重。”遂趁此退出外面。文亮、文俊也就跟了出来,一同到书房,自有一番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