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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史
麻斗西径来见那山主,斟酌定了;令人至百佛寺照会如刚,急袖了银两到山主家。当晚兑银立券,夜深散讫。路上如刚说:“斗老若会瞿公切不可提起小僧法名。但说家师文焕的名号便了。”麻斗西应诺。
次日,麻斗西遍处寻访瞿子良亲戚,旁人指道:“留守司前张佛匠,及瞿宅儿女亲家。”麻斗西假以装贴佛像为由来见张佛匠。议定价目,拉他到酒肆中坐地,虚心相劝。张佛匠三杯落肚渐觉醺醉,麻斗西才讲出长溪峪有一片平地,敢烦吹嘘往瞿宅说合,玉成之后,必行重谢。张佛匠满口应承。二人离了酒店,一同到毗离村来。
张佛匠先见了亲家、女婿,说了来意,次后引麻斗西相会。瞿天民迎入客厅。茶罢,麻斗西通了姓字,自夸有十分本事,又讲:“长溪峪这片平山是百佛寺僧人出卖。此山风水甚奇,子孙世发财禄。久仰高风,不以自荐为丑,敢此造府奏闻。”瞿天民道:“承斗西错爱,深感盛情。然千闻不如一见,待学生经目一观,从容请教。”麻斗西道:“老诚的确之见也。尊驾若去,小子奉陪。”瞿天民道:“更妙。”张佛匠道:“长溪峪离此不远,何不即往观之?”瞿天民暂以现成酒饭款待,同取路往长溪峪来。
麻斗西引瞿家父子直上对面山顶,指着这平山细言风水之妙:“龙行带仓库,富足赛陶朱。你看那左右龙虎有情,前后砂水回护,岂非是贯朽粟陈之地?”瞿天民细细看了,也觉得入眼,便问道:“这山有几多开阔?卖主是百佛寺甚僧?价数几何?”麻斗西道:“此地方圆有十亩之大,树木大小共八百余株。卖主是百佛寺富僧文焕。价银三百余金。”瞿天民笑道:“地虽宽敞可用,只嫌价目太高,小弟焉有此力量!”麻斗西道:“老丈掷数百金如蛟龙去一鳞耳,何太谦如是?果嫌价之太高,待学生宛转赞襄,谅亦可减一二,临期自有权变。”瞿天民道:“暂且告别,容日酌量定了,竭诚奉进。”麻斗西道:“这山现有几处宦家图买,事不宜迟。此机一失,谋之实难。”瞿天民佯佯应诺。行至山下,麻斗西作别往东去了,瞿天民一行人往北而行。
瞿路上道:“此山宽平开阔,不下十亩之数;山上大木,细点约有百株,其余树木参差不齐,亦有五百余株;况四围石、祭台、玄坛等项,又且齐备。若费二百余金,亦不为过。”瞿天民点头不语。一齐行至家下,张佛匠别了进城。当晚麻斗西又到张家探问声口,张佛匠将瞿言语对他说了。麻斗西听了暗喜,自去寻华如刚潜通消息。有诗为证:
缁衣嗜利计何深,六出奇谋拜后尘。世事未来难逆料,此山端不属瞿君。
再说葛自从瞿家受了些言语自觉惶愧,不敢上门。心下深恨着如刚贼秃破了好事,终日穿东过西,寻张觅李,察听和尚的过失,要和他斗嘴;数日间无隙可入,又不敢擅自去撩拨他。当下昏闷无聊,反袖着手街上闲荡。自古道“无巧不成话”,葛刚刚步出街口,劈面撞见瞿助。葛道:“助哥往何处去?”瞿助道:“相公着小人到百佛寺去,有些薄务。”葛动疑,细问何事。瞿助将麻斗西说合,去长溪峪看地,并价关、卖主一五一十的说了。葛暗忖:决是这秃厮勾搭那姓麻的杀才做一档儿。对瞿助道:“你回家多拜上相公并二位郎君,得暇时便来探望。”瞿助道:“相公待坟山一成,即与太太、安人举殡,恰好忙哩!大官人怎不过来帮兴?难道教官人空过?”葛道:“这是不必讲的,一定来哩。”瞿助道:“凡事携带则个,莫教独自价吃饱了使在旁站的耽饿。”葛笑道:“若有些肥腻时,决不教汝白瞧。”对面嘻嘻地笑了一回,分头去了。后人看了这白日鬼帮闲的好汉专与人家僮仆等插科打诨,猫鼠同眠,做一首短歌儿嘲他:
白面郎君,学帮了介闲,勿图行止,只图介钱。脸如笋壳,心如介靛,口似饴糖,腰似介绵。话着嫖,拍拍手掌,赞扬高兴;讲着酒,搭搭屁股,便把头钻。兜公事,指张介话李;打官司,说赵介投燕。做中作保,是渠个熟径;说科打诨,倒也自新鲜。相聚时,卖弄介万千公道;交易处,勿让子半个铜钱。话介谎,似捕风捉影;行介事,常记后忘前。害的人,虎肠鼠刺;哄的人,绵里针尖。奉承财主们,呵卵胞、捧粗腿,虚心介下气;交结大叔们,称兄弟、呼表号,挽臂捱肩。个样人,勿如介沿门乞丐,讨得介无拘束的自在清闲。
这葛别了瞿助信步走至大街,踅出河口,只见龚敬南站于新桥顶看小厮们放纸鹞戏耍,仰着脸,喝声道:“好风,好风!这一会子飞入云眼里去了!”不提防葛溜在身后,高声喊道:“老龚好高兴哩!”龚敬南吓了一跳,急回头见是葛,骂道:“死杀才,吓我这一下。”葛笑道:“这唤做活惊杀,吓死猫狸好合药。”龚敬南道:“休得胡讲,你从何处来?”葛道:“适间不意中询知华和尚机谋奸狡,夺人道路,特来寻兄商议,恰好于此凑遇。”二人携手径落桥下站定。葛将华如刚转托麻斗西捱身入步,往瞿家勾合买山一节对龚敬南说了。龚敬南道:“这一片山委实有些气脉,非百佛寺和尚之产,乃东门陈写真家祖茔。若使老瞿见了,多分要合手呢!”葛跌脚道:“若这段交易成就,恰不便宜了这秃厮?怎地设计破之方称吾意。”龚敬南低头思忖,无计可施。
正踌蹰间,忽听得“刮搭”地一声响,只见一个老子从桥心滚将下来,将一桶子冷饭倾翻满地。二人抬头细看,这老子不是别人,乃碧云庵中打斋饭的老何———原与龚敬南相识。二人慌忙扶起,老何一面发喘,两手托着腰蹲倒地上。龚敬南将饭捡在桶内,扶老何到一座茶坊中坐了。老何喘了一会方才神定。龚敬南道:“你老人家怎不细腻,跌这一下子恰也利害,若有一差二误怎好!”老何叹气道:“前生不修,今世里罚作孤苦道人受这腌脏婆娘的鸟气!今日若不是二位扶持,险些儿跌死了也。”龚敬南道:“你在碧云庵中恰也清闲自在,受谁的气呢?”老何道:“我初进庵时且自清静,看待也好。近来小庵主与百佛寺华和尚勾搭上了。那秃驴多疑,憎我碍眼,暗中挑拨庵主终日絮烦,是要逐我出庵的意思。昨晚买了一个猪蹄子,二人正待吃酒,谁想被一猫神咬了去,将我百般辱骂,好不闷人!今日出来,脚步也把捉不定,两眼似遮暗的一般。这一下跌落桥来,好生干系!”龚敬南听了这话暗喜中题,劝道:“老人家不要烦恼,将就些罢。”老何道:“庵主的言语兀可消受,叵耐那秃无状,委实恼人。怎能够咬下他一块肉来,才消此恨;只是奈何他不得,干怄这恶气。”葛听了一会,忍捺不住,唆口道:“老何,我老葛代你出这一口气何如?”老何道:“我的爷老子,若能够摆布这华秃一场,老朽死也瞑目。”葛扯二人近身,附耳密言数句。不知所讲的是甚计较?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凌老道华秃死奸 葬师母耿郎送地
诗曰:尼释原从一教中,何妨鱼水两和同?慈航洒尽菩提露,极乐西归色是空。
话说葛因何道人讲华和尚与碧云庵尼姑性完勾搭,大家商议捉奸。葛道:“恁般这样,弄那贼秃一场好笑,岂不乐哉?”老何点头道:“妙呵,妙呵!”龚敬南道:“妙则妙矣,教你老人家何处栖身?”老何道:“消得这一口怨气,便是沿门乞丐中心无怨。”龚敬南道:“恁地时不必细说了。但打点门路便是,却莫露泄风声,反成不美。”老何点头领意,提了饭桶先自去了。葛、龚二人离却茶坊,一路说笑,傍晚散讫,不题。
且说华如刚和麻斗西终日设法骗瞿子良成此山茔,一连数日不到庵里去。这性完心疑,唤老何往百佛寺中打探消息———倘有外情勾引上了。这老何也巴不的到寺中去,从早候至午后,只见华和尚带醉回入寺来。老何迎着道:“庵主嗔师父许久不会,好生嗟怨。今日拨冗可到庵内走走。”华和尚瞅眼道:“要你来怎么!我得暇即往庵中来了。咄,快去,快去!”老何回身便走,华如刚又唤转来,袖中取出一包银子,分付道:“汝拿去买办酒肴,月上时可开着庵门候我。明日赏你酒吃。”老何接了银包应诺出寺,且不回庵,一径来到龚敬南家备细告诉。龚敬南道:“华秃果来,今夜便要动手,且打叠我们藏身之所。”老何道:“尽有安身处,只要人多便好行事。”说罢便走。这龚敬南忙忙地通知葛,又拉了数个泼皮破落户,乘晚到庵内僻静处藏躲,准备捉奸。有诗为证:
秘计神谋叩老阍,操戈奋戟入禅林。这回打破风流阵,免得‘僧敲月下门’。
再说性完当晚备下酒肴茶果,专候这和尚相会。此时是八月天气,二更左侧,看看月到中天,这性完候的不耐烦,对灯长叹。正倚着桌儿呆想,只听得侧门开处,那和尚踅将入来。对性完深深的打一个问讯,性完带笑夹骂地还了礼。对面坐下,摆开三二品肴馔,性完斟了一杯酒双手递与如刚,如刚也回敬了。促膝饮酒,谈笑自如。这时候,葛、龚二人预令一行人在庵里暗处埋伏,令老何拦定禅堂门口坐了,暗约板门响处一齐下手。葛和龚敬南扪着门缝张望,只见二人数巡酒后,性完骂道:“好负心贼,为何一连五七日不来,教我好生悬望。莫不是别恋娇姿,奚落于我?”如刚将指头在灯焰上烧着,笑道:“灯光佛爷作证,我华如刚若怀异心,忘卿情义,登时死于非命,跨不出你的庵门。小僧连日为坟山事体未曾入手,故此绊住身子失于亲近,焉有他意?”性完笑道:“既恁地说时,我也不嗔你了,且宽心吃三杯再作理会。”两个人又吃了几杯,这性完渐渐有些醉态,两颊微红,双眸斜觑,对面看了一会,就起身把如刚衣服扯将下来,自己也脱得赤光光地,跨马势坐在如刚身上,搂定脖子亲嘴。又移近前,低着头替如刚摩弄阳物,不觉那话儿直笃笃竖将起来,便把牝门合凑下去,不住身颠了百余下。此时龚敬南欲要动手,葛止住道:“且莫性急,这般好耍子去处不看一看,岂不错过了喜神?待他将完不完之际拿他,才有些趣哩!”二人又伏定张觑。只见那和尚耍得性发,忽地里把性完托将起来翻一个转身,放于榻上,扯出玉茎来拭净了,僧鞋内取出些淡红药散放于掌心,吐出口中涎唾调合停当,涂在玉茎头上。真煞作怪,一霎时那玉茎雄伟起来,提起性完双足插入牝内,款款抽拽。那妇人耍到乐处,不觉的叫起佛爷来,喘吁吁地道:“我死也!我死也!”这和尚尽力进退,足有五七百度。葛、龚二人看得呆了。那妇人干得昏晕,看看不会做声,和尚笑道:“今日也够你了,便丢了罢。”
正冲突匆忙之际,龚敬南擂起板门来,喊道:“捉贼!捉贼!”众人一齐呐喊,打入门去。那妇人听得人喊,双手推起和尚,把身子往后一退,跳起就走。这如刚正在泄精之际,猛听得喊声起,已吃一惊;又被这妇人推开船港,不觉那阳精骨都都滚将出来,恰似潮涌的一般流个不住。如刚头重脚轻,晕倒地上。众人上前看时,已是呜呼尚飨。这一班人目瞪口呆,面面厮觑。
性完急急忙穿了衣服奔出街口,喊叫地方救火。邻人听得“救火”二字,皆失惊跳起。开门四面观望。但见月色当空,并无火影。原来是庵内尼姑性完喊叫。众人聚扰询问,妇人指着庵里道:“我卧房内失火。”众人一齐哄入庵里,进性完卧房看时,只见一个和尚赤条条的死在地上,白精流满地。众人熟视,都认得是华和尚,佯问道:“这是甚地缘故?”那妇人双膝跪倒,跌天跌地哭将起来。众人向前搀扶道:“却又作怪,这和尚是你甚人?死在这里,恁的啼哭?你且站起,细说其故。”性完哭道:“若要不知,除非莫为。妾身丑事,难逃列位高邻洞察。这华师兄原与我往来日久,他为我破费也不少哩!今晚来敝庵讲一句话,不期有十余个强徒明火执杖闯入静室,将华师兄活活打死。我拚命出街,假以救火为名求列位高邻捕捉凶贼送官。不知这一伙强人逃往何处去了?”众人劝道:“你且不要悲切,慢慢作个商量。”原来这妇人倒有些见识,向来揣度自己干了恁地勾当,平日好茶好水结交这些邻舍,故众人皆是为他的。当下一人道:“数日前,我见老何在新桥堍下茶坊里唧唧哝哝讲话,莫非这老子露出线脚来?”内中又一人拍手道:“是,是,是。我晚上从外回来,月光之下见葛破鼓在庵门口探头张望,莫非有些线路?”内中又一人道:“只问老何,便知头底。”众人唤老何时,没人答应。点灯四面寻觅,又不见踪影。转入厨下,止有两个尼姑并小厮攒在灶下发抖。众人复寻出厨房外来,只听得些堆时簌簌作响。携灯细看,恰是老何睡在草里。众人提将出来,细细详问,老何推聋装哑佯作不知。众人道:“半夜三更,问之何益?明早送官,便知分晓。”内中有智识的教妇人替和尚穿上衣服鞋袜,将地上秽污扫得洁净。当夜守尸的、看门的、商议的、款住老何的,又将见官的话斟酌定了,乱纷纷混了半夜。
看看天色黎明,地邻保正等吊了老何,搀了妇人,一齐哄到县堂上来。看的人捱肩叠臂。当下县官先唤妇人审问,性完道:“妇人是碧云庵中尼姑,拜百佛寺长老华如刚为师,传授经典。昨晚,华师到庵中讲经,忽有一伙不识姓名强人哄来听经,辨问经典,一言不合,众拳交殴,将华师长登时打死,乘机抢掳衣粮财物一空。妇人因人命重情,已经叫破地邻,求老爷作主!”县官又唤地方细审,地方道:“小的们与碧云庵系贴邻居住,每常见百佛寺和尚华如刚来庵中讲经说法。昨晚忽听得庵里喊叫有贼杀人,地邻等一齐奔入救时,只见那和尚死在佛堂后地上,其余不见一人。小的们四下里寻觅时,止见本庵道人老何睡在草窝里发抖。众人提起问时,言语支离,甚觉可疑。乞爷台详察,便见端的。”县官道:“庵内共有几人?”地方道:“本庵有四位尼姑:两年老,一残疾,这一个就是失主性完。道人老何,并一小厮,今俱在县门首候老爷台旨。”县官令唤老道人进来,细审情节,老何佯推不知。县官喝教施动刑具,老何惊惶,即将前情吐出。县官笑道:“僧尼混帐,传甚经典?因奸致死,情迹显然。”又问老何道:“这伙混徒今在何处?速将名姓一一报来。”老何道:“一人姓龚名敬南,一个姓葛名,余者并不知名姓。晚上因见华和尚走阳死了尽皆扒墙逃窜,小人不知何向。”县官委县尉到庵检验尸首,就着地方买棺盛贮;将性完、老何押入牢房监禁,其余人众放回候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