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妄言

  这妇人是骚淫极了的,听他说有好本事,既发狂言,或有实学,满心要想试试。便道:“我娘去买东西,还得一会,我两个何不先各显本事看看。”道士欣然道:“甚妙。”关了门,进房脱衣。那妇人见道士的阳物只好四寸多长,一围大小,心中暗笑道:“我以为他口中既出大言,腰中定有雄具,谁知是这一点子东西,还摸不着内中的边儿。纵有通宵的本事,也是有限,多半这牛鼻子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心中暗笑。她睡倒,两腿大揸,那道士伏在身来,一送到根,就伏着不动。昌氏见他这个样子,疑他是从不曾干过这事,笑着教他道:“你还抽抽动动,怎么这个样儿?”道士也不答应,片刻之后,妇人先觉得阴户中微热,后便如火炭一般,渐渐胀满,直抵内中极深牝屋之上。那龟头一时如顽蛇吐信,一时如小儿咂乳,上下戳着痒筋,快活难当。不多时,昌氏丢了一度,方知这道士手段果是高强,将他搂得紧紧的,道:“你果然好本事,我遇我人,算你头一个了。”道士得了这番奖励,那东西在里边更钻得利害。那昌氏乐得皱着眉,只是嘻嘻的笑,不过顿饭工夫,她又丢了,道:“夜里再弄罢,我娘娘将要来了,我要起去开门。”那道士也就放了口气拔出,那昌氏觉得阴门胀了一下,不像先进去时不知不觉的样子。向他腰中一看,竟长将八寸,粗如盅口,如获至宝,忙起身一把捏住,道:“你原来竟是个活宝贝,这个样子,我今夜有个饱足的光景。”喜笑不止。
  二人穿了衣裳起来,那婆子也买了东西来了,收拾酒饭齐来,三人吃毕。昌氏先尝了两次,才高兴动头,等不到黑,老早同道士脱衣上床。看那道士的阳具时,还是像先的那般小巧,两上上手弄起,不多时,乐得昌氏嘻嘻哈哈,一时又哼哼唧唧,像是内中钻得难过。一夜未睡,丢了有七八次,却也得了个心满意足。道士暗想道:“怪不得七八个男子敌他不过,果是个骚淫极了的奇物。别的妇人经我采到三四次,再没有不哀求告止的,她竟全不在意。”因向昌氏道:“我平生阅人多矣,像你,真算一个铁屄了。”
  睡了一会,穿衣起来。道士见夜来斲zhuo丧太过,恐伤了她,意欲辞行。那昌氏哪里舍得,抵死留住,不但不要歇钱,连东道都是她拿出己囊来预备款待,日夜还不放松,弄了一次。一到晚,忙携了道士上床,就弄上半夜,她还喜乐如前。到了下半夜,就有些勉强承受。道士要歇,她定不肯。又到天明,也就恹恹的不似那精神了。吃了早饭,要想去睡,又恐道士去了,悄悄告诉她娘,叫伴着道士,千万不要放了他去,她床上去睡了。
  那婆子才四十多岁,虽不似女儿奇淫,也是个酷好此道的。听得女儿说得这等津津有味,将道士拉到自己房中,要求他赐教。道士见她有年纪了,不敢下手。她苦苦哀求。道士没奈何,同她弄了一度,婆子尝着这样美口的奇物,不肯就歇,死搂住了不放,还要求弄。道士只得又弄了一次,把个婆子晕了过去,半晌方醒。倒把道士吓了一身冷汗,见她醒了,方才放心,忙忙穿衣下床。那婆子要起来,身子动不得。又怕他去了,一手拉着道士的衣服,坐在床沿上,她伏在枕头上张着嘴发喘。等女儿醒了,将道士交付与她。睡了一会,才爬得起来。
  道士要去,昌氏哪里肯依。道士劝她道:“不是儿戏的,性命要紧。”她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春间同人吃河豚鱼,有一个人说,当初有一个苏东坡爱吃河豚,他说道:‘吃河豚,值得一死。’据我看起来,遇了你这个宝物,值得一死。我好容易今日遇见了你,就死也无怨。”到晚,她还兴兴头头的要弄。只弄了一次,她觉得头晕眼花,腰酸背痛,阴户内中最深处也有些疼得受不得。心有余而身不能,方才兴止。道士知她要病,次日临别,送了她二十余金为扶养之资。她娘儿两个都有些舍不得,但弄不得了,留他无益,眼睁睁的只得放了他去。
  这昌氏觉支撑不住,便睡倒在床,病了数月,几乎丧命,吃了许多补益的药才起得来。虽然好了,也就不能似前番壮健。她经过了这一番,淫心微略稍止。心上念念不忘那道士,央烦紧邻的一个屠四,四处寻了数次,不见踪影。那道士又不知往何处云游去了。话休烦絮,暂且结过一边。端的到听所闻古城隍判断之语,并诸人托生之事,可是真否?等我细细敷演后文,来因便见。正是:
  无事关门着书,谈空不如说鬼。
  第二卷
  钝翁曰:余一日正评此回书,忽有二三俗客至。一客问余曰:“一部大书,内中无限的人,开首一个就出钱贵,此是何意。”余曰:“如一部传奇,是谁人的事迹,定是那正生先上场,故此书先出钱贵也。”客曰:“此书虽是钱贵事迹,然正生当是钟生,传奇中,岂有以正旦先上场者乎。”余曰:“不然,此非传奇,不过借传奇以做譬喻耳。钱贵犹之正生,钟生反是正旦角色,放首出钱贵也。”又回:“钱贵既是一部书中大有关系之人,定要写得他高才是,其父何以名钱为命,甚不雅观。”余笑回:“以钱为命之人,孝弟忠信,礼仪廉耻,尚何所知。钱贵既生于娼家,其父自然是忘八了,此不过信手拈来成趣耳。”座中一人家道素封,颇有爱钱之癖,忿然作色曰:“君语刻毒之甚,岂天下爱钱人尽忘八耶。”余笑解之曰:“非此之谓也,非云爱钱人皆此辈,不过谓此辈人中无有不爱钱者耳。”彼犹含怒而去。前客又问曰:“钱贵既算正生,是要紧的人了,不但写他是妓且又瞽目者何?”余曰:“此别有深意焉,此是作书之人腹牢骚,借此以舒愤懑,总见世间之须眉男子只知势利,惟以富贵评月旦,尘埃中能物色英雄者为谁,而钱贵以一瞽妓,乃卑污之极矣,而多少富贵中人他皆不取,独注意在一贫穷不堪之钟生,矢心从良,后来竟得全美终身。不过有眼男儿不及一瞽目妓女,此是作者一大主意,须会得此,方许看此书。”
  此书写好赌者,竹思宽,铁化,戴迁,曾嘉才,牧福诸人,各人有各人赌法,各人有各人输法,累累数千言,无一句相雷同,故妙。
  竹思宽,竹丝而宽,自然是蔑片了,蔑片又自然从竹青竹黄中来。所以父为竹青,母为黄氏也,竹青之刻薄,黄氏之啬吝,只知有银子哥哥,而亲友皆不知为何物,宜乎生此等儿,竹思宽始而赌,继而蔑,终而龟,此报应刻薄啬吝者亦尽矣,警醒此辈之功不小。
  郝氏之遇竹思宽,不过谓此等淫鸨须此如驴之具始可娱之耳,且作后来郝氏归竹思宽张本,不然钱为命死后,钱贵又适钟生。郝氏何所归,若竟到钟生之宅,俨然为之岳母,呜呼可,故千算万计,算出一个绝大阳物之竹思宽来。郝氏恋之不能舍,后成夫妇,始不玷及钟生钱贵也。
  亘古及今,极坏的事非极聪明的人做不来,非谓聪明人则坏,特恨其错用聪明耳。如铁化之尖酸促恰,岂非一段聪明,然坏了许多心术,所以有奇淫奇悍之火氏,降夫如鼠,与狗为荣,竟同畜类,虽是尖酸促恰之报,聪明反被聪明误一语良然。
  人屠户屠四叔侄以放赌为生,坏人家子弟一生品行,丧人家儿孙多少身家,他家门中行同禽兽,此等人雅当如是,这一段不但是一篇劝戒赌的婆心,且更劝好赌人知此中的大害。
  昌氏一宗淫案,随手结去,笔下何等干净。
  钱贵姐遭庸医失明
  第二回 竹思宽逢 老鸨得偶
  附 铁化有心弄人 火氏无聊戏狗
  话说明朝万历年间,应天府上元县地方有一个乐户。【洪武钦定,乐户裹绿头巾,挚红布腰带,连毛猪皮靴,一见而即知其为龟子矣。】姓钱名为命,他妻子郝氏,【郝音好,以钱为命之人,再有遗言个好妻子。自然是忘八无疑,乐户,老鸨子。】小字翠娘,举止风骚,语文娇丽,少年时在美被中也算铮铮有名的,他年过三旬方生一女,夫妻二人爱之如掌珍,惜之如至宝,将周岁时,此女生得眉目如画,身体如脂,但有见之者无不怜爱。悉呼之为粉孩儿,至六七岁他就学弄粉调妓,(脂)描眉掠髻。他父母见他姿(资)性聪明,将他送人邻馆中就学,那先生姓卜名通。【一个不通的先生出现。】先生谓地道:“你门户人家,所重者无非财帛,况你又是姓钱,可即命名为钱贵,岂不巧合。”道:“妙。” 【他的名字是这个不统先生去,如此起出。】遂将他留在馆中,每日教他读书写字,作对吟诗。谁知这女子颖悟异常,竞能过目成诵,未及二载,连诗词也觉颇通。他父母心中欢喜自不必说,而傍人亦为他欣庆,尽说道:“钱家之钱树子自此兴矣。”又过了年余,虽才十岁,俨然成人,其丰姿绰约,不能尽言,只见他:
  眉黛春山,眼含秋水,唇犹红豆,脸若桃花,十指尖尖玉笋。一双小小金莲,腰肢似荷茎翻风,皮肤如海棠经雨,语言娇丽,声音不亚清箫,行步轻盈,体态可欺弱柳,隐微处虽然未许人窥,想个中一定是件妙物。
  他生得真令人一见魂消,且不必说。孰意那一年城中疾厉大行,他也偶染时症,伏枕数月,他父母延医问卜,打卦求神,无不备至。后来病虽痊可,只双眸微暗,渐渐不明,城中之名医国手百样医治,毫无效验,但那时医生的技俩原是有限,而内中又有两等,一等是穷的,一等是富的。若是那穷的,只好守着药箱,袖手在家高坐,十日半月,药都霉烂了,间或卖出一两剂,聊为糊口。大约终身不过如此,或者等到十年运来的时候发财也不可知?不然再无望矣,【此段无时之穷医见之,必点头叹曰:不谬,不谬。】这是为何?因那一等富的,他家中有几贯钱财,每日雇上三四个轿夫,扛上一顶油衣红顶小轿,【三四轿夫,甚是体面,接写扛上一乘油衣红顶小轿,不堪之甚,轿本是抬,此谓曰扛,尤其不堪。】不论阴晴,大街小巷,抬了乱跑,到明来,或买烧鹅板鸭,或火腿熏鸡,着背药箱人拿了,跟在轿后,故意使人看见。好说此人一日到晚这等兴头,且如此大吃大用,定是时医无疑,好与他四处驰名,哄人延请。孰知他只好自费几百文钱,抬在街上摇摆,究竟一日到晚,药箱还不曾发市。【此段有钱之富医见之,亦点首曰:诚然,诚然。】有那倒运的这个人请着他看病,他不过是撞自己的造化,拿别人的命来试手,胸中千般算计,日内一片胡诌,凡汤剂定要人参,是病症皆做丸药,起发人些钱钞,养活自己妻儿。病若好了,夸他的手段高强,索谢不休,医死了呢,说人的命数修短,潜身无语,真个是:
  招牌下冤魂滚滚,药箱内怨气腾腾。
  况且大明律中,虽有庸医杀人的罪款一条,从来可曾见用过一次。【此段勿论医道中穷富件之,必含笑曰:巧手丹青不过只能画人形象,此人竟说尽我们的肺腑了。何刻薄若是。】所以这些人任意胡行,那里有穷究医书,精研脉理的,就是那驰名的国手,也不过是他的造化颇高。遇着都是不该死的症候,看多好了几个,就传说是名医无双,一匕回生。到底何尝有丝毫实学,所以说那富的还糊得去,只可怜那穷的真是寸步难移,近时歧黄中大都不过如此。【此段非是痛贬医道中人,正是劝其用心精究一番,不可将活人医死的慈心耳。古云:不为良相,当为良医,谓其能救人耳。若只图杀人,何不去学刽子手,学医何为?扁鹊曰:越人岂生人,但遇不死之症,不致杀人耳。顾学医者效之。】因此那钱贵不多时竟两目皆盲,双眸紧闭,把一对娇滴滴的秋波,被这些医弄得个视而不见。【谚云:如今的世情,只好睁一只睛,闭一只眼罢。据我言之,不若视而不见者为尤妙。】他父母虽然心疼爱惜,然到此地位,亦付之无可奈何而已。又过了二三年,钱贵已经长成,愈生得美貌可爱,有一词赞他的妙处,道:
  举止甚偏联,体飘遥,态若仙,妖烧不亚娇飞燕,梅妆淡添潜。妃两弯嫌污,轻扫梨花面,羡蝉娟,秋波紧闭,恰似玉环眠。
  上调黄莺儿
  且说着郝氏见女儿虽少了双牌,那丰姿出落得天仙相似,要寻一个好主儿出一桩大钱,才与他梳笼。但钱贵小时虽有人知他生得标致,后来都闻地损了双目,皆以为是个残疾废物,谁知他眼虽没了,还是一个才美佳人。郝氏见他年虽十三,长得如成人一般,可以破身的时候,况他这种人家,无非所爱是钱,巴不得早梳笼一日,早觅一日的利,见没得财主来相看,贫穷的自然又不肯与他,心中急了,有他相交一个贴皮贴肉的厚友,叫做竹思宽。【王大江先生云:天下无不近臀之卵,亦无不近联之臀。世上人相与朋友,彼此一弄,自然就亲厚了,以此论之,郝氏与竹思宽贴皮贴肉,是厚朋友了。】托他替女儿招揽个好主顾来,若得一注大财,不但重重相谢,还许他脐下那一品老淡菜常常到口,概不取利。竹思宽听了此话,不但为人,而且为己,自然去替他上心打合。
  你道这竹思竟是个甚么人?他也是个蔑片行中朋友,【篾片】自幼好赌,【第一个赌贼出现。】又好偷他父母的乡党,人背后送他一个美号,叫做贝者贝戎。【四个字的号甚新,约是仿金元时叫法。】不懂拆白道字的人,就直呼之曰赌贼。【如今有此美名者,天下几半。】他祖籍是江西人,父亲姓竹名清,母亲黄氏,【竹多产于江右,故他是江西人也。】迁移到南京来住的,那竹清手中原有五六百金之蓄。他的一个宗叔也是江西人,名叫竹考,是看守孝陵的太监。他倚着这个声势,【好大来历,可谓遥遥华胄。】开了一个钱铺放印子钱,每月放出大钱一千文,要每日活打,一日收四十文,一月满,足收钱一千二百文,有人要借死的一千钱,每月加利三百,若这个月没得还他,下月这三百文又加利九十。你想这样重利,谁敢去借,都是那葱卖菜,穷得没饭吃的人,只得借来做本,一日图挣些钱,除了还他之外,下剩几文度日。【说尽穷汉之苦。】还有一种好赌的人输了,借钱作本的,借得来翻梢,赢了送还,输了又借。【此种人不足惜。】或是有体面的人,暂时贫穷,少了人些零碎帐目,逼得利害,要惜脸面的,没奈何了,明知是个火坑,只得去借来月一挪一肩。【见此数语,不觉令人长叹。】若多欠他些日子,便抬出他令叔的名目来吓人,这是陵上竹老公的本钱,叫我替他放的,【好势要小人心肠,令人可耻可笑。】你若少了他的,他对知县官一说,捱了板子,双手送来,还怕迟了,人听见这话,谁敢短少,卖儿卖女也顾不得,且还他要紧。他屡年也积攒了有二三千金,他生性啬刻,亲友们到他家来,不要说款待酒饭,从来不知与人一种(盅)茶吃,他叵有所求于人,或有体面朋友光临,没奈何,忍着心疼,备一餐粗饭批留;这也是十年九不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