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商野史

  于是遂有释囚之意。
  话分两头,却说伯邑考从者直奔西岐,入见群臣,将伯邑考之事告知。举朝哀哭,或议出兵攻纣,迎还西伯者。散宜生曰:“长公子多因不守父训,故得大祸。今主公厄数已满,只宜具表赎还,不可兴兵以生他变。”
  群臣曰:“然则用何物可赎主罪?”
  宜生曰:“吾闻商王荒废朝纲,酒色是务,可选精丽美人、良马、金宝等赂之。”
  乃求得有莘之美女,骊戎之文马,有戎氏之九驷,及奇怪之物,遣闳天赍入商。闳天领贡物直抵朝歌安歇,访得朝中政柄皆在费仲之手,乃以良马八匹、金宝二车、美女二名,先见费仲。费仲延入府中,闳天曰:“吾主陷囚七年,国中政事尽废。今以微物敬献,愿司寇赞一美言,则西伯君臣感德不没。”
  费仲忻然受其金宝曰:“大夫次日进上贡物,下官力当保奏。”
  闳天相辞出府。次日,即上表进贡物。
  纣王览罢,宣美人上殿。大悦,曰:“只此美人足以释西伯矣。”
  遂遣使赦出姬昌。妲己谏为不可,费仲进曰,“姬昌虽有罪过,然已囚七年。西方百姓无主,若不释归,必然生变。
  ”纣乃纳费仲之言,赦出西伯。西伯即日受诏出羑里,百姓鼓舞大悦,相送出城。西伯入朝谢罪,纣王曰:“朕念卿为西方民主,颇闻德政。今赦尔前罪,赐尔白旄、黄钺,得专伐征。”曰:“谮汝者,崇侯虎也。”
  姬昌又奏曰:“臣请得以正平之国地方千里献之于王,愿王解炮烙、慰斗之刑。”
  纣从之。
  姬昌谢恩出朝。遂与闳天西归。后冯犹龙有诗云:商德滋昏周德昌,脱囚羑里系兴亡。
  神龙独为样云起,灵凤多因瑞气翔。
  他日飞熊频入梦,此时文豹早亡商。
  戎衣不举传孙子,八百苍姬作肇光。
  西伯车驾回至岐州,群臣鼓舞而迎曰:“今日复见父母孔迩矣。”
  西伯入朝,先谒宗庙,再受朝贺。诸子群臣问安已毕,右班一人奋然奏曰:“臣观商辛失政,殄绝人伦。吾主无辜而受七年囚系,今日全归,何不举西歧之众,打入朝歌,与民除害?”
  众视之,乃将军辛甲也。
  西伯大惊曰:“卿何妄发此言?商王乃君父也,孤实臣子也。父有不慈,子不可以不孝;君有不明,臣不可以不忠。岂有君而可叛乎?”
  于是,诸侯以西伯能敬上恤下,遂率归西伯。
  西伯广行仁政,厚恤下民,使耕者什一而税,仁者世食其禄。画土为牢,刻木为吏,不动刑罚而民自劝。百姓有男不能婚,女不能嫁者,则出公钱而嫁娶之;有老而无子,幼而丧父者,皆给钱帛而赈恤之。由是,西方百姓家给人足,歌颂太平。
  又令辛甲率兵二百名,建高台深沼于都城,以观灾样。辛甲领命出朝,将要兴工,百姓争先去搬泥运木。西伯闻知,乃遣上大夫太颠以酒食亲赏百姓,劝其暂停休息,不须急就。百姓闻命,愈加用力,此台不日而成。即便凿为池沼,深至五尺。
  忽见枯骨一付,百姓将抛于沼外。西伯急止之。问:“是何人骸骨?”
  军吏曰:“远年枯骨,不知何方人氏。”
  西伯忙令埋之。军吏曰:“此无主守,何必埋掩。”
  西伯勃然变色曰:“有天下者,天下之主;有一国者,一国之主。今此枯骨,寡人即是其主,又安所非主乎?”
  遂命裹其骨葬之。天下闻之,皆曰:“西伯恩泽及于枯骨,况于人乎?”
  于是,归者三十三国。
  话说百姓效力,不日沼圃皆成。周围七十里内,有麋鹿、鸿雁、鱼鳖、鸟兽在沼圃中。西伯大宴群臣于台上,又以金钱散赏百姓。百姓欢悦而指其台沼曰:“此吾王之灵沼也。”
  后人钟伯敬有诗云:沼凿深深圃僻开,经营不日万民来。
  要知商丧西周振,须察灵台与鹿台。
  西伯自葬枯骨,仁政驰于四方。时虞、芮二国百姓相争界上之田,积年不决。虞侯乃遗书与芮侯曰:“我等有此疑狱,难以判决。当今西伯乃仁人君子,泽及枯骨,西方鳏寡孤独不致失所。若不朝西伯则不明决,敢约大驾相期西入。”
  芮侯得书快然,便与从者会虞侯人于崤山。至歧州界上,见农夫耕于陇上者,相让而遗其畔田。二候召而问之,农夫曰:“西伯以仁让为教化,我等焉肯争畔?”
  二侯乃喷称羡,遂驱车马沿路遍察。但见耕者皆相让畔,行者皆相让路。及至都中,百姓往来者男则行左,女则行右。年至五十以上者肩不负重,手不提挚。二侯访问乡民,曰:“此西伯之教化也。”
  虞、芮二侯乃自相告曰:“我等不能躬率教化,使民积年争讼,诚乃小人。
  不若今都城以及山野皆有君子之风,我等既为小人,焉可轻践君子之庭乎?”
  即便抽身东回,相辞各归本国。虞侯以所争之地送还芮侯,芮侯不受,又送至虞。二国相推不已,遂让为闲田。天下闻之,咸曰:“西伯教化,使人迁善而不自知,真圣人也。”
  相率而朝于歧者四十余国。时有彩风鸣于歧山,以昭仁政之瑞。后冯犹龙有诗云:教化默融远国民,风行草动总归仁。
  朝鸣彩凤岐山下,灵瑞须昭大圣人。
  当时西伯日行仁政,民争归顺。纣王日行暴虐,民多背叛。
  时商都城中有民姓姜,名尚,字子牙,年过七十,家道寂寞。
  有经天纬地之才,排兵布阵之术。但时未遇,甘守清苦而不仕。
  及闻纣王恣行暴虐,浩然叹曰:“吾闻君子不处乱邦,今商家殄灭人伦,焉可再居!”
  乃携家属徙居东海之滨,钓鱼为生。
  毕竟后来如何,看下文分解。
  第二十六回姜尚避纣隐磻溪子牙代武吉掩灾
  却说子牙之妻马氏见其老而不遇,终朝求去,道:“姜子牙今七十以上,竟无显大,吾请与子诀别。”
  子牙曰:“吾年八十位至封侯,尔且暂守目下之贫,富贵之乐终有在也。”
  马氏快快不悦。
  一日,垂钓海滨,马氏馈饷,子牙迎而受饷,恭敬如宾。
  子牙乃按竿垂钓,坐石矾而啖饭。马氏私视篮,并无片鳞。及以钓视之,则其钓不曲钩,但直针而已。乃怒曰:“吾以子为时未遇,甘守贫穷,然不知子乃嗤嗤之士,何足怪其贫落?”
  子牙曰:“何谓也?”
  马氏曰:“丝不投饵,钓不曲钩,其鱼从何而得?子将穷困至死,又何尚望封侯乎?”
  子牙笑曰:“吾丝不投饵,钓不曲钩,不钓鱼鳖,独钩王侯,此非妇人之见所能知也。”
  马氏曰:“虽钓王侯,亦必曲钓而得,焉有直钓而能取者乎?”
  子牙又曰:“吾宁向直中取,不可曲中求。尔且归家,再过数年不遇明王而取富贵,誓不立于天地间。”
  马氏不对而归。
  子牙终日垂钓,只见民有扶老携幼担囊挈饷,纷纷西行,接踵不息。子牙怪而问之,行者曰:“商王无道,苦虐生民。
  今闻西伯侯以仁政施于四方,鳏寡孤独各得其所,为其民者,老则衣帛食肉,幼则不饥不寒,四民乐业,草木沾春,所以吾等欲避商而西投也。”
  子牙闻言,浩然叹曰:“西伯既善养老,吾盍西归乎?”
  遂收纶竿,挚妻孥,奔往歧州。
  至潼关下,但见老幼男女数千,悲号不得过关。子牙问其何故,众民曰:“关主以我等为逃亡之民,不肯放开关。”
  子牙问:“关主是谁?”
  众民曰:“正主太子殷郊,副主乃国舅姜文焕也。”
  子牙遂直扣关门,求见关主。关主问曰:“汝何方人氏?”
  子牙曰:“小民乃商都之民姜尚也。”
  殷郊曰:“求见为何?”
  尚曰:“吾闻良禽择木而栖,良民择地而主。方今商王失德,苦虐百姓,民不堪命,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故民欲弃暴归仁,以求自活。今殿下以此等为逃躲之民,不肯开关,罪其去商。民死不足惜,然民亡财竭,国家岂能独安?
  且商王宠妲己,嬖费仲。姜皇后无罪见投,东侯伯因谏被醢。
  太子遭废,国舅被谪。此乃三纲殄绝,伦理乖违。公等名呼君父,实皆仇敌也。”
  太子默思不语,姜文焕不觉放声大哭曰:“昏君实我杀父之仇,如何更为守关?”
  即令开关放其流民。又说殷郊曰:“殿下有君父之义,不可弃职,吾愿西投求兵伐商。”
  殷郊曰:“我母因妲己而死,梅伯因我而亡,我亦同母舅西投,借兵除此妖妇,以雪母恨。”
  子牙曰:“二公皆商家臣子,岂可背叛?
  况当今未有明王出,公等必欲报父母之仇,不如暂守潼关,俟后有兵东伐,会兵助阵,生虏妲己,以雪前恨可也。”
  殷郊喜纳其言,欲留子牙。子牙辞曰:“尚本细民,不足奉承左右。
  且商王闻知,必以殿下招亡纳叛,得罪反重。”
  殷郊然之,放子牙下关而去。
  却说子牙将至歧州,遥见二士蛾冠博带,状貌非常,端坐息于道旁树下。子牙进前长揖曰:“二公何方人氏?”
  其士曰:“吾等乃孤竹国君之二子伯夷、叔齐也。”
  子牙忙拜于道,曰:“公子何以至此?”
  伯夷曰:“吾弟兄因让国而出,欲投于商。
  商王失政,故处北海之滨,亡世三邱。今闻西伯发政施仁,尤善养老者,故徒步而来,拭目西方太乎?”
  子牙叹曰:“得天下者,得其民,吾知商德丧矣!”
  遂相辞而别。夷、齐竟隐岐山之西,不在话下。
  且说子牙既人歧州,遍游都内山川,无一可栖之所。一日,游于城外,见樵夫,问曰:“吾乃远方细民,渔钓为生。今闻西伯行仁,是故挈妻孥来投。路僻人生,不知何处可垂钓,敢烦指引,使渔樵皆在春风之下,有何不可?”
  樵者曰:“此去西南五十里,有地名曰‘磻溪’,原从渭河而出。此处石室深邃,林下苍苍,兼有石室清幽,波涛汹涌,乃鱼鳞所聚之处。
  子欲钓鱼为生,非磻溪不能以为长久之计。”
  子牙谢曰:“子试为我指引,何如?”
  樵者辞曰:“吾有老母在堂,采樵为活,不能远出。今邻友亦是渔者,可令引子而行。”
  子牙曰:“感承子厚意,愿乞姓名,以为他日相逢之志。”
  樵者曰:“吾家住歧山之西,姓武,名吉是也。”
  子牙辞谢武吉,遂携妻子与渔者溯水而上,次日行至磻溪。果见石室清幽,波涛汹涌。浩然叹曰:“不缘渔父引,岂得见波涛!”
  遂谢渔者,安居石室。
  却说磻溪上有大石,子牙终日立于石上,垂竿而钓。不觉三年之间,须眉皓白,并无贤士往来,独有樵牧之夫相为邻友。
  然子牙甘守清苦,以仁义之风化诸樵牧。磻溪前后村中民户皆服其化,亦有清高气象。独其妻马氏不乐贫困,一日又诘子牙曰:“子言年至八十位已封侯,今日东迁,明日西徙,寂寞如故。年光屡换,如之奈何?”
  子牙慰曰:“吾观西北有祥云瑞气,三年之后,必有明王来此。汝宜暂守清寒,富贵指日可得矣。”
  马氏郁郁不乐。
  一日出钓磻溪,见一樵者扣歌而至。近前视之,乃故人武吉也。姜尚曰:“子何至此?”
  吉曰:“吾乘间访亲于前村,因来谒子。”
  尚即收钓,延入茅,一煮鱼酌酒以叙故旧。姜尚熟视吉之相貌,惊曰:“子何神彩俱散,昏黑障天庭,非伤他人,则为他人所伤。”
  武吉泣曰:“吾死不足惜,但有老母无养,子有何术,幸为我图之。”
  尚笑曰:“死生祸福皆系于数,固非人力所能迁改。然子倘有事变,即来磻溪,吾当与子谋议。
  ”武吉辞谢而归。
  一日,采樵卖于城中,门吏拦索钱物。武吉曰:“西伯之政,关隘城市俱察往来奸细,不收商贾之税,鱼梁水利与民共而不禁。今吾卖柴之夫,钱物仅足保身,尔敢背上而欺下乎?
  ”门吏大怒,即欲欧吉。吉拔樵斧便打,这也是他合当有难,姜尚合当发迹。门吏措手不及,竟死于樵斧,伤下马绑。武吉来见西伯,西伯令其供招,武吉即具始末以上。西伯曰:“噫,此吾教化未孚,以致奸吏欺压下民。本当赦尔归家,争奈人命为重。亦不治尔偿死,但囚系三年,以赎死罪。”
  卫士即押武古人于土牢。只见门无镇锢,不设监司,惟有木刻吏人而已。
  武吉怪问其故,卫士曰:“西伯德教,不以(纙)絏坚狱以拘罪徒。但有顽民不遵教化,只画土为牢,刻木为吏。罪徒虽欲逃亡,慕其德义,不敢虚脱,此西伯仁政所致也。”
  武吉凄然下泪,曰:“西伯仁化若此,吾罪虽死无恨。但有老母在堂,旦夕无人侍养,岂能握度三年?”
  卫士曰:“汝既有老母,又无兄弟,吾即代尔奏闻,使伊免罪归养。”
  武吉拜谢不已。卫士即以告于西伯,西伯曰:“吾以仁孝治民,岂可囚人之子而绝其母乎?”
  遂令取出武吉,令其归家安奉老母,自来赴狱。
  且诫吉曰:“旬日不至,差人捉到,死罪不赦。”
  武吉叩头谢罪,忙跑归家。
  时母闻吉被囚,忧惶号哭。见吉归家,且惊且喜,曰:“吾儿焉得逃回?”
  武吉具西伯德政以告母。母曰:“上既如此,不可违刑,汝宜速赴囚系。”
  武吉泣曰:“吾赴囚后,母之甘旨谁人侍奉?”
  母曰:“不必虑,吾织纴足延岁月矣。”
  武吉不从,自思姜尚言语,即日投入磻溪,来见姜尚,求保身之策。
  尚曰:“吾曾言死生有命,自非人力所能保。然吾有一小术,亦能救子。”
  即在石室布一掩星局,缚一草人置于局中。燃灯一盏于脚下,密演袖咒,口含清水,喷灭其灯。左手望西北一招,牵起黑云,掩却武吉之辰,投草人于渭水。乃告吉曰:“汝暂隐于家,七日不出,西伯再不来拘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