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绮谈


  是日,人民党首领鲁伯益科特,贵族党首领宾勃鲁侯威廉,康列巴里的大牧师兰格顿三人,都穿起极庄严的礼服,出去会场。这时与会的人,都向他三人殷殷勤勤握手为礼。他三人也恭恭敬敬答还一个礼。先把今日密会的大意说了几句,后又奖励各人的热心,说道:“ 实在钦佩钦佩!” 这时满座肃穆。不一会儿兰格顿上演坛去,拍手的声好像山崩海倒一般。兰格顿对大众略一点首,就说道:

  诸君,今日得与诸君大集,何幸如之!鄙人不敏,为吾等改革党发见一无上福祉之大利器。今日得此机会,告于诸君,实为我等改革党兴盛之前兆!当先王轩利第一世陛下之时,吾等祖先为保护自由之权利,自轩利第一世陛下得一敕许状。此事诸君当有所闻。然此敕许状所记载条款之如何,如何与吾民以自由,以我等以幸福,年湮代远,想无复有记忆之者。故至今日,我等同胞天赋之权利悉被褫夺。或为奴隶而受苦役;或没收财产而致困乏。甚且呻吟叫号于雇主鞭鞑之下,莫肯相救。似此惨状,痛何可言!我等虽主持公理,日谋改革。然所以强我党势力,张我党声威之法,究未得一。此我等与诸君,日夜忧虑而未得达此目的之原因也。蹉跎岁月,一事无成,重可叹惜。幸鄙人某日于古刹中,得轩利第一世陛下与我等先祖之敕许状。其中条款,专在保护人民之权利。若此敕许状能行之,今日则我等断不至受此羁轭,复睹天日,而优游生息于自由空气中。彼轩利第一世陛下,所以与此敕许状于我等祖先者,是明认我等同胞为天帝之子孙,应享此权利。此是公理,固万古不磨,百世不易者也!故今日当本此敕许状以为根据,恢复此已得复失之权利。即今日政府不与我等以特别之自由权利,然于此敕许状所允许之范围内断不许妄为侵犯。此实不易之天理,世界之公道!如今日政府之举动,是真逆天理背公道之大贼。我等实行天理公道,以谋改革,真仰不愧天,俯不怍人,诚毫无所恐惧者也。苟有血气者,谁不表同意于此义举者耶!呜呼,英国人民谁有不愿奉戴此敕许状者邪!今我等欲据此敕许状以谋改革,鼓励大众,当必有闻声相思慨然赴义者。其全胜奏凯指日可待,诸君其益加奋发,肩此重任,以救国家之危亡。此实鄙人所日夜深望于诸君者也。

  宏论滔滔,不忆不怖,字字从心坎中流出。这会员等屏息静听,有惊的,有喜的,有感激先帝恩义至于流涕的。此外还有几个上场演说,大概都是激发勉励的说话。一直闹到五点多钟,才散了会。

  来会的人回去后,将兰格顿演说的意思,与及敕许状的大概,再说与各人知道。各人越发涌起这热血来,东奔西走,组织同盟,以做应援。有涉山跋水,不远千里来到本部,以供奔走的。此后改革党日盛一日,英国全土,没有一处不有改革党的足迹与及改革党的势力。这个时候,改革政治实舆论所公认的了,所以上书的,草奏的,上条陈的,与及怂恿政府、恐吓政府的到处都有。这奸党仓皇无措,又愤又气,实在除了从改革党的希望,把这专制政体改作自由政体,以买国民欢心,再没有别样法儿可以保持国运、回护王室的了。

  至这一班奸党用甚么法儿对付改革党,且听下回分解。



  第 十 回 仓皇失措求援法王 两面受敌大困新党

  却说这奸党看改革党的势力好像野外的春草,刚才划去不一会,又蒙蒙茸茸生长起来。想了许多法儿,都不能永绝他的根株。这一天在英格拉治格尼的相府,大会重臣,商量扑灭改革党的法儿。这一位重臣遮阿辅里玛丁首发一议,说道:“今日贵族及人民稍有势力的,都要附和改革党,好像吃了改革党的迷信丸药一样。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总不离改革党的臭味。把官爵去劝诱他,利禄去贿赂他,枪剑去恐吓他,都毫不改变,好像疯颠。今日缚束他们的法儿,依兄弟愚见,实除了宗教的势力外,没有法儿。我约翰陛下,当背了法王命令的时候,法王怒将起来,把这破宗的事情责我们陛下。我们陛下强硬不屈,没有理会他。法王再把宗教的威力,命令我国的教徒,说陛下不守教法,此后可以不要尽服从的义务。又向法国腓律勃王,数我们陛下的罪恶,叫他切责陛下。陛下知敌他不过,不得已到法王处谢了罪,认了错,才得无事。诸君大约都晓得了。就这种事情看起来,宗教的势力实在利害。若果利用这种势力,一定可以降服这改革党的。诸君意思,打量这样计策,可以办得去不办得去呢?”众人本是计穷策尽,一听见有人发这个议论,就满口说是,没有一个异议。就将这个政策,奏知约翰王。约翰王似有不大喜欢的意思。后见内阁诸公通通赞成,不敢说他甚么不妥,就批准了。

  英国政府就派出一个公使,到罗马府进谒法王。将本国危急的情形先说一番,再请他保护本国的政府。法王那里晓得甚么,总以为改革党就是乱民,自然是帮着政府的,就答应他。看官,这种事情,在奸党是很得意的,若在改革党,便有些不稳当了。真可惜欧洲中古之世,各人困于旧教思想。若非后来宗教改良,怎能够文明进步呢。这时英国公使回国,政府就知道法王答应保护了。满朝官吏十分欢喜,这是不消说的。自此得了靠山,就放着胆子,用十分严酷的手段去办这改革党,毫无假借。

  改革党见这势力微弱、奄奄待毙的政府,忽向本党又用起严酷手段来,实是十分奇怪得很。于是密派间谍,去打探政府内里的事情。知道政府已得了罗马法王的援助,大家吃了一惊,纷纷去讲避他凶锋的法儿。在今日看起来,这改革党已经得了贵族人民两处的势力,又改革的议论为舆论所公认,就令政府有法王的援助也不要紧。怎知英国当时人民信仰宗教的心事倒很利害,看法王好像天帝一样。他一两句说话,比法律还要利害过十分,不敢同他作对的。所以改革党的势力虽有几分,也是敌他不过。且改革党当初也知道宗教的势力关系很大,若想成就改革的大业,不能不假法王的力。现在被奸党着了先鞭,越发失望了。到这时候,改革党的志士深知英国人情,不可以轻举妄动,同国王、法王作对。又要藏器待时,韬光养晦,再等机会了。看官,大凡碰着一两件不如意的事,就心灰意冷,这就是志行薄弱不干得大事的。至豪杰的用心,愈遇艰难越发勇往。你看将来改革英国的弊政,令英国再睹天日,岂不是这改革党的吗!

  却说当时奸党用甚么法儿镇压改革党呢?有用兵队势力的,有用宗教势力的。纵横跌荡,好像狮子出了双角,猛虎傅了两翼一般,声势实在利害。若果照这样办下去,这改革党不等到一两年,恐怕都要扑灭完了。是时宾勃鲁侯威廉、鲁伯益科特、康列巴里的大牧师兰格顿三人,与及这几个有名望的,看这种情形,实在痛心。虽耗尽心力,绞乱脑浆,总不能找出一个完全的法儿来。只管太息痛恨,天天抱着这个闷葫芦。其中有好几个血气方刚,好使性儿,死而无悔的壮士,见现在情形好像鼠入牛角一样,愈逼愈紧,就商量说道:“ 同是要死的,与其束手待毙,何如用荆轲专诸的手段,杀他几个奸党,倒还死得痛快!” 这边政府知道这种事情,少不免有些险处,早早派了许多包探,细密查察这改革党的举动。这包探原是为名利两件事来的,那里晓得国家大计。凡事有一点儿的风声,就铺张扬厉起来,禀告上官,以图博些功劳为吃饭的地步。

  可巧这一千二百十四年十一月下旬时候,威廉侯、鲁伯益科特、康列巴里大牧师三个,引着改革党中有名望的七人,密去伦敦首府某侠客的家里,商量各种事情。这侠客叫做威廉勃鲁士,当时在伦敦首府是最有名的孟尝君。有他手下的壮士食客,大约都有几百人。他的房子虽不是十分宏敞,却幽邃闲雅。前几年,改革党重要的人物,凡有甚么事情要大家商量的时候,就在他的家里开秘密会议的。这奸党的包探,不知何时晓得。是晚,改革党一班人在他家里开会,就派一两个行踪诡秘的人,静静走进他的房子里头,躲着个僻静地方,听他们商量事情。这改革党的人,那里晓得有人属耳于垣,只管吐露胸臆,我说这样,你说那样。其中有一个愤激起来,说道:“这个没有心肝的政府,逼到我们没有去路!难道他们可以杀我们,我们便不可以杀他们吗!依兄弟愚见,若到万不得已的时候,炸药,刺客两件事是不可少的。”声情激烈。在里头躲着这个人,听见这几句话,就静悄悄的走出,一直跑回英格拉治格尼处去告诉他。

  是晚正是奸党开密会,正要吃饭,还未散会。忽听见管家说有人要把紧急事情禀告,英格拉治格尼心中知是这桩事,就叫他进来。及至进来,就仓仓皇皇说道:“今晚小的探知,改革党的巨魁在威廉勃鲁士的房子商议大事,小的偷走进去觑他举动。其中有一个实在大胆,说道欲办改革的事情,非把贵官显吏杀了,怕没有成事的日子。各人都满口赞成。小的听到这种说话,很愤他们口里乱凑,赶快跑来禀告大人。若不早些处置,怕又要闹出大事来,更不得了。若这时赶紧派兵,围着他的房子,一定是一网打尽的。” 那时政府虽是借法王的后援,装作很利害的神气,实在极怕改革党的势力,风声鹤唳,睡也睡不安稳的。今闻这言,满座失色,吃醉的也要惊醒起来,快命捕吏到勃鲁士处掩捕他们。

  这三十多名的捕吏飞跑到勃鲁士的门前叩门,这个说奉官命,那个说奉上意,嘈杂到不成说话。这里头就晓得一定不是喜信儿,少不得命这护卫的壮士十来人,坚守住前后两门,不要乱开。捕吏等了多会,就破扉闯进去。那时壮士拦着他,使不得进。他们好像老虎一样,咆哮肆骂。话犹未了,两下就打架起来。究竟改革党寡不可以敌众,抵当不过,竟被捕吏杀死三四个,打伤几个,就推进房子里去了。幸亏勃鲁士及改革党重要的人,见势头不好,早已用梯子跑过樯头去了。这里捕吏进来时,搜索了好几会,把这贵重的东西抢了许多,再把这无谓的人拿了几个,禀告政府。政府赶忙派遣侦骑,四出查拿威廉勃鲁士等一班人。

  究竟他们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 十 一 回 贵族急公全家惨死 名僧爱才挺身劫狱

  却说威廉勃鲁士自这晚脱了虎口,走出来后,一直跑到格林忽治的地方。这地隔伦敦约有五里余。勃鲁士此时人地生疏,实在狼狈万状。幸亏这处还有两三个同志,仓仓皇皇找着他们,就躲避在他家里。原来勃鲁士的为人,轻财重义,侠气干霄,当时主张挫强扶弱,替人讨不平。所以约翰王及这奸党,知道他一定不是安静的人,恐怕养虎遗患,常欲得而甘心。今见他招集这改革党在他家里,图谋不轨,又复胆敢拒捕,与这改革党私自逃走,正有拿他的口实。赶忙派了许多捕吏,近自都会,远至山谷,都藏有暗查去打听他的消息。搜索了好几天,连影儿都不瞧见,好像黄鹤一去,渺无踪迹的一般。这捕吏实在着急,想出一个法儿来,说勃鲁士的行踪,他的家眷一定是知道的,把他的家眷拿着,不怕他不供出来了。约翰王满口称善,就命捕吏到勃鲁士家里把他的夫人玛治打及儿子威廉夫妻拿回,囚在营疏尔城内的牢狱。古语有说:“罪不及妻孥”,这野蛮政府如何晓得这种公理,只管用专制手段去压制人民,压到这人民不敢做声罢了。

  过了数天,先提勃鲁士的妻出来审问,要他将勃鲁士的行踪快供出来。他本来是不知道的,如何能够说出来呢。这不问道理的法官总不信他,只管拷问。差不多要弄死了他,才放下去。后又审问勃鲁士的儿子。他的儿子虽然是知得父亲的音信,但他是晓得道理的人,若将父亲的行踪供出来,不独不孝,且改革党全体也有影响。是以始终不肯供出。法官等那时很像虎狼一样,立刻命将各种暗无天日的刑具拿出,叫甚么背凳,叫甚么企笼,叫甚么猴子偷桃,拷问威廉好几回。威廉捱不过,就昏倒在地上了。后来又把他救醒,再去拷问。这个时候威廉身无完肤,连声也说不出来了。一人犯罪一人当,捕人家属无理已极,又用这惨酷刑法任意鱼肉,你说在野蛮政府底下的人民可怜不可怜呢!

  他们三人自入狱后,饥寒交迫,已是精神疲倦。勃鲁士的妻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如何堪得这种痛苦,加以忧苦抑郁,不上十余天,就吊死了。威廉的身体本来不是十分强壮,自捱过各种严刑之后,身负重创,更觉衰弱,支持不住,也又死去。最惨的是威廉的妻,怀孕已有四五个月。一闻他丈夫的噩耗,发起狂来,笑骂无常,或歌或泣。有时把自己的脑袋撞向铁槛去,有时用口咬自己的肌肤。发了三四日狂,便堕胎而死。因一个人白白害了四五条人命,今日看起来虽是极可惨伤的事,在当时政府实看作死了四五只蝼蚁一般。且谓他们罪有应得,理该如此。天下事还有甚么是非呢!

  却说奴威治的地方,有一间很大的教堂。这教堂的住持叫做遮阿辅里,天性极其纯厚,博学多才,留心国事,与寻常光穿着一件袈裟的牧师截然不同。他虽是一个牧师,然志气远大,专交结各处的志士,常以救国救民为自己的责任。从前贵族人民两党首领,及牧师兰格顿等,大集徒党,得轩利第一世给与人民的敕许状,公示大众时,就是借他的寺院做会场了。又与前时在伦敦开演说会,触政府忌讳,被投牢狱的威廉亚卑涅做总角交,也曾同过一个学校念书有好几年。所以两人的性情,十分投契。自从他的好朋友亚卑涅入狱后,时常以代达他的目的自任,东奔西走,席不暇暖。不是提倡公理激发民气,就是考察形势布置策画。屡次险些落着捕吏的手,幸亏他灵敏机警,得脱虎口。后来经营数年,见所谓英雄豪杰的人物,大半都是晓骂几句人,晓说几句平等自由,甚且借运动的口实谋生渔利,假招纳人才的名目走向酒地花天厮混的。你看他这般见识的,真是一个少大言多条理的人材,实在稀少。所以他时时想着威廉亚卑涅,足足花了许多金钱,托了许多人情,出了许多法子,总弄不得他出来。又气又愤,千思万想,没有善法。于是想用强硬手段,抢他出来。赶着招集部下有胆量的人,星夜跑到亚卑涅监狱的近旁,要破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