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宫廷艳史

  宇文庆德和申厚卿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怔怔地看了半天。宇文庆德才叹了一口气,伸手在厚卿肩上拍了一下,说道:“美人儿是你的,终是你的。”说着一甩手,转身大踏步而去。
  他一走出门,既不招呼自己手下的甲士,也不上马,只是落荒而走,在山脚下找到了一座小庙,竟自落发做了和尚;任他父亲宇文化及再三来劝说,他终是不肯回去。
  宇文化及没奈何,便留下一队甲士,驻扎在庙里保护他。
  宇文化及大队人马,依旧向前进行,看看到了魏县。宇文化及见少帝在一路走着,君臣的名分,终觉有些顾忌。便想道“千日为臣,不如一日为君。”当夜到了客店息下,竟将鸩酒,把少帝药杀了。魏县原也有一座行宫,第二天宇文化及,进了行宫,便自即皇帝之位,国号改称许,把年份改作至道元年,发下许多诏书,上面盖着传国玺的印,颁布四方。
  这个消息,传到魏公李密耳中,先屯兵在巩水、洛水一带,拦住化及的兵马。那吴兴太守沈法兴,得了宇文化及的诏书,十分愤怒!便乘势占得江表十余座城池,声称讨伐宇文化及。
  那梁王萧铣,见炀帝已死,居然自称大皇帝,徙都在江陵地方。
  那李渊手下的许多谋臣,得了探报,各各谋自己的富贵,便连日连夜地劝李渊也自立称帝。李渊迟疑不决,便把建成、世民两人唤回长安来,把众人的意思,和他兄弟二人商量。谁知他兄弟二人,比别人还高兴,便不由分说,立刻带剑进宫去,逼着代王侑,要他禅让帝位。代王是一个庸懦小儿,如何经得起这个威吓,见他兄弟二人前来逼迫,只得唯唯从命。一班攀龙附凤的臣子,便天天替代王拟诏,今日加唐王九锡,明日许唐王戴十二冕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延挨到五月戊午日,真的宣告禅位。那诏书上说道:天祸隋国,大行太上皇遇盗江都,酷甚望夷,衅深骊北;悯予小子,奄造丕愆,哀号永感!心情糜溃。仰维茶毒,雠复靡申;形影相吊,罔知启处。相国唐王,膺期命世,扶危拯溺,自北徂南,东征西怨;致九合于诸侯,决百胜于千里;纠率夷夏,大庇忙黎,保乂朕躬,紧王是赖;德俟造化,功极苍旻。
  兆庶归心,历数斯在;屈为人臣,载违天命。在昔虞夏,揖让相推?苟非重华,谁堪命禹。今九服崩离,三灵改卜,大运去矣,请避贤路。予本代王,及予而代;天之所废,岂其如是;庶凭稽古之圣,以诛四凶;幸值维新之恩,预充三格。雪冤耻于皇祖,守禋祀为孝孙,朝闻夕陨,及泉无恨!今遵故事,逊于旧邸;庶官群辟,改事唐朝;宜依前典,趣上尊号;若释重负,感泰兼怀;假手真人,俾除丑逆;济济多士,明知朕意。
  代王发下这道禅位诏书,便打发刑部尚书兼太保萧造,司农少卿兼少尉裴之隐,捧了皇帝传国的玺绶,到李渊府中。当时自有李渊手下的众官员,在府中大堂上,筑起一座受禅台来。
  诏书一到,便把唐王请出来。李渊到了台上,萧造和裴之隐,把诏书捧上去。李渊再三推让,揖三回,让三回,才行拜受。
  当时用全副帝王的仪仗,把唐王迎接进宫去。把大兴殿改称太极殿,定在甲子日登基。
  到了这一日辰刻,先派萧造祭告南郊,再行即位的典礼。
  这时李渊年已五十二岁,须发花白,推算五运是土德,朝服都用黄色,戴黄冕,穿黄袍,由侍卫簇拥着,登上帝座,殿下一班宗戚大臣,趋跄上殿,排班朝贺,一齐跪伏在丹墀下面,三呼万岁。这便是唐朝第一代的高祖皇帝,下诏改义宁二年为唐武德元年,大赦天下;官员各赐爵一级;义兵过处,豁免三年赋税;废郡改州,改太守为剌史。退朝后,在便殿上赐百官筵宴,赏赍金帛。第二日又下诏授世民为尚书令,从子瑷为刑部侍郎,裴寂为右仆射,刘文静为纳言,萧瑀、窦威为内史令,李纲为礼部尚书,窦琎为户部尚书,屈突通为兵部尚书,独孤怀恩为工部尚书。自殷开山以下,各加给官爵;又在都城里建立四亲庙,追尊高祖熙为宣简王,曾祖天锡为懿王,祖虎为景皇帝,庙号太祖;父昞为元皇帝,庙号世祖;祖妣和母后,俱称后;追封妃窦氏,为太穆皇后,追封皇子玄霸为卫王,立世子建成为太子,封世民为秦王,元吉为齐王,又降故隋帝侑为酅国公,拨一座邸第在京师住着。追封隋太上皇为炀皇帝。
  江都太守陈棱见宇文化及去了,便备了天子的仪仗,改葬炀帝在江都宫西面,吴公台下。所有当时被宇文化及杀死的炀帝弟蜀王秀,炀帝子齐王昸,长孙燕王倓,以及宗室外戚,又有殉难的大臣虞世基、裴蕴、来护儿、萧钜、许善心,一班十多个人,都挨次分葬在炀帝墓旁。这一位风流天子,只落得这样惨淡的结果!
  如今我再说江都宫中,有一位老太监,名秦真的,他原是服侍文帝的。炀帝即位,他便也在炀帝驾前侍卫,心中十分忠实,眼见炀帝如此淫乱,原知道不是好事;只以自己是下贱的人,不敢劝谏。他历来也积蓄得一份家产,这时他先将家财散去,结识了守苑太监郑理与各门宿卫、宇文将军手下的将士,十分亲密。打听得司马德堪一班人,定期起事,便悄悄地打发他母亲姜氏,带一个丫鬟,坐了车,望宫苑中来。这姜氏苑中是常来的,也无人去拦阻她。到了苑中,下得车来,径投宝林院中,只见清修院的秦夫人,文安院的狄夫人,绮阴院的夏夫人,仪凤院的李夫人,四位夫人和袁紫烟,沙夫人,还有那沙夫人的儿子赵王,六七个人,在那里围坐着,看夏夫人和狄夫人围棋。姜氏一见,说道:“外边事体不好了!亏众位夫人,还有这闲心下棋。”众夫人忙问何事?姜氏把司马德堪预备逼宫的危险情形说了。众夫人听了,只有哭泣的份儿!沙夫人劝着说道:“你们尽哭是无益的,俺姊妹们快想一个脱身之计要紧;若说到我自己,倘没有这个赵王,便一死殉了国难,也是该当的。如今有了这个赵王,他究竟也是万岁爷的一派命脉。
  如今只得求姥姥救俺母子两个了!”说着,便向姜氏跪下去。
  姜氏忙把沙夫人扶起说道:“今日老身原是救诸位夫人来的,如今请众夫人快快归院去收拾细软。”一句话点醒了众人,忙飞也似地各归院去。
  正忙乱时候,只见薛冶儿直抢进院来,说道:“朱贵儿叫我拜上沙夫人,外边信息紧急,今生料不能相见矣!只是赵王是圣上的亲骨血,务必带去,一同逃生。”沙夫人见了薛冶儿,便也不放她去,两人计议如何脱身的法儿。薛冶儿说道:“这却不妨,贵妃与妹子已安排停当。”说着袖中取出一道圣旨来,说这是前日要差人往福建采办建兰的旨意,虽早已写就,只因万岁爷连日病酒,径搁着不曾发出,贵姐姐因要保全赵王,悄悄地去偷来,送与夫人应用。正说时只见四位夫人,都带着随身衣服到来,大家看了圣旨。听袁紫烟说道:“依妹子的意见,还该分两起出宫去才是。”姜氏又想得了一个计较,说道:“快把赵王改了女妆,将跟我来丫鬟的衣服,脱与赵王穿了,混出宫门去。再将丫鬟改作小宫监模样,老身带着赵王先出宫去。
  众夫人也都改扮了内相模样,慢慢地混出宫门,由丫鬟领着,到老身家里,再和俺儿子秦真从长计议,岂不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么?”众夫人听了,说道:“计虽是好计,只是急切间。
  哪里去取得七八副宫监衣帽。”姜氏说道:“不劳众位夫人费心,老身早已携带得在此。”当下便从衣包中搬出十来套新旧内监的衣服鞋帽来,这原是秦真的衣服,如今与众夫人穿戴上去,恰恰正好。姜氏见赵王改扮已完,日色已暮,便带了赵王,慢慢地走出苑来。
  原来秦真见姜氏进院去了,便如飞的来寻守苑太监郑理,邀他在自己家里,灌了他八九分酒,放他回宫来。时郑理带醉地站在院门口,看小太监翻觔斗耍子,见姜氏的车儿出宫来,便道:“姥姥回府去了,刚才咱家在姥姥府上,叨扰得好酒好菜。”姜氏笑说:“公公有空儿请常来坐坐,俺家还酿得上好的瓮头春呢。”说着,车儿早混出苑去了,不过里许,已到家中。秦真看见赵王,叫母亲不要改赵王的装束,藏在密室中。
  接着又有七八个太监,由丫鬟领着,大模大样,走进门来,大家会意。秦真也不敢停留,忙忙收拾,和众夫人上路,各城门上,都是秦真平日钱财结识的相知,谁也不去拦阻他。待到半夜时分,宇文化及领兵进宫去,秦真领着赵王和众夫人出城,已远走了二三十里。那众夫人平日在深宫里,都是娇生惯养的,早个个走得一颠一蹶,狼狈不堪。秦真便去借一民户人家歇了,一夜之中,只听得城中炮声火光,响亮不已,来往之人,信息传来,都说城中大变。袁紫烟说道:“我夜观天象,主上怕已被难,我们虽脱离樊笼,不知投往何处去才好?”秦真思索了半天,说道:“别处都走不得,只有一个所在,可以逃生。”
  众夫人忙问何处?秦真说道:“太仆杨义臣,当年主上听信谗言,把他收了兵权,退归乡里。他知隋家气数已尽,便变姓埋名,隐于雷夏泽中。此人是个智忠兼全,忠君爱国的人,我们找上他门去,他见了幼主,自然有个方略出来。”袁紫烟一听便喜道:“杨义臣是我的母舅,必投此处方妥。”一行人商议既定,便买舟竟向濮州进发。
  这杨义臣自从大业七年,纳还印绶,休官回家,犹怕惹祸,便改变姓名,隐居在雷夏泽中,早晚和渔樵作伴。那天偶从樵夫那里,打听得城中人传说:宇文化及在江都逼宫弑帝。不禁心中十分愤恨道:“化及庸懦匹夫,何敢猖狂至此;他弟弟士及,却和我八拜之交,将来天下合兵讨贼,吾安忍见他遭这灭族之祸。”略一思索,便得了一计,可以指导他全身远害,便打发家人杨芳,送一瓦罐,亲笔封寄,径投黎阳来。那士及接了瓦罐,打开封皮来一看,只见里面封着两枚枣子,和一只糖制成的乌龟。士及看了,一时却摸不着头脑,他一面打发杨芳退去,把这瓦罐拿到书房里去,细细推敲。正纳闷的时候,忽画屏后转出一个美人来,正是士及的亲妹子,名唤淑姑的,年才十七岁,尚未字人。这女孩儿,不独姿容绝世,更兼聪明过人;见士及对着瓦罐发怔,便问道:“哥哥!这瓦罐是谁人送来的,却劳哥哥如此踌躇?”士及便说道:“这瓦罐是我好友、隋太仆杨义臣送来的,这杨义臣深通兵法,颇明天文,只因忤了当今,削去兵权,退隐在家。如今他忽然送这瓦罐来,罐中藏此二物,这个哑谜,其实叫人难猜。”淑姑对瓦罐端详了一回,便道:“这谜儿有什么难猜,这二物明明包含着‘早归唐’三字。”一句话说得士及恍然大悟道:“原来杨义臣怕我哥哥做了弑逆之事,性命被他拖累,是劝我投降唐王,避免灾祸的意思。妹妹到底是聪明人,想得出;但我如今也不便写书,也得用一件器物去报答他,使他明白我的意思才好。”淑姑说道:“但不知哥哥主意可曾拿定?若主意定了,妹子却想得了一个回答的法子。”士及说道:“愚兄也正思避祸之计。”淑姑便转身回到内室,去了半晌,捧出一个漆盒子来。揭开盒子,里面藏着一只纸鹅儿,鹅儿颈上挂一个小小的鱼网,网上面却竖着一个算命先生的招牌,紧紧地绑在鹅颈子上。士及看了,十分诧异,说道:“这是何用?”淑姑便附在他哥哥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士及听了,连声说妙!便将漆盒封固,付与杨芳拿回去覆命。
  到了第二日,士及去见了化及,便说:“近闻得秦王世民,领兵前来,臣意欲带领一二家僮,假装着避难人模样,前去探听虚实,回来报与陛下知道。”化及见自己亲弟弟愿去做探子,这是再好也没有,便一口答应。士及领命下来,便叫妻子和淑姑,扮作家僮模样,连晚混出长安,投奔唐王这里来;拿他的妹子,做了一封上好的贽见礼,进与唐帝,做了昭仪。唐帝见淑姑聪明美丽,十分欢喜,便拜士及为上仪,同管三司军士。
  再说那杨芳带了漆盒回家来,交与主人,杨义臣打开盒儿一看,便知道他是回答“谨遵命”三字的意思。第二天杨义臣独自一人,拄着拐杖,到门口河堤边去眺望。这时天色尚早,河面上静悄悄的,忽然斜刺里咿哑咿哑地摇过一只小船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窦建德自立为王窦线娘巧战得婿
  杨义臣正在家门口闲望,见门前小河的上流头,摇过一只船来,恰恰摇到杨家门口停住。船舱里一个老人,走上岸来,东张西望的,正找寻得忙。杨义臣虽说是老眼昏花,但这秦真老太监,他在朝时候,朝夕见面的,因此也还认得。便上前去把那老人的手拉住,秦真也认识是杨太仆,忙跪下地去,给他叩头。杨义臣一把拉起,秦真止不住眼泪直滚!义臣邀秦真屋里坐定。秦真附杨义臣的耳说道:“且慢,还有小主人和夫人们在舟中。”杨义臣听见,忙说道:“快请上岸。”说着自己进去穿了巾服,命小僮开了正门,自己站在门首,看一行人走进门来。杨义臣不敢抬头,只在一旁打恭迎接着,忽然一个少年男子,上前来扶住杨义臣,口称母舅。杨义臣抬眼看时,却不认识。那男子去了方巾,露出一头云髻来,才知道是女子改扮的,又细细地向他眉目间一认,才认出是自己的外甥女儿袁紫烟。当下袁紫烟扶着舅父,回进草堂,见了赵王,重行君臣之礼。又一一见过众位夫人,厨房里煮些粗菜淡饭,劝赵王和众夫人胡乱吃些。杨义臣依旧执着臣礼,站立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