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宫廷艳史

  庆德近来常常在宫中值宿,所以这宫里的路径,他非常熟悉。
  那衍庆宫的一班妃嫔,忽见他手仗着白晃晃的宝剑,又带领了几十个勇赳赳的甲士,女流之辈。如何见过这阵仗儿,早吓得她们燕泣莺啼,缩成一堆!内中凤君见是宇文庆德,知道大事已成,反笑吟吟地迎出院子来,拿手拦住庆德说道:“这里都是一班可怜的女人,将军休得吓坏了她们。”宇文庆德原只要这个凤君,他见了凤君,便也无心去搜查宫院了。当时吩咐甲士在院子里看守着,他却和凤君手掺手儿,走到那前日夜深私语的正殿上去,依旧把凤君捧上龙椅上坐着。两人你恋我爱,唧唧哝哝的只管说着恩情话头。说到情浓之处,便并肩儿在龙椅上坐着,脸贴脸儿互相拥抱着。庆德禁不住要在她珠唇儿上亲一个吻,那凤君只是抿着珠唇,把她粉脸儿闪来闪去,只是躲避。正在得趣的当儿,猛不防吃那宇文化及一脚走进殿来冲破了。幸而他父子们,都是怜香惜玉的,宇文化及这时,已搜得了许多美人,心满意足,见儿子也得了一个,便也让他快活去,退出殿去了。
  庆德见他父亲去了,这是走了明路的了,便去把凤君抱在怀里,美人宝贝地唤着。又说:“你看不是我父亲已成了大事吗?将来俺父亲做了皇帝,俺不是稳稳地做了太子,你不是稳稳地做了妃子吗?往后去俺又坐了这把龙椅做了皇帝,你便也升做皇后,这不是依了你的话吗?”说着捧过凤君的粉脸来,不住地在她珠唇上接着吻,乘势把凤君按倒在龙椅上,竟要无礼起来。凤君推住庆德的身体,低低地说道:“将军放稳重些,天下岂有苟合的皇后。”庆德原也是一个多情种子,一句话把他的欲火按住了,便放了手,两人又密密切切地谈了一回,退出宫去了。
  赶到正殿上,看他父亲正传下令来,说奉皇后懿旨,立秦皇杨浩为帝,自立为大丞相;又封弟宇文智及和裴矩为左仆射;封异母弟宇文士及为右仆射;庆德升任屯卫将军;长子承基,次子承祉,俱令执掌兵权;此外心腹之人,都各重重封赏;又杀牛宰马,大宴群臣。酒饮到数巡,宇文化及对大众说道:“吾本无压众之心,君等谬推我为主,我自谅德薄,不足以当大位,故承立新君,以表我无篡夺之心。”百官听了,齐应声道:“丞相之命,谁敢不遵!”宇文化及大喜,又命进酒,大家尽欢方散。
  第二天大丞相又传出令来说道:“主上无道之事,全是奸臣虞世基、裴蕴、来护儿等数十人所为。今日昏君既诛,奸人岂容在侧,可收戮于市,以儆后人。”司马德堪与裴虔通等得了令,遂领甲兵,挨家去搜捉,将数十个助桀为虐的奸臣,一齐拿至市中去行刑。虞世基的弟弟虞世南,闻知这事,慌忙跑到市中,抱住世基,嚎啕痛哭,请以自身代死。左右报知宇文化及,宇文化及传讼道:“昏君之恶,皆此贼积成,岂可遛之;且吾倡大义,只除奸佞,安可殃及好人。”竟不听。可怜众奸臣平日献谀献媚,不知费了多少心力,方得了高官厚禄,能享用得几日,便一旦同被诛戮,身首异处,好不苦恼!
  宇文化及既杀了众奸臣,又传旨细查在廷中臣僚,昨日有几人不到。赵行枢查了回复道:“大小官员俱至,惟仆射苏威,与给事郎许善心,二人不到。”宇文化及道:“二人素有重名,可恕其一次。”再差人去召,如仍执迷不来,即当斩首示众。
  原来苏威因谏炀帝罢选美女,与修筑长城,被炀帝削职罢归,后来虽又起官,然终有些侃直之名;当日闻炀帝被弑,竟闭户不出。次日见有人来召,自思逆他不得,遂出往见。宇文化及大喜,遂加其官为光禄大夫。
  还有那许善心,字务本,乃高阳新城人,仕隋为礼部侍郎,因屡谏逆旨,便降官为给事郎,闻宇文化及之变,便闭门痛哭,不肯入朝。次日化及差人来召,许善心决不肯往,其侄许宏仁劝之,说道:“天子已崩,宇文丞相总摄大政,此亦天道人事代终之常,何预叔事,乃固执如此,徒自苦耳。”许善心说道:“食君之禄,当死君之难,虽不能死,焉肯屈膝而拜逆贼乎?”早有人报知宇文化及,宇文化及大怒道:“许善心乃敢倔强如此!”遂差军士拿捉入朝。众人得令,遂蜂拥而去,不移时即将许善心绑缚入朝来。宇文化及大怒道:“吾举大义,诛杀无道,乃救民也。满朝臣子,莫不听从,汝是何等样人,乃敢与吾相抗?”许善心道:“人各有导,何必问也。”宇文化及怒气不息,亏得众臣帮着劝道:“昔武王伐纣,不诛伯夷、叔齐;今许善心虽违号令,然情有可原,望丞相恕之!令其谢罪改过。”宇文化及道:“既是诸公相劝,且饶其死,遂唤左右解其缚。”许善心走起来,抖一抖衣冠,也不拜谢,也不开言,竟自转身昂昂然走出朝去。宇文化及看了大怒道:“吾好意放他,焉敢如此不逊。”复喝令拿回来。众人又上来劝。宇文化及道:“此人太负气,今不杀之,后必为祸。”竟不听众人劝说,命左右牵出斩首信息报到许善心家里,他母亲范氏,年已九十二岁,临丧不哭。人问她为何不伤心?范氏说道:“彼能死国难,吾有子矣,复何哭为!”便也绝食而死。
  宇文化及杀了许善心以后,威权一天重似一天。他知众人畏服,便十分恣意,竟将少帝杨浩,迁入别宫,派兵在宫外团团围住。凡有一切政令,俱自己议定了,只令少帝用印颁发而已。自己竟搬进迷楼去住下,占据六宫,天天和萧后及十六院夫人,淫乱为乐。打落在冷宫里的吴绛仙,袁宝儿一班美人,皆随时召幸,自己享用,宛如炀帝时候一般。放荡了一个多月,那班禁军,时时想念家乡。便是衍庆宫中的凤君,她也是关中人,她原和庆德说定的,只须把她送回家去,和父母说知,再由庆德依礼迎娶,方肯和他成夫妇,若要在宫中苟且成事,她抵死也不肯。庆德但求凤君愿嫁他,便也百依百顺,因此他也天天在父亲跟前,催着要回关中去。宇文化及见众人都有家乡之念,便逼勒少帝,并拥了六宫的妃嫔,带着皇帝的传国玺,拔队西行。一路上竟用炀帝的玉辇仪仗,其余宫人珍宝,金银缎帛,尽用骡马车辆装载,不足用的,便沿路抢劫。军士的车甲行李,俱着其自负而行。宇文化及在路上,和萧后及众美人,调笑放荡,毫不避人耳目,也不知道爱惜兵士,大家都起了怨心。
  看看走到彭城地方,赵行枢悄悄对司马德堪说道:“当时隋主不仁,天下离乱,民不聊生,我等出此非常之举,原想转祸为福,改辱为荣,今不料所推的宇文化及,却是一个暴戾之人,立之为主,今日暴虐愈甚,反致六宫蒙羞,不久诸侯起兵除暴,此贼必死,我等从人为贼,如何得免,若不早图脱祸,将来死无葬身之地了。”司马德堪说道:“诸公勿忧,众既怀怨,明早入朝,只须袖藏利刃刺之,有何难处。”众人计议已定,不期事机不密,早有人报知宇文化及。宇文化及大怒,便和亲信商议,将计就计,埋伏武士于帐下。
  次日赵行枢,司马德堪,裴虔通,元礼,令狐行达,马文举,一班贼党,俱袖藏利刃,鱼贯着进帐来,准备行刺。他们才跨进帐门,宇文化及早大声呼武士拿下,在各人身旁,都搜得利器,谋刺真情,一齐显露。宇文化及喝令押赴市曹,将二十余人,一齐斩首。从此宇文化及目中无人,越发横暴起来。
  看看走到聊城地方,凤君便和宇文庆德说知,她家便住在聊城东坊。宇文庆德便去和他父亲说知;又说明把风君娶作妻子。
  宇文化及说道:“我儿婚姻大事,原是要郑重的。”便拨了五百名甲士,又派两名亲信大臣,护送前去,算是替宇文庆德说媒去的。那宇文庆德也舍不得放凤君一人回去,便自己也跨着马,跟在凤君车儿后面,一同前去。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恩怨分明美人成烈女忠义昭著内宫护幼君
  凤君坐在七宝香车里,后面五百名甲士簇拥着;又有宇文庆德和两位大臣,跨马护送,一路上何等荣耀。看看到了东坊,前面一座高大门楼,凤君在车中吩咐一声说到了,那车马一齐停住。这屋子外面来了许多兵马,把屋子里的人,吓得个个向门外探头儿。内中有一个老婆婆,她却认识车子里坐着的是娇娜小姐,忙嘴嚷着小姐,一颠一蹶地赶出门来,拉住凤君的手。
  原来这凤君并不是别人,便是那第一回书上表过的范阳太守朱承礼的女儿娇娜小姐,那凤君是她选进宫去以后,改的名儿。这高大门楼,也并不是什么娇娜小姐的家,竟是他表兄申厚卿的家。这申厚卿和娇娜小姐,上回书上不是表明过,很有一段缠绵悱恻的私情吗?而且娇娜小姐的身体,早已给厚卿破了,厚卿住在他舅父家里,和娇娜暗去明来,偷情也不知道偷过几次了,在他两人,以为终身之事,可以千妥万当的了;谁知自从厚卿和娇娜小姐分别过以后,他们的终身大事,便大大的变起卦来了。厚卿也曾和他父母说知;几次打发人去向朱承礼求亲说媒,谁知这朱太守心眼几十分势利,任那媒人如何说法,他总绝口回覆说:“我家女儿的亲事,早已配定的了。”
  其实他全没有这一回事;他眼中却瞧不起申家,他原知道女儿长得十分美貌,如今天子好色,他尽可以靠着女儿的颜色,谋些高官厚禄。他自从那日去迎接总管太监许廷辅回家来以后,便早巳打定了这个主意。他见尽多有绅富人家,把他亲生的女儿送进宫里去,得了皇帝的宠爱,合家父兄封侯的封侯,拜相的拜相。朱承礼看得眼热了,所以见申家来求亲,他便绝口不允。谁知他夫人荣氏,是十分爱这外甥儿厚卿的,照荣氏的意思,这头亲事,是千肯万肯的了。还有那娇娜小姐,自从厚卿去了以后,便好似掉落了魂灵,天天伸长了粉颈儿,盼望申家有人来说媒;好不容易,盼望得媒人来了;谁知这无情无义的父亲,竟把这头亲事绝口回覆了。当时不但是娇娜小姐心中懊丧,便是荣氏心中也很觉可惜。连那大姨娘飞红,也郁郁不乐起来!飞红几次在他老爷跟前劝说:把俺家小姐,配给申家的外甥哥儿,真是门当户对,一双璧人!俺们原是旧亲,又可以亲上加亲。飞红的一张嘴,原是伶牙俐齿的,又是朱太守言听计从的;谁知只有这件亲事,朱太守却一句话也不肯听,荣氏的说话,更是不愿听了。为了娇娜小姐的亲事,他老夫妻两人几乎反目。后来许廷辅第二次来采访美女的时候,朱承礼究竟拿他亲生的女儿,献了上去。可怜娇娜小姐和他父母分别的时候,哭得何等凄惨!朱承礼心中也觉得不忍,但为前途的功名富贵起见,也只得狠一狠心肠,和他女儿今生今世永别的了。
  可怜娇娜小姐临走的时候,既舍不下父母,又挂念那厚卿哥哥,她一阵子伤心,早已晕倒在车儿里,待得清醒过来,离家已是远了。她便拭去眼泪,从此不哭了。她一路上打定两个主意:第一个主意,进得宫去,决计不和皇帝见面,一来替厚卿守着清洁的身子;二来不得皇帝的宠幸,她父亲也决计得不到好处,也叫父亲冷了这条富贵之念。第二个主意,她在宫中静心守着,得有机缘,便把这淫乱的皇帝刺死。她在家里,常常听厚卿说起这隋炀皇帝如何淫乱暴虐,她原痛恨在心;如今又因供皇帝的淫乐,打破了和表兄的一段好姻缘,又把自己的终身埋没在这暗无天日的深宫里;因此她把个隋炀帝越发恨入骨髓。她在宫里,每到夜静更深的时候,便悄悄地出来,当天烧三炷香:第一炷香是愿皇天保佑她厚卿哥哥,长寿安康;第二炷香是愿天公帮助她早早报了这昏君的仇恨;第三炷香愿天保佑她保住贞节而死。这三句话,娇娜小姐在睡里梦里,也念着不忘的。那夜给宇文庆德撞破了,说什么愿天保佑她早得富贵夫婿的话,原是哄着庆德的。谁知庆德竟认作是真的,便依着娇娜小姐的话,拼命地干起来。居然那炀帝的一条命,被娇娜小姐一句话,轻轻地弄丢了。娇娜小姐看看这宇文庆德的痴情,真痴得利害,倘然没有申厚卿的一段恩情在前,这宇文庆德的人才,也中得娇娜小姐的意了。无奈她立愿在前,替申厚卿守一世贞节的了,便任你宇文庆德琼姿玉貌,厚爱深情,她都不在心上;但她知道此生若不离了宇文庆德,依旧不免要给他糟蹋了身子,因此心生一计,只推说父母家住在聊城地方,把宇文庆德引到这东坊地方来。
  这东坊人家,原不是什么娇娜小姐的家里,竟是那申厚卿的家里。申厚卿这时父亲已死,只有母亲朱氏在家,厚卿自从朱家的亲事不成,他也立志终身不娶;也无意功名,只伴着母亲住在家里。忽然听得门外马嘶人喧,家里上下的人,都涌出去看。停了一回,那老婆婆扶着娇娜小姐,走进院子来,后面跟定了一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少年英雄。这老婆婆原是从前在朱家伺候荣氏的,所以认得娇娜小姐。当时申厚卿见了娇娜小姐,好似半天里落下来的一般,忙抢上前去拉住娇娜的手。娇娜急甩脱手说道:“哥哥请站远些,如今俺的身子,被别的男子拥抱过,已不是干净的身子了;俺的手被别的男子把握过,已不是干净的手了;俺的嘴被别的男子亲接过,已不是干净的嘴了;但是哥哥也须可怜俺,原谅俺,俺原是要报仇,出于不得已,说着止不住呜呜咽咽地痛哭起来。那朱氏见自己娘家的侄女儿来了,十分欢喜,亲自出来掺扶她。谁知娇娜小姐,噗地跪翻在地上,把自己在宫里做的事体,一五一十地说了;又回过身来向厚卿拜了几拜,说道:“哥哥!如今妹子的身体污秽了,今生今世不能再事奉哥哥的了。哥哥千万不要以妹子为念,好好看奉姑母,娶一房贤淑的妻子,团圆了一家骨肉,妹子便是死在九泉之下,也是瞑目的了。”说着,看她袖中拔出一柄雪亮的尖刀来,向粉颈子上直刺。那申厚卿和宇文庆德见了,同时抢上前去夺时,早已来不及了。一朵娇花,倒身在血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