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金粉录


  再说汤献忠屯兵白沙,与贼相距有半个多月,虽又战了两阵,均互相胜败。这日缪瑞麟又将紫金山及枣阳贼众调来,更兼他女儿缪双珠自募一营名曰绣旗队,更觉十分强悍,他自己又仗着曾得异人传授,随身有九口飞刀,百步之外取人首级,百发百中,因此齐到白沙欲与哥哥缪云报仇,帮着老子退敌。这日汤献忠探知贼众又添兵到来,好不忧虑,便与诸将议道:“大兵未到,贼众又添了许多,似此孤营如何支持得住?若贼兵猛勇骤至,便不可救药了。”

  正议论间,忽见探子来报:“贼营有女将一名,率领绣旗兵二千,现在营外讨战,请令定夺。”汤献忠闻报,赶着提刀上马,诸将跟随在后,开了营门,两军立成阵势。但见那名女子生得姿容绝世,艳色惊人,身穿元绉绣花短战祆,腰系白绫百摺战裙,手持双刀,骑在马上耀武扬威,娇声说道:“何处贪官杀我兄长,今姑娘领兵到此,不斩贪官报仇雪恨,誓不回营。”汤献忠大怒,正欲出马迎敌,旁边恼了陆举,大吼一声道:“贼丫头休得猖狂!待老爷取尔的首级。”说着一马飞出,举刀劈面砍来,缪双珠急架相迎,果然陆举本领高强,膂力压众,好容易才将陆举的刀架过,两下斗有七八个回合,缪双珠抵敌不住,便虚砍一刀,拨马就走。陆举不舍,随后赶来,缪双珠见他赶得切近,忙将飞刀放出。陆举不知底细,正是赶得火起,忽见半空中有刀飞下迎面砍来,赶着躲闪,肩膊上已中了一刀,负痛不敢再赶,只得拨马回阵。缪双珠见陆举已中了飞刀破回阵去,爽性将那八口一齐放出,复又挥动全军掩杀过来。官军那里抵敌得住,着伤杀死者不计其数,汤献忠赶令弓箭手射住阵脚,又喝令将鸟铳火枪开放出去,才将贼兵打退,各自收兵。

  缪双珠回到本寨,缪瑞麟见女儿胜了一阵,大喜。即命大排筵宴,犒赏三军。缪双珠便对缪瑞麟说道:“官军队里那个姓陆的果然利害非常,英勇莫敌,若非女儿那九口飞刀,险些儿伤在敌人之手。虽然胜了一阵,只是未伤他性命,不能为兄长报仇,甚是可恨。”朱保赫达等齐道:“即此胜了一阵,已足令官军胆寒,且自稍养锐气,某等另设奇计破之。”大家又谈了一番,缪瑞麟即命女儿到后帐歇息。再说汤献忠见陆举被飞刀伤了肩膊,颇为忧闷,幸喜受伤不重,一面赶紧医治,一面饬令合营坚守,以待大兵到来,再行会剿不表。

  却说缪瑞麟见官军坚守不出,率领贼众日夜攻打,皆被火器弩箭打回,终难取胜,贼众急得没法。缪瑞麟与朱保赫达等计议道:“官军坚守,攻打甚难,似此相拒何日才能进取安徽?且此时官军不过孤立,尚且难破,如若再有大兵到来,更觉难于退敌,这便如何是好?”赫达道:“以某愚见,莫若分兵一半,抄出官军大寨之后,约定放火为号,猛力击之,一面大王统率全军再去攻打。如大王先破敌寨,便从后追赶,却留前军截断归路,两面夹击,使彼有腹背受敌之势。官军虽勇,断不能插翅飞去,万一所分之兵尚未抄出,大王已先破了敌寨,亦必奋力穷追,约定于黄安合兵,节节进攻,只要得了黄安麻城,过去多云镇便到河南商城县界,由商城过了朱家集,就是安徽霍山了。但是麻城过去有座青苔关,要出此关才能到得多云镇。这青苔关却是险固非常,甚不易取,得了此关即可长驱直入矣!大王以为何如?”缪瑞麟道:“军师妙算甚合我意。”当即分兵三千,令杨寿鲍直牛经由万安铺绕出高桥抄在官军背后,三日后二鼓时分举火为号,便一齐奋力夹攻。“若大军先破敌寨,尔等即便截杀;若尚未抄出,高桥大军已先过去,便到黄安合兵,以便节节攻取。”杨寿等当日即分兵前去,又令巴陵苏起带兵二千攻打官军左营,孙如虎林全智带兵二千,攻打官军右营,自与朱保赫达亲统大兵三千,攻打官军中营,缪双珠自领绣旗兵一千,往来接应。

  分兵已定,即日进攻。汤献忠抵死相拒,实在支持不住,遂与诸将商议道:“大兵至今来临,贼众攻打甚急,与其为贼攻破,莫若决一死战,虽未必胜,尚在两可之间,诸君以为然否?”此时陆举刀伤已愈,即大声道:“末将等愿效死力。”汤献忠大喜,立刻传令开了营门,合营大小将士无不奋勇争先,一齐杀出。两下更不打话,只见刀枪并举,斧戟齐挥,混战一场,只杀得血流成渠,尸横遍野。官军寡不敌众,渐渐败将下来;贼众更倍长精神,奋力击杀。官军万难抵敌,只得且成且守。贼众在后追赶,直至六十里外,贼军力乏不追。汤献忠计点将士,阵亡都司两员、守备一员、千把四员,其余兵卒勿计其数,只得将败残兵卒一千余名,暂且立下营寨。

  安营甫定,忽听一声炮响,从斜刺里杀出一枝兵来,原来就是杨寿等所分之兵才到,见官军已败下去,他便追赶下来。汤献忠吓得魂不附体,便与陆举弃营而逃。杨寿等猛力穷追,官兵复又回杀一阵,却好鲍直赶得切近,被陆举翻身一刀砍死马下。杨寿牛经见鲍直死于非命,更自竭力追杀,正赶得高兴,后面缪瑞麟的大兵又来,于是合兵一处,且杀且追。汤献忠陆举单骑落荒而走,官军降者甚众。黄安守备不及,贼众乘势取了黄安。

  再说褚飞熊带领前部精兵二千,由河南进发,这日行抵罗山县界。忽见探子在马前报道:“探得贼众已由白沙杀败官军,乘势取了黄安了。”褚飞熊便问道:“此去黄安由那道而去?”那探子因道:“前去不远,便是虎头关,进了此关,是麻城县界,麻城以北便是黄安了。”褚飞熊即令三军趱赶前进,克日进关,以便兜剿。走了两日进得虎头关,就于麻城放炮安营。休息一日,明日出战。

  缪瑞麟自取了黄安,便议进攻麻城,正在那里聚议,猛听炮声响亮,知有官军到来。忽见探子报进来道:“今有钦放提督洪一鹗,统领大兵一万,由河南罗山县取道虎头关,现在前部已于麻城立下营寨,特报大王知道。”缪瑞麟闻报,便向赫达道:“前有官兵阻住去路,麻城又急切不能取了。”赫达道:“明日对阵,且看来将如何,若仍像从前那些老弱之众,却毫无棘手,不过稍延时日,去取麻城如在掌握之中;否则另作计议便了。”

  到了次日,褚飞熊即带领精兵来至城下讨战,缪瑞麟亦率领贼众开了城门。两边排成阵势,褚飞熊立在门旗之下,大骂道:“何处狂贼,胆敢攻取城郭,杀败官兵,荼毒生灵,残害百姓。罪大恶极,莫此为甚。今天兵到此,不思献首投降,还敢率众拒敌,闵不畏死,咱老爷手下又添了许多怨鬼了。”缪瑞麟在马上哈哈大笑道:“大王爷自出兵以来,所遇尔这些贪官,皆非马前三台之辈。前者官军到此,被咱杀得个片甲不留。尔等尚敢大言,实在不知惭愧呀。”褚飞熊见说,只气得三尸冒火,七孔生烟,二目圆睁,双眉倒竖,大吼一声:“狗强盗勿得狂言,待老爷取尔的首级。”缪瑞麟道:“尔且通名来,咱大王爷不斩无名之卒。”褚飞熊大喝道:“狗强盗听者,咱乃钦命提督五省军务洪元帅麾下先锋褚飞熊是也,尔亦报上名来。”缪瑞麟道:“咱乃威武无敌尚义大王缪瑞麟便是。”褚飞熊见是贼首,便一马飞去,舞动丈八长枪,望缪瑞麟劈胸刺来。当下孙如虎抡刀接住,两下斗有五六个回合,褚飞熊等贼众来得切近,便把枪用力一摆,荡起有车轮大的花头,孙如虎不知招架,眼光一乱,即被褚飞熊当胸一枪挑死马下,有小军割了首级。

  朱保见孙如虎被枪挑死,手持两柄开山大斧,直取褚飞熊,当头砍来。褚飞熊见来势凶猛,赶着闪开,朱保的马便冲出百步之外。等到拨转马头再来接战,却好褚飞熊马已飞到,乘势一枪刺中朱保的左腿,朱保负痛赶着回阵,又被褚飞熊翻身一枪,在他背脊上挑来,不知怎的却挑在他勒甲绦上,褚飞熊就用力向怀里一带,竟把朱保拉翻在地,小军赶上前去捆缚,已被贼众抢救去了。缪瑞麟见连伤两人,赶令鸣金收军,不敢恋战。褚飞熊又挥动二千精锐,意欲乘势夺取黄安,比至城下,贼众已将吊桥拉起,不能前进,当即传令将黄安团团围住。

  毕竟黄安如何克复,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 勇先锋诱敌克黄安 伪军师退兵屯白庙却说褚飞熊驱兵将黄安团团围住,日夜攻打,甚是难下,一面飞报大营,一面奋力进攻。此时洪提督的大兵已到,在三里冈住扎,共立下三座大营。正与诸将商议破敌,忽见小军上前禀道:“小的奉褚老爷之命,特来禀报,前日对阵刺死贼将孙如虎,挑伤贼首朱保,胜了一阵,现在围攻黄安,甚是难下,请令定夺。”洪提督大喜,当即面谕来军,转令禇飞熊悉心攻打,不可懈怠,本提督自有接应。小军听令而去,洪提督即命:都司王邦才、守备张全勇各带步兵五百名,在黄安城外左右僻近处埋伏,只听今夜三更时分喊声大起,便抢入城,如违者斩。又令都司王立仁、章昭武,各带校刀手五百名,在黄安以北三里城、东烟两处埋伏,明日天明贼军经过此地,便可截杀一阵,不得有误,违者斩。又令心腹将士授以密计,驰往前营告知褚飞熊,只须如此如此。各将听令而去。

  且说褚飞熊正督率精兵四面攻打,忽见一骑马如风驰电掣而来,跑到自己跟前,那马上将士忙忙跳下马来,附著耳朵如此如此说了一遍,掉转身复上马去了。褚飞熊听了那将士一番话,即刻暗传号令,一会子二千兵卒个个知道,只听合营里口出怨言,齐声说道:“日夜攻打此城,连一刻都不曾合眼,城攻破了,功劳是主将得的,我们这些人徒自吃苦,每月粮饷三两银子,营官还要扣色,我们抛妻撇子到此出征,有一点不是就要军法从事,什么事不能,做要来当兵!”有的说道:“功劳是官得了,难道罪不是官受吗?我们这些人就便任意懈怠,不能克复此城,将来的罪过也是主将独任,与我们毫不相干,自古以来只有主将问罪,没有问到当兵身上的。却不能逃走,但是虚张声势毫无妨碍。”那十又道:“我只两日连腿筋都站断了,真是力尽筋疲,动弹不得,实在要坐著歇歇了。”说著就席地坐了下来。那里晓得一个坐,个个坐,大家都坐在地下歇息,甚至有睡著躺著,抛戈弃甲,纪律毫无,疲备之形不堪言状。此时褚飞熊亦不在此督率,任那些兵卒躺卧在地。

  再说缪瑞麟因伤死两名贼将,又见官军攻打甚急,心中颇为忧闷,便与赫达及次子缪电上城观看,只见城外那些兵卒个个抛戈弃甲,在地上坐卧。缪瑞麟看罢,便向赫达道:“似此官兵已有疲惫之状,若乘此出其不意,杀出城去,定叫他片甲不回。”赫达道:“以某所料,定非真是疲惫,恐有诡计,不可不防备。”正说之间,只见有个贼目忙忙的跑下城来说道:“官兵口出怨言,皆说主将克扣粮饷,平时又极暴虐,虽小过皆是军法从事,因此军心不固,大家都不愿奋勇争先,还有说:主将只管在营中安歇,偏叫我们在这里攻打,将来城攻破了,我们拚著死力,他却在那里得功。”缪瑞麟道:“你怎么知道的?”

  那贼目道:“是小的昨日偷出水关,混在官军队里,亲耳听见的。”缪瑞麟道:“那个姓褚的先锋可是在营内安歇么?”那贼目道:“委实在营内安歇,并不身同甘苦。”缪瑞麟听罢,又向赫达道:“如此说来,足见官军皆是虚张声势,今夜三更时分乘其无备,四面杀出,敌将可以一鼓而擒矣。”赫达犹豫未决。

  缪瑞麟道:“军师何用猜疑,某已料之必矣。”于是同下城来,即令杨寿牛经领兵一千从南门杀出,朱保领兵一千从西门杀出,苏起林全智领兵一千从北门杀出,抄到东门合兵一处,自己却与次子缪电领兵一千从东门杀出,缪双珠仍督领绣旗兵四面接应,赫达统领大兵断后。

  分派已定,一声炮响,灯火齐明,喊杀之声震动天地,那些坐卧的官兵一见贼兵一齐杀出,大家都爬起来,赶著拿刀的拿刀,拿枪的拿枪,也不接战,只顾望前逃走。贼兵在后驱赶,将离麻城不远,忽听连珠炮响,迎面冲出一枝兵来,为首一将手持长枪,高声喝道:“狗强盗望那里走,认得褚老爷么?”缪瑞麟一见,情知中计,赶著喝令以后军作前军,自己与缪电断后。褚飞熊抖擞神威,一杆枪如蛟龙飞舞,乱挑乱刺过来,那些逃走的兵卒,也一个个大刀阔斧死命追杀,贼众且战且走,仍欲退回黄安,及至到了城下,只见两员猛将一个手提双斧,一个手执双鞭,立马于吊桥口上,高声喊道:“逆贼往那里走,已中了我提督的妙计,黄安克复多时了,谁敢与老爷决一死战?”

  赫达不敢恋战,只得领著贼众越城而逃,褚飞熊紧赶紧追,直至黄安,始收兵入城歇息。贼众越过北门,却好缪双珠的那枝绣旗兵才到,于是合兵一处,计查人数已杀伤大半,缪瑞麟懊恨不已,悔不听赫达之言,致有此败。赫达亦劝慰道:“事已如此,大王勿过悔恨,好在兵将未尽杀灭,还可另作良谋,莫如仍回德安,再筹计议便了。”缪瑞麟亦无他法,只得允从。此时天色将已黎明,即令贼众仍至德安退守。走未十里多路,到了东烟地面,忽昕一声炮响,从右首山凹里杀出一枝兵来,拦住去路,当首一员大将,手执金背大砍刀,骑在马上大声喝道:“狂贼休走,咱老爷奉提督之命,在此等候多时了!”说著抡起刀来迎面就砍,缪电赶著接住。奋力厮杀,战有十数合,缪电因走得困乏,渐渐抵敌不住,缪双珠看见,恐怕哥哥有失,便舞动双刀杀上前来。章昭武见来了一名女贼,更自抖撒精神,力战两个,毫不畏怯,缪双珠见仍战不下,忙把飞刀放出,向章昭武砍来,章昭武躲避不及,左背上著了一刀,负痛不敢再战,拨马仍回山凹去了。贼众被截杀一阵,又伤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