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尾龟

一日,阿根从张阿三家回来,还没有跨进门,早见祥记老司务迎出来道:“根二爷,你们老爷喊你呢。”阿根道:“老爷在这里么?”老司务道:“老爷在新屋里,叫你到新屋里去伺候。”阿根道:“那里新屋?我们老爷那里有甚新屋?”老司务道:“你还没有晓得么,你们老爷现在已新租着一所公馆房子,就是马先生替他看的,他要办喜事了。”阿根又问:“什么喜事?”老司务道:“你这个人真是嫖昏了,连主人这样的喜事竟会一点子都没有晓得。费老爷要娶姨太了,娶的就是清和坊梅雪轩。昨天脱的牌,媒人也是马先生做的。光是脱牌子喜封,发掉八十多块洋钱呢。”
原来费春泉自与梅雪轩落过相好之后,要好得一个人相似。逐日逐夜浑在一起,一刻都不肯分离。春泉立愿要娶他回去,就烦静斋做媒人,静斋一口答应。好在梅雪轩姊妹是自己娘,很容易说话。只要他自己答应了,再无不成之理。静斋这现成媒人,真是落得做。当下静斋就去见了梅雪轩的娘,果然一说成功。谈定身价三千洋钱,开销在外。归报春泉,春泉大喜,又叫静斋去租房子,买东西,帮办一应事情。斋静于此事,果然出力非凡,就替他在新马路梅福里租了所三楼三底房屋,又到法租界紫来街家生店,置办些红木紫檀器具,搬入新屋。新房里全是外国家生,陈设得十分富丽。择了个天恩吉日,预备迎娶。梅雪轩又向春泉要红裙披风,鼓乐彩轿。春泉一口应允,好在自己正室远在永康,一任胡行乱做,全没点子关碍。
且说阿根,听了老司务的话,立刻坐了东洋车,拖到新马路梅福里口。给过车钱,进巷照着老司务说的门牌号数找去,果然就找着。幸得春泉不在,只马静斋同一个店中学生意的,在那里指派众人安放杂物。阿根见了静斋,抢步上前,叫了声马先生。静斋道:“根二爷,你倒乐呀,连着十多夜不归堂了。费老爷问我,我只说你在店里呢。”阿根道:“多谢马先生替我周旋,我总忘不了你的恩呢。”静斋道:“你快来照顾照顾罢,不要多说了,我还要外边去呢。”说着,便又吩咐了学生意的几句话,匆匆去了。阿根这夜,就住在新公馆里看屋,到明朝电灯公司里人又来装电灯,上上下下,已经布置得花团锦簇。到了正日,天井里都铺着地单,内内外外都扎了彩,客堂和两厢房里各式彩灯,挂得繁星相似。一班小堂名,在天井里搭了座唱台,金碧丹青,五光十色,气象倒也十分热闹。周介山、毛惠伯等一般朋友,都来贺喜。彩舆临门,一样也有喜娘搀伴,一样也有宾相喝礼,一样的参天拜地,照看正配儿礼数,把家中正室一笔勾销。春泉箭衣外套,翎顶辉煌,踱来踱去,十分得意。祥记春号众伙计,公送了一班滩簧。周介山等众朋友,又公送了一班髦儿戏。一共热闹了三天,阿根从此便在公馆中伺候,不能像住在店里时光自由了。张阿三那里,脚踪也稀了好些儿。
这日,春泉叫他送一卷钞票到艳情阁院中,交给马静斋,是前夜子碰和里的输款。阿根藏了钞票,从静安寺路泥城桥一带行来,刚过泥城桥,不期撞着了倪雨生,被叫住了。问:“那里去?”阿根直言回答。雨生道:“这几天怎么不见你出来?到张阿三处问问,也说有近十天不到了,敢是又攀了新相好么?”阿根道:“那里有甚新相好,我现在不比从前了。从前住在店里无拘无束,恁我怎样没个人敢来说一句。现在住在公馆里了,老爷不差我怎好出来。”雨生道:“你们老爷搬家在上海了不是?”阿根道:“并没有搬家,我们老爷现在娶了姨太太了,就是清和坊的梅雪轩,公馆打在新马路梅福里。”雨生道:“怪道不见你,原来你也有你的难处。张阿三只道你攀了新相好,把你恨得要不的。现在才知错怪了呢。”阿根道:“你替我分解分解。”雨生道:“那何消你吩咐,我不知道便罢,知道了总要替你分解的。”说着又邀阿根四马路去宕一趟。阿根本是没脑子的,就同着他到四马路兜了一回。雨生道:“升平楼上野鸡是出名的,何不泡碗茶,饱看他一回。”阿根听了,嘻着嘴连应好好,于是雨生、阿根走到升平楼。进门登楼,看时,恰是上市时光,满间桌子几没一只空的。二人只得将就与人家拼桌子,就在右边那张上坐下,泡了碗淡茶。一转眼间,吃茶的人愈加多了,乱烘烘像潮涌一般,那里还有个空座儿。并夹着一班做小生意的,吃的,玩的,杂用的,手里托着,肩上搭着,胸前揣着,在人丛里钻来钻去兜卖。还有卖药东洋人,拎着皮包也夹在里头兜圈子。二人都不在意,只留心观看野鸡。这升平楼原是打野鸡的绝大围场,结队成群,不计其数。一个个打扮得妖精相似,说笑话寻开心,做出许多的丑态,演出许多的恶形。倪雨生是习惯自然,倒也不以为异。阿根却又动了叫化吃死蟹只只好的旧病,嘻开着嘴再也合不拢来,恨不得把这许多野鸡一个个吞下肚去。忽见那边一只野鸡,约摸已有二十七八岁,脸上抹的粉,有一处没一处,脖子里乌沉沉一层油腻,不知在某年某月积下来的。身穿一件湖色绉纱棉袄,大襟上油透了一大块,倒变做青灰色了。手里捏着块白洋巾还算新鲜,好似伯人家不看见,一路甩着过来。雨生见了不觉一笑。那野鸡只道雨生有情于他,一扭一扭扭过来,扭到雨生桌子前站住了,不转睛的看定雨生,只等搭嘴上来,便当乘间坐下。那知恭候多时,毫无意思,只得扭开去别寻主顾。事有凑巧,这野鸡扭不多几步路,就被一个堂倌拦住了说笑话,不知说了句甚么,挑拨得那野鸡又是笑又是骂,又把白洋巾向堂倌脸上甩来。那堂倌慌忙向后退避,不提防和一个托盘卖眼镜、烟嘴的顺势一撞,只听得豁琅一声响,众人钻拢去瞧,早把一盘子零星东西,什么香烟嘴、眼镜、钮子撒了个满地。那野鸡见闯了祸,早一溜烟跑掉了。托盘的弯倒身子,把东西一样样捡起来。见两副眼镜都跌碎玻璃,不能够再卖钱,因为闯祸的是堂倌,不敢同他怎样,只得认个晦气,咕哝着去了。阿根不觉看呆了。雨生拿起茶碗,觑阿根不防备,早放了点子不知什么在里头,倒出一杯送至阿根面前道:“根兄吃茶。”阿根只道是好意,接来一喝而尽。谁料不喝犹可,一喝时,顷刻眼睛前昏沉沉,身不由主的伏在桌上睡去了。及至醒来,睁眼一瞧,哎哟全不对了。那里是什么升平楼茶馆,见自己睡在一张没帐子的铁榻上,面前站着一个外国人,一个中国人。那外国人睁出碧绿两只眼珠子,射住了自己,不知瞧点子什么。只听那中国人道:“好了好了,醒转来了。”满鼻子闻着一颗香不像香臭不像臭、说不出描不像的外国药水气味。向四面瞧时,见是一间很洁净很高爽的洋房。心想:“怪呀,这不是做梦么?我明明在四马路四海升平楼,和雨生两个喝茶的,怎么会到这里来?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这外国人和中国人究竟是什么一等人?”又瞧榻上盖着的是厚厚被子,铺着的是软软褥子,阿根此时正如丈六金刚,一时间摸不着头脑。欲知为甚缘由?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垫空当俊仆结新欢 抬轿子乖人受暗算
话说阿根一觉醒来。见自己睡在榻上,面前站着一个外国人,一个中国人,正在不懂。忽见那中国人开言道:“你姓什么?叫什么?为甚吃了迷药睡在茶馆里?”阿根道:“这里是什么所在?我怎么会到这里来的?你们又都是什么人?”那人道:“这里是仁济医院,我们是医生,你是巡捕房里送进来的。你为甚喝了安眠药水睡在茶馆里?”阿根听说安眠药水,才想起身边还有一百五十三块洋钱钞票来。探手模时,叫得连珠的苦,袋里空落落。休说钞票,连废纸都不有一张。医生问他为甚叫苦?阿根道:“我姓王,名叫阿根,在祥记春号火腿栈老板费老爷那里做跟班,今天老爷叫我送一卷钞票到马先生那里,共是一百五十三块。在大马路碰着了一个朋友,被邀到四马路四海升平楼喝茶,不知怎样,喝喝茶竟会睡熟的。那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现在你们说我喝了安眠药水,我也晓得那安眠药就是一种蒙药,精神抖擞的人一喝了就要睡去,想必我也中了毒计,被人家暗算去了。但是这安眠药那里来的呢?”医生道:“你身边钞票可还在?”阿根道:“没有了,都没有了。先生可还有法子好想?”医生道:“这里是医院,只会得医病,医病以外的事不便管理,你那事只好告诉巡捕房,叫巡捕房替你查罢。”阿根道:“我这会子可否离去这里?我想家去禀告老爷呢。”医生道:“不必性急,再停一点钟可以回去了。”阿根无奈,只得安心等候。医生说毕,就出去了。阿根觉着头里还有点子昏沉沉,合着眼默默的转念头,想这安眠药那里来的?堂倌总不至于,同桌的人我与他素昧平生,怎地会作弄我。莫非是雨生么?想着雨生,便把今天碰着的情形细细一摹,越想越疑,越疑越像。初还不过有点子疑心,后竟决然道,不错不错,一定是他无疑。他听我说送钞票马先生那里去,才邀我喝茶的。好容易等满了一个钟头,医生答应放出去。阿根就到巡捕房告知—切,巡捕房应允查办,然后赶回公馆,把遇骗情形向春泉说了。春泉只道他是串吃的,竟然大不答应起来,要把他送到巡捕房去。反是姨太太解劝道,他又不是有心绰你枪花,也是上人家当呢。赶紧查起来,也未见得是查不着。就是查不到手,你也不是吃不起亏的人。阿根是你乡下带出来的,不要说别的,那面子也总要替自己留留。上海是有报馆的,不论大小事情,动不动就要上报。万一被报上登了出来,走到人前去,连你也没意思呢。”春泉听了,自然如奉纶音,没一点子敢违拗。当下便把阿根排喧了几句,也就罢了。阿根偏偏心不死,赶到名利栈去查问,却见房门紧闭。问茶房时,知道倪雨生不住在栈里已有一个多礼拜了。只得懊丧而回。
看官,你道姨太大果然为度量宽宏,劝春泉看过点子么?非也,却因阿根生得俊俏非常,语言伶俐,年纪又是轻不过,姨太太早存了个勾搭他的意思。恰好出了这件事,故意藉着排解,在阿根面前见一个好。阿根本是聪明透顶的,风月上头岂有不懂。一竟因为碍着主仆名分,究有点子蟹蟹螫螫,不敢十分放肆。现在见天大一件祸事,姨太太三言两语,弄的雾解烟消,免掉了自己弥天大罪,那有不感激涕零之理。事有凑巧,这日六点钟,一个堂子里外场,送进一张请客票来。阿根接了,转送到楼上。见春泉坐在炕上,正吸水烟儿。阿根把请客票呈上,垂手侍立,听候吩咐。春泉接来瞧了一瞧,就放在炕几上,依旧吸他的水烟,一声儿不响。姨太大就问:“那个请你喝酒?”春泉道:“就是周介山,讨厌的紧。”姨太太道:“你可去?”春泉道:“我去了你一个儿在家,不冷静么?”姨太大道:“不要紧,你只要早点子回来是了。在上海地方做生意,应酬是少不来的。不去应酬就没有朋友,没有朋友就没有帮手,没有帮手,做起生意来岂不就要吃亏。再不然为我一个人,倒使你生意上受大亏。”春泉道:“你这样明亮就好了,我—竟怕你不答应呢。”遂向阿根道:“说我就来。”阿根应着一个是,自下去吩咐不提。这里姨太太亲替春泉穿上了马褂,钮好钮子。春泉向姨太太说:“我去去就来。”就坐着马车赴席去了。此时春泉已自备了一部马车,进出很是便当。这一去,却便宜了阿根,沦肌洽髓,着实的报了一番大恩。自此两人便落了水,春泉却还一点儿没有晓得,不必细表。
且说春泉坐着马车,径到三马路周介山相好花媛媛院中。跨进门,外场照例怪喊一声。此时春泉已是十分老练,这里头经络都已明白,并不惊吓,径上扶梯,跨进房,介山拱手招呼。见惠伯、希贤、静斋、祥甫一班熟人都在,大家都说:“只道如夫人绊住,不放你出来,那知竟然会来了,真是出人意外。”介山道:“我说春翁不是惧内的人。惠伯不信,和我赌下个东道,现在可是我赢了,这十台花酒一定要奉扰的了。”惠伯道:“吃几台花酒算什么,这里吃过后,就翻台秀卿那里去吃一个双台如何?”静斋道:“今晚恐怕不成功了,我们几个人都要自做主人,都要有屈春翁作陪,轮转来已有四五处的应酬。时光已经不早了,春翁是新婚燕尔,夜深了恐怕不方便么。”惠伯道:“这也没什么不方便,抵桩两个膝盖见不着,就天亮回去也不要紧。”介山道:“你又讲错了,如嫂要制得服春翁时,也不放他出来了。”春泉道:“你们说都要做主人翁,今天又不是年,又不是节,到底为甚缘故?”介山道:“是饯行酒。”春泉道:“替谁饯行?”介山道:“是个留学生,姓秦,号叫少耕,新从外洋毕业回来,现在要到北京廷试去,所以替他饯行。”春泉道:“你们怎么认识起留学生来,这班人不是好惹的呢。”介山道:“是钱瑟公的朋友,台面上认识的。这秦少耕人倒很和气,极要朋友,一点子留学生习气都没有,你少停会过面就知道了。”春泉道:“原来恁地。”静斋又问春泉,阿根遇骗的事,可曾查着。春泉道:“还没有呢。报了巡捕房,宛如石沉大海,一点子消息没有。叫阿根去问问,倒说查着了自会来关照的,用不着一趟一趟来间。我们巡捕房又不光办你一个人的事。我们在内地,听说上海巡捕房怎样怎样的好,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介山道:“这却不能怪他的,他们究也不是仙人,那里能够件件周到。”惠伯道:“春翁失窃了么?”春泉道:“并不是失窃。”遂把阿根遇骗一节事述了一遍。惠伯道:“此事不难,只消托瑟公说一声是了。钱瑟公巡捕房里的人都熟识的。”春泉道:“瑟公怎么会认识起巡捕房里头人来?”惠伯道:“瑟公这人,本是极爱交朋友,上中下三等人,没一等不交到。做官的也有,做买办的也有,做马夫、戏子的也有。他认识巡捕房里头人,还是前年子认识起的呢。那时正值夏季里,愚园地方盛行夜马车,上海几个阔人没一个不到,瑟公也是夜夜到的。愚园门外,有一个站岗巡捕,是外国人。齐巧这时候天天派着他夜差,瑟公怜念他夜露里凄凉不过,夜夜请他白兰地酒喝,喝喝酒却就喝成了朋友。后来瑟公的马车不知为了什么,被捉进巡捕房去,这巡捕齐巧在里头,一见是瑟公的马车,忙替他巡捕头儿跟前说了个情,非但没有罚掉洋钱,倒又认识了个巡捕头儿。从此瑟公便同巡捕房里头人认识了。就是的快马车,也比别人捉得好一点子。”正说着,外场报说客人上来。接着怯壳怯壳楼梯上一阵皮鞋声响,门帘启处,走进两个客来。春泉见前一个是洋装朋友,后一个就是钱瑟公,介山起身招呼。那洋装朋友见春泉面生,就过来请教贵姓台甫。春泉说过,转问那人,才知就是秦少耕。介山见客齐了,便叫娘姨喊起手巾。一时外场绞上手巾,众人接来揩过,介山要过笔砚,替众人开写局票。静斋忙问春泉叫那个?春泉道:“我不叫了。”花媛媛插嘴道:“费大少那有不叫的道理。”介山道:“我荐一个清倌人给你可好?”春泉摇头道:“清倌人没甚趣味。”静斋道:“仍旧我来举荐一个罢,包你出色。”惠伯插问:“你荐的是谁?”静斋道:“苏玉兰。”惠伯道:“那个苏玉兰?名字好熟。”静斋道:“你这个人怎么竟这样的善忘,两礼拜前的事,竟会忘记到个干干净净。”惠伯道:“噢,想着了,想着了,是贾箴金做的。箴金那日曾邀你我去叉过一场麻雀,那日你牌风甚盛,连和过两副倒勒呢。不错,果然出色。”遂向介山道:“迎春二,苏玉兰,春翁叫,写写写,写罢写罢。”周介山运笔如飞,一时间各人的局票都已写好,叫娘姨转给外场,分头发去,就请众人入席。秦少耕坐了首位,春泉第二,余人依次坐下。那秦少耕春风满面,谈笑风生,席间七个人,没一个不应酬周到。春泉果觉少耕十分可亲,自恨无缘,不曾早日相见。众人所叫各局,陆续到来。偏偏春泉的苏玉兰迟迟未到,害得他忙得热锅儿上蚂蚁相似。看看这个,瞧瞧那个,看来看去,偏又看中了秦少耕叫的王翠芬,不转睛的打量。只见王翠芬,砾圆一张圆面孔,并没敷半点儿脂粉,拖著一根油松大朴辫,好似乌云中推出一轮皓月,十分可爱。想要转一个局,又因初次会面,未便启口。直到菜要齐快,苏玉兰方姗姗而来。一进门就问:“那一位费大少?”静斋把手向春泉一指道:“这位费大少,就是我们号里的大老板。”苏玉兰款款轻轻,走到春泉椅后坐下,笑向春泉道:“今天因转局多了,来得晚了一步,对不起。”春泉连说:“不要紧,不要紧。”一面盯住了苏玉兰,细细打量—会子。见他白胖胖的面孔,亮晶晶的眼睛,满面春风,一团和气,异常的可亲。春泉遂旋转身子,有一句没一句同他攀谈。众人因还要翻台,都不肯尽量,菜一上齐就催干稀饭。接着就是马静斋做主人,翻台艳情阁院中。春泉推辞不脱,只得与众人同去。这夜席间众人,除春泉、惠伯外,个个要替少耕饯行。翻到这里,翻到那里,吃到后来,竟像上供般满满摆的菜,一样样拿上来,不过供这么一供,依旧纹风儿不动的撤了下去。众人竟像庙宇里泥塑木雕的神道,朝着酒莱不过白看看,就算领过情了。这也是应酬场中常套,不用细表。春泉在席间,就把阿根遇骗的事,告诉了钱瑟公,托他从中设法。瑟公道,此事用不着催问巡捕房,巡捕房事情多不过,常去催问,他们要讨厌的。只消到茶会上托包打听一声是了。那各种奸拐偷骗案子,报了巡捕房,巡捕房照例就着包打听去查缉。所以报案后出力不出力,都在包打听手里,巡捕房是不相干的。”春泉道:“兄弟于此地情形,不很熟悉,可否就借重瑟翁替兄弟去托一声包打听如何?”钱瑟公连说:“不要紧,这点子小事情,应得效劳,兄弟明日,就叫人到茶会上吩咐一声是了。”这夜春泉回去,已经四点钟敲过,姨太太却尚兀坐守候,毫没点子怨恨神气,春泉始放下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