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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明正德白牡丹
帝准奏,即差兵部侍郎孟承恩,带御诏信香,往召张天师星夜进京面君。盂侍郎上马,带了从人,飞赴江西广信府龙虎山,宣召龙虎真人张天师。这天师号一真,接了诏书,即收拾同钦差星夜进京面君。传旨于金鸾殿建坛钦天台,择定吉曰,张天师结下道场,选了四十九员道众,至期起建发表。那道牒文内须御笔朱书“玉皇大帝”四字。内监取了表,帝扶病坐床上。因精神仿惚,错写“玉皇大帝”,不料朱笔上坠下一点朱墨,正在“大”字右肩上。
因内监催促,时辰已到,帝遂将表文交内监取出。那天师怎知错写“玉皇犬帝”字样?竟将牒文焚化。从此张天师日夜敬演经忏。那值日功曹并城隍土地,将牒文奏上灵霄宝殿。值玉皇大帝临朝,俯伏奏曰:“启上至尊,今有下界南瞻部州大明正德武宗皇帝仰仗龙虎真人张一真,在金骛殿上建下水陆道场,保佑国泰民安。现有牒文进奏。”仙女接表,呈上御前。玉皇览毕,龙颜大怒,曰:“可恼正德错写表文不敬甚矣。”遍示群仙观看。大白垦奏曰:“正德患病,心神昏债,情有可原。张一真不敬,难免失察之罪。”玉帝曰:“玉皇犹可,‘犬帝’难饶。若不以之报应,世人不知诚敬。可将君拟问流,臣拟绞罪。仙官当即施行。”这且不表。
且说张天帅演醮完备,京城瘟疫渐痊。众皆感念君臣醮事诚心,救济万民。帝大悦。赐张天师金帛。一真回至途中,身上缠头飞蛇恶疮,医治不灵,卒于馆驿。即运棺回乡。表到御前,正德深悯之,却不知此乃“臣拟绞”之故。万民多疑是驱逐瘟疫,得罪鬼神,故死非其所。时正德龙体痊安。过了月余,时当八月,秋中气候。按北京天气严寒,太平之世,年例九月间,即令文武官员兔朝,以杜风霜之苦。这武宗乃逍遥天子,懒于政事。心思寒天①设醮禳(jiàoráng,音叫瓤)——设坛祈祷以消除灾殃。
将至,传旨:候至明年三春和暖设朝。谁知获罪于天,玉帝拟定君当问流,正德日在宫中无事,心中忽念及:前梦中所遇美人,实中朕意。但至今并无下落。欲令一个采选,不知从何处选起。思要云游苏杭等州,及各处名胜。
一日间,密对司礼监江流曰:“朕昔年欲游苏州,不料刘瑾通贼,同州劫驾,因而云游不果,此心郁郁。今值国闲暇,朕欲微服往苏州观玩胜景,卿可瞒骗文武官员,切不可漏泄。”江流闻言,惊得冷汗直淋,连连叩头:“奴婢怎敢纵陛下远游,隐瞒百官?倘事一露,剿灭九族,难消文武之恨。况陛下不思昔年官兵保护,尚有同州之险。今欲独自远游,万一疏虞,奴婢虽寸斩难偿其辜。”帝曰:“同州劫驾,乃刘瑾所谋。朕今密往,人不知鬼不觉,可保无虑。若恐百官难瞒,朕悬牌诈称有病,再赐尔金爪锤一把,阻住禁门,不许文武官员入宫扰挠。敢有不尊,任从欧打。文武官必退回。此便可隐瞒的。”江流对曰:“倘六宫嫔妃查问,怎得瞒过?”帝曰:“尔好得痴呆!
此更容易。朕起程后,自称推寡人养病。后来正宫若问,诈说朕宿偏宫;偏宫着问,只说朕宿御苑。三十六宫推遍后,朕已回来。”江流对曰:“奴婢实是不敢领旨。今无奈听从,未知要令何人跟随。”帝曰:“尚衣小监王合,作事忠勤,可带同往。”江流立宣王合前来。江流问王合曰:“陛下欲素服游幸苏州,要尔保驾,往来无虞。尔敢保驾么?”王合大惊,连连叩头曰:“奴婢有何多大才能,敢去保驾?万一疏虞,岂不被百官处死!断断不敢领旨。”帝曰:“此事容易。”随写了独角赦诏,附于王合曰:“你可执此为证,便不怕百官奈何?”王合曰:“虽有此旨,奴婢也难免无罪。”帝曰:“此言差矣。朕即开赦,谁人代得朕主意?速去多收拾黄金,以备路费。”
王合只得领旨,多备黄金,结束包裹。帝即写下一旨,悬挂在紫禁门曰:朕染怔忡之疾,不用太医调治,性好养静。特赐江流金爪锤一把,内宫妃嫔,及皇帝国戚,文武官员,概不许进宫烦扰,如有不遵,即以违旨论罪,任从江流打死勿论。各宜慎之毋违。特诏。
帝写毕,附与江流曰:“卿切不可泄漏风声,恐有一二不法逆臣,踪迹寡人谋害。”江流曰:“奴婢知道。但陛下不可久停,连累奴婢,受百官处死。”帝称“是”。即换上一顶头巾,穿上一领兰绫缀袍、珠履缎袜。江流对嘱王合曰:“主上若到何方,尔当频寄密书前来,免致我忧虑。若有差池,咱便先斩尔全族,以消我恨。”王合曰:“但愿主上一路平安,早去早回。
一有差池,你我罪过,相去也多不远。”帝令王合,先牵御马出和化门伺候。
王合领旨,带马并包裹先出后门,好似仆夫一般而去。帝手执看一枝扇,身带内号小玉印,江流送至后门,叮咛了“须早早回来”的话,方别。帝将扇在面上半遮,掩步出了和化门,王合已在和化门外等待。帝即上马,王合步随。帝嘱王合曰:“尔不可君臣相称。尔可称朕为员外,或称为主人亦可。”
王合领旨暗想:好好皇帝不做,却要做员外。
君臣行至日色斜西,见有客店,王合曰:“日色已晚,可歇店了。”正德应允,暗喜从古以来的天子,焉有歇店之理?真好快畅。来到客店前,王合扯住辔头,正德下马。早有店主人向前迎接,曰:“客官要安歇呵。”王合曰:“正是!可有洁净房屋,两张床铺,备一间与我们主仆安歇,坐骑可令小二小心上料。”店主人诺诺连声。小二将马牵去后槽,又引了主仆进了一间客房。王合取汤水与帝洗了手脚,自己亦洗过,方去择了酒菜,排在房中案上。帝曰:“此间又无别人,可来同饮。”王合就在旁边坐下同饮。帝对王合曰:“此等酒菜,不及光禄寺多矣。”王合曰:“员外说得好笑,村醪客店,怎及光禄寺的酒席?”吃毕,王合收拾床铺,闭上房门,伏侍天子脱了衣服上床。帝问曰:“席下为何铺着乱草?”王合曰:“此乃禾稿稻草,可以御寒。”帝曰:“若不游,怎知稻稿可以御寒?只是坚硬,终不及褥温软为妙。”王合曰:“此乃小户,聊以御寒,怎及裀褥①?”
君臣过了一夜。次早起来,王合巴不得要赶紧上路。饱餐毕,算还店钱。
正德上马出门,沿途对王合曰:“朕闻江南苏州、浙江西湖,俱名胜之地。
谚云:“天下游遍,不及福建。福建游完,未及漳泉。’我今游苏州、杭州后,及福建漳泉等府,不在出京一番。”王合闻言,大着惊曰:“依陛下所言,来年尚未得回京。况闽地乃不毛之乡,民心尚斗,岂可前往?”帝曰:“一游何妨?既已出京,何愁江流悬望?他若害尔满门,岂不怕文武知风?
他的全族,也难保的。”王合暗想:“朝廷如此主意,何时得归?”从今只催促为妙。
且说正德云游一路,却不由着大路。见有些山景,即必迂行数日。这一日来到瑞兰州瑞阳镇宿歇。次日起身,甫及一里,忽见前面左边山坳内,走出一少年,衣冠整楚,缓缓而行。右边山坳内亦转出一人。两下相逢,那右边人问曰:“兄从何处来?”那左边人答曰:“近来无事,偶往三峰岩访仙,真是热闹不过。”说罢,分路而去。正德又勒马前行,忽驻马顾王合曰:“朕贵为天子,从未见着神仙。今幸三蜂岩有仙,何不前去一访?或者与仙女相遇,亦算有缘。”王合曰:“神仙乃清净之客,怎肯与凡夫混杂?又不知三峰岩在那府那县,何处寻访?”
未知正德肯从否?且看下回分解。
①裀(yīn
,音因)褥——褥子,床垫。
第三十六回瑞阳镇王合失主周元家天子安身
却说王合谏阻天子,游耍三峰岩,帝曰:“朕想那人无有包裹雨伞,谅三峰岩必在附近。尔可回镇上问路,朕在此等候。”王合领旨,转回瑞阳镇上,问一老人曰:“借问此间有座三峰岩,在何处?岩内有神仙信否?”老人曰:“三峰岩在此去正南,离此六七里余。其处山水极佳,传闻前代尚有神仙寄踪。每至此时桂花盛开,男女游耍甚众。何尝真有神仙可见?”王合称谢老人,恐正德天子等久,亦即起身回来。
无如正德天子,果然等候许久。放下马吃草,忽草中跳出一只白兔,向马前一跳,那马即发开四蹄,奔上山坡。正德大惊,忙将金勒扯紧。谁知那马乱跳,险把正德跌下鞍来。正德无奈,把扯马放松,那马越跑得紧。正德只得将双手扯马鬃毛,叫声:“马呵,今日这等作怪,莫非要断送寡人性命么?任从尔去罢。”耳听得呼呼声响。暂且按住慢表。
单说王合来至原处,寻不着正德天子,只道往这近处游耍。及上高处一望,四无踪迹。惊得面如土色,叫声:“苦呵!不知天子往哪里去了。我今失了天子,如何是好?进前不得,后也不得。思若回京,被众官知道,岂不把我处死?”沉吟一番,忽转念曰:“我今何不向地方官取讨、教他用心探访天子。我再赶到苏州,杭州去寻,必定相遇。又恐正德身无分文,倘一时着恼,寻了短见,教我如何抵挡?真是千愁万虑,只先从近处跟寻。”嗣后雇了牲口,赶进瑞兰州城知州衙前,打发牲口主人去了,即进衙将鼓击将起来。人役忙来拦住曰:“尔为甚事击鼓?”王合曰:“乃御前尚衣太监王合,有急要事,要见尔本官。”人役忙走进后衙报知州官。
“这州官在京城曾与王合相识的,闻报疑惑,忙令开门接入后堂,见礼坐下。王合令左右人役退出。州官喝退。王合即把天子游幸到瑞阳镇地方失散,“先生速知会百官密访。倘天子有失,我一回京,合府官员,大为不便。”
知府惊得汗流浃背,曰:“公公少待,待卑州传众官齐到,自有道理。”立着人役分往,合城文武官员,一时齐到、知州将前言重复说过,众官俱失色。
玉合遂把天子所穿戴服色言明,“列位须当密访,恐被歹人知风谋害。圣驾无回,列位岂不大罪?今可备快马一匹,待我赶赴苏州等处找寻。”众官称“是”即备一匹良马。王合立时上马,分别而去。众官商议,一面密报各乡绅一同密访;再差心腹人役查访,不许泄漏。
那王合起身在路上,心想:我若寄书与江流知道,满门恐难免被他诛戮。
不如隐匿为妥。遂赶到苏州,又赶到杭州,密约地方官寻访。自己又赶到福建、漳泉二府。寻无踪迹。遂在沿途探访,不敢回京。亦终不知会江流。此是后话不表。
且说正德因坐马跑发,纵跑了一会,来至旷野之处停住。正德回顾无人,叫声:“你这孽畜,把朕送到此间,是甚去处?”即下马,就在路旁歇息,并候王合前来。候至许久,看看日色将斜,心想:“须寻店安歇,再作商议。”
即仍然上马,来到一村。只见人家稀少,四处居住。路傍树林下有一小户人家,内有纺车声。即下马,将马牵缚在树桩上,将索放宽,任其吃草,上前敲门,只见开门处走出一老妇,年约五旬,精神清爽,骨格不凡。那老妇人观见正德尧眉舜眼,龙行虎步。忙作礼曰:“客官何处来的?底事降临??
帝曰:“俺乃北京人氏,欲来访友。因坐马溜韁,仆人失散,天色已晚,借住一宵。来日小仆若到,自当厚谢。”老妇曰:“客官不嫌草榻蔬食,只管暂歇。请入内来坐。”帝即跨入草堂。
老妇才要移椅,帝本当中坐惯,即把椅放在案前,当中坐下。问曰:“妈妈姓甚名谁?家中尚有何人?”老妇曰:“老身王氏,丈夫周俊,在日攻书不第而亡。老身孀守,一子名周元,年轻十七,砍柴为生,颇尽孝道。请问客官,何姓尊名?”帝思把武宗正德分折,即答曰:“俺姓武名德。”老妇曰:“老身昨夜梦见一轮红日坠于草堂。今武大官人降临,且是帝邦人物,谅必有职官员。”帝闻言暗笑:“既梦一红日,岂止一官职而已?真是村妇可笑。”答曰:“俺亦曾当过差官。”老妇人曰:“敢问老爷的前程是几品?”
帝暗想:“天子约有几品。”乃曰:“却无有品数。”老妇曰:“既无数,想是极大,谅有十余品。”帝冷笑曰:“正是。”原来正德自早间至今,已是饥渴难当,四肢软弱。但帝乃享用之人,还不知是饥饿所致,便对王氏曰:“俺被那马跑得慌,莫不坏了身子?为何腹边微痛,头眩眼昏,四肢无力,口中发渴。妈妈可或茶或热水,取些解渴。”王氏曰:“老爷少待片时,备来。”即入内,自思:“要烹茶又无茶器,暗想依他言语,况自早至这时,明是饥渴。前日娘家所送大麦尚余些,何不煮请他?又可当渴又可充饥。”
即忙取些大麦,放在锅中,生起火来。好不作怪,往常大麦极是难熟,今番一则乃正德洪福,二则周元母子的造化。水滚,早闻得麦香扑鼻。想一位差官,难道如此福大?麦熟得紧,及吃时,觉得稀烂。家中又无糖可和,只得取了一碗清淡的麦粥,一双筷子,送与帝曰:“家贫,只有此微物解渴,幸勿推辞。”正德从未见此物,取起筷子,吃了两口,觉得滑腻,况值渴之际。
即问曰:“此最何物?如此可口!”王氏暗想,果是享用的人,连大麦粥亦不识。便答曰:“此珍珠粥”。正德心想:好似珍珠分开。故一面圆,一面扁。即问王氏:“尔好得享用,吃得是珍珠粥,”王氏曰:“此乃微物,何足介齿?吃罢。”早已一碗吃完。
王氏曰:“老爷再吃些若何?”正德曰:“好是好的,只是有些清淡。”
王氏思想:“清清淡淡,教他如何过口?呵唷,还有腌着的盐■子,取些与他过口,免于清淡。但他实享福的人,若不将壳剖开,他必连壳吃下。”即剖开了一壳,放在一个小盘子,一并捧出,安顿案上,曰:“再吃些亦可解渴。”正德不晓此物,见肉有黄红白各色,那壳各分青黄,宛如玳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