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明正德白牡丹

  至次早仇鸾进京,赶至英国公府前下马,来见辕门官曰:“有烦通报,说山东文提督差官禀事。”是日恰逢英国公有事在府。门官报进,英国公喝退左右,唤入仇鸾。至后殿见毕,备言前事。随即呈上表章申文,英国公看过申文,大喜曰:“难得尔辛苦,可在本藩府中安歇。俟尔镇主进京,一同面君。”仇鸾拜谢。
  英国公穿上朝服,带表上马,来到午门外候旨。武宗宣进偏殿,三呼朝拜。武宗传旨:“皇叔平身,赐坐。有何奏章?”英国公抬头一看,并无刘瑾在侧,口称:“不好了,刘瑾知风逃走了!”武宗着惊曰:“早间未跟驾,又无犯法,何故逃走?”英国公曰:“陛下还不知其奸恶。”遂将通贼劫驾,及文贵攻破三界山,搜出刘瑾、穆宏、焦彩书信。刘瑾定是知风脱逃。即将表呈上。武宗看表,心中不信。自思:刘瑾前欲夺团营,张茂本来怀恨。文贵乃张茂爱婿,定有别的事情。乃曰:“待朕宣来问明。”令当驾官速宣刘瑾面君。当驾官去不多时,回奏曰:“臣奉旨意宣刘瑾。据小监称:刘瑾于昨日素服出城访亲,至今未回。又不知亲在于何处?臣将小监带来,在外候旨。”武宗闻奏大怒,随令宣小监上殿。小监跪下,具奏前情。武宗怒问曰:“刘瑾起身穿甚衣服?”小监又奏曰:“头戴一顶万字巾,额前一片方玉,身穿蓝缎袍,珠履缎袜,牵了白马出城。”武宗喝退小监,拍案大怒,叫声穆宏、焦彩。穆宏、焦彩在班内闻得张茂启奏,已惊得魂不附体,恨不能驾云逃出,连家眷都飞上天去。及闻刘瑾逃走,心恨这奸贼好不狡猾。既知败露,亦不相报,他又走脱了,主上必移恨我等,如何抵挡得过?忽听得宣召,心中栗栗冷汗淋淋,勉强出班,跪在金阶下曰:“微臣在此,有何诏谕?”
  武宗大怒,骂曰:“二贼忍心趋媚奸监,谋刺朕躬。却又串通贼寇,图篡江山。如此作恶,更有何言?”穆宏、焦彩叩首奏曰:“这就冤屈微臣了。徽臣实不知其详,乞陛下原情,休听谗言,屈害臣等。”武宗怒曰:“朕初时只道刘瑾是好人,故此信任。岂知他与二贼朋比为奸,同恶相济。反情已露,还敢强辩?”传旨将穆宏、焦彩囚禁天牢。俟擒捉刘瑾到来,一同治罪。着兵部值日官,带御林军,捉拿二家眷。毋分男女,拘禁天牢。仍将家产抄没缴旨。锦衣官立将二奸押赴天牢而去。
  张茂再奏曰:“刘瑾未知果系逃走,抑或躲在府中?着该差官到太监府搜检,井籍没家产。今幸奸谋败露,难得吏部天官刘文俊全家,屈禁天牢之苦。伏乞陛下恩赦刘文俊全家。”武宗曰:“此朕之不明,理当开赦。”即御笔亲书赦诏。着当驾官往天牢里,郝出刘文俊满门。又着张茂领御林军围住太监府,搜捕刘瑾,检没家财。张茂领旨出朝时,当驾官来到天牢,对狱官说明细备。狱官进内见刘文俊曰:“贺喜大人遇赦。”原来刘文俊先见穆宏、焦彩囚禁,已知其详。即对狱官曰:“多蒙先生照顾,容当厚报。”狱官曰:“多谢大人。一向怠慢,祈大人勿怪,说甚厚报。”即出牢接旨,上轿到午门外候旨,当驾官入朝缴旨。
  武宗传旨,宣进刘文俊来至金阶,俯伏跪下。武宗曰:“朕前日不明,误听奸监谗言,屈卿满门受天牢之苦。朕甚悔过。赐卿官复原职,俟捉回刘瑾,自有封赏。”刘文俊奏曰:“但愿圣心明白,臣虽死无恨矣。”武宗曰:“卿且退,安插家眷,来日跟驾办事。”刘文俊退出,安顿家眷。
  又兵部值日官回奏:“臣奉旨将焦彩、穆宏家眷,尽行拘禁天牢。所有家产,抄没在此,候旨走夺。”武宗曰:“二奸家产,可发入库。”兵部官领旨退出,将家产解入库去。
  又见御营将官,押解刘瑾家产前来。随后英国公也到。奏曰:“臣到太监府搜检,刘瑾果然逃去。立将财帛宝玩解来缴旨。其府第已封锁了。”武宗见所收宝玩,俱内宫所未有的。叹曰:“劣奴如此受用,犹敢反叛!朕向日只道群臣有家室,未免为子子孙孙计;惟太监子然一身,并无带累,谅必忠君爱国。不意竟行造反。记得前日同州劫驾,奸奴劝朕逃上土山,被困。
  群臣下山混战。惟奸奴在朕背后拔剑,朕心疑惑盘桔,被他巧言瞒过。看来明欲行刺,幸朕命未该绝,故得遇见。今当捉来,碎尸万段,方消朕恨。”
  回顾张茂曰:“皇叔勿辞劳苦,为朕擒捉回来处死。”张茂奏曰:“好监若被脱离,必生后患。臣想奸监狡猾,断不敢回家乡,谅必投北番借兵造乱。
  臣当晓夜赶捉回来。”武宗曰:“皇叔之言是也。”遂令将宝玩收入内宫,财产发人库内。龙袖一拂,驾退后官。文武出散,俱喜奸佞剿除。
  英国公亦即回府,令点铁骑军六千名,各备干粮伺候。即唤军政司耿兴国曰:“吾今奉旨追捉刘瑾。谅刘瑾不敢回信州,必走北番。目今北番强盛,方敢收留。我想刘瑾奸猾,亦不敢从山东去,恐遇着小婿班师。定往河南居庸关出长城,打大宽转,投奔北番。今与尔各分一处追赶。倘得捉获,定即升赏。若不能捉获,事后打听得从那一条路逃脱,定将治罪。尔今要从那一条路追赶?”耿兴国暗想:“刘瑾必走北番。”乃曰:“未将从河南追赶。”
  英国公即令三千铁骑军,立刻起程。英国公自带三千军,飞向河南信州府进发。因恐地方迎接阻滞,不发马牌。及到城下,地方官方知。要来迎接,亦来不及了。
  一路赶紧,不几日已到信州府,围住。惊得府中人役,魂魄飘荡,忙将大门关上,报知刘健、穆仁忠、张半仙。三人一向唬诈小民。忽听英国公围府,不知何故。只是颤战不住。英国公责众官曰:“尔等纵放奸监,悟起皇宫,并不奏主。”众官谢罪曰:“此系其自起造,卑职等欲行进奏、奈刘瑾势力薰天,卑职等无奈隐忍。望千岁恕罪。”英国公喝令铁骑军打进府中,逢人便捉,共擒一百余人。府中金银充盈。
  英国公商酌犒赏铁骑军,审问刘健等,曰:“刘瑾何在?”刘健等诉曰:“刘公公自在京城,未尝回来。”英国公情知刘瑾必走北番。将捉下人犯,暂禁府县牢中,俟审明释放。英国公就在太监府安歇,令人连夜拆去午门。
  府县官奉送酒席。众民闻得刘瑾犯罪,刘健等捉下,众民曾被刘健等及恶仆索诈,连夜具状,次早赴英国公告诉。英国公令将首犯刘健、穆仁中、张半仙收禁,俟解京发落。其带案家人,着有司官分别治罪。余者尽行释放。刘瑾家产,尽收入库。把府第改令为庙宇,供奉神道。把穆仁中、刘健、张半仙囚人槛车,带了铁骑军,押解回京。张半仙方悔当初莫如安分相命,亦不到至死罪。只因贪几月富贵,难免杀身之祸。此亦作恶的报应。
  且说刘瑾自前日逃走,一路带了干粮,日夜逃奔,不敢停留。每至支持不过,就在林中暂睡一会,便再逃走。始悔当初,若非造反,何至如此受苦!
  但事到其间,只要性命、也顾不得辛苦。且喜此马乃千里名驹,极受得饥饿。
  这一日将晚,来到居庸关。心想:若过此关,便有性命。原来明朝朝例,世袭公爵,亦须立功,方得顶爵。不然只是空衔公爵,充当头指挥,此时定国公徐大江,未有建立功劳,未袭爵,故在此做提督,镇守居庸关。刘瑾因恐此系边疆重镇,又是定国公镇守,比别处定然加倍严禁盆诘,因此忧虑,寻思乘今天晚,好混出关。主意定了,勒马加鞭,来到城下,已是上灯时候。
  盘诘将士,俱不在此。刘瑾大喜入城,想赶出外关,方好一路访问,往城外进发。又恐天晚城闭,出不得外城。奈不识路径迟缓些时候,俗云:不巧不成书。亦是刘瑾罪恶贯满,鬼神差遣。将及城下,只见一群百姓喧哗,说城已闭了,我们去罢。刘瑾一心只望出城,闻得此言,暗想:明是我该败。若早到几步,已出城了。急下马牵至城下。俗云:人急心乱。问军士曰:“城可得开否?”军士笑曰:“看尔是个书生,莫不疯癫?从来城门既闭,岂有再开之理?”刘瑾曰:“吾欲出城,探亲病症,城门既闭,叫我如何是好?”
  军士曰:“你就有天大的事,亦须来早去罢。”
  刘瑾暗想:“宁可赶早寻个客店安歇,免得被巡夜官军撞着不便。”牵马回至一条街上,有数间店门俱开的,各挂一盏明灯。亦有写着:“公文下处”。也有写着”往来客寓。”刘瑾来一店前叫曰:“店主人何在?”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曰:“客官莫非要宿店么?”刘瑾曰:“正是。可有洁净房子,备一间与我歇宿,来日重重有赏。”店主人连声答应:“有!有!客官请进内。”刘瑾曰:“是。”刚举足跨进店门,但见一个人坐在厅前桌上,摆着一本簿籍并笔、墨、砚。见刘瑾进来,忙站起身揖曰:“客官可取出路引,待小人记上簿。少停官府若来,免得稽查盘诘。”刘瑾曰:“我乃附近书生,要出关外访亲,不曾领路引。况我又无货物,要路引何用?”店主人曰:“我们乃是边关重镇,盘诘倍严。守将乃是徐千岁,法令比他人加倍严肃。凡客商须有路引登簿,方能投宿。每夜二更便差一官员前来稽查。若收留无路引之人,便要问个窝留细作大罪。每月还将簿籍,呈送帅府一验,客官既无路引,请到别店,小人不敢容留。”刘瑾曰:“不妨,我又非歹人细作,望店主收留,我多赏尔的酒钱。”店人曰:“二更时分,差官便来查验,非但小人被累,连客官却亦费气。请早往别店为便。”刘瑾不答,便牵马走过隔店。那隔店主人,早听得明明白白。便问曰:“客官无路引么?”刘瑾曰:“未曾领得路引。”店主曰:“既无路引小人不敢容留。”刘瑾发急曰:“我又不是歹人,何故如此胆怯?我又不白吃尔的东西,怎的只不容我宿一夜?”店主曰:“客官不必发恼。实定国公法令森严。只多多得罪了。”刘瑾怒气冲冲曰:“我就到别店安歇何妨?”
  未知别店可能安歇否,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权势败无人收宿运气来留客成功
  却说刘瑾要去宿别店,牵马而行。店主人笑曰:“小的劝客官若有相识人家,借宿方好。若要歇客店,总是白费口舌,终无人敢收留尔的。”刘瑾那里肯信!到了一店又一店,连连四五店,都是一样言语。情知无人敢收留,心中发恨曰:“咱平日得志,就是王亲国戚,也让我三分。今日一失势,一个外镇提督,如此擅作威权,弄得我无处栖身。总是我这反叛不该,如今真真是虎落平洋被大欺。但是若在街上闲撞,倘遇着巡夜官军,虽不得把我作盗贼,定国公也必见疑,将我留住。后面追兵一到,性命休矣。此时羊触藩篱,进退两难。忽想一会,曰:“不如到城下坐待明旦。那边是法地之所,官军看见,亦不生疑。”即将马带到城楼下,缚在树上,自言自语臼:“不凑巧,城门已闭,又不知客店处所。今夜只拚着不睡,坐以待旦。”就在人家门阶上坐着。军士见是书生,又且衣冠楚楚,谁来管他?这刘瑾因是困倦,奈性命攸关,心如火焚。自思:方才若得出城,已安稳了。偏遇着城闭。明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①。今我在此,追兵必在后面。多缓这一夜,误事不少,真是欢娱嫌夜短,寂寞恨夜长。千回万转,愁肠百结。及听至五更,恰是得了一道赦诏一般,站起身来,解下马匹,立在城下,盼望开城逃命。
  不多时就来了许多民人商贾,齐到伺候开城门。天色已明,不凑巧恰遇守城官酣睡未醒,军士只得去唤醒守城宫,忙令军士快到提督府去领钥匙。
  军士领令而去,时刘瑾等得心焦意乱,问旁人曰:”为何城门这等晏②开?”
  旁人曰:“黎明便开,今早不知何故此时未开。”刘瑾暗恨这狗官可恶,误我行程。此时行人越来越众,城门下积得人山人海,挨挨挤挤,喧喧闹闹。
  刘瑾思:若开城门,等得这些人出尽,待到几时?就牵马要上前。众人喝曰:“尔的马莫不要来踢死人么?请须退在后面。”刘瑾被喝无奈,仍退在后。
  那领钥匙的军士已到,同五六名军士,一起前来开城。才开了内城,又开外城。方开了锁门,棍未抽下,门甫半开,城外亦积得人更多,纷纷争进争出,反把开门军士几乎撞倒。门军遂闪立在一旁。
  及人出入稍疏,刘瑾急忙忙牵马要赶出城,凑巧有一老头儿,挑着一担柴进城来。柴内带着一条青藤,上带有些青叶。刘瑾这匹马连日飞跑,不甚上料,饥饿得狠。一见青叶,举头张口咬定,用力一扯,力大把后头柴把丢开,那前头柴把亦到下。老头儿一颠,恰恰马所扯之柴把,向老头儿身上压下。老头儿大叫一声,跌到在地,直躺躺的不能言语。刘瑾一心只望出城,见人去离,不管他生死,带马就要出城。早有闪立城门边的军士一时不平,向刘瑾扯住曰:“尔牵马踢死人,要往那里去?”刘瑾急欲逃走,怕缠多时。
  就在身边取出一条十两重的蒜金,递与军士曰:“我有急事,要出城,权将此物与大哥饮奈之敬,放我出城,足感厚情。”军士接过了一看,心想:若是铜的,怎得如此沉重;若是银镀金的,岂不值十余两银子?那有如此慷慨之人,肯把银子相送?待我上城去问识宝的,”即放手走上城去了。
  刘瑾正要起身,不料那五个军士,早已瞧见刘瑾,明明取甚物件,与他朋友。知是怕事的人,一齐拦住曰:“且慢去!”刘瑾大怒曰:“尔等是要①逭(huàn ,音换)——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