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甲子乙丑海中金,我吃两杯敬夫君。”
  喝得酒,拈点鱼搭搭,刘交交说:“我不吃酒,我会吃鱼!”小姐说:“这不准,鱼是搭酒格,不会吃酒就不好吃鱼。”又倒两杯,仇氏说:“还我来啊!
丙寅丁卯炉中火,夫不吃来又到我。”
  喝了酒,再拈点鱼搭搭,又倒两杯酒,“相公,这是我的门份杯:
戊辰己巳大林木,壶底朝天多快活。”
  又弄点鱼搭搭,鱼到吃得差不多了,刘交交说:“这个我也会。”他说:
“庚午辛未路旁土,我挨打耳光多受苦。”
  刘交交胡子一抹光,端起盆来就喝汤,仇氏小姐不准,
你一扯来我一牵,鲜汤泼得灶面前。
东厨老母忙奏本,玉主一听怒生嗔。
吃了他,肉半斤,还他八两,
一个个,到阴司,等着仇人。
  二殿阎君管着会冤门,这些猪羊猫犬、鱼鳖虾蟹到会冤门阎君面前找仇人讨命。
拖的拖,扯的扯,前来讨命,
少不得,第二殿,去见阎君。
见阎君,来对理,冤冤相报,
你吃他,他吃你,几时休心。
  一条黄鳝来到阎君面前,要求讨命。阎君说:“我做四句偈文,你等等仇人。”
鳝鱼生得浑身黄,伸伸缩缩洞里藏。
不吃稻粮并五谷,为何捉你下滚汤。
  鳝鱼过去,鳊鱼又来讨命,阎君也作四句偈文:
鳊鱼生得滑溜溜,朝朝夜夜水中游。
前面又下沉丝网,后面又有钓鱼钩。
随你游到哪里去,不上网来也上钩。
  鳊鱼过去,鲫鱼又来,阎君也作四句偈文:
鲫鱼生了浑身鳞,朝朝夜夜水中行。
东土迷人好滋味,破你肚来刮你鳞。
  鲫鱼过去,老钳虾又来了,阎君也作四句偈文:
前世不修变钳虾,家乡住在浪淘沙。
你又不是当兵将,为何天天舞马叉。
  钳虾过去,蟹又来讨命。“蟹,你为何要讨命?”“阎君,我来阳日三间,不见天光日色,总躲在洞里生活,九月十九观音老母圣诞,我们要想到南海去朝见老母,哪晓东土人说‘西北风响,蟹脚痒’,河里总下蟹箔子,也有下索,我们对上面一爬,他对虾篓里一捉。”阎君说:我也作四句偈文:
蟹儿生了八脚稀,家乡住在芦滩里。
九月十九朝老母,拦路腰截可孤凄?
  蟹过去,蟛蜞又来,阎君说,“你才来堂,怎又来?你哪有两条命?”“不,才见是蟹老大,我是蟛老二,我脚上有毛格,与他不同。东土人,拿我烧了一吃,说肉苦格,不好吃。这遭就揣了田里垩稻,我垩格稻识得个,烧起粥来,上头有一撮沫个!”阎君说:我也替你作四句偈文:
蟛蜞生来八脚疏,芦柴肚里你做窠。
人人总说豆饼贵,暴灰呛死垩稻棵。
  蟛蜞走了,螺蛳又来,阎君说,“酒坛子怎滚来了?”“不,阎君,我叫螺蛳,东土人把我捉起来,有人用点茴香、八角一烧,背到街坊叫卖:‘五香螺蛳’!还坏我格名气。”阎君说,我也帮你作四句偈文:
挑螺蛳,拨蛳螺,螺蛳肚里子孙多。
九十九个亲生子,连母一百下汤锅。
  后来又来了淘胎生,一条牛对阎君面前一跪,“阎君爷,我要讨命,我来阳日三间最苦,日里耕田,夜里推磨,我说来你听,
前生前世不曾修,我到阳间变耕牛。
跑了哨,叫好牛,跑了慢,骂倒牛。
前头挑了千斤担,后面还有鞭子抽。
一天到夜吃不饱,拿我放到南腰沟。
吃得邻居家豇黄并绿豆,两间邻居做对头。
不怪自己不喂养,反骂瘟牛和倒牛。
五月十三关帝节,拿我卖去祭刀头。
三箍麻绳做个白族扣,一绊一个大跟斗。
颈项碰了钢刀口,还说我中牲自落头。
皮么一剥,肉么一沃,骨头也没作落。
走苏州,奔杭州,卖到店里鞔鼓头。
和尚到人家放焰口,手里拿个木榔头。
黄昏敲到五更头,专门与我做对头。
肉到街上一卖,乡下人买办家去会酒。
大个切块头,细个斩成肉圆下锅头。
大人动筷头,小人动指头。
言三言四说我丑,还说牛肉没吃头。
  骨头么,膀膝骨做打线锤子,长骨头做尺板,短骨头叉钻子,做麻将牌,再细格做骰子。
骰子生了四角方,红黑二色对上装。
遇到一班小光郎,黄昏掷到大天光。
盆底掷得叮叮当,铜钱输了一塌方。
打格打来骂格骂,总骂骰子犯重丧。”
  阎君说,我来替你做四句偈文:
只怪前生不曾修,今生东土变耕牛。
今生早早修办道,来世皇宫早出头。
  牛过去,犬又来讨命,阎君也作四句偈文:
犬儿生了浑身毛,天阴落雨外头跑。
或遇小人来打算,拼死拼命对他嚎。
  犬儿过去,猪子又来,阎君也作四句偈文:
猪子生了黑摩呵,扯格扯来拖格拖。
滚汤锅里洗个澡,回过头来笑呵呵。
  猪子过去,马又来了,阎君也作了一首偈文。
白马生得四脚奔,养在皇皇午朝门。
有朝一日刀兵动,背驮将军去出征。
多少草料无心吃,冬天雪地也行程。
赢到江山万岁得,战死沙场自当身。
  一众罪鬼,来阎君面前不肯开交,说他在阳间吃我,我到阴司吃他。阎君说:
劝你们不要泪纷纷,我来做个解交人。
在世吃你十六两,来世还你重一斤。
肉字底下不关门,翻来覆去人吃人。
阳日三间人吃犬,义葬坟场犬吃人。
两班善人不相信,义葬坟上看分明。
  这等人百年临终来到阎君面前,阎君说:“他在阳间捞鱼摸虾,宰杀生灵,造下无边大罪。鬼使把他打入镬汤地狱!”
这阎君,他管着,镬汤地狱,
就把他,来打下,滚汤锅中。
罪鬼打到汤锅里,只见白骨不见人。
翻过身,捞将起,皮焦肉烂,
那时间,无救度,怎得超升?
切须要,在生时,持斋吃素,
口称念,药师佛,琉璃尊神。
见阎君,方才免,镬汤地狱,
滚烫锅,化作了,凉水池塘。
白莲花,功德水,池中泛滥,
判生方,超三界,不堕沉沦。
威风凛凛曹大王,列班二殿号初江。
璃琉光王念千遍,镬汤地狱尽消。
三月初一日,圣诞降生辰。
要免轮回苦,药师琉璃光王佛称。
南无药师璃琉光王佛。
  仰维三宝咸愿证盟,修信人×××燃点香烛供奉冥府第三殿,宋帝大王案下,二月初八日圣诞降生辰,伏维司命童子下界,称念贤劫千佛百万千声,能免寒冰地狱之苦。
叹世人,在阳间,同天共日,
寻生意,做买卖,各自营生。
富贵人,将绫罗,抽丝织锦,
做衣裳,来遮体,丢弃他人。
  善人,你晓丝绸从何而来?昔年有个马明王菩萨来玉主面前护法,哪晓他辛苦起来就打瞌睡。玉主说,“马明王护法!”他掉头来又睡。玉主龙心大怒,“你这马明王软绵绵,送你到东土变条花蚕。”小小花蚕,有六重地狱随身:初出来鸡毛一刷,刮皮地狱;眠过时候,脱皮地狱;湿桑叶对身上一笃,寒冰地狱;上起山来,大人对上一搁,小孩子对上一笃,刀山地狱;做起茧子来黑暗地狱;抽起丝来滚汤地狱!花蚕到阎君面前也要讨命。阎君说,我来替你做四句偈文:
小小花蚕在吴州,万丈黄丝嘴里抽。
龙袍龙套拿你做,世上无你不风流。

全不思,织女们,勤辛纺织,
一缕丝,难得起,费力千辛。
贫穷人,无衣穿,去寻生路,
集多人,到荒郊,打劫为生。

要得经中喜,就把古人比。
今比古来古比今,说个古人你们听。
  当年有个汪朝奉,三十夜从典当里家来,半路遇到一个陈屠户,陈屠户欠人家钱,来外头躲债。他看见汪朝奉,就心生歹念。陈屠户说:“汪朝奉,借点银子把我过过年。”汪朝奉说:“年三十夜,哪来个银子!?”陈屠户拿块黄石对汪朝奉头上一敲,当时汪朝奉对下一跌,昏死在地。陈屠户抢了他格银子,剥下他身上格皮袍子,骑了他格银鬃白马,来到自己家中,把这件事告诉妻子。妻子说:“汪朝奉人可死?”“格不死,只是昏倒在地。”“相公,斩草不除根,就怕要逢春!
明朝来到公堂上,告你一状了不成。
拦路抢劫判死罪,呜呼一命丧残生。”
  陈屠户夫妻二人一商议,叫一不做,二不休,只有杀人灭口。这遭夫妻二人用锅锈打起脸来,来到荒郊,只听见汪朝奉来杠哼,自己不得撑。陈屠户说:“格哪个?”汪朝奉一听,阿弥陀佛,救命恩人来了,“哎呀,过路君子——
求你救我一条命,一重恩报九重恩。
拿我送到家中去,赠你银子动秤称。”
  陈屠户说:“好格。”拿汪朝奉对背上一驮,来到江边,对江中一撂,“我把口大棺材你,天做盖子地做底,一浪渥出去二三里!”
  汪朝奉到阎君面前告上一状。阎君说:“你要善讨,还是恶讨?”“阎君,善讨怎说,恶讨怎说?”“恶讨他阳寿未满,我差牛头马面用马叉一捣,叫他七孔流血,一命归阴,但你格东西和钱财要不到!善讨么我送你到陈家投胎一十八年,阎王关一命归阴,所有金银物件,总可讨回。”“那就善讨。”
送生老母下凡尘,就到陈家送子孙。
十月怀胎生一子,屠户一见喜欢心。
取个名字叫得富,慢慢等他长成人。
七岁开蒙将书读,自己家中请先生。
读书读到十八岁,亲朋邻友作媒人。
选了良时并吉日,好等得富配为婚。
  阎君查看文簿,汪朝奉投胎一十八载,为他花费格银子也差不多了。阎君打发两廊鬼判将他勾了归阴。鬼判随时变作一个百脚,对得富鞋子里一躲,咬了一口,得富随时发寒发热,疼痛难忍,得富说:“我身上冷不过。”陈屠户拿皮袍子把他穿起来,得富又说:“我只要白马心煎汤,一吃就好格!”陈屠户将白马一杀,煎汤把他一吃,得富一命归阴。陈屠户当时躁死尘埃,只见汪朝奉身穿皮袍,肩背银两跨上银鬃白马飞驰而去!陈屠户跟了后头喊:得富!汪朝奉回过来一马鞭,我不是得富,而是得罪!
有恶人,数九天,逢人抢劫,
剥人衣,夺人钱,丧他残生。
不思量,这仇人,阴司等候,
阳寿满,无常到,取你真魂。
揪住你,见阎君,当堂对质,
孽镜台,照见你,是个强人。
那阎君,他管着,寒冰地狱,
使牛头,唤马面,打入牢中。
  阴司有寒冰地狱,阳日三间也有寒冰地狱。如同贫穷人在数九冬天,遇到阴雨落雪,来路上行走,头上顶个雪,脚下踩个冰,岂不是寒冰地狱!
那地狱,无比苦,冰山雪冻,
头顶冰,脚踏雪,冷水浇身。
阴山后,又没有,天光日色,
这地狱,多苦恼,怎得翻身。
劝世人,若要免,寒冰地狱,
切不可,在生时,打劫为生。
遇二月,初八日,称念佛号,
贤劫千,念千遍,罪孽消除。
百年终,归地府,阎君判断,
早生方,安养国,稳坐无生。
三殿阎君本姓黄,位居宋帝好商量。
贤劫千佛念千遍,寒冰地狱尽消。
二月初八日,圣诞降生辰。
要免寒冰苦,贤劫千佛称。
南无贤劫千佛。
  仰维三宝咸愿证盟,预修信女×××燃点香烛供奉冥府第四殿伍官大王案下,二月十八日圣诞降生辰,伏维五道将军下界,称念阿弥陀佛百万千声,能免拔舌地狱之苦。
大丈夫,在阳间,身为男子,
重君王,孝父母,和睦乡邻。
休要使,毒害心,刁唆司讼,
两面刀,来往使,诬陷好人。
秦始皇,戈干起,两国都败,
使父亲,告忤逆,诬害儿身。
妯娌们,不和睦,各寻投路,
兄弟间,各分散,只为刁唆。
  且说当年有个施秀才家,家中豪富,生三个儿子,娶了三房媳妇,一家和睦,兴兴长旺。那一天,施秀才上城完钱粮,婆婆到前庄上十王会,弟兄三个来东庄做文章会,家中就剩妯娌三个。大娘娘、二娘娘说:“三娘娘,你蹲家看门口,我们凑空家去张张,一刻儿就家来格!”
不表他家多和睦,再表王婆一个人。
  东埭上有个王婆,一生好搬是非。她驮个孙子就向西,媳妇说:“婆婆,你上哪去?”“啊!我去秃树哩。”“哎呀,风大狂狂,到哪里秃树?”“唉,杨树不漫头——要钻天!”
驮了孙子朝前走,施家门到面前呈。
  格天起个对门风,三娘个人来家拿门一关,王婆又不好意思喊开门,要是问她有底高事体,她又没得个事体。这遭王婆就到孙子屁股上挤了一把,孙子到哭起来格。王婆说:“娃娃唉,叫你不要来你要来,来了又要哭,哭了又要嚎!”三娘拿门一开“哪个?”“啊,我哇!扯花格,带叶个,开开门来认得格!”“啊,王大婆婆,家来坐坐!”“哎呀,你家些人呢?”“啊,我家公公上城交糟米,婆婆来前埭上十王会,弟兄三个来东庄做文章会,两个嫂嫂上娘家去了。”“哎呀,今朝你个人来家,我才好告诉你,你晓两个嫂嫂上娘家做底高格?”“不晓得!”“你家公婆有偏心,两个嫂嫂总有私房钱,也有私房田,今朝家去是收租讨债格!有本钱把本钱,没得本钱把利钱。真正没得钱,转个票子到来年!”“哎呀,你比我亲娘好哇,你不说,我哪晓得?”“不嘎,你不要说我说呱。”“啊,晓得。唉,王大婆婆,我来烧点底高你吃吃?”“不要,风大汪汪,真正要烧,我来帮你凑把火!”三娘一寻,厨房里还有升把粗屑,这遭就烧点疙丁。
王婆说谎真说谎,说到两碗疙丁汤。
来时犹如饿皮虱,现在好像饱螳螂。
不表王婆回家转,妯娌两个转家门。
  妯娌两个到家,看到门关格,“三娘娘,开门。”三娘娘拿门闩对地下一断:“开门就开门,叫你个底高魂?”“哎呀,三娘娘,你个人来家忙苦了,这遭我们家来了,你歇歇。喏,我家娘家有黄酒带家来格,你弄点尝尝!”二嫂说:“我家娘家还有糍团带家来格,你吃吃看!”“我不吃,蜻蜓吃尾巴——自吃自。吃下去,还不成嗝气病啊?”“不,三娘,为点底高?”三娘拿头发一散,气急红脸,对娘家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