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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江宝卷
李先生吟完这首诗问道:“花子,你听见了吗?”陶文彬说:“我听见了,老夫子这四句之中,没有一句工整,全是狗屁不通,不堪入耳。”李先生一听,满脸通红,气急败坏地说:“你这花子,真是满肚子稻草,一口马屁喷人。”陶文彬说:“你没才能,不要出口伤人,听我花子批来。你说‘合米煮成粥一瓯’,你知道,一升谓之十合,如一升米煮成十碗粥,那粥是不稀的了。下句话,‘西风吹起浪波愁’,这个人家的门朝南,西风怎么吹得进来?既然风不得进来,无风怎么会起浪?‘远看好似西湖水’,西湖水清澈见底,一碗粥虽汤且浊,怎好与西湖水相比?最后一句,更是狗屁,什么‘缺少渔翁下钓钩’?这碗粥既不像西湖之水,又怎能下钓钩呢? 请问,我花子批削得对与不对,快把粥端来给我花子充饥!”那李先生仍不服输:“你照此吟上一首给我听听,如比我高,才有粥吃。”陶文彬说:“如吟出来不比你高,我花子决不吃你一口粥汤!你且听我吟来——
数米煮成粥一瓯,鼻风吹起两条沟。
远看好似团圆镜,照见先生在里头。”
陶文彬吟罢:“先生,你看如何?”先生这才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花子真是才高学深,请你再念一遍,让我用笔记下,再请你吃粥。”陶文彬巴不得立时粥要到嘴才好,无奈又念一遍。李先生写在纸上,又念几遍,连忙起身,请花子吃粥,陶文彬倒把粥吃得精光。先生一看,碗底朝天,咂咂嘴道:“花子,怎么不留点给我?”陶文彬说:“请原谅,今朝就算我跑的花子向坐的花子分点饭吃吃吧,日后让我有了升腾,再还饭与你。”先生叹了口气——
无可奈何花落去,紧一紧裤带去教学生。
陶文彬捞到一饱,也就沿着乡村小道,速速前行。行走一天,眼看夕阳西下,乌鸦归巢,心想,城里去不得,乡下较安宁,就在这乡间找个地方住下才好。于是一路留心,走到时已深更,才见一家廊檐之下有堆乱草。走廊墙壁上有一窗户,窗户内透出一点灯光。这里既有点亮光,下有乱草御寒,上有廊檐挡露,陶文彬就在此处住下。
这户人家姓张,外号叫张邋遢,夫妻二人又懒,远近闻名,无人不晓。
说起邋遢真邋遢,草堆头边连灶脚。
鸡子上台屙,鸭子满地拉。
天阴下雨烧不着,跺脚巴天哭菩萨。
这家夫妻二人,男的懒皱筋,女的懒得怕起身。有一天深夜,一个夜麻子——小偷,把他家的门撬开,到屋里偷东西。夫妻二人被撬门声惊醒了,男的用脚拱一拱女的,说:“有贼进家了,你起来把贼赶走。”女的可起来?不起来,反用脚踢了男的三下:“你不好起来,他又不是偷我一个人的!”于是二人都懒得怕起身。那小偷听见床上有人说话,晓得不好偷,就稀稀步子跑出门,不偷了。那男人在床上高声叫:“喂,朋友——
你走也不替我关好门,省得我们再起身。”
这家夫妻二人,竟懒到这种功程。今夜陶文彬宿在他家廊檐下,他并不知道。三更过后,陶文彬一觉睡醒,只听夫妻二人咕咕哝哝的,男的说:“我要小解。”叫女的把小马桶拿把他。女的说:“小马桶满的,如何好用?”男人叫女的端出去倒掉。女的说:“你要用,自动手。”俗话说,大、小二“恭”,霸王的力气总背不动啊!男的熬得实在不能再忍,只好自己爬起来,急得鞋子也来不及穿,端起个小马桶,走到窗户前,狠狠地从窗户上对外一泼——
没头没脑对陶文彬身上浇,一道白光上九霄。
众位,这一道白光是何缘故?弟子前面已经讲过:“陶家挨满门抄斩之时,就是八败星上身之日,直至今晚,被张邋遢用尿桶一浇,就把陶文彬身上的八败星,化作一道白光吓走了。八败星脱离,陶文彬要交好运。
好运歹运且不论,浑身尿气臭难闻。
翻来复去睡不着,指望日出天大明。
恰巧架上金鸡猫咬死,谯楼上睡杀打更人。
陶文彬好容易熬到东方发白,连忙爬起来就走,来到一处僻静地方,把身上一件单薄衣裳,放水里洗净晒干,一连要了四五个村庄,才把肚子要饱。他想,今夜不能在乡间过宿,如再被那尿桶一泼,岂不要从头霉到脚。今夜必须偷进淮安城,睡到北门城楼下的穴洞中去。那是我睡过几次的老地方,虽在奸贼的眼皮下,倒未遭风险。陶文彬悄悄来到城楼下外面的洞窟,把乱草扯平,躺下来就睡。正入梦乡,忽听城楼上一声喝令:“站住,听候搜查!”原来是个夜麻子——小偷,深夜出来行窃的。城楼上巡哨的下来一查,用面貌册一对照,不是陶家二叛。喝道:“去你妈的,不关老子的事!”陶文彬听得清清爽爽,明明朗朗,是专缉他兄弟二人的。想到这里,不觉心惊胆怕,恐到天明,被奸人拿住,那还有命!不如早些离开这是非之地吧。于是连忙起身,听一听城楼上的动静,又往乡间而去。离城约有十里之遥,来到一座王家大庄。庄上有一大户姓王名寿,官居吏部尚书之职,即王天官是也。王寿生了一男一女,男儿名叫王瑞琳,女儿名叫王玉花。男儿读书笨拙,女儿美貌玲珑。因王天官退职还乡,在家教读子女。还有一个外甥名叫刘瑞琏,亦住在王府读书。
陶文彬来到王天官庄上,向庄户讨吃。讨了几家,因午饭过后,家家洗锅关门,没有讨到汤水下肚,腹中饥饿,神困力乏,就在王天官的花园墙外阳光下坐着。一者是歇歇脚养养神,二者将身上的虱子捉捉干净。正捉之间,只听墙内有吟诗咏对的咿唔之声。原来是王天官出一对联与他儿子王瑞琳、外甥刘瑞琏,叫他们对上。那上联是:“洪泽湖片片是水”,谁知他们表兄弟二人,横一遍竖一遍地哼呀念呀,都不得成联。陶文彬听了替他们干着急:这些笨蛋,此下联呢,俯首可拾,何必如此费心?欲想给他们解困。等墙内二人再次念出“洪泽湖片片是水”时,陶文彬不禁站起身来:“峻嵩岭处处皆山”。王瑞琳表兄二人一听,猛然一惊:“刚才花园外谁人出句,听来极为合辙。”说罢,二人来到园外,东寻西找,不见行人,顿觉事出蹊跷。于是回头沿着花园墙向西张看。举目一望,只见一个讨饭花子坐在墙下,别无他人。刘瑞琏说:“表弟,待我前去一问,以释谜团。”刘瑞琏走近陶文彬身旁:“花郎,适才可见是谁在此念一诗联?”陶文彬对他二人看看,说道:“是我花子的拙句,见笑见笑。”“很好很好,我等不及你才,请再复念一遍如何?”陶公子觉得好笑,无奈又复念一遍。刘、王二人如获至宝,进花园去了。哪知这二人离嘴忘句,刚进园内,又把下联忘了。王瑞琳说:“表弟,你可记得下联?”刘瑞琏说:“我一个字都记不得了,你可记得几个字?”“啊呀,我如记得,还用问你!”他们二人在那光翻白眼。刘瑞琏说:“我们不要在此煞费苦心,快去到园外把花子请到书房里来,叫他写在我们手上,要是忘了,对手心一看就是了。”表兄弟二人来到园外,向陶文彬说了许多好话,才把花子请到书房。刘瑞琏磨墨掭笔,说:“我们二人断不让你白劳,多少总是要送你一些银子。”陶文彬说:“二位公子既有如此说法,须知古人之言:诗文同骨肉,决不为钱财,钱财如粪土,仁义值千金。”说罢,接过狼毫,把下联写上他们的手心,当即告别二位公子要走。王瑞琳说:“且慢,请用一杯茶,我们还有些菲薄之敬,以作茶资。”说罢,从身边取出二两银子。陶文彬一见,更加要走,说道:“二位公子在上,莫看我讨饭花子,并非是爱财之人。诗书云:‘德者,本也;财者,末也’。今日既蒙雅爱,看得起我落难之人,比送我银子还好!”谁知王、刘二位公子执意要送他钱文,在两下推辞之际,只听一声咳嗽,老天官来了。王、刘二人一听咳嗽之声,连忙把陶文彬往门后边一藏,怕被王天官看见有花子在书房里,必定要受责罚。他们把陶文彬藏好,就见王天官进了书房,往桌案椅上一坐,问道:“你们的对子对出了吗?”刘瑞琏说:“早对好了。”“既对好,拿来我看。”哪知他们二人又忘记了,各人只是偷看手心。天官说:“你们早已对好,为什么迟迟不给我看,光看手掌,我又不曾责打你们手心,手心不红不痛,难道手上有字不成?把手伸来我看!”事已如此,两人无言以对,只得磨磨蹭蹭来到天官面前。老天官“叭”的一声,拍动桌子,大声喝道:“把手伸出来!”表兄弟二人一吓,一齐把手伸到天官面前。天官一看,手心里正是写的下联:峻嵩岭处处皆山。老天官一看大吃一惊,忙问:“这句下联是谁替你们对的?必须从实说来,万事全休,不然,每人重责四十手心,还要把那出对之人交来,你们说是不说?”老天官连问几声,他二人你对我相,我对你望,一言不答。
个个当着天官面,眼不眨来气不伸。
可怜陶文彬吓得在门后发抖,倘若他们把我招出来,这位大人定然不饶,把我交到北京定罪,不是死路一条?!他越想越怕,越怕越抖——
抖动门板像打筛,把天官惊得站起来。
天官问:“门内何物作响?”王、刘二公子连忙答:“老鼠作响!”天官说:“你们读书愚笨,听响声倒很灵敏!我不相信,晴天白日之时,老鼠就出来造反啦,让我去看!”说罢,天官走过去把门一拉,只见一人,衣衫褴褛,不堪入目。陶文彬连忙下跪,口内只喊饶命!天官说:“不要说饶你命,险险乎把我的命都吓走了。我问你,为何躲在书房门后?还是想偷书,还是想偷笔?谅你这等落魄之人,偷去书笔,也是无用,要说偷衣、偷钱,书房里没有。你究竟来此作甚?必须把家乡地址,姓甚名谁,干何勾当,一一从实招来,饶你一命,如有半点含糊,立即就此重办!”可怜把陶文彬吓得面如土色,心往下一忒,有话也说不出。
王天官又说:“你好好说来,我饶你性命,但不能有半点隐瞒!”陶文彬说:“老太爷在上,容花子禀告。
大人哪,问起花子家不远,家住北京邹家村。
父名叫作邹员外,母是吃斋念佛人。
生我们兄弟人两个,总是知文达礼人。
不幸爹娘归西去,家被天火烧干净。
我兄弟双双无生路,直往湖广去投亲。
兄长不知归何处,未知死来也未知生。
我今讨饭到此地,路经淮安这座城。
今日正从贵庄过,只听园内有念诗声。
怪我小子冒昧很,隔墙听句答诗文。”
王天官说:“喔,原来他们手心里的对句,是你的佳作!”“大人在上,正是小子信口胡谈,望大人海涵!”“哦,看来你也是书家子弟。”随命书童泡茶相待。王天官又说:“依你讲来,你乃北京大邹庄人氏,老夫问你一人,但不知你可认识?”“大人在上,问起北京之人,有名则知,无名不晓,但不知所问何人?”天官说:“要问这人,在北京他如雷贯耳,在弘治皇下为臣,官拜当朝首相,姓陶名彦山。因听得他全家被严贼斩绝,只逃出两个公子,大公子陶文灿,二公子陶文彬,不知逃往何处?你可知情?”陶文彬一听,心下一惊,故意赖道:“问小子这事,我绝不知情。”“喔,你既是北京人,为何不知?你在外沿街乞讨,岂不知画影图形,捉拿他兄弟两个叛逆?”陶文彬听罢,心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二目含泪,一言不发。王天官见此情景,亦是惊疑不止,故作诈言说:“你正是叛党之后陶文彬吗?不可满口胡言。”陶文彬听得此言,只吓得心惊肉跳,浑身发抖,口中只喊:“大人哪,小子实不信陶,望大人不要错认,万望成全落难之人,胜造七级浮屠!”王天官说:“来,来,来,你不必如此哀求,站起来一旁就坐,老夫有话问你。”说罢,陶文彬站起身来,坐在一旁,书童又送过茶来,像是为陶公子压惊。王天官说:“你不用害怕,老夫对你实说了吧。陶首相本与老夫是八拜之交,又是一殿称臣,同朝好友。闻他被害之后,老夫心怀愤懑,暗恨严贼,久要替陶相爷报仇,只因时机未到,不便下手,只要你对我说出实情,老夫无不成全于你!”陶文彬听罢,觉得王天官和颜悦色,说的是一片好言,并无恶意诈我,只好说出真情:“大人在上,既蒙高抬贵手,小子则掏心恭禀,求大人恩庇!
大人哪,在下正是陶文彬,不敢虚言哄大人。
我被狂风刮进王善花园内, 从王府逃出到如今。
兄长杀出北京城,逃往何处不知情。”
王天官一听,万分高兴。“原来贤侄到此,真乃万千之喜!贤侄,老夫刚才言语吓唬,受惊受惊,望勿记怀!”“大人何出此言,小的感恩也来不及,又何敢记怀!”王天官叫道:“我儿王瑞琳与甥侄刘瑞琏前来见礼!”陶文彬顶礼相还。王大人又吩咐家童取出新衣给陶文彬——
香汤沐浴洗个澡,上下换得簇簇新。
王大人又唤来府内家将、童仆、奴婢使女:“不准走漏风声,就此只叫邹公子,不叫陶公子。”家将等人个个答应,唯大人是命,决不走漏风声。王天官又对陶文彬说:“贤侄呀,老夫有一言与你相商,但不知你意下如何?”陶文彬说:“大人有话请讲,小侄无不从命!”王大人说:“没有别事相谈,一则贤侄落在我处,请放心守候;二则老夫自告老归家,教读我的小子与外甥。谁想他们两个愚笨至极,老夫也无这大的精力教授他们。如今贤侄既来,就暂且屈驾,教授他俩读书,老夫断不白烦,所有修金,如数奉上。”陶文彬道:“小侄自知不才,深恐误失令郎,如不嫌弃,小侄谨遵台命,决不推诿。”说罢,就在书房叫王、刘二位公子对陶文彬重新见礼,拜师为尊。从此陶文彬在王府,一边教书,一边自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