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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江宝卷
“万岁在上,陶文灿从水关逃出,打死守将四名,杀掉更夫四人,在城门上留反诗一首。”巡街御史又将反诗原原本本,一字一句念上一遍。弘治听了更加动怒:“原来陶文灿久有反意,孤王哪里知道。”遂叫两旁武士,将陶彦山夫妇死后斩下人头,全家人等一个不留,满门处斩。而老贼严奇将陶家资财,囊刮一空,私抄归己。并将陶府百零四人的尸体,在陶府院内,挖了个大坑,葬了个肉丘大坟。这时,皇上又下旨绘画陶文灿、陶文彬二人的面貌画册,张挂到各省州府县城,捉拿逃犯。并写明:隐藏者,与陶逆同罪;擒获者,官升三级。不愿为官者——
有两皮肉换两金,一两骨头换两银。
图像张挂十三省,各州府县总知闻。
陶文灿自从逃出东水关,一心到湖广襄阳去投亲。原来陶文灿有一姑父大人,姓赵名霸,在湖广掌管六府兵权,所以陶文灿一心到湖广投奔姑父,意欲借兵报仇。怎奈身无分文,只有五把穿金扇在身。事到如今,万分无奈,忍饥挨饿,非止一日。来到广陵扬州,进了钞关门,实在腹中饥饿,浑身无力。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肚子里没有钢火,怎能行走?不觉来到一家茶店门口,摆着热气腾腾的大糕馒头,脚下走不向前。陶文灿想:人到难处,也顾不得羞丑。这叫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脸皮老老,捞它一饱再说。想罢,信步走进茶店。店内堂倌问:“客官是吃茶还是吃点心?”“你这笨东西,当然既吃茶也吃点心,先用洗脸水与我洗脸。”那堂倌端水泡茶,接着端出六个大馒头上台。陶文灿饿得祖宗亡灵在眼前转,恨不能要替他死去的父母也吃上一饱。他一口点心一口茶,一口气吃下六盘,六六三十六个,连茶钱一共三百六十余文。
陶文灿吃了一大饱,抹抹嘴巴就动身。
堂倌说:“客官,你三百六十八文的点心钱还不曾付哩!”“堂倌,这笔账先请你记上,欠一欠,等我投亲回来如数奉还。”“哎,我家店内与你无人相识,你又不是扬州人,这笔账不能欠,请你想想法子。”陶文灿说:“不论哪里人,欠账总是要还钱的。你这人不要瞎了眼,爷爷说过,投亲回来还钱!”说着,直往外边走去。堂倌一听,说他瞎了眼,受了侮辱,更加光火:“你这混账哪里走?”说着,上前一把抓住陶文灿,举拳就要打。正在吵闹之间,惊动了店家老板。这老板姓贾,名叫贾志成,夫人王氏,年过半百,膝下没有男女,系扬州本城人氏。见堂倌与人吵嘴,连忙走出来问道:“为何事争吵?”堂倌说:“这人吃了馒头不给钱。”贾志成说:“你们两下松手,有话好说。”陶文灿如此如此向贾志成说了一遍。贾老板看看这人品貌不俗,说道:“客官,这几文钱不要紧,算我贾某会东,请坐,不要动气。请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到此何干。望客官讲明。”陶文灿说:“店主呀——
要问小子名和姓,家住燕山北京城。
邹家庄上是独姓,邹文灿是我乳时名。
只因家宅遭天火,父母火中丧残生。
伤心啊,小生独自难生存,经此到湖广去投亲。
只因囊中无分文,拖欠饭费又不成。”
“哦,原来是邹大相公。眼下正逢天气寒冷之际,相公身上又没盘费,如何能去。但不知相公识字与否?”陶文灿说——
“幼年读过孔孟书,稍知礼义略懂文。”
贾老板说:“既如此,老汉有事与你相商,不知相公意下如何?”文灿说:“承蒙优待,小子无不依从。”
“相公呀,你就在我店中管账目,开年春暖再投亲。”
陶文灿暗想,只好将机就计,混到开年再走。
“老伯呀,既蒙大人以雅爱,谨遵台命当依从。”
陶文灿在贾家茶店做事,聪明能干,勤劳诚恳,贾志成夫妇欢喜不过,请人说合,将邹文灿收为义子。贾志成高兴得大办筵席,敬神酬宾,钞关一带的邻里好友前来恭贺,一连吃了三天喜酒。
钞关上有一位关官,姓秦名标,身边还有一位师爷,姓张名龙。说起这个张龙,武艺高强,刀枪棍棒之类兵器上的工夫,不在人下,所以关官秦标,爱他文武兼容,收他做了代笔师爷。但张龙手下有跟他学武的徒弟三十多人,每月俸金三百余两。张龙每日清晨,带领这些徒弟来贾志成店内吃茶,但见这些人一进茶坊,就打拳踢脚,陶文灿看在眼里,心里暗想:他们只能在扬州称强,算不上什么高明,因而看不入眼。次日早晨,张龙又带徒弟来吃茶打拳,陶文灿就从柜台内走出来说:“各位先生,兄弟也有一手毛拳,凡拳法棍棒,都不能用呆定之法,固而不化,宜相应变化,方为正理。”这班人见陶文灿说出这句话来,心里有些不悦,暗中骂道:这小子是哪里来的,敢说我们的不是,倒要看看他有什么活法!说道:“你这位朋友是哪里来的?”贾志成连忙答话:“各位先生,他是我新收的义子,望各位包涵!”众人道:“谅你的义子,颇有点本事,请他赐教一套,与我们看看怎样?”陶文灿连忙转身,把手一拱道:“各位先生,小的现丑了。”众人说:“不必客气,请了。”只见陶文灿神态自若,步法娴熟,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灵活进退,滴水不漏,耍了一套金蝉脱壳之法,博得众人喝彩。张龙一见,暗自赞赏。随即来到陶文灿身前,抱拳一揖:“公子,我真是相见恨晚,不知可愿屈尊到我处教他们学艺?”“在下不才,教字不敢,与兄弟们相学相练是了。”“公子如此把光,就这定了。”
每月薪金二百两,喜坏了贾家二大人。
陶文灿在钞关当教头,时不多久,朝廷捉拿陶叛的面貌画册挂到扬州——
陶文灿暗自吃一惊,从此处处当好心,
日间不敢街坊上走,推故托事夜间行。
众位呀,暂且不提陶文灿,再讲二爷陶文彬。
陶文彬落在王家花园,他不知金刀王善是严奇老贼门下的人。王善未生多男多女,只生一女叫王素珍。说起王素珍,她武艺高强,可称女中之英,
外号叫神刀手,是金刀圣母的小门生。
王素珍闷坐高楼上,四肢无力少精神。
口喊:“荷花、海棠,你们到花园打扫打扫,搀我到花园里透透气,散散心。”两个梅香献殷勤,把园内扫得干干净净,来到绣楼——
请她小姐下楼门,荷花海棠紧相跟。
主仆三个花园去,尝花观景散散心。
来到花亭之间,王素珍说:“我们来此散心,现在天寒地冻,无多少可赏之花,亦无彩蝶可扑。我们来吟诗作对如何?我出一付上联与你们去对,对将出来,赏你们一席美酒,对不出来,重罚你们不才之罪。”荷花、海棠说:“保你小姐对得出来,吃你的喜酒。”“奴才,我有什么喜酒可吃?”“小姐,恕我言词不当,是吃你的赏酒。”“好哇,这还差不多。”王素珍转动秋波,见到梅花树下阴凉之处积雪未化,就以雪景为题吟道:“雪地鸦翻好似梨花乱洒墨数点;”王素珍说:“你们对吧,快快对来!”两个梅香你看她,她看你,二人相对翻眼皮。荷花说:“海棠妹妹,我你不用翻眼皮,古语说,要得诗对成,只要嘴里哼,哼它几十声,功到自然成。”这不——
你一句来她一声,声声句句不成文。
陶文彬听了干着急,要出声来又不敢哼。
主仆三人,自午后进得花园来,直到红日西下,两个丫环也未能对出来。王素珍说:“对不出来,今晚你俩休想上楼。”陶文彬听了着躁。心想,她们不上楼,若是我挨她们看见了,逃不走倒还罢,挨她家送上朝廷,哪还有命!这时偏巧有一群鸿雁从上空飞过,触景生情,下联在胸。陶文彬想,我来轻声送个下联给她,让她早点死走,不要在这里害我。这时,荷花又哼:“雪地鸦翻好似梨花乱洒墨数点。”陶文彬轻声说:“霞天雁过犹如鸿颈坠书字三行。”陶文彬吟完下联,把她们主仆三人吓了一跳。两个丫环说:“哪里来的人,快去把他捉住,不要放走。”王素珍说:“慢来,让我去看一看。”王素珍寻到桂树下一看,虽然外面天色将暗,但看得出此人好像面熟,吓了往后一退,对两个丫环说:“这不是对门陶相府的二公子陶文彬吗?我的梳妆台对着他的东书楼,常常见他在上面读书,所以相识。可怜只恨昏君不明,任邪用奸,只为十把穿金扇,害得他全家丧命,但不知他怎样落到我家花园里的?好一位俊俏书生,胸藏锦绣,腹隐珠玑,真是好人多磨!”王素珍暗想——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转过身来,对两个丫环说:“奴家欲去问问他,怎奈男女有碍,又怕你们要走漏风声。”二丫环深知小姐的心思。荷花说:“你只管去与公子谈话,当着海棠妹妹在此,我把话说明了,哪个走漏风声,叫她一世没饭吃。”海棠说:“哪个出去告诉别人,叫她一世没衣穿。”“好,只要我们不对外说,难道小姐上街去贴告示?”王素珍说:“你们两边去看住点,恐别人进来,观之不雅。”王素珍稀稀步子来到陶文彬身前——
陶文彬吓得两腿像筛糠,牙齿敲叮。
战战兢兢如同踏在薄冰上, 顷刻之间要下河塘。
“小姐呀,高抬贵手饶恕我,黄沙盖面不忘恩。”
说着,陶文彬就要向小姐下跪。王素珍连忙一把扶起。“陶二公子,奴来并非歹意,望公子不要害怕。因你全家被害,不知你如何落到我家花园来的?幸遇奴家,若遇别人,风声出去,奸贼耳目众多,况且现在张挂你兄弟二人图像,叫我有何妙计搭救于你?”陶文彬说——
“只求小姐放我去逃生,我剜肉烧香报你恩。”
王素珍一想:“公子呀——
放你逃走不费难,只是何日得相逢。”
不料荷花、海棠走过来说:“请小姐上楼,现在已是二更交初。”王素珍说:“我上楼不关紧要,只是时值天寒地冻,陶公子在此,岂不活活冻死!”两个丫环早已看出小姐有意于陶公子,乃暗对小姐说:“你且请回高楼,这里的事,包在我们身上,望小姐不必担心。”说罢,王素珍回楼去了。
两个丫环商议一阵,荷花说:“海棠妹妹——
我们今日来做红娘,引他公子上楼房。
日间躲上床顶板,夜来二人睡一床。
一可搭救陶公子,二度小姐过春荒。”
二人计议停当,对陶公子说:“相公,你不能在花园过宿,倘被他人看见,很不稳便。”陶文彬说:“二位姐姐,只要你们打开园门,小生趁此黑夜便可逃走。”荷花说:“我们放你不难,只是有人要向我们要人,如何是好?”“有谁向你们要人?”海棠说:“我家小姐向我们要人。你岂不知小姐有意搭救你吗?”“如此说来,小生的性命全赖于二位姐姐了!”说着,三人一齐上楼。王素珍暗自欢喜:“难为你们二位了。”“这倒不要紧,只望小姐不要像有些吝啬人家,‘新人进了房,媒人甩过墙’就是了。”王素珍腼腆用手一指:“死丫头,嘴不饶人,快去安睡吧!”梅香顺手替他们把房门一关——
讲讲说说鱼得水,轻弹细唱燕穿梁。
众位须知,王素珍自幼许配五国舅严方,直到严方被陶文灿打死,她并不生悲。因见严方奸恶放荡,早有不愿之心——
恨不得要点点蜡烛烧烧香,他早死一天好一天。
东书房里陶文彬,早已进入她眼帘。
就此陶文彬祸中得了福,王素珍苦中得了甜。
陶文彬自从上了王素珍绣楼——
日间藏在床顶板,晚来鸳鸯共枕头。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王素珍有了身孕,面黄肌瘦,吃食拣嘴——
腰坠背酸浑身疼,四肢无力少精神。
偏遇荷花、海棠两个丫头,她们不是生儿育女的过来之人,不懂得小姐是病喜。只当是小姐生了病,连忙去报与王大人和太太得知。王善夫妇一生无子,只生一位小姐,爱如掌上明珠。听到小姐有病,连忙着人到太医院请了一位老太医先生来隔床牵丝搭脉。太医暗吃一惊:乃是喜脉。连忙问王善大人:“令爱可曾出室?”王善说:“小女尚未择偶,她的病症如何?”太医暗叹:幸好喜脉二字未曾出口。乃道:“王大人放心,小姐是患的十月鼓,不关紧要。”王善一听,倒也吃惊。复问:“先生,何谓十月鼓?”太医自觉漏嘴,遂改口道:“是日月补,不是十月鼓。因小姐久居楼上,长时受不到日月光照,要补足日月光辉,再服些药,多晒太阳自会好的。”
王善听到这一声,心才放到足后跟。
王善接过太医开的药方,交与荷花上街抓药——
又称银子二十两,赏与先生转回程。
荷花上街抓药,偏遇那药店小倌精细不过。他说:“这方子是孕妇吃的,用丹竹叶做引,不宜多吃,只好随意而饮。”
荷花听到这一声,心里明白八九分。
荷花将药拿到楼上,就把这事告诉海棠。海棠说:“你这是告诉我,在老爷和太太面上万万不可说的。如说了出去,我你是陶文彬牵线之人,引他上楼的,不但我们和小姐难有命,连害陶公子也要挨杀头。姐姐,我你要当心,不能无意中漏出嘴。”荷花说:“这我知道。但这副药要不要给小姐吃?”“不能给她吃。假使小姐的喜胎打下来,那就丧了大德,对不起陶姑爷了。”荷花说:“那就将药与药方一同抛入枯井之中,免得外人知道。”
两个梅香手脚慌,枯井之中沉药方。
二人回楼,悄悄将此事告诉小姐,又对陶文彬说了一遍。陶文彬屈指一数,王素珍足有五个月身孕,将来肚腹越大,难免要被她父母看出。再则,我陶文彬终日屈居床顶,也十分难受。随即叫丫环将楼门关起,与王素珍计议章程。
王素珍说:“相公,你不要急,也不用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