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两班善人来和佛,大家名下注长生。
  再表状元来家修行,说:“春兰,我念一声只有一声,不如到外头多请几个人来帮我念佛,功德不是更大?”“怎样请法?”“不论男女老少,每人念一天佛,钱是五十,米是一升。”春兰梅香出去请,状元又写个告示对门口一贴。这遭一传十,十传百,多少人总来。有人说:“我们蹲家,黄汗淌,黑汗流,老腌菜,不放油,粗饭,难下喉,到状元家去青菜豆腐饭,吃局还不丑,有钱还有粮,到夜就到手,这个事情哪块有?”哪晓一到四月光景,收割之时,人变忙起来够,来念佛格人变少了。状元说:“加他们点,每人米是一升,钱是一百。”
不表状元办修行,观音老母早知闻。
  观音老母用手一指,变个瓷锋碗爿对府门外头一陷,弹总不弹。状元一见,哎呀,这个碗爿,要是割得人家个脚,五忙六月对家一坐,相了活计不能做。“春兰去扳了得。”春兰扳不动,状元自己去扳,扳不动就弄牙齿去啃,状元九十九岁了,又没得几个牙齿。
横一啃来竖一啃,满口啃得血淋淋。
  四值功曹奏本,奏与玉主得知,玉主吩咐南斗六星、北斗七星,钟鼓齐鸣,到延寿簿上再添阳寿十载。
再添阳寿十载整,一百十岁在其身。
斋主讲部《延寿卷》,也添阳寿十载春。
两班善人帮和佛,各人名下注长生。
  再表状元大人,叫春兰把附近格图董请来,问有多少鳏寡孤独,无人抚养,送他柴米油盐,衣裳铜钱。倘有饿死格,送棺木一口、白米三斗、铜钱十千、花尖十刀,并且将周围十里路上格砖头瓦片,一概拾净。
路不平来挑土修,桥坏抽板换木头。
黑夜暗星路难行,周围十里点路灯。
  状元大做好事,当地格城隍土地、家堂圣众、东厨司命齐齐奏本,玉主吩咐南斗六星、北斗七星,到延寿簿上再添阳寿十载。
又添阳寿十载整,一百二十岁在其身。
天宫神明来添寿,凡人不知半毫分。
斋主讲部《延寿卷》,也添阳寿十载春。
两班善人帮和佛,各人名下注长生。
本中添到一百二,八仙迎接上天门。
玉皇大帝重封赠,延寿星君职不轻。
封他父母人两个,圣父圣母受香烟。
刘氏小姐听封赠,封你贤德正夫人。
又封弟兄人三个,三人总是太子身。
寿星头儿刷溜溜尖,天天坐在斗旁边。
受了多少星斗火,数了多少解结钱。
  万岁发下帑银到各州各府起造一座报恩寺,
塑起寿星圣相受香烟。
  天宫又打发丹青手、誊录师、裱画匠下凡,画起圣相,刷起纸马来。
一张白纸四角方,五颜六色对上装。
巧手画起金容相,设供坛内做经堂。
王国良 抄录

李青宝卷

焚起般若香,天龙降吉祥。
东岳同聚会,十王赐寿延。

斋主焚起般若香,八部天龙降吉祥。
东岳酆都同聚会,十王祖师赐寿延。

一座禅门八字开,诸佛菩萨降临来。
红衣童子拦门坐,打弹张仙送子来。
贞节淑德招财宝,无字三相免三灾。

天留甘露佛留经,人留男女草留根。
天留甘露生万物,佛留经卷劝善人。
人留男女传后代,百草留根等逢春。

开经开卷开无生,开天开地开佛门。
开开佛祖门两扇,白莲台上放光明。

宝卷初开始诵真言,香风郁郁遍大千。
行行灭罪,句句消愆,两班善人,上会烧香。
佛前求忏悔,火内化青莲。

宝卷初开放,讲经在佛堂。
经堂须肃静,和佛莫心慌。
  开经开卷,不是开个绫罗匹绢,而是开动一部《李青宝卷》。是经灭罪,是饭充饥,是话有音,是鸟有翎。宝卷上面要有皇皇登位,要有贤人出世,要有头有尾,有始有终,有悲欢离合,方可算作一部圣卷。宝卷掀将过来,
昔年明朝景泰皇皇登龙位,治理江山总太平。
  当年有道君王登位之时,风调雨顺,国泰民安,边无强寇,国无罔民,父慈子孝,兄爱弟敬。三日一风,五日一雨,大风吹不动杨柳,大雨笃不碎垡头。麦秀双穗,稻报九芽,地产灵芝。干戈歇息,太平之年,马放南山,刀枪入库。
大邦年年来进贡,小国岁岁贺明君。
江湖长长流活水,南北二京总太平。
四海渔翁献玛瑙,山中猎户进麒麟。
路上黄金无人要,夜不关门犬无声。
皇皇多有道,端坐在龙廷。
四方总不动,八方罢刀兵。
国正天星顺,官清民乐安。
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
休论皇皇多有道,贤人出在哪州城。
  且说有一贤人,出在灵青州儒学县北门三里聚贤村。贤人姓李名叫正风,同缘唐氏。夫妇二人,家中豪富不过。金银满库,米麦成仓,安童成对,使女成双,牛马成队,驴骡成行。
十库金来十库银,还有十库马蹄金。
出入安童骑骡马,扫地丫环耳戴金。
东园十里荷花荡,西关十里水红菱。
前面起座逍遥府,后面又起接官厅。
鸳鸯亭对牡丹亭,库内许多宝和珍。
李正风有钱称员外,唐氏称作院君身。
  一日,员外端坐高厅,说:“安童哎,秤杆子挂在东壁上还生到塘灰,我家满库金银来家为底高生不到利息?”安童说:“员外,人家古之常言,吃酒图醉,放债图利,你老人家舍不得放,到哪里收利息?”员外说:“安童,今年我大开廒房,满放,请你们帮我与中作保。”安童说:“员外,你可要拣拣人家?”“哪不要啊,我还愁哪个少我格钱哎!”
安童听见笑盈盈,顺便替你做中人。
吃得早饭街坊去,布庄又到面前呈。
  一众贫人到布庄来卖小布格,总来杠谈。有人说:“老兄,你今年忙了怎样??“不要提,人家说,冬呀冬,还好弄,年呀年,就是少两个钱。”“你嘛?”“我哇,帽子口朝前,一年不如一年。”也有人说:“我堂帽子口朝后,依然照旧,两个金刚条篾,中间了急绷急。”安童走向前来,说:“众位贫人哥哥,我昨日上街,看到你们,今朝又碰到你们,可是田里活计做了差不多,上街来吃碗茶歇息歇息?”“安童哥哥,不要开心,我们这些人,哪有工夫来吃茶歇息,不瞒你说,三九廿七个摇棉花本钱小,要忙了朝纱夜布。”安童说:“贫人哥,人家说,穿不穷,吃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你们不好借两个钱,拿本钱翻翻大,省得天天上街,跑拉工夫不也是钱?”“到这两天,哪里借到?”“我家员外家大开廒房,满放,我帮你们于中作保。”一众贫人一听,欢喜不过,拿安童喊到茶店里吃茶,酒店吃酒,请酒店老板,拿票子写写一大把。
安童领路前头走,一众贫人后头跟。
转弯抹角来得快,员外门到面前呈。
  这叫人穷嘴不穷,一条大喉咙,离多远就叫:“员外老爷,我们来巴结你呱!”员外耳朵反装,只说来扒抢他格,“安童,你到不丑,带一班人来,可是做麻雀子会格!”安童说:“不是得,总是来问你借钱格。”票子交把员外一看,上头写格二分利。员外说:“安童,二分利太少,我家要放三分,叫他们家去,拿条子改下子。况且,我家库里格钱要盘盘,串头可足?米麦也要过过斗斛,叫他们暂歇三天再来。”安童走到门口,说:“众位贫人哥哥,员外说,你们条子上写二分钱,嫌少。他要放三分,家去重写下子。还有我家钱要盘盘串头可足,米麦也要过过斗斛,歇三天再来。”一众贫人说:“好格,三分就三分,三天就三天,干多天总过了,哪在乎三天。”
一众贫人回家转,员外高厅说分明。
  员外说:“安童,我家格粮,崩干必脆,把穷人吃作啦得,替我挑点水涨涨斗斛。”安童又懒,说:“员外,哪要挑水,这堂天作变,只要拿屋上歇拉几缕瓦,
东北风毛雨对里飘,米麦粒粒总伸腰。
包你员外涨斗斛,不要挑水肚里浇。”
  员外说:“安童,替我拿棉花晒晒夜场。”“日里不晒,夜里哪有太阳?”“我不是嫌潮,而是嫌干哎!”
晒晒潮来露露松,又好摇来又好碰。
  “安童,我家总是格大钱,把穷人用作啦得,替我带点散碎银子,到街上换点鸡眼皮子小钱家来。另外,你们到苏铜匠老板家,请他帮我钉把秤,箍张斗。”安童说:“员外,我家底高秤、底高斗总有。秤无论十六两、廿四两、卅二两双钩秤,公议斗、火印斗、市斗家里总有。”“不,你叫苏师傅帮我钉把水银秤,箍张哔嘣斗,他就懂过。”
安童听见这一声,哪敢耽搁片时辰。
散碎银子带几两,铜匠店到面前呈。
  “苏师傅可来家?”“哪个?”“安童哥。”“底高事?”“我家员外请你替他箍张哔嘣斗,钉把水银秤。”众位,底高叫哔嘣斗?就是斗底用软木头做格,朝上一凸,一斗只有九升半,朝下一凹,斗零半升。
小小斗儿九寸高,又量凸来又量凹。
员外做事伤天理,就怕心高命不高。
  众位,底高叫水银秤?秤杆子舞通了,肚里灌水银。秤杆子戳破天,一斤只有十三两三钱,秤杆子着地拖,一斤十八两只有多。
苏铜匠老板笑盈盈,晓得员外丧良心。
大斗进来小斗出,做了奸刁坏良心。
伙计老板忙一忙,两桩物件总停当。
又换小钱回家转,自己门到面前呈。
员外一见哈哈笑,两桩物件总称心。
  员外叫:“安童,帮我拿串子散开来,把小钱对上掺,一头二十三,当中夹广板,当中大,两头尖,名字叫做倒四六钱,七百个铜钱算一千。”
看看不觉三天整,一众贫人又来临。
  三天之后,一众贫人拿条子总改写好了,来到员外家。员外说:“安童,问问他们要借底高?要钱,到库房里去掮,要米麦到廒房里去量。”有个贫人说:“员外,我想问你借点钱用用。”拿起来一望,“呀,你家这钱上有些小钱,难用哎!员外说:“你格贫人,怪不到你要穷,前世用钱用折得福够,我家这些钱,哪一个上头没得皇皇国号来上?人家说廿七、廿八,铜钱对搭,三十夜到晚,铜钱只要有眼,有眼无边,还好打酒包烟哩。”穷人吃得个钝头,想想也不错,我们穷人只愁没得钱,还愁钱用不掉来。拿钱一数一串只有七百个,“员外,你家这七百个钱底高意思?”“哦,我家是现扣三分。”有个贫人说:“员外,明年轮到我收到格小会,要是来还,怎样还法?”
“今年借我七百个钱,现扣三分算一千。
倘若明年还我个钱,一千三百个老黄边。”
  穷人一听,“啊唷喂!听听三分钱,算算再加一分八厘钱也不止呀!拿票子带家去,不借。”也有人说:“这两天哪里借到钱?三六九,且图现到手,他想我个利钱,我就想他个本钱。”有个贫人说:“员外,我家就是釜冠得了锅子上,问你借点米麦家去度度个命。”“安童,带他到房里去量。”穷人拿手对米肚里一抄,一手皮糠,手一捏,一个团,“哎呀!员外,你家这些粮饭潮了?”“哦,不要提:
时不通来运不通,天天起个进门风。
东北风毛雨对家飘,米麦粒粒都伸腰。”
  有个贫人说:“管他,人穷,家里哪没太阳?”安童量斗,他不懂拿斗底朝下。员外说:“不对。”他跑去拿斗底朝上一凸,“哎,他们是借格,我家是放格,斗要量满点”!一众贫人一听,阿弥陀佛,竟是大财有大量,安童毕竟是啃碗边个!
嘴里说得甜如蜜,不晓心里辣似姜。
  有个贫人说:“员外,我问你借点棉花家去,翻翻棉车头,省得朝纱夜布。”拿来棉花朝手里一抓,潮济济,棉籽朝嘴里一咬,一个扁螂,“员外,你家棉花潮了!”“不是潮,陈棉花不应齿呀!”穷人说:“潮就潮点,家去好晒格。”
量个量来称个称,廒房门口像舞龙灯。
人来人往多热闹,肩挑车推转家门。
  穷人到家,也到东家借把秤,西家借个斗,棉花一称,一斤只有十三两三钱,米麦一量,一石只有九斗五升。妻子说:“相公,乡下人常吃苦,常挑九斗五。”一众贫人总来家咒骂,说:“苍天菩萨,
你来上方有眼睛,可晓李正风家丧良心。
他家大斗进来小斗出,做了奸刁坏良心。
李员外家坏心肠,米麦肚里弄水涨。
银子里头掺烂铅,串上小钱赛鸡眼。
水银秤称十三两,棉花还要晒夜场。
他家有穿并有吃,罚他有钱没子孙。”
一众贫人来咒骂,怨气冲到九霄云。
玉主端坐灵霄殿,心惊肉跳不安宁。
  吩咐左右慧望星拨开云头望望下方世界:
哪里旱荒不下雨?可是水荒少收成。
可是活佛要出世?可是草寇夺乾坤。
  慧望星一望,原来是李正风家,米拌糠麦着水,大斗进小斗出,斗秤不公平,一众借债个穷人来家咒骂,所以怨气冲天。玉主一听,龙心大怒。玉主吩咐左右星君,将他个子息簿子掇过来,名下五男二女,
一笔勾消干干净,罚他有钱没子孙。
光阴似箭容易过,日月如梭晓夜行。
看看不觉三年整,本利收不到半毫分。
  一天员外端坐高厅说:“安童,我家干多钱,干多粮,借出去怎样,本不见,利无踪?”安童说:“员外,钱难要哩!那些人家釜冠得在锅子上,不要说问他要钱,最好带两个把他才好哩。”员外说:“怪不到!你们心太软,等我去,看到哪家敢说不把!”安童一听,不好,今朝员外要亲自去收租讨账,如可他要到,我们就要挨受责。促狭安童说:“今朝把他带到三家村王三元家,他家又穷,妻子又会说,要不到钱他就深信格。”员外吩咐安童,备起银鬃白马一匹,自己下厨房用点心,下绣房换衣襟。
下厨房,用点心,海咸河淡,
下绣房,来脱换,乃服衣裳。

头戴逍遥八字巾,身穿鹦哥绿海青。
腰里束根銮丝带,粉底乌靴簇簇新。
  走到门口一望,马扣了旗杆上,“安童,我家马养了不丑,叫乘肥马、衣轻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