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峰宝卷


许宣即便回言答,我立门外有来因。

你在房中来等我,你夫难以进房门。

我若进来恐害你,只怕你们有灾星。

那知金钵多厉害,一道金光射进门。

忽然袖内来活动,一见妖气就飞腾。

白氏此刻心惊怕,白光透出顶梁门。

金白二光来缠住,霎时金钵化乌云。

大叫一声难挡住,泰山压顶重千斤。

许宣此刻心着急,胆颤心惊赶进门。

那许宣见钵盂飞进房中,罩了白氏发顶之上,那娘子大叫一声:“啊唷,官人呀,不好了。”

娘子被罩痛非轻,如来钵盂重千斤。

血光未净算不准,午时错算未时辰。

故而只防未时到,谁知却在午时辰。

即忙就把官人叫,今朝与你两离分。

那小青见了主母这般行景,好不悲切,泪如雨下,无计可使,就骂许宣:“你个凶心之人,将我主母,如此行为,于心何忍?亏你下得这般毒手,我们如何肯饶方与你?不免与娘娘报仇雪恨,方消我胸中之气,阿呀娘娘呀。”

许宣真个心不好,亏他凶毒设心苗。

这般行事亏你做,不念三载夫妇恩。

娘娘待你如珍宝,体心着意与你好。

小青想到伤心处,忙把头儿摇几摇。

头大如斗眼铜铃,现出青稍蛇一条。

许宣吓得魂飞散,白氏钵内高声叫。

官人休得来害怕,在我身边且站牢。

左手执住亲夫手,右手把着小青叫。

蒙你多情跟随我,情同意合胜同胞。

劝你不必将他害,还须看顾小儿曹。

法海坐在书斋上,还要害你命必凋。

劝你快快逃生去,迟延一刻命难逃。

小青听了娘娘话,拜别娘娘哭号啕。

忽然一阵妖风起,渺渺腾空去路遥。

不言青蛇逃遁去,再表白氏受煎熬。

钵盂罩在双肩上,许宣看了心好憔。

连叫娘子无人答,全然不见我妻娇。

法海坐在书斋上,一灵真性透云霄。

金身罗汉祥云现,奉佛前来收白妖。

法海禅师来举动,钵盂悬空摇几摇。

顷刻落在楼板上,白氏全身不见了。

许宣此刻心悲戚,咽喉无声也难叫。

一时殒倒楼阁上,噎住喉咙魂胆消。

不知塔里如何样,且看下卷说分明。





浙江杭州府钱塘县雷峰宝卷下集

救度生灵舍百钱,酬谢夫妻有三年。

冤孽已满各分散,反累己身有罪愆。

禅师念一声:“阿弥陀佛”,将禅杖向地一顿,那白氏一时不见了。许宣手捧金钵一看,只见钵内小小如灯芯的一条白蛇,叫一声:“娘子呀,那金钵有佛法无边的西方法宝,如何救得你出,此我卑人害你一死,岂不痛杀我也。”

许宣此刻实伤心,蹬足捶胸两泪淋。

开言就把禅师叫,你今作事太狠心。

前生与你无冤仇,今朝害我实伤情。

许氏大娘无知觉,丫鬟通报大娘闻。

大娘一见心胆碎,将身跌到地埃尘。

双手捧持紫金钵,啼啼哭哭泪淋淋。

这是谁人使毒手,害她顷刻就离分。

许宣开口讲言说,和尚前来起祸根。

那知钵盂飞空起,罩住我妻现真形。

许氏听了一番话,开言骂弟太凶心。

你妻何等看待你,忘恩负义不良人。

弟妇前生缘孽重,今生嫁你无义情。

那晓你是无情汉,恶毒肝胆太凶心。

谋害妻子人间少,佛口蛇心不成人。

许宣叫声亲姊姊,须看同胞手足情。

我害妻子无知识,可怜她死痛伤心。

许氏界面回言答,你今作事不聪明。

你自妻子尚如此,何况同胞手足情。

今朝和你来断绝,快刀劈竹两离分。

禅师听闻讲言说,大娘不必怒生瞋。

白氏不是凡间女,峨眉修炼一蛇精。

隐修一千七百载,变化一女来成亲。

扰害民间多罪孽,金山水漫害生灵。

我奉佛旨收妖魔,并无别意起凶心。

那许氏大娘说:“你这妖僧,不守清规,全无慈悲之心。我弟妇与你前世无仇,今生无冤,你苦苦要害她性命。就是妖怪,与你和尚毫无干涉。我想上苍有好生之德,自今被你兴妖作法,假设虚情,将他摄去嗳。妖僧呀妖僧,你起了只等忘想。我想她乃是三贞九烈之女,岂肯从你,你却枉费了这个念头,我怎肯与你罢休。”那法海听了这番言语,有口难开。被她骂了几句也罢,叫声:“女菩萨你不须动气,真假难以分辨,是故不信。你同我到西湖,待老僧放她出来,问个明白如何?”那君甫道:“不差。”就叫了数乘轿子,许宣与大娘,抱了梦蛟,那丫鬟与众亲邻友人等,一同而去便了。

同到西湖住了行,雷峰塔前下轿停。

禅师出轿来行走,金钵放在地中心。

放出白氏一娇女,照旧一个美钗裙。

皈依佛法心清净,妖气全无归真本。

此刻,那姑嫂夫妻,又同姑父舅母,一等众亲,与邻居人等,齐来相见,各问因由,好不欢喜。

大娘启口叫贤哉,诉说众情泪满腮。

可怜兄弟良心黑,下此毒手害裙钗。

想你虽然聪明女,被人欺侮一时呆。

恨极妖僧无道理,因何屈害女裙钗。

白氏此刻将言答,姑娘不必细疑猜。

奴家不是人间种,却是四生一卵胎。

修炼一千零七百,酬恩报德到此来。

与你兄弟为夫妇,积德续后产婴孩。

奈何作事太慌乱,扰害民间有祸灾。

弥天大罪难逃避,违天逆理不应该。

水没金山多害命,私摄檀香起祸胎。

禅师奉佛身到此,不故压我地中埋。

佛心慈悲常救苦,并不欺心贪色财。

白氏劝:“姑娘不必挂念悲哀,且是放心,日后是有相会之期。方才被佛收伏,已归佛门摩顶授记,如今六根清净,心归正道,毫无邪念。”那大娘道:“在生一日,胜死千年。蝼蚁尚且贪生,为人岂不惜命。”白氏说:“奴家并不身死。”

白氏开言劝众辈,大众俱修佛莲台。

我今若不重修炼,焉能异日免三灾。

奴身未死埋藏土,精心修行敬如来。

如今重整修行路,惟愿异日往蓬莱。

姑娘余无别事来托付,恳求抚养小婴孩。

此子若得身荣贵,方称尔心喜满腮。

夫妻有日重相会,官人不必挂在心。

一番分别亲嘱咐,亲邻辞别各分开。

那白氏叫:“官人,你可问了佛爷?以晓得自己本来面目。奴今劝你回头,早证菩提。你妻子要分别去了。”许宣道:“娘子你可回去否?”白氏说:“我既到此间,岂可再回。官人你也不必悲泪,同姑娘好生抚养孩儿成人长大,接续香烟,传流许家宗祠。又奴问了佛爷,但不知奴家修到几时,得成正果。”那法海答道:“你此时以后,必须修炼真心,除却六根,戒弃三孽。待二十年后,就可位立仙班。若不改除性情,仍起邪念。任你西湖水干,雷峰塔倒,江潮不起,难望超升之日。如此你且下去了罢。”白氏答道:“谨遵法旨。”那师将禅杖向下一顿,一声喝开地府,霎时间地穴分开。白氏与一众人等,分别一番,又托姑娘:“好生抚养孩儿,休得挂念奴家,后会有期,我自去了。”法海将白氏镇压在雷锋塔下。许宣叫声:“娘子,卑人同去。”那禅师叫一声:“许相公,你也不必悲伤,夫妻是有相会之期,劝你及早修行,仍归正道,老僧就此告别。”许宣无奈,与许大娘,众人一同回到家中,又被姊姊辱骂一场,说道:“好端端一个贤能女子,亏你下得这般毒手,你于心何忍?”

大娘此刻重怒生,怨骂兄弟没良心。

你妻何等来待你,敬重夫主胜如宾。

好个贤德聪明女,三从四德有仁心。

亏你凶心使毒手,伤害一命好女身。

镇藏塔底何日会,若要相逢梦中寻。

你是凶毒狼心汉,何能得了好妇人。

许宣被姊骂得眼泪汪汪,含悲回转房中,见了娘子手迹,泪如雨下,心中想道:“我还在世间,做什么样人?不如落发为僧,以修来世。”随即剪下头发,不免隐身,出门而去便了。

七世修来堕红尘,一朝出族归原根。

许宣剪发抛家去,离了红尘去修行。

安心修道为和尚,隐在昭庆用苦心。

自入空门无挂碍,参禅悟道甚心诚。

许氏抱儿楼上去,缘何许宣不见形。

将身行到妆台看,一见青丝泪淋淋。

只道兄弟床上睡,谁知落发去修行。

大娘哭得肝肠断,犹如乱箭射我心。

那许宣自从落发为僧,在昭庆寺内,苦修清规,坚心修道,不觉已有三年。一日,忽然思想,欲要往各处云游,遂即拜辞众僧,出寺而去。

许宣辞别出昭庆,离却西湖各处行。

朝拜名山云游去,不分昼夜行路程。

忽然遇着禅师面,鹤发童颜骨格清。

禅师早知其中意,前来指引上山林。

许宣接到金山寺,钟鼓齐鸣和众声。

法号道宗方丈坐,礼拜金容皈大乘。

且说梦姣,年登七岁,上学攻书,聪明无比,伶俐过人。一日书房,那先生不在,被众书兄,所说:“梦蛟,你是妖怪所生,反说别人,为爹娘全无知觉好不识羞。”那梦蛟听了此番言语,并不回答,出了书房,回到家中,来问母亲。许氏见儿回来,说道:“儿呀,此刻日末中午,因何放学能早?莫非先生不在书房?”梦蛟道:“孩儿有句不明白的话儿,特来请问母亲。”大娘说:“有什么不明白的话,儿呀,说与为娘知道。”

梦蛟未语泪纷纷,将情禀告与母亲。

孩儿坐在书斋上,同窗书友欺我们。

说我不是亲生子,还说妖怪生我身。

根由说与儿知道,那个是儿嫡双亲。

大娘闻听心中想,暗骂书房众学生。

叫我何言来启答,只得开言假说清。

我儿休听谗言语,一双子女我亲生。

梦蛟道:“她说话又因,怎说外人饶舌。”大娘说:“畜生呀,怀胎十月,乳哺三年,千辛万苦,抚养你个不孝的畜生。年今七岁,送你学堂攻书,望你成人长大,赴取功名,不枉为娘一番苦楚。你今听小人之言,反来毁谤自己爹娘,我今不打,待等几时?”叫声:“丫鬟,取家法过来,待我打死这个畜生。”梦蛟哭道:“啊唷,母亲呀。”那大娘未曾打下,两泪汪汪,二人大哭一场。

梦蛟啼哭跪埃尘,娘亲何必怒生嗔。

孩儿非听闲言语,事到去间却有因。

既然儿是亲生子,应该同姓不差分。

嫡亲父子不同姓,谅必其中有别情。

爹姓李来儿姓许,还望娘亲说分明。

孩儿情愿甘受责,被娘打死也甘心。

大娘听了此番话,愈加悲泪越伤心。

那许氏大娘道:“另有一个缘故,因你多魔多难,有恐难以抚养,故而将你继出姓许。”梦蛟答道:“既将孩儿继出,因何无有继亲来往?”那大娘被儿说得不能回答,说道:“儿呀,休要在此讲了。”

许氏被问不开声,察听言语观动静。

欲言不语无计较,梦蛟跪倒地埃尘。

孩儿蒙感娘抚养,成人长大不忘恩。

倘能有日身荣贵,凤冠霞帔报娘恩。

谁人是我生身母,生死存亡姓何名。

凡事须看孩儿面,万望慈悲恻隐仁。

生养总是同一体,侍奉天年无二心。

大娘启齿开言骂,便骂无理小畜生。

亲生父母怎为假。疑虑爹娘是外人。

你父未曾娶过妾,为娘结发到如今。

娘的言语全不信,别人言语反为真。

梦娇听说双流泪,我娘全然不露形。

孩儿哀告全无用,不如出外去访寻。

今朝辞别亲娘去,外面寻访我双亲。

若得苍天生悯怜,骨肉相逢转家门。

倘然不见双亲面,孩儿伶死不回程。

抚养深恩难酬报,来生犬马报娘恩。

那许氏大娘,听了他的言语,吓得来魂不附体,连忙扯住说道:“梦蛟儿呀,你小小年纪,出外寻访何人?”梦蛟道:“孩儿逢人就问,若能寻着爹娘,一同回来事奉,报答二位生养之恩。若然查访不着,孩儿也不回来奉侍了。”大娘想道,我若还不与他说明,必然出外寻访,倘有不出,岂不绝了两家香火。只得叫声:“儿呀,你不必悲伤,待为娘说与你知道便了。”

我儿同往楼上行,从头细底说分明。

大娘开了三黄锁,箱中取出画像形。

许氏指定将儿叫,那边却是你双亲。

梦蛟即便来细看,眼泪汪汪暗思论。

水墨描画男和女,分明一对少年人。

大娘开口将言说,我儿听奴说原因。

只恐儿闻心悲戚,铁石人见也泪淋。

你父祖籍宁波府,慈溪县内是家门。

与我同胞亲兄弟,双亲早亡在杭城。

习学经营为药业,相营药材数年春。

那年二十零三岁,姓许名宣字汉文。

时逢清明正佳节,你父西湖去上坟。

途中遇见你生母,名姓称为白素贞。

出身不是凡间女,千余修炼白蛇精。

彼此情投皆意合,两相情愿结婚姻。

你父家寒无聘金,你母相赠数百银。

你父将银去兑换,却被公差捉了行。

库中失窃真脏获,出首当堂问罪名。

梦蛟道:“母亲只为何事?”许氏说:“儿呀,只银子是钱塘县的库银,被你母亲摄来,幸得知县清廉,见你父亲不像匪类,故而不动刑法,细细查问,你父亲供出实情。老爷即叫公差,吊你母亲,她主婢二人,见公差一到,霎时遁化不见,故谓妖怪出名。后来老爷将你父亲,充到姑苏。谁知你母亲与小青丫鬟,早在苏州等候。

你父发配姑苏去,你母早去等候身。

苏州有个吴员外,仗义疏财好仁心。

劝你双亲同一处,重兴花烛结成姻。

新开药铺保和堂,生意兴隆过光阴。

开店将来有数载,积有数万雪花银。

金山和上来募化,你父写缘立名姓。

独助檀香三百担,雕刻罗汉与观音。

工程圆满开光到,请往金山起祸根。

梦蛟道:“独助檀香三百担,是大大一个功劳,何以反起祸殃?”大娘说:“儿呀,金山寺有一个法海禅师,说你母亲是妖魔,故而将你父亲,留在寺中,不肯放回。那时你母亲问知,与小青二人,赶到寺内,接你父亲回来。那和尚执意不肯。恼了你母亲性子,就与和尚斗起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