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山集

  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
  舜之臣子十有二人而孔子曰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所谓五人者孟子所言者是也夫洪水横流草木畅茂禽兽偪人则禹虽欲施功未可也故孟子论五人者命益使烈山泽而焚之在禹之先天下既平则命益若鸟兽草木乃在皋陶之后盖治人与若鸟兽草木其先后之常序宜如此也不同亦时焉而已矣
  予天民之先觉者也
  道一而已矣人心之所同然无二致也圣人先得人心之所同然者故伊尹曰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众人特梦而未始觉耳而伊尹以斯道觉斯民非外袭而取之以与民也特觉之而已矣
  百世而下闻者莫不兴起
  伯夷栁下惠道不行于天下而流风足以泽世起后而已故百世而下有闻风而起者伊尹徳被生民功施后世夫子自生民以来未之有也门人谓贤于尧舜则其流风不足道也
  迟迟吾行也
  孔子之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然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何迟迟之有曰孔子之欲去鲁也久矣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茍去故迟迟其行也燔肉不至则得以微罪行矣过此复无辞以去故不税冕而行非速也
  惟义所在
  孔子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故孟子曰大人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以发明孔子之意
  不失赤子之心
  赤子之心发而未离夫本也故言大人以此而已语化之则未也
  薛居州善士也
  政不足与间也人不足与适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则虽一人可与王为善矣薛居州善士而已不足以与此故一薛居州其如宋王何
  是皆已甚
  段干木逾垣而避之泄栁闭门而不内皆已甚也孔子不为已甚者故阳货先不得不见然阳货矙孔子之亡而馈蒸豚孔子亦矙其亡而往拜之夫是之谓称扬子谓诎身以伸道非也
  若合符节
  舜之事瞽叟与文王之事纣其揆一也易地则皆然故曰若合符节
  君之视臣如犬马
  臣之视君如国人若郑以忽为狂狡之童是也视君如冦讐若子胥之于楚平是也世之为臣盖有如此者孟子为齐宣王言之使知为君而遇其臣不可不以其道也若夫君子于君臣之际无是理也
  天下之言性
  天下之言性则故而已矣告子曰生之谓性是也列子曰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生之谓性气质之性也君子不谓之性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如禹之治水因其势而利道之行其所无事是也不知行其所无事而用私智之凿是以故灭命也所谓命者列子谓不知吾所以然而然是也茍求其以利为本则虽天之髙星辰之逺千嵗之日至可坐而致也
  孔子作春秋
  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春秋之时诗非尽亡也黍离降而为国风则雅之诗亡矣雅亡则无政春秋所以作也然孔子曰述而不作窃比于我老彭而孟子曰孔子作春秋何也盖当是时周虽未亡所存者名位而已庆赏刑威不行焉孔子以一字为褒贬以代刑赏前此未有也故曰春秋天子之事也故谓之作然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窃取之是亦述之而已
  尧舜之道孝弟而已
  尧舜之道岂逺乎哉孝弟而已矣弟不弟乃在乎行止疾徐之间人病不求耳伊尹乐尧舜之道即耕于有莘之野是已寒而衣饥而食日出而作晦而息无非道也孔子之相师亦道也百姓日用而不知耳知之则无适而非道也
  尽心
  尽其心然后能存心知其性然后能养性知天然后能事天此其序也世儒谓知我则敌事我则卑失其防矣
  执中无权犹执一也
  禹思天下之溺犹已溺之稷思天下之饥犹已饥之至于股无胫无毛不当其可与墨子摩顶放踵无以异也顔子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未尝仕也茍不当其可则与杨氏之为我亦无以异也子莫执中执为我兼爱之中也执中而无权犹执一也乡邻有鬬而不知闭户室中有鬬而不知救是亦犹执一耳故孟子以为贼道禹稷顔回易地则皆然以其有权也权犹权衡之权量轻重而取中也不能易地则皆然是亦杨墨而已矣
  栁下惠
  不恶污君不辞小官可谓和矣而不以三公易其介则虽和而不流此所以为栁下惠也
  同道不同道
  禹稷顔回曾子子思易地则皆然故曰同道三圣人其行不同不可以易地故曰不同道虽不同其趋则同归于仁而已与商之三仁或去或不去同谓之仁其揆一也
  五十而慕
  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盖人少则慕父母而鲜能终身慕因物有迁也故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舜生三十征庸至五十则是数者具有之矣而不足以解忧惟顺父母为足以解忧则终身慕可知矣言五十而慕盖以此也
  五霸假之
  尧舜性之由而行者也汤武身之体之者也五霸则假之而已非已有也若管仲责包茅不入王祭不供昭王南征不反非谋伐之本意假此为説耳
  形色天性
  形色即天性也则践形斯尽性矣故惟圣人为能与释氏色空之论一也吾圣人以为天下自然之理而以常事言之故言近而闻者无惧焉异端之学自以为精微之论其徒累千百言不能竟其义故学者莫知适从而去道益逺矣此儒佛之辨也
  龟山集巻八
  钦定四库全书
  龟山集巻九       宋 杨时 撰史论
  蔺相如
  周室之季天下分裂为战国游谈之士出于其间各挟术以干时君视其喜怒悲惧而捭阖之徼名射利固无足道者间有感愤激昂以就一时之功其材力有足过人而鲜克自重其身者何多耶予读蔺相如传未尝不壮其为人而惜其如此也夫秦籍累世之资肆虎狼之暴搏噬天下有并吞诸侯之心非可与礼义接而论曲直也相如区区掉三寸舌入眦睚不测之秦卒能以完璧归亦足壮哉然当其捧璧睨柱示以必死葢亦摩虎牙矣夫死非难死不失义不伤勇君子所难也且秦赵之不敌葢雄雌之国也身之存亡非特一璧之重而社稷安危之机亦不在夫璧之存亡也然则赵之有璧存可也亡可也初相如捧璧入秦赵之君臣计议非有亲秦之心特迫其威彊耳夫以小事大古之人有以皮币犬马珠玉而不得免者至弃国而逃况一璧乎虽与之可也相如计不出此乃以孤单之使逞螳怒之威抗臂秦庭当车辙之势其危如一髪引千钧岂不殆哉当是时使秦知赵璧终不可得则欲徼幸不死难矣若是则尚安得为不失义不伤勇乎不三数年赵卒有覆军陷城之厄者徒以璧为之祟也然则全璧归赵何益哉至于渑池之防则其危又甚矣方赵王之西也廉颇约以一月不返则立太子以絶秦望则是行也非有万全之计矣虽无往可也传曰智者虑义者行仁者守然后可以防三者一阙焉则危事矣挟万乘之君蹈危事非得计也相如为赵卿相其智勇不足重赵使秦不敢惴焉乃欲以颈血溅之岂孔子所谓暴虎凭河死而无悔者欤呜呼周道衰士无中行久矣区区战国之际尚足追议其失哉予于相如惜其雄杰俊伟于战国士有足称者而其失如此故特为论著云
  项羽
  予读汉纪至髙祖谓项王有一范増不能用故为我擒常以为信然及读项羽传观范増所以佐羽者然后知羽虽用増无益于败亡也夫秦人齮龁其民天下背而去之莫肯反顾当是时民之就有道正犹饥者之嗜食不必豢稻粱而皆可于口也项籍以闾阎匹夫之资首天下豪杰西向而竝争视秦车之覆曽不知戒犹蹈其故辙欲以力制天下所过烧夷残灭是以秦攻秦也范増曽无一言及此乃区区欲立楚后为足以怀民望何其谬哉其后项王卒有弑义帝之名为敌国之资増实兆之也増之得计不过数欲害沛公耳使项王不改其辙则前日之亡秦是也借令沛公死天下其无沛公乎
  张良
  子房起布衣徒歩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其奇谋秘计转败为成出于困急之中者数矣故髙祖称之配萧韩为三杰天下既平功髙者往往以才见忌疑衅一开虽韩信有解衣推食之诚犹不克终竟以葅醢萧何虽能以功名自全而见疑亦屡矣是三人者惟子房功成智隠不迩权势视夫权利如脱敝屣虽寄身朝市而翛然如江湖万里之逺鸿防凤举矰缴不及方诸范蠡其优矣哉夫汉兴将相于去就之际皆中机会而不违理义者吾独于子房得之矣
  萧何
  髙皇帝收民于暴秦伤残之余而何秉国钧尽革秦苛法与之更始天下宜之作画一之歌其法令终汉世守之莫能损益也班固谓为一代宗臣岂虚语哉然髙皇帝既平天下于功臣尤多忌刻何为宰辅至出私财以助军买田宅以自污以是媚上仅能免矣甚至于械系之犹不知引去岂工于为天下而拙于谋身耶葢不学无闻暗于功成身退之义贪冒荣宠惴惴然如持重宝惟恐一跌然而几踣者亦屡矣葢髙皇帝慢而侮人而轻与人爵邑故不能得廉节之士而一时顽钝嗜利无耻者多归之以何之贤犹不免是惜夫
  曹参
  曹参从髙帝起丰沛间与之竝驱者皆一时熊罴之士而陷敌攻坚必以参为首宜其勇悍彊鸷果于击断天下已定参为齐相乃退然不自用尽召长老诸先生问所以安集百姓者既得葢公避正堂舍之尊用其言而齐大治其后为汉相亦以治齐者治天下故其効如之观参所为其始以战鬭为功而终则以清净无为自守何其不相侔也非其资务学问乐用人言而勇于自克其何能尔若参者可不谓贤矣夫初参与萧何有隙何且死所推贤唯参参代何为相国举事无所变更一遵用何法二人者茍无体国之诚心忘一已之私忿则排陷纷更将无所不至推之以为贤守之而勿失尚何有哉其卒为一代宗臣葢有以也
  陈平
  吕后问宰相髙祖曰陈平智有余难以独任王陵少戅可以佐之则髙祖固有疑平之心矣然终其世不见其隙葢天下初定国家多故诸侯内叛夷狄外陵平为防军常从征伐不据重兵不亲国柄故能免也然髙祖谓平难独任王陵可以佐之而陵终以戅见疎无益于国其后平専为丞相天下无间言卒以功名终不其反欤知人惟帝难之信矣夫
  周勃
  将视军如臂指然唯所用耳以义驱之虽赴水火可也绛侯之入北军也乃令之曰为刘氏者左袒为吕氏者右袒使吕氏能得士心军皆右袒则斯言岂不召乱乎葢不学无术居其位而不知其任皆此类也至其以列侯就国也尝自畏恐诛每河东郡守尉行县至绛必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是果欲何为耶使天子欲诛之也则被甲持兵将拒之耶其后人有上书告勃欲反者乃其自召也以文帝之寛仁故卒能全宥使在髙帝吕氏之时而所为若是犹欲以功名自全难矣
  张耳 陈余
  迁固谓耳余为势利之交非也张耳钜鹿之围责余以俱死黡释没于秦军耳大不信以为杀之二人所以相失也是岂有势利之交耶予谓耳余之友葢失于相结之深而相知浅也使其相知如管鲍宁有是耶
  韩信
  韩信以机变之才因思归之众以临关东而燕代赵齐之间无坚城彊敌矣其用奇无穷所向风靡自汉兴名将未有伦拟也至其军修武也又辅以张耳二人皆勇略葢世余窃怪汉王自称汉使晨驰入壁即卧内夺其印符麾召诸将易置之而耳信未之知也此其禁防阔疎与棘门霸上之军何异耶使敌人投间窃发则二人者可得而虏也岂古所谓有制之兵者信亦有未逮欤
  彭越
  天下之祸莫大乎不明分分之不明由较材程力之过也余观韩彭之亡皆以此欤葢西汉之初髙皇帝以匹夫起阡陌之中一时名将非屠贩亡命轻猾之徒则里巷龆齓布衣之交也其平居握手素非有君臣等威也论其材力亦岂足相过哉天下未平而大者已王小者已侯皆连城数郡一摇足则秦项之争复搆矣汉方收民于百战凋瘵之余而临诸侯王之上凛乎其犹蹈春冰而常恐其溃也故疑隙一开则葅醢随之矣呜呼是岂知先王所以维持天下者哉虽朝委裘植遗腹而不乱者亦有名义以正其分耳故君君臣臣而天下治如将较材程力以彊弱胜负为君臣则天下之祸何时已哉汉之君臣不知出此卒至相夷而不悟悲矣
  季布
  桓公杀公子纠召忽死之管仲不死孔子称其仁管仲之不死绳以春秋之法则其义固有在矣世莫有能窥之者方季布髠钳奴辱于朱家非有深计逺虑也期以免死而已班固谓贤者诚重其死夫死非其所固贤者所重也然君子固有舍生而取义者固之为此说岂非以管仲之事与之乎是皆未明春秋之义者扬子曰明哲不终事项其义得之矣
  赵尧 周昌
  余读汉史至吕戚之事未尝不为之废巻太息也以髙皇之明惓惓于赵王其念深矣然卒用赵尧之策可谓以金注也且吕后以坚忍之资济之深怨积怒其于赵王也欲得而甘心焉久矣虽韩彭之强有弗利于已去之犹发防耳一贵强相何足以重赵哉善为髙皇计者葢亦反诸已而已不以衽席燕好之私乱嫡妾之分使贵者不陵贱者不逼夫夫妇妇而家道正矣是将化天下以妇道如关雎之时岂特无母祸而已哉
  叔孙通
  叔孙通欲徴诸生共起朝仪而鲁有两生不从夫叔孙通量君之能以为礼阿世茍合其道不足尚也不从诚宜然天下新出于战争之余朝廷之间皆武夫壮士非复有礼文相际也以至醉或妄呼拔剑击柱其渐乌可久哉故叔孙通所欲起者朝仪而已非如先王之制作也二生拒之如此失其防矣扬雄谓鲁有大臣岂其然乎
  张苍
  斗纲之端连贯营室织女之纪指斗牛之初其次为星纪五星起其初日月起其中其时为冬至其辰居丑故子丑可以为正者以日月五星所从起也子为正者得天统以时言也丑为正者得地统以辰言也孔子曰行夏之时葢三代之时惟夏时为正而人取则焉故得人统也三正之相循犹忠质文之尚不可増易也至秦以十月为正失其防矣张苍吹律调乐定律令若百工作程品其有意乎推本之也当是时汉廷公卿皆武夫军吏无能知书者唯苍自秦时为柱下史明习天下图书尤邃于律厯有所建明宜无不从也然其术学疎陋犹以汉当水徳之盛正朔宜因秦弗革卒以此绌惜夫
  郦寄
  诸吕之王非汉约天下莫与也产禄擅兵欲危刘氏忠臣所共切齿而郦寄固与之交善而商亦莫之禁何也其谋吕禄也刼之而后从则商寄之罪均矣虽绛侯赖之以入北军功不足以赎其罪也使商不执劫而吕氏得志则寄之父子得无非望乎其卖友非其本心也
  朱虚侯
  予读髙后五王传至刘章言田事及诛诸吕一人亡酒者未尝不为之寒心也方髙后欲强诸吕虽大臣平勃等皆俛首取容而已其志非忘汉也观王陵之事则可监矣使章以才见忌不得宿衞禁中则后虽欲有为也尚何及哉然章之获全于吕后之时而卒能成功亦幸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