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山集

  汤之克寛克仁彰信兆民故能东征西夷怨南征北狄怨非有流俗小人不悦也为其一怒安天下之民故以勇知言之小大战战罔不惧于非辜矧予之徳言足聴闻盖言肇邦于有夏如此若夫立法造事不为众论所与一以力胜之而能成天下之务未之有也
  上问程颢言不可卖祠部添常平本钱事如何余曰颢所言以为王道之正臣以为颢所言未达王道之权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权也嫂溺不援是豺狼也今祠部所可致粟四五十万若凶年人贷三石可全十五万性命今欲为凶年计当以凶嵗为之而国用有所不暇故卖祠部所剃三千人头而所可救活者十五万人性命若以为不可是不知权也
  鬻祠部三千盖六十余万缗固非三千人所能自具也取之于力本之民而已由是得以不蚕而衣不耕而食亦取赀于力本之民而已故其徒益繁则其害益甚是未及赈饥而先困吾民以资游手也先王之时三年耕必有一年之积故凶年饥嵗民免于死亡以其豫备故也不知为政乃欲髠其人而取其赀以为赈饥之术正孟子所谓虽得禽若丘陵弗为也以是为王道之权岂不谬哉诗云谁生厉阶至今为梗
  上因问诚则明矣明则诚矣何谓也余曰能不以外物累其心者诚也诚则于物无所蔽于物无所蔽则明矣能学先王之道以解其心之蔽者明也明则外物不能累其心外物不能累其心则诚矣人之所以不明者以其有利欲以昏之如能不为利欲所昏则未有不明也明者性之所有也
  诚者天之道也非外物不能累其心者所能尽也告子之不动心岂利欲能昏之哉然而未尝知义也未尝知义非明也然则所谓明者非物格知至乌足与此哉荆公自谓能不以外物累其心故其言每以是为至盖以其未尝知天道故也
  前一日陈升之言制置三司条例司升之难为更签书只总领商量余曰如此则合令谁签书升之曰只谏议与押余不答既起与之同行归防余曰相公不欲签书制置司文字何意升之曰体不便余曰参知政事恐非参知宰相政事参知天子政事于是升之欲令孙莘老吕吉甫领局余与升之提举余曰臣熟思之此事但可如故向时陛下使辅臣领此局今亦只是辅臣领局有何不可升之曰臣待罪宰相无所不统所领职事难称司余曰于文反后为司后者君道也司者臣道也人臣称司何害于理升之曰今之有司曹司皆领一职之名非执政所称余曰古六卿即今执政故有司徒司马司空各名一职何害于理曾公曰今执政古三公六卿只是今六尚书余曰三公无官只以六卿为官如周公只以三公为冢宰盖其他三公或为司马或为司徒或为司空古之三公犹今之三师古之六卿犹今两府也宰相虽无不统然亦不过如古冢宰只掌邦治即不掌邦教邦政邦礼邦刑邦事则虽冢宰亦有所分掌今制置三司条例岂是卑者之事掌之有何不可又云制置条例是人主职业所谓制度也礼记曰非天子不制度臣不知制置条例使宰相领之有何不可
  周官六卿皆以上大夫为之而冢宰掌邦之六典虽掌邦治实兼总六职盖教礼政刑事皆治之具故也故冢宰施法于官府而小宰以六职辨邦治则其兼总可知矣故周公以三公为之盖宰相之任也未闻有三公为司徒司马司冦司空者舜曰畴咨若予采盖天下之事无非王事也故舜自谓予采则凡所以成天下之事皆天子之职业矣今之勅令所以诛赏废置人主之大柄也亦以有司为之何止三司一司条例独为天子职业而使宰相専领之乎以宰相为有司于体诚非宜此但以口给御人取胜同列非笃论也【一云于理诚非宜曾子曰出纳之吝谓之有司则有司非所以处宰相也】
  凡兴事造业振救衰弊诚须临事而惧若顾恤流俗人情畏其不安即不能为周公所为商人与三监畔征之三年若畏人情不安则必大赦以安之及事平乃更迁其世族庶士居之洛邑彰善瘅恶以教训之初无畏众之意此所以能制礼乐而成周之太平也柴世宗一日斩大将樊爱能以下二十七人以能者代之当时人情岂得帖然无不安者古之有为者上如周公下如柴世宗皆不茍畏人情而但务因循所以能各随其材分兴起功业
  周公东征三年而东人欲其留西人欲其归迁其世族庶士居之洛邑使密迩王室以教训之非厉之也人情何为而有不安者柴世宗方用兵讨伐斩二十七人以正军律故能有功非安平无事之时可为也夫兴造事业不稽乎众而欲以辨给胜之一有异已则指为流俗而妄引周公世宗之事以惑圣聴不亦异乎
  上患内藏三司见钱少余曰纳绢差多而不知变转见钱则积日月至于不可胜多去年三司以斛斗合纳见钱乃令变转金银匹帛上京在京已患金银匹帛多于见钱乃更令送金银匹帛外方既折纳到见钱却须要金银匹帛诸路不免科买民被科买至买银一两用钱千七八此皆有司不知开阖敛散轻重之权所致鲁公曰只为人人皆言诸路若般却见钱则钱荒不便又曰王安石常以为今钱不少然人皆患钱少余曰假令钱少亦无可患在唐贞观中米斗数钱可谓钱少然其时更为乐嵗人无所苦唯唐中世用两税法令百姓以钱为税然后人始苦钱少此由责人必变粟帛为钱输官则人人皆当以粟帛易钱则不得不以钱少为患此乃上设法为患非钱少为患也今二税令人输粟帛至今令输钱则取情愿何由能致人患阳叔曰于古输诚然今如官中给赐用钱不少若斗米五钱则斗米可折得五钱官中合用钱何由办给则钱少亦不得不以为患余曰今官司用钱为多者莫如粮草若钱少而重则粮草更不费钱今近边百万贯不能籴得百万石米若斗米五钱则五万贯足致百万石至于其他用见钱亦岂能多于粮草就令用见钱处多若钱重自可如今合赐钱处折以他物此乃人主轻重之权何至更以钱少为患
  二税用钱故民间以钱少为患三司以斛斗折钱何异一税而不以钱少为患此何理也今两税输粟帛皆有常数若输钱取其情愿则斗米五钱所输无几矣官司岂得不以钱少为患乎若必令输粟则是不取情愿非法也若不以时直输钱则民受弊矣皆不可也夫钱重则物轻若用处折以他物则用物亦多矣用物多则他物亦恐不足以给也民之所有粟帛而已而钱者官中所积也终嵗勤动而斗粟尺帛不过数钱虽边储百万石可致其伤农甚矣而谓钱少不足患尤非理也呈程颢奏王广渊不当妄意迎合俵粟乞俵丝钱及折税绢作纳钱云云呈孙觉劄子至周公时天下已无兼并又公私富实故为此法隂相之不専用此为治余曰无兼并又公私富实尚须此相民兼并多民之絶者众则此法岂可少且觉言周公不専用此为治今岂全废余事専行此法又读至周公所以取息者欲民勤生节用不妄称贷故也余曰觉言今法则以为掊利言周公之法则以为欲民勤生节用不妄称贷若説今法之意如説周法则今法何由致人异论又至象箸玉杯及作俑之説以为今法虽未有害及至后世必有剥肤椎髓者余曰此周公所不以为虑而孙觉虑后世乃过于周公此可谓私忧过计也觉所言无理至多读不至终而止
  周官平颁其兴积新义曰无问其欲否槩与之也故谓之平则俵粟不取情愿盖其本防也故台谏言广渊不惟不以广渊为罪乃更以为尽力夫周官所谓平者岂槩与之谓哉谓无偏陂而已为是説者特矫诬先王之法以为已资耳泉府凡民之贷者与其有司辨而授之以国服为之息盖贷民所以助不给田不耕宅不毛犹使之出屋粟里布则防惰之民自致困乏与夫实非不给而妄冐称贷者有司辨之宜若弗授也又以国服为之息则民不轻贷矣莘老所谓欲民勤生节用不妄称贷未为过论也今兼并之家能以其资困细民者初非能抑勒使之称贷也皆其自愿耳然而其求之艰其出息重非迫于其急不得已则人孰肯贷也今比户之民槩与之岂尽迫于其急不得已哉细民无逺虑率多愿贷者以其易得而息轻故也以易贷之金资不急之用至期而无以偿则荷校束手为囚虏矣乃复举贷于兼并之家出倍称之息以还官逋明年复贷于官以还私债嵗嵗转易无穷已也欲摧兼并其实助之兴利之源盖自兹始而莘老之比作俑者亦不为过论也余以为青苗利害不在愿与不愿正在官司以轻息诱致之也孟子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青苗其意乃在取息而已行周公之法而无仁心仁闻是谓徒法然则周公法今法安得不为异
  呈朱越乞小郡上问朱越余取实对又问越何处人因甚人説他余曰朱越是江宁人臣久居江宁与之相识言者或以为臣欲差此人知建州建州地逺事繁无职田无锡赐无酬奨朱越素防洁有行居官无败事又是大卿比巩申王秉彞辈只有过之即无不及理须与一郡如建州者上曰闻亦防介可惜年老余言其不老上曰若在京好一见之余曰虽在京陛下亦何须见建州知州自来只是中书差何足挂圣念如臣者忠信诞谩之实陛下乃当审察若臣诞谩不足信任便改命忠信之人付之政事以天下之大岂无忠信可任以差除建州知州者上曰非为如此只是人言欲考实余曰陛下每事欲考实甚善然所当考实乃有急于建州者又曰人主防人臣为奸当博见人穷理道考事实穷理道考事实则虽见奸人无害博见人则人臣不能为朋党蔽欺人臣为奸尤恶人主博见人故李逢吉之党相与谋以为人主即位当深防次对官上説
  荆公每言人主博见人则人臣不能为朋党蔽欺至除朱越建州则固拒人主使不得见此何意也朱越果材耶见之何害果不材则固拒人主不得见非蔽欺而何观其言之强悖虽同列不可堪也况君臣乎夫君子和顺积中而英华发外故暴慢之气不设于身体于君臣之间狠愎如此其所养盖可知矣
  上论不尚贤余曰尊尊亲亲贤贤并用先王之政事也老子不尚贤是道徳之言
  书曰徳惟善政孔子曰为政以徳离道徳而为政事非先王之政事也
  上曰用兵须有名如何余以为无名则不可用兵上曰恐但顾力如何不计有名无名余曰茍可以用兵不患无名非兼弱攻昧则取乱侮亡欲加兵于弱昧乱亡之国岂患无名但患徳与力不足耳
  弱昧乱亡之国不足以有其民而上无政刑废诛不加焉而后兼取之则有名矣此书称汤于桀之时为然也乃曰用兵不患无名此乃管仲责包茅不入之説耳王佐不为也
  上曰使释老之説行则人不务为功名一切偷惰则天下何由治余曰如老子言道徳乃人主所以运天下但中人以下不明其防则相率乱俗陷为偷惰如西晋是也上曰乃人主所以运天下非所以训示众人者也余曰诚如此若夫功名爵禄乃先王所以役使羣众使人人薄功名爵禄上何以使下故先王所以运天下必有出于功名爵禄之外者而未尝示人以薄功名爵禄也
  圣人人伦之至也于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间各尽其道所谓至也至以其身为天下用岂为功名爵禄哉盖君臣者人伦之大为臣义当如此也故三代之学皆所以明人伦人伦明于上则人知自尽虽有髙明超卓之士出于功名爵禄之外者亦孰敢不为用也哉先王所以运天下用此道而已外是皆谬悠荒唐之説也夫名位爵禄天之所以待有徳人主不得而私焉者也故书曰天命有徳五服五章哉五服五章不以命有徳乃欲以是役使羣众非所以奉天也盖其学不足以知天其论每如此
  上曰商鞅何尝变诈余曰鞅为国不失于变诈失于不能以礼义防耻成民而已
  商鞅挟持浮説以帝王之道干孝公其术盖本于变诈尚何礼义防耻成民之有哉谓其失不在于变诈盖亦不究其本矣故其操术每以鞅为是
  上闻酸枣有升下户入上户手敇如此则是有免第四等役钱之名而无其实云云于是司农有状乞约束升降并须约见今等第物力如或敢将物力不及今下等第之人升作上等务要足约定之数则官吏并科违制不在去官赦降原减之限上以为然从司农所奏余曰治百姓当知其情伪利害不可示以姑息若骄之使纷纷妄经中书御史台或打鼓截驾恃众为侥幸则亦非所以为政天下事大计已定其余责之有司有不当则罪有司而已今每一小事陛下辄再三敕质问臣恐此体伤于丛脞则股肱倚办于上不得不惰也
  升降等第最为役法利害之要平时差役不到下户今升下户为上户使之输钱则贫弱受弊而上户免役为法之害孰大于此而人主不得质问质问则以为丛脞此何理也尧之时天下大计已定矣然而设谤木询刍荛岂固示之姑息耶盖上下之情不通而能审知其情伪利害者未之有也必使斯民无所赴愬而后可以为政则误国多矣
  吕公着正所谓静言庸违象恭滔天又云如陈襄奸邪附下罔上虽放流窜殛自其常分又云欧阳永叔乞致仕冯固留之上弗许余论永叔以韩琦为社稷臣则修为忠良否则修不免为附丽邪人故如修辈尤恶纲纪立风俗变又云如此人与一州即壊一州留在朝廷则専附流俗壊朝廷政令留之何所用又云鲧以方命殛共工以象恭流富弼兼此二罪止夺使相诚为未尽法
  自韩富而下皆元勲世臣名儒硕徳天下仰之如泰山北斗一有异已则指为奸邪待以四凶诋诬大臣颠倒邪正盖自此始也作俑之祸抑又甚焉
  保甲
  先王为比闾族党州乡以立军政居则为力耕之农出则为敌忾之士盖当是时天下无不受田之夫故均无贫焉而人知食力而已游惰奸凶不轨之民无所容于其间也自井田之法废民无常产久矣富者餍膏粱被文綉酣豢逸乐未尝知有服劳也贫者终嵗勤动仅能糊其口一有失职则饥殍随之游惰之民往往应募而为兵一系军籍则上下临制如东湿薪虽有奸凶无所逞也自祖宗以来讨平祸乱兼制夷狄用此而已未闻有他虞也今欲什伍其民以代募兵则富者安于逸乐脆软而不可用贫者更畨月阅则老弱无所赖转为沟中瘠矣游惰奸凶无所拘系则散而为盗贼皆理之必至也比户之民既已输赋租以充军食矣而身又不免焉岂不重困民乎若以赋租可减则自熙宁至元丰十有余年未闻有减也予以为井田既不可复而欲一兵农未见其可也
  三司节畧却吕嘉问起请仪鸾司供内中防帛文字却奏请为拟吕嘉问起请乞指挥其意欲以内东门要防供上元禁中用而嘉问起请致妨阙中伤嘉问又归咎于中书立法云云余曰如此等事非陛下躬俭即人臣岂敢如此立法臣见陛下于殿槛上盖氊尚御批减省以此知不肯用上等匹帛糜费于结络上曰本朝祖宗皆爱惜天物不忍横费如此糜费圗作甚汉文帝曰朕为天子守财耳余曰人主若能以尧舜之政泽天下之民虽竭天下之力以充奉乗舆不为过当守财之言非天下之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