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龟山集
问或谓荆公晩年诗多有讥诮神宗处若下注脚尽做得谤讪宗庙他日亦拈得出曰君子作事只是循一个道理不成荆公之徒笺注人诗文陷人以谤讪宗庙之罪吾辈也便学他昔王文正在中书防莱公在密院中书偶倒用了印莱公须勾吏人行遣他日密院亦倒用了印中书吏人呈覆亦欲行遣文正问吏人汝等且道宻院当初行遣倒用印有是否曰不是文正曰既是不是不可学他不是更不问如今日所罪谤讪宗庙毁谤朝政者自是不是先王之时惟恐不闻其过故许人规諌至于舜求言乃立谤木是真欲人之谤己也书曰小人怨汝詈汝则皇自敬徳葢圣人之于天下常惧夫在巳者有所未至故虽小人怨詈亦使人主自反诗三百篇经圣人删过皆可以为后王法今其所言讥刺时君者几半不知当时遭谤讪之罪者几人夫禁止谤讪自出于后世无道之君不是美事何足为法若祖宗功徳自有天下后世公议在岂容巳有所抑扬名之曰幽厉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夫为人子孙岂不欲圣贤其祖考但公议以恶名归之则虽欲改之不能得也其曰名之曰幽厉当时谁实名之兹岂独其子孙之不孝乎如此在人主前开陈乃是正理今之君子但见人言继述亦言继述见人罪谤讪亦欲求人谤讪之迹罪之如此只是相把持正理安在如元祐臣寮章疏论事今乃以为谤讪此理尤非使君子得志须当理防令分明今反谓他们亦尝谤讪不唯效尤兼是使元祐贤人君子愈出脱不得济甚事
言季常在京时尝问正心诚意如何便可以平天下与之言后世自是无人正心若正得心其效自然如此此心一念之间豪髪有差便是不正要得常正除非圣人始得且如吾辈还敢便道自巳心得其正否此须是于喜怒哀乐未发之际能体所谓中于喜怒哀乐之后能得所谓和致中和则天地可位万物可育其于平天下何有因论孟子直以禹稷比方顔子只顔子在陋巷时如禹稷事业便可为之无难若正心诚意不足以平天下则禹稷功巍巍如此如顔子者如何做得
问伯夷栁下惠如何见得能朝诸侯有天下曰只説顔子在陋巷便做得禹稷事业则夷惠之能朝诸侯有天下可知圣人之得邦家绥之斯来动之斯和自是力量不同如夷惠之风能使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鄙夫寛薄夫敦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则其未有为之时人固巳心説而诚服之矣使得百里之地而君之其效宜何如
叔孙通作原庙是不使人主改过而教之耻过作非也此为万世之害今太庙却闲了只严奉景灵宫是舎先王之礼而从一谬妄之叔孙通也岂不过乎
因读东坡和渊明形影神诗其影答形云君如烟上火火尽君乃别我如镜中像镜坏我不灭曰影因形而有无是生灭相故佛尝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正言其非实有也何谓不灭他日亦尝读九成台铭云此説得之庄周然而以江山吞吐草木俯仰众窍呼吸鸟兽号鸣为天籁此乃周所谓地籁也但其文精妙读之者或不之察耳
言荆公云天使我有是之谓命命之在我之谓性是未知性命之理其曰使我正所谓使然也然使者可以为命乎以命在我为性则命自一物若中庸言天命之谓性性即天命也又岂二物哉如云在天为命在人为性此语似无病然亦不须如此説性命初无二理第所由之者异耳率性之谓道如易所谓圣人之作易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也
谓常问志宁云至道无难惟嫌拣择其理是否志宁曰是曰若尔公何不杀人放火志宁无语
扬雄云学所以修性夫物有变坏然后可修性无变坏岂可修乎惟不假修故中庸但言率性尊徳性孟子但言养性孔子但言尽性
因论荆公法云青苖免役亦是法然非藏富于民之道如青苖取息虽不多然岁散万缗则夺民二千緍入官既入官则民间不复可得矣免役法取民间钱雇人役于官其得此钱用者葢皆州县市井之人不及乡民乡民惟知输而巳而不得用故今乡民多乏于财也青苖二分之息可谓轻矣而不见有利于百姓何也今民间举债其息少者亦须五七分多者或倍而亦不觉其为害曰惟其利轻且官中易得人徒知目前之利而不顾后患是以乐请若民间举债则利重又百端要勒得之极难故人得巳且巳又青苖虽名取二分之息其实亦与民间无异葢小民既有非不得巳而请者又有非不得巳而用之且如请钱千或遇亲旧于州县间须有酒食之费不然亦须置小小不急之物只使二百钱巳可比民间四分之息又请纳时徃来之用与官中门户之赂遗至少亦不下百钱况又有胥吏追呼之烦非货不行而公家期限又与私家不同而民之畏法者至举债以输官徃徃沿此遂破荡产业者固多矣此所以有害而无利也或云官中息轻民得之可以自为经营岁岂无二分之息乎葢未之思也若用之商贩则钱散而难集至公家期逼卒收不聚失所指准其患不细徃年富家知此患也官中之请不得巳请而藏之比及期出私钱为息输之官乃无患然使民如此是无事而侵扰之也何名补助之政乎
翟霖送正叔先生西迁道宿僧舎坐处背塑像先生令转倚勿背霖问曰岂以其徒敬之故亦当敬邪正叔曰但具人形貎便不当慢因赏此语曰孔子云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葢象人而用之其流必至于用人君子无所不用其敬见似人者不忽于人可知矣若于似人者而生慢易之心其流必至于轻忽人孟子言仁者如射葢生于子思射有似乎君子之説言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葢生于孔子以言必信行必果为硁硁然小人之説
学校养士反不如居养安济所费之多如余杭学今止有三十人而居养安济乃共有百余人居养安济人给米二升钱二十为士者所给如其数加四钱耳而士未必常在学也则其所费固寡于彼矣若其所养实是穷民疾病者诚善然所养止浮浪游手之徒耳夫厉良民而养游手是何政事近诏又收养年五十者自此徃徃来者益多所费当益广夫年五十则子自可昏女自可嫁安得为无告之穷民乎又其所养多聚异乡之人不许根问来处则虽有父子夫妇官吏何縁得知故其弊为甚若只许土著人就本贯收养便易为检察而其减矣
因看合浦论无为军役法曰天下役法多有不同处如所论与潭州处置全别潭州绍圣间所定皆出公之手又言吏有禄本要养其亷耻及不亷故可从而责之此为待之尽然亦须养得过方得若养他不过不如勿给徒费财耳何则彼为吏于此葢欲以活父母妻子故为之今也养之不过虽有刑戮在前宁免其受赇乎如法曹之俸月十千而法司乃十二千则法吏之禄为过于法官又常平吏人月给六千此乃可责之以不受赇其余千钱或二三千而巳给纸札尚不足安能活其家则其势须至乞覔如必若法司常平吏人重其禄则财用之费无所从出兼是吏禄亦有不用多给者如学士茶盐司吏人近制禄皆不减十千彼有何事繁难作何情弊而可以当此禄乎若此虽谓之妄费可也
民之于上不从其令而朝廷惟以言谕之宜其以为虚文而莫之听也今天下非徒不从上令而有司亦不自守成法观官吏所奉行惟奉行朝廷之意而巳若皆守法则法亦自足以致治且如役法耆长许募而不许差輙差者徒二年然法当募上户其佣二千钱逐州县定此余杭所定岂有上户肯利若干钱而愿役于官乎上户不愿则其势须至彊使为之是名募而实差也其如法何又如近日买翎毛郡不敷令诸县和买以于法不许抑派故也然翎毛非人所常有而郡中文移督责诸县但使之催人以其所收藏翎毛输之官若县中只依法行遣安得办集其势亦须至抑派是名和买而实抑派也如此者皆法之不可行者也法至于不可行则人惟意之从而巳
立法要使人易避而难犯则必行而无赦此法之所以行也令法太严密直使人于其间转侧不得故易犯是以犯法之人官吏多不必行法必宛转为犯者之地法如何行得
人各有胜心胜心去尽而惟天理之循则机巧变诈不作若怀其胜心施之于事必以一己之是非为正其间不能无窒碍处又固执之不移此机巧变诈之所由生也孔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知命只是事事循天理而巳循天理则于事无固必无固必则计较无所用神考问伯淳王安石如何人伯淳云安石博学多闻则有之守约则未也又尝问是圣人否伯淳云诗称周公公孙硕肤赤舄儿儿圣人葢如是若安石刚褊自任恐圣人不然
问子思之不使白也丧出母也是乎曰礼适子不为岀母服曰何也曰继体也
问陈庄子死讣于鲁县子谓缪公哭之而曰有爱而哭之有畏而哭之夫哭之也以畏何也曰以言世有然也非古之礼也若古之大夫则束修之问不出竟故生无相问其死也何讣告之有哉后世国乱而君昏为臣者交政于中国故生则同盟死则讣告非礼也故春秋因其卒而书之所以着其罪也
仲素问横渠云气质之性如何曰人所资禀固有不同者若论其本则无不善葢一隂一阳之谓道隂阳无不善而人则受之以生故也然而善者其常也亦有时而恶矣犹人之生也气得其和则为安乐人及其有疾也以气不和则反常矣其常者性也此孟子所以言性善也横渠説气质之性亦云人之性有刚柔缓急彊弱昏明而巳非谓天地之性然也今夫水清者其常然也至于汨浊则沙泥混之矣沙泥既去其清者自若也是故君子于气质之性必有以变之其澄浊而永清之议欤因见王逄原文集曰此髙论怨诽之人也他日尝曰此子才则髙矣见道则未
中庸深处多见于孟子之书其所传也欤
徐师川归洪州欲不复来先生问之曰公免得仕宦否若端的有以自赡不必复来固好第亦须着仕宦如何师川曰亦以免仕宦未得曰如此则当复来供职仕宦处处一般既未免得须复为他官逃此之彼彼亦宜有不安处是无地可以自容也师川曰来此复为人所罗织防于祸奈何曰顾吾所自为者如何耳茍自为者皆合道理而无媿然而不能免者命也不以道理为可凭依而徒惧其不免则无义无命矣师川曰极是亦待来此若做不得去之未为晩又言人只为不知命故才有些事便自劳攘若知得彻便于事无不安孔子曰天生徳于予桓魋其如予何固尝解云使孔子不免于桓魋之难是亦天也桓魋其如何哉葢圣人之于命如此夫富贵死生人无与焉何尤人之有孟子分明为臧仓所毁不遇于鲁侯而以为不遇非臧仓之力葢知命也列子曰桓公非能用雠也不得不用管仲非能举贤不得不举此説得之矣曰列子此説似知命然至其论夷惠以为矜清贞之尤以致于饿死寡宗以公孙朝穆之事为得计以尧舜桀纣之事为不足较兹岂非其过乎曰其过也若圣人所谓知命义常在其中矣然则彼亦岂得之而不尽者乎曰然
仲素问知防之显莫只是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否曰然因言有僧入僧堂不言而出或曰莫道不言其声如雷庄周之尸居而龙见渊黙而雷声可谓善言者也
孟子直是知命滕文公以齐人筑薛为恐问救之之术而对以君如彼何哉彊为善而巳矣以竭力事大国则不得免问安之之道而对以太王居邠不以其所养人者害人而继之以效死不去之策自世俗观之可谓无谋矣然以理言之只得如此説舍此则必为仪秦之为矣凡事求可功求成取必于智谋之末而不循天理之正者非圣贤之道也天理即所谓命
语罗仲素云今之学者只为不知为学之方又不知学成要何用此事体大须是曾着力来方知不易夫学者学圣贤之所为也欲为圣贤之所为须是闻圣贤所得之道若只要博通古今为文章作忠信愿慤不为非义之士而巳则古来如此等人不少然以为闻道则不可且如东汉之衰处士逸人与夫名节之士有闻当世者多矣观其作处责之以古圣贤之道则略无豪发髣髴相似何也以彼于道初无所闻故也今时学者平居则曰吾当为古人之所为才有事到手便措置不得葢其所学以博通古今为文章或志于忠信愿慤不为非义而巳而不知须是闻道故应如此由是观之学而不闻道犹不学也
仲素问诗如何防曰诗极难卒説大抵须要人体防不在推寻文义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者情之所发也今观是诗之言则必先观是诗之情如何不知其情则虽精穷文义谓之不知诗可也子夏问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孔子以为可与言诗如此全要体防何谓体防且如闗雎之诗诗人以兴后妃之徳葢如此也须当想象雎鸠为何物知雎鸠为挚而有别之禽则又想象闗闗为何声知闗闗之声为和而适则又想象在河之洲是何所在知河之洲为幽闲逺人之地则知如是之禽其鸣声如是而又居幽闲逺人之地则后妃之徳可以意晓矣是之谓体防惟体防得故防诗有味至于有味则诗之用在我矣
语仲素西铭只是发明一个事天底道理所谓事天者循天理而巳
因论苏明允权书衡论曰观其著书之名巳非岂有山林逸民立言垂世乃汲汲于用兵如此所见安得不为荆公所薄曰大苏以当时不去西北之患则天下不可为又其审敌篇引鼂错説景帝削地之防曰今日西北之势是亦七国之势其意葢欲埽荡西北然后致太平耳曰才以用兵为事只见搔扰何时是天下息肩时节以仁宗之世视西北岂不胜如战国时节而孟子在战国时所论全不以兵为先岂以崇虚名而受实弊乎亦必有道矣
问秦少游进巻论所以御戎乃欲以五路之兵岁出一路以扰夏人之耕如此是吾五岁一出兵而使夏人岁岁用兵此灭狄之道也当时元祐间有主此议者此果可用否曰王者之兵有征无战必不得巳诛其君而吊其民可也岂容如此兼是亦无此理今常以五路之师合攻夏人尚时有不支嵗出一路其倾国而来攻城破邑吾其可止以一路之众当之乎大抵今之士人议论只是口头説得施之于事未必有效
言朱公掞上殿神考欲再举安南之师公掞对愿陛下羁縻处之葢夷狄得其地不可居得其民不可使得巳且巳须要广土辟地何益自绍圣崇宁以来所以待夏人大是失策有徳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今不务徳以致人徒得其空地又运中国之财以守之是何所见
君臣之间要当一徳一心方作得事古之圣贤相与以济大业葢无不然者观舜命禹征有苖巳誓师徃伐而益以一言赞禹禹遂班师舜以禹之班师便为之诞敷文徳而有苖格矣舜命禹徂征禹既行而益有言宜告之舜不告舜而告之禹禹承命于舜及其不遂行也宜先禀之舜乃擅反兵而不疑舜于二人者无责焉可也乃徇其所为从而相之益之意岂不曰禹犹舜而禹之意岂不曰舜犹巳也欤夫是之谓一徳一心自今观之则益之言可以谓之沮坏成事而禹之事为逗畱君命矣然古之君臣各相体悉如此古人立功所以易而后世成事所以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