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山集

  问文姜与齐侯淫诗人以不能防闲其母刺庄公庄公固当深罪乎曰固可罪也观载驱之诗言鲁道有荡则鲁之君臣荡然无以禁止之也夫君夫人之出入其威仪物数甚备其曰齐子发夕又何其易乎礼妇人幼从父兄嫁从夫夫死从子既曰从子子乃不能防闲之恣其淫乱于谁责而可乎许穆夫人思归唁其兄而义不得其赋载驰之诗曰大夫君子无我有尤是虽欲归不可得也曰凯风何以美孝子曰不能安其室是求嫁也嫁犹以正非如姜氏之淫于齐也又此诗之所取特美其负罪引慝而已若叔于田之诗序所谓不胜其母以害其弟其刺之葢与猗嗟之刺庄公同意
  或曰吕吉甫云管仲今人未可轻议之如列子所载仲论隰朋之为人上忘而下不叛媿不若黄帝而哀不已若者又如论语称管仲夺伯氏骈邑三百饭疏食没齿无怨言则其所能者亦可谓髙矣如仲者但不如孔子耳何可轻议曰此未见仲小器之实也若管仲只不如孔子曾西何以不为
  艮止也止其所也故系辞曰止万物者莫善乎艮又曰成言乎艮艮者万物之所成终而所成始也止于此矣复出乎震不终止也故艮卦曰时止则止时行则行观盥而不荐有孚颙若诚意所寓故也古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本于诚吾意而已诗书所言莫非明此者但人自信不及故无其效圣人知其效必本于此是以必由也或曰正心于此安得天下便平治曰正心一事自是人未尝深知之若深知而体之自有其效观后世治天下皆未尝识此然此亦惟圣人力做得彻葢心有所忿恐惧好乐忧患一毫少差即不得其正自非圣人必须有不正处然有意乎此者随其浅深必有见效但不如圣人之效着矣观王氏之学葢未造乎此其治天下専讲求法度如彼修身之洁宜足以化民矣然卒未逮王文正吕晦叔司马君实诸人者以其所为无诚意故也明道常曰有关睢麟趾之意然后可以行周官之法度益深达乎此因问顔子克已欲正心邪曰然或问经纶天下须有方法亦须才气运转得行曰天保以上治内采薇以下治外先王经纶之迹也其效博矣然观其作处岂尝费力本之诚意而已今鹿鸣四牡诸诗皆在先王所歌以燕羣臣劳使臣者也若徒取而歌之其有效乎然则先王之用心葢有在矣如书尧典序言克明俊德以至亲睦九族平章百姓协和万邦法度葢未及也而其效已臻黎民于变时雍然后乃命羲和钦若昊天之事然则法度虽不可废岂所宜先
  未见易而玩易之文以言易若说得深即不是圣人作用处若说得浅常人之谈耳
  因言秦汉以下事曰亦须是一一识别得过欲识别得过须用着意六经六经不可容易看了今人多言要作事须看史史固不可不看然六经先王之迹在焉是亦足用矣必待观史未有史书以前人何以为据葢孔子不存史而作春秋春秋所以正史之失得也今人自是不留意六经故就史求道理是以学愈博而道愈逺若经术明自无工夫及之使有工夫及之则取次提起一事便须断遣处置得行何患不能识别
  盥而不荐初未尝致物也威仪度数亦皆未举而已有孚颙若其所以交于神明者葢有在矣又云礼莫重于祭祭莫重于灌葢求鬼神于幽隂之时未致其文于此而能致诚以格鬼神则自灌而往其威仪度数足观矣若不究其实而徒以繁文从事何足观乎故孔子尝曰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葢叹时也易曰东邻杀牛不如西邻之禴祭又曰二簋可用享其不贵物而贵诚如此又云古人所以交神而接人其道一主于诚初无二也故曰明则有礼乐幽则有鬼神幽明本一理故所以感之者亦以一理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所谓神道诚意而已诚意天德也
  又云无诚意以用礼则所为繁文末节者伪而已故老子絶灭礼学而曰忠信之薄乱之首也
  予欲观古人之象汝明非谓明其礼意也衣服所以章有德五服五章或非其称不明孰甚焉
  棠棣之言朋友不可相责望葢君子恕以处朋友也若为人朋友所以自处则不可尔周官以孝友睦婣任卹考人之行若不可责人圣人何以制法夫邻里乡党力足以相助相持犹不敢不勉而况于朋友乎
  问所解论语犯而不校处云视天下无一物非仁也故虽犯而不校此如四海皆兄弟之义看否曰然仁者与物无怼自不见其有犯我者更与谁校如孟子言仁者无敌亦是此理







  龟山集巻十一
  钦定四库全书
  龟山集巻十二      宋 杨时 撰语録三
  余杭所闻
  扬雄云多闻守之以约多见守之以卓其言终有病不如孟子言博学而详説之将以反説约也为无病葢博学详説所以趋约至于约则其道得矣谓之守以约卓于多闻多见之中将何守见此理分明然后知孟子之后其道不传知孟子所谓天下可运于掌为不妄正心到寂然不动处方是极致以此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其于平天下也何有
  曾子开不以顔色语言假借人其慎重为得大臣之体于今可以庶几前辈风流者惟此一人耳
  齐战在圣人何以慎曰齐所以事神战所以用民命固当愼也曰孔子云我战则克祭则受福何也曰此非圣人之言王者之兵有征无战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又敢自谓其能克乎夫祭之为道初不为致福故祭祀不祈君子于其亲春秋祭祀以时思之其他所祭报本反始而巳何求福之有又曰武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度徳量力皆足以胜受而无疑焉而曰受克予非朕文考有罪惟予小子无良是不敢必其战之胜也而记称孔子之言曰我战则克必不然矣
  问或谓人主之权当自主持是否曰不为臣下夺其威柄此固是也书称汤曰用人惟巳而孟子亦曰见贤焉然后用之则人君之权岂可为人所分然孟子之论用人去人杀人虽不听左右诸大夫之毁誉亦不听国人之公是非因国人之公是非吾从而察之必有见焉而后行如此则权常在我矣若初无所见姑信已意为之亦必终为人所惑不能固执矣
  问或谓卫于王室为近懿公为狄所灭齐桓公攘戎狄而封之当是时夷狄横而中国微桓公独能如此故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髪左袵矣为其功如此也观晋室之乱外夷猖獗于中原当是时只为无一管仲故颠沛如此然则管仲之功后世信难及也曰若以后世论之其功不可谓不大自王道观之则不可以为大也今人只为见管仲有此故莫敢轻议不知孔孟有为规模自别见得孔孟作处则管仲自小曰孔孟如何曰必也以天保以上治内以采薇以下治外虽有夷狄安得遽至中原乎如小雅尽废则政事所以自治者俱亡四夷安得而不交侵中国安得而不微方是时纵能救之于巳乱虽使中国之人不至被髪左袵葢犹贤乎周衰之列国耳何足道哉如孟子所以敢轻鄙之者葢以非王道不行故也曰然则孔子何为深取之曰圣人之于人虽有毫末之善必録之而况于仲乎若使孔子得君如管仲则管仲之事葢不暇为矣
  问或谓今世直道难行必有术焉若事事要是自立不任道如何行得观周勃狄仁杰之在汉唐必须优柔浸灌防耻忍垢俟时而后发故功成事遂如必危言极论则速祸无补矣曰学者当以圣王为师如周勃何人而可取法勃之不为禄产戮也幸矣观其提北军而入也号于众曰为刘氏者左袒此最为无谋设使当时吕氏之党先有以固结众心皆为之右袒何以处之非唯皆右袒只使左右袒者相半亦不能决胜矣岂不危乎曰勃须知众皆为刘故为此説曰既知其皆为刘则此説尤为赘语为勃之计但当问义之所在以义驱之可也如当时平勃两人俛首以事吕后其在平则或有谋在勃驱之为乱亦固从之矣此何可保观勃初无学术亦无智略庸谬人耳方文帝谕之就国畏帝以事诛之至使人以兵甲左右为卫若果君命见诛勃殆将以所自卫者叛乎此尤可笑也后之人多以成败论人物故如勃者得与忠贤之列亦可谓幸矣狄仁杰在武后时能拨乱反正谓之社稷臣可也然亦何尝挟数任术观史氏所载其议论未尝不以正当时但以母子天性之説告武后其濵于死者亦屡矣卒至武后怒而言曰还汝太子夫岂尝姑务柔从以隂幸事之成乎孟子曰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人臣之事君或逺或近或去或不去归防其身而巳可也岂可枉已以求难必之功乎又言西汉之士多尚权谋战国余俗也观髙祖时只有一张子房乃君子人其他少有可取者又言班固称髙祖谓王陵少戅可以佐陈平然安刘氏者必勃此语葢未验也陈平独任事甚久王陵一言而免终不曾佐得陈平平独任亦无变
  孟子言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葢人与政俱不足道则须使人君心术开悟然后天下事可循序整顿然格君心之非须要有大人之徳大人过人处只是正巳正已则上可以正君下可以正人今之贤者多尚权智不把正已为先纵得好时节终是做不彻或谓权智之人亦可以救时据某所见正不欲得如此人在人君左右坏人君心术
  因言人君喻台谏言事若事当言可以言否曰英宗朝傅钦之奏劄子上不从因言台谏有合理防事却不理防钦之曰不知方今合理防者是何事上曰何不言蔡襄钦之云若襄有罪陛下何不自朝廷竟正典刑责之安用臣等言上曰欲使台諌言其罪以公议出之钦之云若付之公议臣但见蔡襄办山陵事有功不见其罪臣身为諌官使臣受防言事臣不敢
  因言特防及御笔行遣事曰仁宗时或劝云陛下当收揽权柄勿令人臣弄威福仁宗曰如何收揽权柄或曰凡事须当自中出则福威归陛下矣仁宗曰此固是然措置天下事正不欲自朕出若自朕出皆是则可如有不是难于更改不如付之公议令宰相行之行之而天下以为不便则台谏得言其失于是改之为易矣据仁宗识虑如此天下安得不治人君无心如天仁宗是也曾子开端严可畏有大臣之风若其辈流虽位崇望重少不以言语礼貌牢笼人者殊为失体
  章郇公在私第子弟有夜叩门禀事者公曰若是公事明早来待漏院理防若是私事即于堂前夫人处禀覆在中书一日坐处地陷徐起使人塡之不以为怪家人闻之甚忧及公还家亦不言至晩公与弟虞部者对饮虞部问公今日闻中书地陷是否曰中书地何干汝事竟不言前辈大抵有此气象卒乍揺撼不动
  为政要得厉威严使事事齐整甚易但失于不寛便不是古人作处孔子言居上不寛吾何以观之哉又曰寛则得众若使寛非常道圣人不只如此説了今人只要事事如意故觉见寛政闷人不知权柄在手不是使性气处何尝见百姓不畏官人但见官人多虐百姓耳然寛亦须有制始得若百事不管唯务寛大则胥吏舞文弄法不成官府须要权常在巳操纵予夺总不由人尽寛不妨伯淳作县常于坐右书视民如伤四字云某每日常有媿于此观其用心应是不错决挞了人古人于民若保赤子为其无知也常以无知恕之则虽有可怒之事亦无所施其怒无知则固不察利害所在教之趣利避害全在保者今赤子若无人保则虽有坑穽在前蹈之而不知故凡事疑有后害于民所见未到者当与他做主始得州县近来劝诱富民买盐劝诱即须有买者但异时令百姓买盐其初亦令劝诱百姓名一入官以后便不可脱为民父母岂可暂时防之使之终身受其害
  孟子一部书只是要正人心教人存心养性收其放心至论仁义礼智则以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为之端论邪説之害则曰生于其心害于其政论事君则欲格君心之非正君而国定千变万化只説从心上来人能正心则事无足为者矣大学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其本只是正心诚意而巳心得其正然后知性之善孟子遇人便道性善永叔却言圣人之教人性非所先永叔论列是非利害文字上尽去得但于性分之内全无见处更説不行人性上不可添一物尧舜所以为万世法亦只是率性而已所谓率性循天理是也外边用计用数假饶立得功业只是人欲之私与圣贤作处天地悬隔
  问如管仲之才使孔子得志行乎天下还用之否曰管仲髙才自不应废但纪纲法度不出自他尽有用处曰若不使他自为或不肯退聴时如何曰如此则圣人废之不问其才因言王道本于诚意观管仲亦有是处但其意别耳如伐楚事责之以包茅不贡其言则是若其意岂为楚不勤王然后加兵但欲楚尊齐耳尊齐而不尊周管仲亦莫之诘也若实尊周専封之事仲岂宜为之故孟子曰五霸假之也葢言其不以诚为之也今苏州朱冲施贫度僧置安乐院给病者医药人赖以活甚众其置物业则厚其直及其收息则视众人所取而轻之此皆是好事只为其意正在于规利而窃誉于人故人终不以好人许之仲尼之门无道桓文之事而孟子直截不比数之其意亦犹此也又言自孟子后人不敢小管仲只为见他不破近世儒者如荆公虽知卑管仲其实亦识他未尽况于余人人若知王良羞与嬖奚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之意则管仲自然不足道又言管仲只为行诈故与王者别若王者纯用公道而巳又言霸者之民驩虞如也治民使之驩乐有甚不得但如所谓皥皥如也则气象便与霸者之世不同葢彼所以致人驩虞必有违道干誉之事若王者则如天亦不教人喜亦不教人怒
  莹中言乗舟事最好然元祐舟不知为甚桩得太重及绍圣时不知却如何亦偏多载了据此两舟所载者因何物得重今当减去何物则适平若被人问到此须有处置始得如是本分处置得事之人必须有规矩绳墨一一调和得是不令错了若只説得总脑便休亦不济事孟子言天下可运于掌如彼所言天下诚可运于掌也谓曽见志宣云上合下便执得继述两字牢更不可易因言继述两字自好但今用之非是当时自合説与眞个道理且好货好色孟子犹不鄙其説而推明之而况上有继述之意岂容无所开道而使小人乘间谬为邪説以进则其末流激成今日之弊不足怪矣夫继述之説始于记所称武王周公今且举周公一二事明之文王耕者九一至周公则更而为彻文王闗市讥而不征至周公则征之武王克商乃反商政政由旧逮周公七年制礼作乐昔者文武所由之政安在圣人作处唯求一个是底道理若果是虽纣之政有所不革果非虽文武之政有所不因圣人何所容心因时乗理欲天下国家安利而巳且如神考十九年间艰难勤苦制为法度葢欲以救时弊便百姓也便百姓则其志救时弊则其事此独不当继述乎今继述足以救时弊便百姓也是亦神考而巳释此不务乃欲一二以循熙丰之迹不然则为不孝此何理也且如祖宗有天下百有余年海内安乐其法度岂皆不善神考一起而更之神考亦谓之不孝可乎自唐末至五代祸乱极矣太祖太宗顺人心定天下传数世而无变此岂常人做得然而法度不免有弊者时使之然尔若谓时使之然则神考之法岂容独能无弊补偏救弊是乃神考所以望乎后世也何害于继述而頋以为不孝乎今之所患但人自不敢以正论陈之于上恐有滞碍妨嫌若吾辈在朝廷须是如此説始得其听不听则有去就之义焉议论不知道理所在徒有口辩即胜他识道理人不过如战国説士遇孟子便无开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