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子遗书

  凡事行不去时节自然有疑有疑要思其所以行不去者即是格物
  人要于身心不自在处究竟一个着落所谓困心衡虑也若于此蹉过便是困而不学
  先生谓友曰愁苦处能放得下便有进道之机须是讨出个究竟纔放得下所谓穷至事物之理也自古圣贤豪杰多从困苦中得力人若从此逼迫出便可向道
  圣学正脉只以穷理为先不穷理便有破绽譬如一张卓子须要四隅皆见不然一隅有污秽不知也又如一闲屋一角不照即躲藏一贼不知也
  彦文问曰静中何以格物先生曰格物不是寻一个物来格但看身心安妥苟身心稍不安妥便要格之因甚不安妥彦文曰若安妥时如何先生曰安妥便要认认即是格物也
  大学所重在知本若不知修身为本格尽天下之物也没相干
  学问先要知性性上不容一物无欲便是性
  学问通不得百姓日用便不是学问所以孟子说反经二字
  真是为善最乐不要说一生平稳即反思此身乃父母所生我不曾做辱亲事岂不至乐此身乃天地所生我不曾做欺天事岂不至乐人有生必有死到瞑目时无累心事岂不至乐
  主宰定更无物可夺得旧曾患牙腹痛不可忍纔主得心定其痛隐隐退去稍怠痛忽至矣可见古之忠臣义士只是一个主宰定虽杀身也不知痛
  无为其所不为是孟子道性善处性中原无他物因性中本无故不为不欲若只在不为不欲上求吾人终日除不为不欲之时须有空缺此空缺时作何工夫如何说如此而矣
  悟修二者并无轻重即如仁义礼智四字言仁智处皆是悟言礼义处皆是修悟则四字皆是修修则四字皆是悟真是半斤八两
  麻城周中兴问曰不肖生平习气用事见人是非直言无隐鼎镬不顾自谓只全得这点直性先生曰这只是直之一节直字不可容易看人之生也直直便是性易言敬以直内必敬方能直圣人下字极妙直字便将个罔字对了罔者冥然无觉悍然不顾如投火之蛾入网之鱼有不死者乃幸而免耳不罔便直又曰既知习便可知性不是除了这习别有个性即如喜怒哀乐终日习于其中而不知不知只是习知得便是性知者知其未发也未发的模样便是发的节若喜怒哀乐发时一如未发模样岂不太和元气所以吾辈工夫只在未发培艰深厚令四者之来撦拽不动方是性学中兴曰此道理真有两条路但须拣正路走先生曰只是一条路学者昃一个明眼的人高低垤坳了了行去不至蹶踬常人却像盲者小心的还知策杖而行大胆的便堕坑落堑只此一条路也
  中兴又曰今而后不肖知凡闲是闲非俱不必管也先生曰为学之人何处非学但入耳目便非闲事增何限触发何限警省更无不关己事也
  中兴曰学问只是求心要紧先生曰孟子只说求放心不说求心此心充塞无闲放是梏于一处了知其放依旧停停当当切忌骑驴觅驴
  先生曰孟子嚣嚣二字不得入手全无受用处苟无嚣然于汤聘的心肠早有翻然而改的行径未有不为富贵所魔者顷之谓门弟子曰吾辈闲话且休说人生几何悠悠荡荡今年是这般人明年是这般人心性不曾透得一步经书不曾透得一部好事不曾做得几件好人不曾成就得几个如何如何不可不大家警省也
  颜子用志不分只在情性上学不在情性上学圣人不谓之学身通六蓺之人岂不各有所好圣人不谓之好学
  颜子之子学不在怒与过上用功只看大易便知复卦初九一爻惟颜子能当之此一爻即干元也所谓元者善之长也夫子一生好学二字惟自许许颜子一人
  彦文问曰曾子闻一贯其学亦微矣夫子犹不许之好学何也先生曰在圣门闻一贯还是入门之学非终身结果之学也且曾子在圣门最小闻一贯时纔二十岁外彦文曰曾子之闻一贯是知大头脑矣纔知本领做工夫到启手启足之时学问结果矣先生曰然
  彦文问曰夫子静中光景何如曰念头颇少但应接多了便浮气不定伊川先生云定心气心气最难定
  一贯是忠恕悟处忠恕是一贯修处
  意识情俱是不好一边若诚其意智其识性其情道理又只是一个
  学问见了独体然后算得性学不是念头上见底若念头之独便有断灭见得此体随处是独而无对也若有古今人我内外便是二
  静以见性见性自静言性则无穷言才则有限人一身都是心在目主视在耳主听在心主思心在前为心官心不在则为耳目之官非别有耳目之官也夫子所谓九思是言心官当位心官在目则目自明在耳则耳自聪
  当下孝弟之事不做只管讲孝弟孝弟是甚东西夫子云亲生之膝下以养父母日严孝弟两字不是圣人造作出来见亲生之膝下有此真爱便名之曰孝又因渐长而日严因严以教敬有此真敬便名之曰弟人生何时能忘此爱敬故随处爱敬即随处是孝弟故曰爱亲不敢恶于人敬亲不敢慢于人
  反身而诚四句先生曰近看来日用受用只此二句亲切反身而诚是无事时工夫强恕而行是有事时工夫一不诚便不乐一不恕便不仁反身是立本之事强恕是致用之事终日如此自当进益
  彦文问曰喜怒哀乐未发便是敬以直内否发而皆中节便是义以方外否先生曰然
  吴心矩问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何也先生曰故者所谓原来头也只看赤子他只是原来本色何尝有许多造作
  读书如吃饮食吃得又要消得凡人有一副知见在胷最难得入道昔有人延一名师教其二子者谓师曰二生长者有工夫易为力次生全无工夫须费力也先生试之谓主人曰所云正相反次者只须与之搬进去长者还要搬出来了再搬进去
  动时工夫要在静时做静时工夫要在动时用动时差了必是静时差譬如吾人静时澄然无事动时一感即应只依本色何得有差
  剥者剥落剥而后复人自孩提终日要长要短到长大便要名利要货色种种胶固无出头处而今吾辈学问正要逐渐剥去使之剥尽始有复机然须一番苦工夫至九死一生中透出方得力譬如这个橘子去皮纔见瓤去瓤纔见子子分两瓣两瓣中间纔见一些子芽这芽还不是直等干元一至从芽中发出者却无形可见方是真体
  人只要自己知不善即是善也知不善而不复行明善也只要自己肯去明便好师友只好说说了不肯行终没柰何
  学者静坐是入门要诀读书静坐不可偏废伊川先生曰节嗜欲定心气静坐却是定心气之法
  彦文问心与气何以分别先生曰心之充塞为气气之精灵为心譬如日广照者是气凝聚者是心明便是性
  学者于理气心性一一要分割得明白延平先生默坐澄心便明心气体认天理便明理性
  圣门言仁只是说行处多如视听言动恭宽信敏惠五者行于天下俱是说行只如此体帖便知为仁之道
  彦文问曰圣人时时对越上帝何又要三日斋七日戒先生曰圣人虽无时不敬平常不废应接至祭祀时皆谢绝收敛棈神以对鬼神耳
  彦文问曰圣人临死顺之乎收敛精神乎先生曰此处如何着得收敛
  彦文曰近觉坐行语默皆瞒不得自家先生曰此是得力处心灵到身上来了但时时默识而存之
  孔子不言养气然三戒却是养气妙诀戒色则养其元气戒鬬则养其和气戒得则养其正气孟子言持志戒即是持志也
  学问必须躬行实践方有益如某人见地最好与之言亦相入但考之躬行便内外不合是以知虚见无益
  有友言体认与揣摩先生曰体认者是实有这件在此若与人相会巳见其人又细认之揣摩者见未见其人而想象之朱子曰因其所发而遂明之发处即是实有这件矣但人都觌面蹉过是见其人不知认也
  学未有得则敬以求之既得则敬以守之即闻道者主敬工夫与未闻道一样做
  有一人兄弟不和至刻说帖其人忿忿不平诉之先生先生曰兄弟相残大不祥要之衅端必自取今不若只是认罪无论其言之实者即诬者皆自认了只说容我改过即彼欲诉于乡党亦听彼自为略不与辩从此急回头大翻身方是活路
  与光问先生著述先生曰程子至中年始著书著述之事甚非学者所宜亟亟不得已乃言之耳一生学问有得力处若无人可授岂忍自私只得公之后世总亦出于不忍人之心若文词何用
  圣人取人之善譬如今人善看文者一般将他好处圈出来即做文字的人连自家还不知那一句好被他圈出便跃然如何不鼓舞兴起
  先生曰适于义适亦可莫于义莫亦可此两句原因义之与比一句发无适无莫一味随义而转叶元室先生曰君子之于天下也一句极要体会可见君子之所为直要通得天下人纔行得若守定一己独见虽真心为国为天下也行不去先生曰此岂但众人不从即同志中也不从须是天下人无论贤智愚不肖都通得方可行也
  先生谓周穉馨曰人生天地间要思量一个究竟此身何来将来何去太极图引原始反终一句却大关系所谓太极者原始也要原到这里反终也要反到这里
  其为物不贰只是一个道理惟其一所以生物不测惟不测故神所谓易也故程夫子曰其体则谓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其用则谓之神其命于人则谓之性率性则谓之道修道则谓之教孟子去其中又发挥出浩然之气来可谓尽矣中庸又说一个鬼神以形容斯理之妙所以说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只曰诚之不可揜何等活活泼泼底会得时大好过日子所以说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由是思之天何尝离人人何尝离天故曰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人居天中如鱼居水中鱼无水不活人无天不生 【人亦死在天中葢须自家生气接得天着至于养成浩然则死生一矣】
  先生曰天在眼前人岂不知只为说了天命不知如何为命连天也不知了天只是天一落人身故唤做命命字即天字也彦文曰做人的有天命如做官的有君命一切行事皆承君之命而行之今做人的不知自家有天之命却如做官的不知自家有君之命也
  易言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谓之神吾辈一语一默一作一息何等神妙凡民不知胡乱把这神都做坏了学者便须时时照管念兹在兹所谓允执所谓顾諟所谓慎独只此一事所以古人又说个惟字曰惟精曰惟一不然不能凝结也
  人之灵即天地之灵原是一个却是个活鬼神倏然言倏然默倏然喜倏然怒莫知为而为非鬼神而何
  胷中无事则真气充溢于中而诸邪不能入
  真元之气生生无穷一息不生便死矣艹木至秋冬凋谢是霜雪一时压住彼之生生无一息之停也不然春意一动其芽何以即萌人之爪发即艹木之枝叶也饮食是外气不过借此以养彼耳其实真元之气何藉乎此哉人之借饮食以养其身即艹木之滋雨露以润其根
  鼻息呼吸乃阖辟之机也非真元之气真元之气先生不息 【以上三条非说养生总阐明一气字与夜气之论参观】
  王南塘先生言可睹可闻皆气也此句极妙所谓野马氤氲亦云微矣虽微犹气也神则无形之可见但一属神即是感底朕兆动之几萌于此矣寂然不动乃诚也学问只到几处可知几之上即不可知
  有友曰罗整庵先生言理气最分明云气聚有聚之理气散有散之理气散气聚而理在其中先生曰如此说也好若以本原论之理无聚散气亦无聚散如人身为一物物便有坏只在万殊上论本上如何有聚散气与理只有形上形下之分更无聚散可言
  有友论天人先生曰天人原昃一个人所为处即天譬之命该做官者必须读书做文字读书做文是人然肯读书做文又是天彦文曰命之所有先天也人之肯为后天也无先天不起后天无后天不成先天先生曰然
  希颜问易先生曰易即人心今人有以易书为易有以卦爻为易有以天地法象为易皆易也然与自家身心不相干所以书自书卦自卦天地自天地也要知此心体便是易此心变易从道者便是易之用所以六十四卦圣人说六十四个以字如君子自强不息者以干也厚德载物者以坤也非干而何能自强不息非坤而何能厚德载物乎余卦又以时言之君子所以如此者以此时也时者易也总是以此也
  有言以易洗心是二物何如先生曰此言固好然须知易方是心心未必是易到得憧憧往来之心变成寂然不动之心浑是易矣岂不是以易洗心
  彦文曰近日吴觐华先生讲系辞谓圣人作易总只要人能变化一部易只说得变化二字先生曰然彦文问夫子大象先生曰此是夫子之易夫子特地教人用易之方故六十四卦六十四个以字系辞内又总记两个以字看来读易又只是以此斋戒以此洗心耳又曰一部易只是说一个中字又曰不曾看过六十四卦看不得系辞若不知得系辞却也看不得卦系辞是易原若有入处便可闻道
  直其正也何不曰直其敬也敬以直内何不曰正以直内看来敬字只是一个正字伊川先生言敬每以整齐严肃言之整齐严肃四字恰好形容得一个正字
  一部易原始要终只是敬惧无咎而已故曰惧以终始无咎者善补过也易中凡说有喜有庆吉元吉都是及于物处若本等只到了无咎便好
  易是现前的物事看系辞首章可知只平铺着看尊卑贵贱动静刚柔吉凶变化自然而然圣人说一部易却像不曾说一般
  以此洗心退藏于密随处是密程子曰密者用之源显诸仁即是藏诸用譬如一株树春气一动抽芽发枝枝叶都是春发出是显诸仁然春都在枝叶即藏诸用夫子言仁曰恭宽信敏惠可见仁都在事上离事无仁密不在寂然不动中寻又不是舍寂然不动处有密密只是藏诸用
  鼓万物而不与圣人同忧言圣人与天地都是一样只这忧与天地不同圣人吉凶与民同患百姓之忧患即是圣人之忧患也
  有友问太极先生曰太极者据易而言天地间莫非易易有太极非易之外别有所谓太极也且以吾身观之吾身是易当下寂然无些予声臭即是太极周子云寂然不动者诚也诚即太极也
  不出户庭与不出门庭两爻人时时用得着如事之当做者不做便是不出门庭之凶矣事不当做而做便是出户庭而咎矣
  先生曰诗必以小序为准国史明得失之迹岂可不信但首两句是真余皆后儒附会朱子不信小序是连真者皆不信矣将许多思贤诗俱作淫辞解如鸡鸣邱中皆思贤诗也彦文曰诗中多以美人喻君喻贤者曰然
  彦文问曰大学至善二字即中庸也先生曰然中字自虞廷来到夫子只添个庸字中字得个庸字纔着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