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愈集

  或曰:“否,非若此也。夫阳子恶讪上者,恶为人臣招其君之过,而以为名者。(旧本招下注音翘二字。“武子好尽言以招人过”,见《国语》、《汉书·五行志》。苏林读招为翘。招,举也。宋元宪曰:“考他书未获为翘之意,注音者当有所据。”今按:《吕氏春秋》:“孔子之劲能招国门之关。”注:招,举也。又《过秦论》:“招八州而朝同列”。苏林亦音翘。)故虽谏且议,使人不得而知焉。《书》曰‘尔有嘉谟嘉猷,则入告尔后于内,尔乃顺之于外’;曰:‘斯谟斯猷,惟我后之德。’夫阳子之用心,亦若此者。”愈应之曰:若阳子之用心如此,滋所谓惑者矣。(滋,或作兹,非是。)入则谏其君,出不使人知者,大臣宰相者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夫阳子本以布衣,隐于蓬蒿之下。(或本无以字。)主上嘉其行谊,擢在此位,官以谏为名,诚宜有以奉其职,使四方后代,知朝廷有直言骨鲠之臣,天子有不僭赏从谏如流之美。庶岩穴之士,闻而慕之,束带结发,愿进于阙下,而伸其辞说,致吾君于尧舜,熙鸿号于无穷也。若《书》所谓,则大臣宰相之事,非阳子之所宜行也。且阳子之心,将使君人者恶闻其过乎?是启之也。(是启,或作其咎,非是。
  或曰:“阳子之不求闻而人闻之,不求用而君用之,不得已而起,守其道而不变,何子过之深也?”愈曰:自古圣人贤士,皆非有求于闻用也。(有下或有心字。)闵其时之不平,人之不,得其道,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必或作不。)孜孜(音窟。)死而后已。故禹过家门不入,(门下或有而字。)孔席不暇暖,而墨突不得黔。彼二圣一贤者,岂不知自安佚之为乐哉?诚畏天命而悲人穷也。夫天授人以贤圣才能,岂使自有余而已?诚欲以补其不足者也。(补上方本有自字,者下无也字。云自者,指言天之所授也,义为长。今按:韩公之意,乃言天生圣贤,非但使之自有余也,乃欲以补众人之不足耳。故下文云云,方说非是。)耳目之于身也,耳司闻,而目司见,听其是非,视其险易,然后身得安焉。圣贤者,时人之耳目也;(目下或无也字。)时人者,圣贤之身也。且阳子之不贤,则将役于贤,以奉其上矣。(则将,或作且将。于贤,或作于身。皆非是。)若果贤,则固畏天命而闵人穷也,恶得以自暇逸乎哉?
  或曰:“吾闻君子不欲加诸人,(或无欲字。)而恶讦以为直者。若吾子之论,直则直矣,无乃伤于德而费于辞乎?好尽言以招人过,国武子之所以见杀于齐也。(《国语》:“柯陵之会,单襄公见国武子,其言尽。襄公曰:‘立于淫乱之间,而好尽言以招人过,怨之本也。’鲁成公十八年,齐人杀武子。”招音翘。)吾子其亦闻乎?”愈曰: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我将以明道也,非以为直而加人也。且国武子不能得善人,而好尽言于乱国,是以见杀。(“而好尽言于乱国”,方本作“而言尽言尽言于乱国”。今按:方本殊无文理。)《传》曰:“惟善人能受尽言。”谓其闻而能改之也。子告我曰,阳子可以为有道之士也,今虽不能及已,阳子将不得为善人乎哉?(或无哉字。林少颖曰:“退之讥阳城固善矣。及退之为史官,不敢褒贬,而柳子厚作书以责之。子厚之责退之,亦犹退之之责阳城也。目见泰山,不见眉睫,其是之谓乎?”)
  【改葬服议】
  经曰:“改葬缌。”(见《仪礼·丧服篇》。)《春秋谷梁传》亦曰:“改葬之礼缌,举下缅也。”(鲁庄公三年五月,葬恒王,《谷梁传》曰:“改葬也。改葬之礼缌,举下缅也。”缅谓远也。)此皆谓子之于父母,其他则皆无服。何以识其必然?经次五等之服,小功之下,然后著改葬之制,更无轻重之差。以此知惟记其最亲者,其他无服,则不记也。若主人当服斩衰,其余亲各服其服,则经亦言之,不当惟云缌也。(云一作言。)《传》称“举下缅者”,缅,犹远也;下谓服之最轻者也。以其远,故其服轻也。(最轻下或无者也字。故下或无其字。)江熙曰:“礼,天子诸侯易服而葬,以为交于神明者,不可以纯凶,况其缅者乎?(或无其字。)是故改葬之礼,其服惟轻。”(自江熙以下,皆庄公二年《谷梁传》注。)以此而言,则亦明矣。
  卫司徒文子改葬其叔父,问服于子思,子思曰:“礼,父母改葬缌,既葬而除之,不忍无服送至亲也。(《旧唐·礼仪志》云:“田再思议曰:‘改葬之服,郑玄《服缌三月注》云:讫葬而除’。”)非父母无服,无服则吊服而加麻。”(自“卫司徒文子”已下,皆《孔丛子·抗志篇》之文,吊而加麻,无服字。)此又其著者也。文子又曰:“丧服既除,然后乃葬,则其服何服?”(葬下或有者字,或有也字。)子思曰:“三年之丧未葬,服不变,除何有焉?”(亦《孔丛子》之文。未下或有除字,非是。)
  然则改葬与未葬者有异矣。古者诸侯五月而葬,大夫三月而葬,士逾月。(隐元年《左氏》:“天子七月而葬,同轨毕至;诸侯五月,同盟至;大夫三月,同位至;士逾月,外姻至。”)无故,未有过时而不葬者也。过时而不葬,(或无下而字。)谓之不能葬。《春秋》讥之。(《春秋》隐公三年八月癸未:“葬宋穆公。”《公羊传》曰:“过时而不日,谓之不能葬之也。”)若有故而未葬,虽出三年,子之服不变,此孝子之所以著其情,先王之所以必其时之道也。虽有其文,未有著其人者,以是知其至少也。(或无是字。)改葬者,为山崩水涌毁其墓,及葬而礼不备者。若文王之葬王季,以水啮其墓。(《吕氏春秋》:“惠公说魏太子曰:‘昔王季历葬于涡山之尾,栾水啮其墓,于是更葬’。”)鲁隐公之葬惠公,以有宋师,太子少,葬故有阙之类是也。(隐元年《左传》:“十月改葬惠公。惠公之薨也,有宋师,太子少,葬故有阙,是以改葬。”诸本无故字,考之《左氏》,当有。)丧事有进而无退。(《礼·檀弓》文。)有易以轻服,无加以重服。殡于堂,则谓之殡;瘗于野,则谓之葬。近代已来,事与古异,或游或仕,在千里之外;或子幼妻稚,而不能自还;(稚下或无而字。)甚者拘以阴阳畏忌,遂葬于其土。及其反葬也,远者或至数十年,近者亦出三年,其吉服而从于事也久矣,又安可取未葬不变服之例,而反为之重服欤?在丧当葬,犹宜易以轻服,况既远而反纯凶以葬乎?若果重服,是所谓未可除而除,不当重而更重也。(而除下或有之字,更下或无重字,非是。)或曰:丧与其易也宁戚,虽重服不亦可乎?曰:不然,易之与戚,则易固不如戚矣;虽然,未若合礼之为懿也。俭之与奢,则俭固愈于奢矣;虽然,未若合礼之为懿也。过犹不及,其此类之谓乎?
  或曰,经称“改葬缌”,而不著其月数,则似三月而后除也。(似或作以,非是。)子思之对文子,则曰“既葬而除之”,今宜如何?曰:自启至于既葬,而三月,则除之;(启下或有殡字,至下或无既字。今按:《礼》有自“启至于反哭”之语。)未三月,则服以终三月也。曰:妻为夫何如?曰:如子。(或无曰如二字,非是。)无吊服而加麻则何如?曰:今之吊服,犹古之吊服也。
  【省试学生代斋郎议】
  (诸本此下有“贞元十年应博学宏词”九字。)
  斋郎职奉宗庙社稷之小事,盖士之贱者也。执豆笾,骏奔走。(《书》:“祀于周庙,邦甸侯卫,骏奔走,执豆笾。”骏,大也。)以役于其官之长。不以德进,不以言扬,盖取其人力以备其事而已矣。奉宗庙社稷之小事,执豆笾,骏奔走,亦不可以不敬也。于是选大夫士之子弟未爵命者,(子上或无之字。)以塞员填阙,而教之行事。其勤虽小,其使之不可以不报也,必书其岁。岁既久矣,于是乎命之以官,而授之以事,其亦微矣哉。学生或以通经举,或以能文称,其微者,至于习法律,知字书,皆有以赞于教化,可以使令于上者也。自非天姿茂异,旷日经久,以所进业发闻于乡闾,(所进,或作进所,或作进以。进或作道。)称道于朋友,荐于州府,而升之司业,则不可得而齿乎国学矣。然则奉宗庙社稷之小事,(或无然字,稷下或无之字。)任力之小者也;赞于教化,可以使令于上者,德艺之大者也。其亦不可移易明矣。
  今议者谓学生之无所事,谓斋郎之幸而进,不本其意,因谓可以代任其事而罢之,盖亦不得其理矣。(亦或作以。)今夫斋郎之所事者,力也;学生之所事者,德与艺也。以德艺举之,而以力役之,是使君子而服小人之事,且非国家崇儒劝学,诱人为善之道也。此一说不可者也。抑又有大不可者焉。宗庙社稷之事,虽小,不可以不专;敬之至也,古之道也。今若以学生兼其事,及其岁时日月,然后授其宗彝洗,其周旋必不合度,其进退必不得宜,其思虑必不固,其容貌必不庄。此其无他,其事不习,而其志不专故也,非近于不敬者欤?(非上或有此字。)又有大不可者,其是之谓欤!若知此不可,(此或作其。)将令学生恒掌其事,而隳坏其本业,则是学生之教加少,(教或作数。)学生之道益贬;而斋郎之实犹在,斋郎之名苟无也。大凡制度之改,政令之变,利于其旧,不什则不可为已,又况不如其旧哉。(什或作然。此《商君传》所谓“利不百不变法,工不十不易器。”是也。如下或有于字。)
  考之于古则非训,稽之于今则不利,寻其名而求其实,则失其宜。(失或作去,非是。)故曰:议罢斋郎而以学生荐享,亦不得其理矣。(《文苑》此篇前后有“议曰谨议”四字。)
  【议】
  (或作。今按篇内皆作。《礼》:三年一,五年一。者,合也,谓以昭穆合食于太祖之庙。者,谛也,谓审谛其尊卑而祀之,之议,考之《新史·陈京传》及《礼乐志》,前后议者不一。陈京始建议,继有礼仪使颜真卿议,左庶子李嵘等七人议,吏部侍郎柳冕等十二人议,司勋员外郎裴枢、同官县尉仲子陵、京兆少府韦武等议,左司陆淳议,左仆射姚南仲等献议五十七封,尚书王绍等五十五人议,鸿胪卿王权又申衍之。公所排五说,即此诸人议也。其间惟颜鲁公议与公合,后卒诏从王绍等议。正景皇帝东向之位已下,列序昭穆,附献、懿二主于兴圣庙,就本室飨之。凡二十年乃决。)
  右今月十六日敕旨,(时贞元十八年。)宜令百僚议,限五日内闻奏者。将仕郎守国子监四门博士臣韩愈谨献议曰:
  伏以陛下追孝祖宗,肃敬祀事。(宗下方有庙字。今按:此等公家文字,或施于君上,或布之吏民,只用当时体式,直述事意,乃易晓而通行。非如诗篇,等于戏剧铭记,期于久远,可以时出奇怪,而无所拘也。故韩公之文,虽曰高古,然于此等处,亦未尝敢故为新巧,以失庄敬平易之体。但其间反覆曲折,说尽事理,便是真文章,它人自不能及耳。方本非是,后皆仿此。)凡在拟议,不敢自专,(在或作有,拟或作疑。)聿求厥中,延访群下。然而礼文繁漫,所执各殊,自建中之初,迄至今岁,屡经,未合适从。臣生遭圣明,涵泳恩泽,虽贱不及议,而志切效忠。(切或作在。今按:官不及议而自言,则作切为是。)今辄先举众议之非,然后申明其说。
  一曰“献懿庙主,(庙或作之。)宜永藏之夹室”。(见贞元七年八年裴郁、李嵘等议。)臣以为不可。夫者,合也。毁庙之主,皆当合食于太祖、献、懿二祖,即毁庙主也。今虽藏于夹室,至之时,岂得不食于太庙乎?名曰合祭,而二祖不得祭焉,(祭焉或作登焉,详上下文,作登非是。)不可谓之合矣。
  二曰“献、懿庙主,宜毁之瘗之”。(见李嵘等议。诸本毁下或无之字,或毁之下再有宜字。今按:上之字疑当作而。)臣又以为不可。谨按《礼记》,天子立七庙,一坛,一单。(《礼记》注:“土封为坛,除地为单。”单,时战切。)其毁庙之主,皆藏于祧庙。(《礼记》:“远庙为祧”。注云:“迁庙之主,皆以昭穆合藏于祧庙之中。”)虽百代不毁,则陈于太庙而飨焉。自魏晋已降,始有毁瘗之议,事非经据,竟不可施行。今国家德厚流光,创立九庙。(开元十年六月,增太庙为九室。)以周制推之,献、懿二祖,犹在坛单之位,况于毁瘗而不乎?
  三曰“献、懿庙主,宜各迁于其陵所”。(员外郎裴枢曰:“建石室于寝园,以藏神主,至之世则祭之。”)臣又以为不可。二祖之祭于京师,列于太庙也,二百年矣。今一朝迁之,岂惟人听疑惑,抑恐二祖之灵,眷顾依迟,不即飨于下国也。(迟,诸本作违。今从阁、杭、蜀、《苑》云。《新史》与《文粹》作依违,以意改也。《甘泉赋》:“徕祗郊,神所依兮。徘徊招摇,灵<尸辛>兮。”<尸辛>音栖,与迟同,皆徐行也。颜曰:“言神久留安处,不即去也。”
  四曰“献、懿庙主,宜附于兴圣庙而不。”(考功员外郎陈京、同官县尉仲子陵,皆曰:“迁神主于德明兴圣庙。”)臣又以为不可。《传》曰“祭如在”。景皇帝虽太祖,其于属,乃献、懿之子孙也。(虽下或有为字,其于或作于其,之下一无子字。)今欲正其子东向之位,废其父之大祭,固不可为典矣。(父之或作父子。父下或有并有子之字,皆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