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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川先生集
记曰:「凡养老,有虞氏以燕【礼记王制内则原文下均有「礼」字。】,夏后氏以飨【礼记王制内则原文下均有「礼」字。】,殷人以食【礼记王制内则原文下均有「礼」字。】
。」凡老者所宜得,在于安与饮食之而已。杜氏之奉养无阙,而三子恂恂不违其志,此非所谓燕而能飨与食者乎?记又曰:「七十曰老,而传。八十九十曰耄。」「百年曰期颐。」老而传者,何也?人生自少壮,皆求所以自树立。至于七十,无可为矣,而必有可传者。翁以诗书礼义贻其子,非其可传者乎?夫年至七十,古人以为难。而人子之心,孰无寿考万年之祝?然无可传,不能无愧于其父;无燕与飨食之,不能无愧于其子。兼是二者,此子达之所以为杜氏贺也。
叔祖存默翁六十寿序
昔我归氏,自工部尚书而下,累叶荣贵,迄于唐亡。吴中相传谓之着姓。今郡城西有归王墓云。宋沛州判官以来,益微不振,以宗强为乡里所服而已。素节翁当洪武时,避难,携妻子转走巴、黔之间。所至有神人拥护相导之,得以无死。人以吾归氏为神明之冑,世当有兴者,然至今未之见也。素节翁有七子,吾曾王父为世嫡曾孙,而存默翁实曾王父再从弟之子也。
始,素节置别业于县东南三十里所,吴淞江之上,地名绿葭浜。时诸子弟以宫室裘马驰骋县中,而季氏独分居绿葭浜,以耕田为业。迨今五六十年间,吾王父仅仅能保其故庐,延诗书一线之绪;如百围之木,本干特存,而枝叶向尽,无复昔者之扶疏。而七子之宗,存者无几矣。今吾存默翁独能自持于艰难困阨之余,异时季氏之宗与翁聚居者,目所及见,犹有十余人,唯翁一人在耳。是十余人之中而得翁一人也。若七宗之子孙,则数百人惟翁一人在耳。是数百人之中而得翁一人也。岂不可贵而可贤哉?
有光自惟年八九岁时,闻故邻卢兖州家有谱系、遗训。而曾王父先计偕在京师,时馆阁诸老,如宜兴徐文靖公、长沙李文正公、同郡吴文定公、王文恪公,所为文章甚众。后遂获序次归氏族谱。顾今垂老不遇于世,无以庇其九族,有葛藟之感。见吾存默翁,不能不为之喜也。素节翁至吾王父,皆年近百岁。则寿自吾家所有,于存默翁无容祝祷之矣。
高州太守钦君寿诗序
高州太守致仕钦君,与余尝同试建康。嘉靖十九年,君为顺天府贡士,而余贡应天。是时吾郡登南榜者,士二十七人,而北榜惟君一人。报至,遂为二十八人,一时以二十八宿拟之。
故事,两京同岁荐者,亦为同年。而君登嘉靖二十九年进士,选为都水主事。三十二年,分司隘船闸。余自京师下第过之,欢然有故人之情。其后君迁虞衡郎,及出守高州,致仕家居。余家去郡城一舍而近,然余少入城市,遂隔绝不相知,以为君犹在高州也。四十年,余在京师,君之子止信懋孚,方游太学,数过余。云,君是岁年六十,求朝贵诗联为大卷,将归为寿。请余序之。余许之而未果。
今年,余方试南宫,懋孚来过,为言梦余登第,而余果得第。夫以一第不足为重,而懋孚别三年矣,非其意之所及。又前岁不梦,而梦今岁,人之出处,非偶然者。亦岂以君同年之情,感于梦寐者如此!会懋孚复以前序为请。夫君之子蕲余第于梦寐之间,而余靳为寿君于词章之末,以为非人情;因遂书之,而叹君之徜徉自恣于世外,而余之驰骛而不知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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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川先生集卷之十四 寿 序
朱母孙太孺人寿序 吾昆山僻在东海之滨,为吴下邑;而山区水聚,天地之精气,蜿蜒回薄而会于此。故士之登朝着,跻膴仕者,常倍于他州。至于耆艾长年,履期颐之福,闾巷之老,闺门之女子多有之。嘉靖癸丑甲寅之岁间,以七十称庆者数十家。以仕宦过家,为其亲七十寿者,亦不下三数家。世称七十古所稀,况于富贵寿考兼之;而在于吾邑如是者相望,岂非一时之盛哉?
朱君恭之,以进士起家。为浮梁令之三年,上计京师,天子擢为尚书冬官郎,将赴南都。浮江东下,来省其母。于是士大夫循乡俗之礼,如前数十家之为贺者。又以恭之仕宦而归,太孺人年又七十也,贺尤不可以后。虽然,予以恭之官南都,于其家不越五百里,畿甸之内,昔之人所欲乞乡郡以便养,而有不能得者;恭之不求而得之,此所尤宜贺者。
夫士以其身为国,而使之忘其私,非人情也。先王之制未尝然也。既富方谷,必也有好于而家;用其人之力,而忍绝其私耶?古者卿大大皆仕于封内,衔使命于四方,则有越境之行,然亦不踰时而复,而不遑将母,先王所以恤之者至矣。今海内为一,仕而去其父母妻子,宦辙所至,穷日月之出入;于是乎夺其私以为国,有不能于两得之者。今恭之将行矣。所以寿太孺人者,非特一时乡里之荣而已。去而之南都,风土之乐,犹吾邑也;膳羞被服宴饮之奉,犹吾邑也;南都之士大夫,来为寿者,犹吾邑也:恭之可谓两得之也。使天下之士,仕于内外皆如恭之,是所谓各适其性,而无复行苇、裳裳者华之思矣。以孝为忠,孰能御之哉?孰能御之哉?
顾母陆大孺人七十寿序凡士之读书应举,以登进士为荣。其登进士,服官受采,以衔天子命,过乡闾寿其亲,而姻戚宾友,迎延满堂,日为供具,饮酒欢宴为乐。此今之所夸以为富贵者,尽世俗以然。顾子行于是得之,而尤有异者。
始,子行之先君,事武皇帝,为刑科给事中。是时佞宠盈朝,天子日从赵、李之徒,不复御椒寝,而前星未耀,公疏论其事。及今皇帝嗣服,首进八毓,以赞新治。其疏在史馆宜有之。公之为给事也,先亦由进士为行人。盖去君之时,今几三十年,子行复起进士为行人。过家,而乡里姻戚宾友,彷佛见其先人时事,有下泪者。而太孺人始事给事,给事为诸生以及于贵显,中更艰苦辛勤矣。盖又三十年,而复见其子如其夫之贵,此其所以为尤异者。
顾氏世家海上,公乃徙昆山之南千墩捕之上,而公之族稍稍从以来,散居浦之东西。而公与其从父兄,一时并为黄门,气势翕赫,终不少藉以陵轹其里人。是时公在京师,太孺人独以舅姑老,不能从,留养之。其后太孺人寡居,独持门户矣。伯子子绳,读书入太学;而子行最少。兄弟恂恂友爱,无彼我之间,盖太孺人之为教者如此。昔欧阳公为许氏园记,以为许君以制置七十二【二 欧阳永叔集海陵许氏南园记作「六」。】
州之有余,治数亩之地为园,不足以施其智。而于君之事亦不足书。唯许氏之孝弟,着于三世矣。海陵之人过之,未尝不爱其人也。则夫前之所云,亦夫人遭际之适尔,不足以为异。唯太孺人之懿德,施于子行之兄弟,所谓骈枝连理,同巢共乳之瑞,于此见之。而富贵、寿考、康宁之福,归于太孺人者将未艾也。
太孺人二子。一女,为今进士沈君子善之配。其外孙尧俞,从予游。以十月二十七日为其诞辰,来征予文为寿。予为序之如此云。
张母太安人寿序
张母太安人之寡居也,其子秋官尚书郎甫七岁。家甚贫,不能自存。太安人辟苎以为食。旦遣就傅,夜则躬自督诵,母子共灯火,荧荧彻晓。太安人苎独精,售辄倍价。太安人亦自喜为之。常辟苎,无昼夜寒暑。以一女子持门户,备历百艰。
如是者几年,秋官举进士,为主事。几年,有太安人之诰。又几年,致仕归养于家。又几年,为嘉靖二十年,太安人年八十矣。于是膺命秩,又得其子之侍养,甘脆之珍,华绮之饰,无弗致者。乡里以为荣。而太安人敝衣厉食,辟苎自若也。秋官有小过,诟责之如年少时。谈者以太安人可以附于古之列女。太安人初度之辰,乡进士邬克忠辈二十余人,如张氏,举觞为寿。相与诵太安人之美,因及其所以为寿之说。
有光闻之,古之善养生者,务尊其生,而勿撄之。时其兴居之节,适其奉养之宜,而内不伤其七情之和,若处子婴儿然;故得全其天年,不中道夭也。太安人之所以劳其生者,去其养生之说远矣。其艰辛弥甚,其得数弥长。庄周所谓「受命于地,唯松栢独也」 【庄子德充符「也」下有「在」字,似应据补。】
,太安人之谓也。古者尊老,非直尊其年而已,有德焉。若太安人者,可以寿矣。
冯宜人六十寿序
予母家在吴淞江南千墩浦之内。浦上民居数百家。有寺曰延福,中有梁天监时所建浮图,矗立至云表,常在数里外往来望见之。犍为太守陈君德振家其下。予年数岁时,从舅氏过其家,则君之先大夫尚少壮,使二童子延予坐。童子者,今亦不能记其为何人矣。时君尚县学生,亡何,遂乡进士。而君之母太宜人,实先妣之姑也。故予与君每见,必执甥舅之礼。
庚戌之岁,同试南宫。君以病卧逆旅,不能入试,予时时候之。及予南还,君谒选天官,时冢宰夏公试君第二,檄守嘉定州。嘉,古犍为郡,有峨眉之胜。于今天下州,称一二。夏公奇君之文,故处以是州,云欲以变蜀之文体。君果能以自见,未期岁,有治声于蜀中,而以外艰还,不究其用。免丧,方上道,遽疾作长逝。今忽忽已五六年矣。而君之婿张应仕,以宜人之寿请序于予。顾念今昔,有不能不慨然者矣。
然有可以为贺者,宜人从君起田亩,早岁见夫君取高第,虽蹇阨于南宫垂三十年,晚以知遇释褐,得守名州,往返蜀道,涉岷江,经瞿塘,宜人常从,得见天下名胜。盖吾之邑贵显者多矣。身殁未几,以藏镪丛怨,妻子乞哀于道旁。君之取于利则薄矣,而以寿考康宁贻于宜人以及于子孙者,何可穷也?予亦宜人之甥也,故不辞而为之序。
陆母缪孺人寿序
缪孺人为指挥使陆长卿之室。长卿者,故冢宰水村公之母弟也。昔宁藩之乱,事连冢宰。长卿与母太夫人皆殁于京师。孺人,无锡人也。归长卿未几,而遭家难。时年二十有四。迄今嘉靖三十有六年,于是年已六十。其孙婿严生垂庆,与余家有姻,来请其寿之文。
余谓为寿者,不过致其祷祝之辞,则尔之所能言;谓若饮食燕饮,婚姻子姓会聚之盛,则陆氏之所自有;至于女子之行,不出于闺门,将取其常事列之,亦非文之所取:又何用于余言乎?虽然,余闻缪孺人遭家多难,盛年寡居,着栢舟之节。「终温且惠,淑慎其身」,燕燕之所美也。「及尔颠覆,既生既育」,谷风之所叹也。「予所拮据,予所捋荼,予所蓄租,予口卒瘏,曰予未有室家」,鸱鸮之所怨也。此固陆氏子所宜述者。以此用孺人寿,其可乎?
冢宰以书生起家至通显,尝将百万兵,自山东追巨盗过江,歼之于狼山。师还过吴,所将天下精兵,皆在吴门,乡人纵观叹息。长老至今传之。及掌铨衡凡十年,士大夫辐辏其门。当是时,长卿负其兄势,甚赫奕也。一旦掇危祸,蹈不测之渊。赖天子明圣,终保全其家,然如寒林巨木,更严霜之后,生意几尽矣。物盛而衰,衰久而复,此天道之常。冢宰诗书之泽,尚绵绵不绝,今三十余年,子孙必有能复其始者。孺人当及见之。
陆氏子曰丕者,余从祖姑之夫;曰钦若、桓若者,皆余姻友也。生其并以余言示之。
郑母唐夫人八十寿序
予友郑君伯鲁,少游庄渠、甘泉二先生之门,晚与唐以德为友;居于郡城,士大夫皆崇尚之。今年十二月某日,奉其母太夫人唐氏为八十之寿。
盖唐氏,长洲望族。而郑自学原王以来,数百年为簪缕世家。予以魏氏之连,常有女婢往来,数能道太夫人之德。而伯鲁循循学道,日致孝养,有人子之所难者。世俗之所慕艳,惟一时之辉华显奕。而家门之内,多有亏败,其于所得于天之数,往往不能以全。而郑之和气,独钟萃于一门。盖伯鲁之尊人,与太夫人皆高年在堂。伯鲁夫妇偕老,今年六十。而其子已有孙,于是郑氏五世矣。父母、夫妇、兄弟、子孙皆全,天伦之乐,求之于世,盖无有也。以伯鲁之才,使之用于世,可以致显仕为不难。顾以诎于时,而独重于乡里之间。然岂以此易彼哉?
张母王孺人寿序
上海张庄懿公之孙绳武,其室曰王孺人。能以孝慈俭勤成其家;教诸子皆已有立,而次子仲谦亦既举于乡矣。今年孺人六十,以某月日,为其设帨之辰。其外弟秦君光甫,将往为寿,而请序于予。
盖孺人于光甫,为其舅之子;而庄懿公之子妇,为尚书旅溪朱公之女,实孺人之姑,而光甫之姑子也。孺人姑妇,于光甫皆为女兄。以重亲故,比他族尤欢。光甫尝有家难,亲旧稍自引去,孺人恩恤之不异平时,光甫是以不能忘。及仲谦、光甫皆试春官,又相爱也。秦氏,昆山名族。然光甫乃上海来徙,去孺人之居,百里而遥,而时节问遗庆恤,未尝乏绝。夫古称睦于父母之党以为孝。而教民以三物,有孝友、睦婣、任恤之行。其不能者,刑以纠之。而不婣之刑,与不孝同。尚书九族之称,尔雅三党之号,亲亲之义,同归于厚焉。天下之势,常自近而远;而君子以厚道教天下,每由其远以思其近。故族兄弟之别非一,本之父道,则其始一人而已;外兄弟之别非一,本之母道,则其始亦一人而已。先王教天下以孝,而忍自贻其薄乎?故君子观孺人之施于秦氏,而可以知其家风。松江去吾邑不远,然岂所谓百里而不共俗者欤?吾盖有叹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