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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学士集
伏惟掌教慈湖,摄席杜洲。崇正道而辟异言,动荡海隅,使考亭理性之学渐被含生,何其盛哉。区区承乏,髙节僻在深山穷谷,非人所居,孑然孤踪,借榻江馆,日课童子训诂,聊以自适。虽相去寓次不逺,竟不能相与周旋。踟蹰怅望,徙切于懐耳。近袁生廷器来,得所恵书,其言详悉。诵玩再四,宛见颜色于辞意之表,慰契阔矣。夫以伟才逹识,使居金马、承明㈠,可以补益时用。而犹栖迟冷职,天固以此养贤,使之端凝其徳性,韬敛其英风,丰乎内不暴乎外,积之深厚则其发也光大无穷,必将兆于斯也。便中有可示教,幸毋吝。
旁批:㈠金马、承明,《汉书翼奉传》:“未央宫、又无高门、武台、麒麟、凤皇、白虎、玉堂、金华之殿,独有前殿、曲台、渐台、宣室、承明耳”。
髙节书院纪略
髙节书院奉子陵严先生之祀,在余姚州东南十五里。重山环合,峦飞嶂跃,邃林丰草,苍翠炫目。书院乘山腰,随地势,前低后崇,栋宇虽不髙大,葺理严洁。门屋四楹,中建大成殿,两翼短庑。殿后子陵祠,塐㈠衣冠像。祠东西室,列秩郷贤。祠下左右为四斋,讲堂四楹居祠后。
《汉书逸民传》称先生会稽余姚人,耕于富春,钓于严濑,年八十终于家,其墓在书院右。盖书院因墓而立,以祀先生也。登墓道上东望,山凹处如吻仰张,天晴日朗,凹外隐隐见海。地近盐场,邻书院居者多亭灶户,其习强暴。自余至,稍有数家相谓曰:“陶山长善人君子也”,时来谒见,亦颇慕化。余以职在长教奉祠,欲即书院斋居训徒。士类咸曰:“前此教官无居是者”,尝有山长执僻,违众论,遂寓此。一夕遇盗,所受省檄、行箧诸物荡掠一空,仅以身免,覆辙可鉴。又况山谷荒寂,动人凄怆也哉。时老儒赵君璋与圎智寺长老乗铁舟善劝扫一室,留余居焉。法性寺住持恱白云颕慧能文,毎访余,聴谈《易》,逹旦忘寐,留恋不能去。间有习陆学者,出辞邪恠,妄议先儒,余必据理辨折,或正色斥去,旋有自悔其非者。
未几,浙东西学子接踵至门,愿执经受业。僧室隘不能容,迁姚江北官舍,幽敞可栖,徒党日集。每旦望向晨,肩舆赴书院,率士子拜谒,具膳而退。春秋上丁,前期诣祠下,及行事荐牲勺醴,献奠清肃,颁胙有仪。享士醉饱,众谓丰腆于昔。
余每往书院,则出郭循田间小路,行十里许,石梁跨溪水,溪阴有丝风亭㈡遗址,后人以先生尝钓,故名丝风尔。溪阴有石砌路,阔三尺,縁山趾而修曲,过三里,当路有石基,方可八丈,莓藓斑斑。昔人建亭,摘云山苍苍㈢之歌,名苍云亭,亭废久矣。又二里,石路尽。遂登山,由土径﨑岖盘折,扺书院。阴雨径辙泥淖,或阻潦水,行者告病。时新用直学㈣潘国寳以钱五百缗修贽礼,余拒不受。乃托士夫邀余宴其家,又不往。潘生年少好学,与其二弟皆来从游。因以土径弗便,讽其甃道㈤。潘生慨然出钱买石,隆壤于径而甃之。下接石路,上彻院门。环舍茂树尤多,杨梅学产,岁利供朔望丁祀,教官得禄强半。
余始视事当癸巳九月二日,所与交者前守郭彦逹,省掾李元中,判官程邦民,学正刘中可及土人儒仕者刘彦质、郑学可、李文衍、杨季常暨其弟元度、赵维翰、宋无逸。维翰君,璋子也。又有文士郑元秉、赵养直、帅史王国臣、漕史髙仲寳,方外则四眀山宫主茅石田,余所识不悉载。
甲午仲冬,以公委去职,书籍行李寄州吏吴仲祥家,腊月望后至当涂。
旁批:㈠塐同塑。
㈡丝风亭,在客星山南坡,因严子陵垂钓于此,故名。
㈢云山苍苍,范仲淹《严先生祠堂记》:“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㈣直学,元代在书院设立直学之职,掌管书院钱粮。
㈤甃道,甃音作,以砖石铺道。
书阴符经后
世传广成子隐居崆峒,黄帝访道,授阴符经。阴符者,寂然契合之谓也。首之以观天之道者,体也;执天之行者,用也,经之纲也。所谓五贼三盗,天人杀机,生死恩害,阴阳神鬼者,着其目也。理虽玄而不诞举,切于身心,推以经纶天下,无施不可。后世言治道清浄者,意同乎此。
唐永徽间,髙宗命禇遂良书百余巻,盖必知其理也。知而不用,犹不知也。且其惑于嬖邪,乱伦蔑礼,召牝晨之祸,胡不一警其心,于斯以行清净之治乎,而徒好其书翰之美。遂良宜乗其所好,导以经之旨意,格正其非,庶或消乱于未形,亦纳约自牖㈠之意也。其后叩头纳笏,偹沥忠恳,几陷于死,君子议其昧夫阴阳消长之渐。然髙宗为蔽益深,卒致非常之变,革唐为周,毒流四海。《经》有曰:“火生于木,祸发必克。奸生于国,时动必溃”,髙宗有焉。呜呼,是可以为监矣。
旁批:㈠纳约自牖,《易坎卦》:“六四,樽酒,簋贰,用缶,纳约自牖,终无咎”。礼轻意重也。
书彭伯诚所著字说后
余来姚江,与赵养直居相近,见輙谈古今文章。一日袖示文一简,乃余友彭伯诚之作也。养直族人名学礼、字克诚,在池阳识彭君,彭作《字说》贻其归焉。
初至顺间,伯诚从父至太平,年未冠,已精诣性理,摛辞美赡。与余同舍,余长一岁,伯诚兄视之,相好也。其归徳兴,以逺罕见,毎秋闱相遇,握手论心,欢洽累日,盖二十四年之交矣。去年冦掠徳兴,锋燹惨毒,有懐良朋,寤寐不置。乃者秋闱,君弗与贡,吾方忧之。而养直乃示其文,展视则伯诚迩日手翰,真若亲其面颜,喜不能已。
君之论礼也,仪文森焕,度数整严,愽而知要者也。夫天尊地卑,礼有定体。而天地之道,至诚无息,诚其礼之本欤。圣人为天下至诚,故动容周旋中礼,天地圣人莫非礼也。礼制由兴,莫非诚也。礼之大用,散具事物,君子真知不迷,实践不违,以其能诚尔。人或无诚,则心亡其敬,而礼无以立。事乖其序,而礼无以行。必忠信为主,由中及外,不杂虗妄,约其身于规矩凖绳,使出入有门,立乎正位,巨细弗遗,经权有当,斯无适而非礼。则学礼贵乎能诚,审矣。
余虽不识克诚,其见与于彭君,余独不嘉之哉。观彭君之文,若游天府,而玉璧、球贝、刀鼖、弓矢,凡古今寳器、圗训,极天下瑰异之物,靡不在目,故乐书其后,聊以志余之喜也。
书李育之行巻后
至元己夘秋,真定李育之来为姑孰郡曹,奉二亲至自钱塘,年皆七十余,戴白㈠寿康,仆尝为堂下之拜。育之禄虽微,能以色养。出入公庭,刚介严正,人所惮服。辛巳秋,调宛陵江东。宪官嘉其孝廉,擢升宪史于湖北,自是不相见者累年。闻其继遭大故,骇然动情。今年夏秋之交遇于金陵,则疏绖毁瘠,若不胜忧者。谓曰:“父母之丧不当出,今吾不得已也。曩先人没,悉力营资归塟藁城,而母老居滠上,不获遂庐墓之愿,因南旋而省养。既又不幸失恃,号吁无可与谋,权厝浅土,将圗同封先茔,则空乏不能致逺。朋友通财,往以急告,吾所以为斯行也”。余听其言,不惟骇然而动情,遂将惨然而痛心矣。使育之曩时在职,翕翕以取容,孳孳以黩货,如庸吏之习,则今送终大事可頥指而集。唯其执理蹈善,廉介弗污,不贻父母羞辱,则所以为亲之荣者多矣。虽旅榇数千里外,宁劳勚间闗而无所怨悔也。昔海虞令何子平㈡以不得葬亲而不听葺屋,育之贫若殆与之同,若夫轻财重义如郭元振㈢、范尧夫㈣者,岂可谓空一世而无其人乎。余既痛育之重罹荼毒,而又伤余不能有以周之。聊于其行,将以观斯世有轻财重义,能继古人者果为谁也。
旁批:㈠戴白,《汉书严助传》:“戴白之老”。颜师古注:“戴白,言白发在首”。
㈡海虞令何子平,司马光《家范》:“海虞令何子平,母丧去官,哀毁逾礼,每至哭踊,顿绝方苏。属大明末,东土饥荒,继以师旅,八年不得营葬。昼夜号哭,常如袒括之日,冬不衣絮,暑不就清凉,一日以数合米为粥,不进盐菜。所居屋败,不蔽风日,兄子伯与欲为葺理,子平不肯,曰:“我情事未伸,天地一罪人耳,屋何宜覆?”蔡兴宗为会稽太守,甚加矜赏,为营冢圹”。
㈢郭元振,《新唐书郭元振传》:“十六,与薛稷、赵彦昭同为太学生,家尝送资钱四十万,会有缞服者叩门,自言五世未葬,愿假以治丧。元振举与之,无少吝,一不质名氏。稷等叹骇”
㈣范尧夫,惠洪《冷斋夜话》卷十:“范文正公在睢阳,遣尧夫于姑苏取麦五百斛。尧夫时尚少,既还,舟次丹阳,见石曼卿,问寄此久近。曼卿曰:“两月矣。三丧在浅土,欲丧之西北归,无可与谋者”。尧夫以所载舟付之,单骑自长芦,径而去。到家拜起,侍立良久。文正曰:“东吴见故旧乎”?曰:“曼卿为三丧未举,留滞丹阳。时无郭元振,莫可告者”。文正曰:“何不以麦舟付之”?尧夫曰:“已付之矣”。
书赵道昭拟挽自序后
至顺初,赵君道昭来自中山,姑孰士夫延置泮北咏归亭,剧谈星纬。余年未冠,与下坐,见其貌伟美髯,动止周旋合儒家矩度,与世之挟小数游食江湖者不类。别十六七载,今年春便道过余,纔四十七岁,须鬓皓白,神采劬瘁,与昔絶殊,余几不辨其为道昭也。暮秋,见寄自述挽序。嗟夫,道昭可谓逹识也已。生死之道,犹昼之必夜,虽迟速异期,终归于尽。穷古歴今,未有超然永存者也。道昭善推祸福修短,而于世人灼然先见,况切乎已者哉。彼庸昧小夫,贪生恶死,不能受命,固无足道。而名为士君子者,垂老犹冀富贵,咨询术者缕缕不能休,闻及灾咎则咈然而怒,邑郁弗能堪,以至终不悟而死也。道昭乃独安常以待,知死为必,有可谓逹识也已。虽然,死生禀于初,皆天也。言乎已定者,其分莫能移。言乎未定者,则在人之理,可以回天之数。鬼神予夺,恒因善慝,临时寄其微权。昔相者谓裴度饥文入口,卒登宰辅之贵。窦禹钧当无子而夭,晚见五桂之荣。惟徳动天,在乎人而已矣。若夫长沙赋服㈠,彭泽拟挽㈡,未可遽以自期也。余亦知命者也,书此以慰道昭之心,庶以解其忧思哉。
旁批:㈠长沙赋服,贾谊为《鵩鸟赋》,以为寿不得长,乃为赋以自广也。
㈡彭泽拟挽,陶渊明作《挽歌诗》三首,盖自挽也。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昨暮同为人,今旦在鬼录。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娇儿索父啼,良友抚我哭。得失不复知,是非安能觉!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
在昔无酒饮,今但湛空觞。春醪生浮蚁,何时更能尝!肴案盈我前,亲旧哭我旁。欲语口无音,欲视眼无光。昔在高堂寝,今宿荒草乡;一朝出门去,归来良未央。
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四面无人居,高坟正嶣峣。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幽室一已闭,千年不复朝。千年不复朝,贤达无奈何。向来相送人,各自还其家。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