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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学士集
五年前余自京师南归,四方士从游益众。姑孰城东一舍有灵墟山,山口着姓曰陈氏,遣子良器字君用者来从余游。时生未弱冠,神清气完,誾誾渊渊,有老成风度。自是奋志,精搜强记,聴余论羲文之心,演洙泗之旨,若有契悟。操觚成章,蔚可观采。纔踰岁,所进骎骎㈠逼人。
后余贡京师,而生亦以亲迎还灵墟。每闲暇时思昔从游之士,于生尤惓惓。及来金陵长明道精舍,及门旧友时有来省者。生亦不惮劳而至,其意亦勤矣。居无何,请一言而去。嗟夫,求道必自近始,孝友周于家,行义昭于乡,彬彬然为君子矣。由乎近而致逺,使徳崇而业茂,广誉之美,克符其实。庻其遂吾之心哉。
旁批:㈠骎骎,《诗小雅四牡》:“载骤骎骎”。《玉篇》:“骎骎,马行疾貌”。
魏典史诗引
理民之司县,负郭为最劳。典史位居幕属,裁决簿书,政事出入,资其始谋。禄轻而责重,视他职难为也。当涂疆域,左湖右江,为徃来之冲,郡府控临,纎悉取给于县。小不及意,督责立至,视他县难为也。于难为之县,居难为之职,将恐迎送趍走唯日不足,奚文词之暇务?唯优于才者,兼而能之也。
魏徳瞻典当涂县史,奨善斥奸,处事无壅,长贰待以宾礼,郡府亦善遇之。昔焉难为者,为之无难矣。予友蒋茂功出示与徳瞻倡和诸诗,知其优游文翰,陶写性情,超然丛杂喧嚣之表,庶为优于才者,岂泛常幕属所可拟伦哉。茂功俾予叙其槩,且用其韵,系诗二章。
秋蟾皎碧霄,襟抱共清髙。刀笔精三尺,纲维捴六曹。
红莲宾幕丽,白髪世途劳。简牍有余暇,溪山付浊醪。
老气薄层霄,官卑足养髙。平生无吏习,雅会有吾曹。
驴背新诗穏,牛毛细事劳。每探经史味,心醉胜芳醪。
姚江类钞畧引
《姚江类钞畧》者,姑孰陶安氏之文也。安字主敬,早治科举业,以为不足为,遂攻古文。既读韩柳欧曾等集,又自《史》《汉》《左传》泝而求之四代之书,粗能成章。然根据于性命道徳,非鲁邹濓洛考亭遗旨不道也。不知者輙以文士见称,而有识者则以理学归之。但平昔之作,不得已而应酬,为性疎慵,多不留藁。近岁诸生追求散澷之文,得序记铭诗杂着,彚次成巻,题曰《辞达类钞》,谓能达意而已。每出外方,不欲携以自随,以其文有未善,不敢以示人也。
至正癸巳秋来姚江,儒者赵养直求视所为文,茫然无以应命,从子旻发行李出其私藏,纔三十篇,散乱不属。因令叙次誊写,就正于有道,作《姚江类钞畧》。
●钦定四库全书陶学士集巻十六(明)陶安 撰
○记
勖斋记
予友刘彦琬名其读书之室曰勖斋,所以加勉于身心,致力乎学也。《书》曰:“勖哉夫子“,《礼》曰:“勖帅以敬誓师”,醮子㈠谆谆为勖,而况士之力学乎。彦琬学优,非予敢勖,聊诵所闻而告焉。
夫勖合冒力而成文,勉其事,冒犯而为之也。尧舜生知,无假于勖。仲尼生知,自述好学,以勖人学,知者率勉焉。而冒犯其难驯,是以往为圣为贤,危微精一,禹有待于勖也。懋昭胜怠,汤武有待于勖也。克己主敬,颜冉有待于勖也。心自圣矣,自贤矣,不此之由,欲觊学有成功,无之。且阴阳流行,理赋诸物,秘全体于寸心,何其微也。显妙用于万事,何其赜也。学之者茫若望洋,重以气蔀欲梏,恶能识夫光大中正之域,精奥深玄之阃,信矣学之为难哉。畏难而沮其进,将昏怠自弃。苟务于勉,冒犯其难,奋毅而勤励,察之以明,行之以决,孶孶循循,罔有亏间,养性情于静虚,端一以酬酢万变,子焉勖于孝,臣焉勖于忠,言焉勖于诚,行焉勖于愼,触类措诸天下,举无遗理。学固多术,莫切于斯,譬之操干戈而勖其勇,敌虽勍可期于克也。持耒耜而勖其耕,土虽瘠可期于获也。乘舟车而勖其往,地虽逺可期于至也。勖在我尔,在人乎哉?勉之乆斯熟矣,难之终斯易矣。将从容乎道,无所致其力矣。若乃穷纂辑以佐词华之美,稽名物以矜闻见之多,苦心劳力,非勖之要也。
彦琬与予交甚善,别甚乆,假道姑孰,访予道故旧,甚欢。因俾记其斋之扁,而告之如此,尚思所以为勖哉。
旁批:㈠醮子,《礼记昏义》:“父亲醮子而命之迎”。谓尊者对卑者酌酒,卑者尽饮,不需回敬。
方寸堂记
夫宰制乎大者,不于大而于小,天体周匝九十余万里,极居乎中,主其运行,以天视极,能几何哉?在人亦然。七尺之躯所主者心,其方仅寸许,若是其小也。然众理真纯,包容有余,不以方寸之小而或遗。庶务纷糅,酬酢无穷,不以方寸之小而不周。以其统治百骸也则曰天君。以其至妙不测也则曰神舍。以其知觉善应也则曰灵台。《荀子》言:“口耳之间,纔四寸尔”《史》《汉》言:“三寸舌㈠”。累寸至于三四,惟方寸能管摄之,况天下之事不止是而已。使累寸而成尺,积尺而成丈,伸丈而为引,由是加其倍蓰缕缕,极于十百千万,又极而穷天地,亘古今,其所以会之有要者,亦莫外于方寸之小也。惟其小也,易于昏蔽。内私交其町畦,外诱乘其罅隙,扰扰营营,莫知所定。方寸之地,荆榛芜秽。当是时也,无毫厘丝忽之存,何寸之可得哉?故善养心者,操之使不失,正之使不偏。念虑端洁,镜空衡平,全体昭廓,大用流通,于是方寸莹朗,有以宰制乎七尺之躯,何异天之有极乎。
鄱阳儒家余氏以方寸名堂,托余同年友洪仲方来征文,而余同舍友彭伯诚亦俾为之言。窃惟心学自尧舜禹汤文武传之孔子,而曽孟所言尤悉。寥寥数千载,人固知方寸者心之形也,得其旨归者寡矣。逮乎考亭,上接遗绪,其曰“方寸之间,虚灵洞彻,万理咸备”㈡,明夫心之本体也。其曰:“能知所止,则方寸之间,事事物物皆有定理”㈢,示夫功之所先也。西山真氏继兴,其赞《心经》“谓敛之方寸,太极在躬”,非存乎己者然与?其箴勿斋谓“方寸盎然,无物不春”,非推之物者然与?惟堂之主人周旋登降于兹,游身正大高明之境,则其方寸将内省而无疵,充满本然之量,勿使有方寸乱矣之云可也。余嘉余氏有求于心学也,且重二君之命也,遂为记。
旁批:㈠三寸舌,《史记留侯世家》:“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位列侯,此布衣之极,于良足矣”。
㈡引朱子《大学或问》。
㈢同上。
处安堂记
新安故家程伯固以处安名所居之室,托其族人子昭来请记。或引古语安处善为据,但安处善与乐循理对,谓安于处善,安犹夫乐也,变其文曰处,安去本意逺矣。余观《大学》言:“静而后能安”,解者曰谓所处而安,此止善之功也。《孟子》言:“自得之,则居之安㈠”,解者曰所以处之者安。固而不揺,此深造之方也。旨虽不同,均为处之安尔。
自止善之功,言真知所止,则事有定理,心静而弗妄动,随其所处,不择地而皆安。处于闲暇平易之际,身固安也。处于卒遽颠危之顷,身亦安也。处富贵而安,不骄盈以荡其志。处贫贱而安,不窘戚以挠其节。故于应务㈡思虑精审,斯得所止之善矣。自深造之方言,君子进学优游,厌饫黙识,而自得于己,则居处者乃安。未能有得,固无可安之所,急廹而得者,虽有所居,不获所安。惟自然有得,则义理融会,悉有以居之,犹人安于居室。动作食息,咸适所便。眷焉而不离于是,处无不安,可以资深逢原矣。夫学而不能止善,无以尽事理之极,其所重者,在乎处而安也。学而不能深造,无以循进为之序,其所欲者在乎居之安也,二者可以相有,不可以相无。茍为不然,吾见其所处不能一息以自安矣。
尝推之天下,其处最安者,风雨震凌,而大厦不动也。波涛奔冲,而砥柱不移也。屹乎泰山之镇重也,坚乎盘石之弗可转也。人能止善焉,深造焉,何以异于是。彼其巢林以栖,鸟之处而安者也,蛰以存身,龙蛇之处而安者也,而况于人乎?或乃外物惑其耳目,恒役役而不能安,内邪乱其性情,又戚戚而不得安。视其为处,反与巢蛰者不类,可乎哉?余虽未识伯固,即名堂之意,可想其人。故援曽孟书抽绎以塞请,使并行不悖。傥勉焉勿忘,则其处也将何适而弗安与。
旁批:㈠自得之,则居之安,《孟子离娄下》:“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
㈡应务,应世经务也。《颜氏家训涉务》:“肆吏民之上,不知有劳役之勤,故难可以应世经务也”。谓应时世而经纶世务也。
省心斋记
心具天地之理,人所同也。而人之等级有圣贤焉,有愚不肖焉,其归不同者,省于心与不能省之殊也。省也者,有所警悟之谓也。心为天君,虚灵善应,神明不测,宰制乎万变。有是心而无所省,其为知觉溺于情欲放逸,杂乱无以管摄血肉之躯。甚矣,人之不可不省也。一有省于心,昔焉之迷,今豁然而逹。前焉之非,后幡然而是。此古人所以有深省猛省㈠之云也。盖省之不深则蔽于浅近,而所知弗精,省之不猛,则安于茍惰,而所行弗力。故君子学道莫切于求诸心,求诸心者,莫切于惕然而自省也。
余友沃哷彦文,好古通经,仕于清要,与时弗合,则拂袖而去。深居晏坐,澹然忘势利,取林和靖《省心诠要》读而悦之,遂以省心名其斋。
余寓姚江,彦文自萧山操舟来访,嘱曰:“子曷记之”?余与彦文别十载,喜得一遇,其意又甚勤,且慕朋友相规之义,故乐告焉。
夫善于省心者,遇物感触,輙有警悟,非一端而止也。举其要者言,五性至善,所宜存也。一有未存,当警悟于中,不可戕其善也。五品大伦,所宜厚也。一有未厚,当警悟于中,不可伤其伦也。有人于此,徳艺足以美其身,威仪足以表乎民,行其道,沛然而济时,晦其迹,卓然而独善,则宜自省曰:“我何为不能若是乎?彼其学术诡异,言行邪僻,悻戾而不情,谀謟而不立,至于贪者死于财,酗者死于酒,髙者危,盈者损,则亦自省曰:我不可有一于此也。虽然,省于暂者有矣。暂省而即忘,无得于心也。必其浚思宻察,处无过之地,日循月积,使方寸之间涵养熟而操存定,其体之微敛藏弗露,及妙用显行,包括六合,贯彻万事,天地之理俱全于己,其不为圣贤之归也者几希”。彦文思余言,必能省于心而兴起矣。
旁批:㈠猛省,《朱子语类》卷二七:“曾子迟钝,直是辛苦而后得之。故闻一贯之说,忽然猛省,谓这个物事元来只是恁地”。
深省斋记
上虞等慈寺僧曰熹,居有水木竹石之幽,前直钟楼,取杜少陵“闻钟发深省㈠”之句,题其斋曰深省。吾意少陵遭时乱离,羁孤旅途,困阨其身,忧苦其情。一夕宿招提境,倐尔离氛歊,息幽静。及闻晨钟,释然神融,豁然心开,知戚欣、穷逹、得丧、聚散皆身外之物,不足挠乎其中。一时之顷,独有感悟,脱畧世累,其为深省,充然自得,乃旷逹之高致也。若夫求道者之深省,则不止乎是,亦无待于闻钟而后然者。
余闻诸邹孟氏矣:“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正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㈡”。善乎说者之言曰:“令人惕然有深省处”㈢。西方设教㈣,务使其徒冥然兀坐,屏弃事物,埀首瞑目,穷日夜黙坐,其果能有所省乎?嗟夫,人生于世,明者有矣,而昧者不有所省。邪妄横生,正理湮微,莫知其所趋向也。惟其省也警觉于内,识道之机由此乎始,惟其省之深也,竦动力善之志,自不容于少懈,必求造乎极。至若省之不深,则局于浅狭,无悠逺之功,作辍靡有恒矣。是故省益深,则知益真。殆犹闻钟之际,神融心开,若醉而醒,寐而寤,则身有检束,手足百骸,统属坚定,仁心无时而不存。往来出入,咸适其宜,以应万变。而所由者皆义,斯不至于可哀矣。
熹虽释子,雅嗜儒道,恭敬作礼,请记于余,因示以圣贤旨趣。茍欲谈空论无,固当问于其师,何至诣余而恳恳也。熹也闻吾言而深省焉,求夫仁义之归,出于少陵所得之外,则墨名儒行,吾必与其进,孰得而麾之也耶。
旁批:㈠闻钟发深省,杜甫《游龙门奉先寺》:“欲觉闻晨钟,令人发深省”。
㈡引《孟子告子上》。
㈢朱子章句语。
㈣西方设教,谓佛也。
志乐斋记
士之所以异于人者,以其能立志也。志于君子之三乐㈠,则其为志大矣。盖三乐者,乃天下至乐之所萃,孟氏条阐以埀教,亦示人当志乎此焉尔。
姑孰文学掾梁君叔亨,探亚圣微言,以志乐名斋。观其立志,凡外物之可乐者,曽不足以动其中也。窃尝论之: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伦理之乐,蔼然真切,然关乎天,为难全也。教育英才,斯道有传,圣贤尤以为乐,然由乎人,为难遇也。天不可以必求,人不可以必得。或未能悉遂其志焉。若夫己所自为,可以必求而得,而遂其志者,不愧不怍之乐也。且理具于心,万善周足,大公至正之体,初无偏邪。仰而观诸天,天道不异乎是也。俯而观诸人,人道亦不异乎是也。惟其情随欲迁,质与物化,亏其本理,日月动作始与天人相戾。俯仰之际,腼然愧怍,于是志不立而害其乐矣。君子有志乎乐者,约而求之于身,屏斥外诱,刮磨内欲,使凡所为,一践实理,不徇乎私,洒然无累于念虑之间。心平体舒,坦焉荡荡,动静食息,无入而不自得,用能无愧怍于天人。真若隽永快意之味,置身安逸之境,其乐无有穷极,是所谓乐以忘忧,与所谓反身而诚,乐莫大焉者,皆立志之所致。此叔亨之所宜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