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学士集


  海漕开府姑苏,品居正三,宠以银章,位在列郡上,势埒藩阃。其属千戸,命服深紫,金符煌煌。毎督运至京,戸部奉旨燕劳锡予,特升其爵,岂不为邦有储峙,乃命脉之所寄哉。

  太平为濒江下郡,秋租十四万石。今年春夏,两运漕府以千戸徐君来督事,凖量适均,官无亏逸,人不知扰。徃时漕夫恃豪,仓曹恃众,气不相弱。启衅词组,攘臂奋呼,党应蠭午㈠,斗揬击敓,延害于民。市肆昼闭,物情震汹,岁常狃习不悛,有司莫能辑也。

  比者治郡皆贤大夫,重以君之才柄,故能潜遏竞端,劳绩彰伟。盖君乃吴门巨室,其尊人领漕职,风烈欝存㈡,则继美于先世者有由矣。诸公名流以君胜任,而民咸徳之,于其行,歌咏累牍,俾予述其槩。

  窃惟诏旨甞赐天下半租,而民力向纾,奈之何中原洊歉,天子痛元元横罹饥溺,修徳弭灾,倾库廪以赈救,仍下令蠲全租。近京师榖价翔涌,公室私家皆以不给忧。则夫延颈而望哺者方切切于斯时也。君宜速于徃,以佐其用,勿使粒米如珠,而重朝廷之虑也。

  旁批:㈠蠭午,《史记项羽本纪》:“今君起江东,楚蠭午之将皆争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将,为能复立楚之后也”。 裴骃集解引如淳曰:“蠭午犹言蠭起也。众蠭飞起,交横若午,言其多也”。

  ㈡风烈欝存,《广韵》郁,木丛生也,长也。则风烈欝存即风烈长存之意。

  

  送丹阳山长刘彦质序

  姑孰城东南,赢两舍,井邑丰华,地名黄池。其学舍曰丹阳书院,老屋数楹,岁乏常入,教官借廪郡庠,几无容托。甫至突未黔㈠,寻托事去,无以振宣文化,踵袭滋久,见闻为常。礼摧乐喑,莫克扶植,余窃病焉。其能释余病者,仅彦质刘先生而已。

  常端坐论堂,举五典三物之懿,诱导谆切,阐扬朱诗经纬,其性情温柔寛厚,人乐亲之。寓况澹寂,空室磬悬,唯箪豆自奉,无金榖出纳之烦,得肆志于理奥。

  乃考创学之由,知自西山真公㈡。严洁祠报,使其余响遗烈,震荡耳目矣。郡侯嘉叹,思有以慰先生之心,因相其材役,崇饬庙堂,树墉浚池,规制合度。宪轺闻其贤,割天门剩储万缗有竒,营产以给之。积数十年不可兴者,一旦浡兴,光华伟哉。郡府承宪旨,考艺郡庠,众曰:“持衡公平,唯刘丹阳能然”。礼殿落成于泮,众曰:“赋以颂祷,非刘丹阳不能然”。每入城市,士大夫争迎承欢,杯酒间愿望仪表,以自肃也。

  余览天下事,其可兴者,顺势而成,为力率易。不可兴者,建谋而造,为力率难。君处难如易,昭有全功。茍移其能措诸时用,则利益无穷,不特释余所病,世凡共病,久不能释者,犹涣然释矣。刘越人也,考满诣余言别,故乐称其实,岂茍誉焉而已哉。

  旁批:㈠黔突,因炊爨而熏黑之烟囱。《淮南子修务训》:“孔子无黔突, 墨子无暖席”。

  ㈡西山真公,宋真德秀,号西山。

  

  送赵致端序

  十四年前,余与中山赵致端居同里,学同师,治同经。自髫及冠,情好甚笃,游止与俱。其间别久者,唯侍其尊府尹缙云时为然,余则无数日不面。面輙讲讨理性,评古今文章,或倡和成什,率以为常,其乐蔼如也。

  时赵氏自宪使朴隠公寓姑孰市之东巷,古屋逼城,萧萧然也。稍东则废城之基,其地髙爽,下俯深隍,植以花竹,嘉蔬盈畆,中峙岁寒之亭。余生晚,不及拜朴隠公。公冢嗣即致端尊府,字子范。余每见其宴坐亭中,静阅书史,性髙古,与世不合。再除旌徳尹,志弗乐仕,甫五旬,弃官携家,西居临颕,致端因别去余。每西望兴思,徃来于懐,又惧致端气质豪敏,不拘小节,见所接者莫已若,乏规戒磨砺,将中道自辍。去年春,余在京师遇其从弟致安、致本,独喜问致端事,则称其志弥髙,才弥进。冬,许昌毛公礼逰姑孰,屡与余言致端,如致安所称。今年冬,致端与其弟致敬来寻先人旧址,首访余。相见惊喜,剧谈旧事。才数日,过金陵省其从父子威君,浃旬复来,渡江西还,征赠言于余。

  君业《周易》,请举而喻焉:《升》象传曰:“地中生木,升,君子以顺徳,积小以髙大”。夫木由尺寸而拱抱,能升自地者,以积而致之也。人有所积,培植以素,进为以渐,勿弃小善,勿负已能,日升不已,道徳崇而才业广,将无施而不可。嗟乎,其必积而能升哉。

  

  送天门孙山长序

  今书院星布海内,类多后创。教养之具不足,甚至岁无缗龠之入,虚额崇而实效微。求如天门粟币之饶,佩屦之繁,鲜有也。教官纷列庠校,每借阶饵腆禄,故视事席未暖,輙乞委引去,视庙堂芜圯,墁瓦飘剥,漫不经意。求如伯明孙君守任独勤,又鲜有也。以天门之山得孙君长之,其果能振扬斯文哉。

  书院建自前代,扁以宸翰。当大江,上直两峯,屹立相顾,势抗霄汉,宛然戸辟之象。基弘构矗,专其地胜。遭季世兵攘,士浮淮缤至,咸頼给于兹。田租石踰二千,迩年蠺渔日滋,反至匮乏,废寂若传舍。有识悯嘅,每冀得人光复旧观,嘉恵士子。惟伯明在官卓然殚力,征浙田岁逋,购材鸠工,撤新礼殿,翼以崇庑,塑圭冕像百有二十,修辟斋庖,招集诸生,阐明圣道,以淑人心。觊嗣邹鲁遗响,而君适考满,积资万缗以授代者。于是听试宪司,需选于吏部。观长是山者,未甞亲获交氶㈠其善终如始,克蹈全美,仅见君尔。行将典教州郡,职益重,责益深。振扬斯文,当不止此,吾又厚期于君也。

  旁批:㈠交氶,即交与承也。氶字讹。交承,离任与继任者交接。

  

  送王子楚序

  有虞世赏,岐周世禄,独官不世者,人贤否殊也。逮至《周官》,师氏以礼乐徳行掌国子之教,然犹考艺进退,未尝悉世其官而必任焉。后世荫补法行,或曰:显官,必公卿子弟为之,以幼习其业,熟朝廷台阁之仪。或曰:骄骜不通古今,无益于民,宜明选求贤,除任子之令,是皆偏见尔。及考《汉仪》:二千石以上得任子弟,择茂亷者补令丞,其法良而未备。今制:荫补五品之上,受命于朝。降自六品,省铨掌金榖,苐其上中下,以岁月为差,至满始受朝命,许典民政。盖治民者为国之大端,理财者经国之要务。将俾因仕知学,练世故,涉艰难,以培其才,然后移以治民。故不得不自理财始,此则古所无也。

  王子楚,金华人。四世祖鲁国文定公,为淳熈相。由宋而元,世继簮绅,其父兄皆儒仕。子楚以荫补,为姑孰征官之贰。夫贰也,在它官特佐其长,唯征税则操柄,规利势,与长使等。君虽日游廛市,杂然商贩中,而清资伟观,见者珎慕,犹麟鳯拔乎羽毛之伦也。自其夙承庭训,受经许文懿公之门,遂有成立。虽由是以治民,而为之奚难?其或荐名文翰,接武朝行,得以着其猷为,既非骄骜,又熟朝廷台阁之仪,汉所择茂亷,吾非斯人而谁与?

  江风载薫,归舟言迈,持觞列饯,赠之以文。

  

  送经厯张景中序

  铨衡重守令之选,而经厯次之,盖不轻以授人也。自幕僚不辟于长官而命于朝,得以均礼抗论,彼可于上,此否于下,彼非于前,此是于后,凖律而裁之当也,据理而行之决也,其责任岂易乎哉。

  姑孰郡有幕官曰景中张君,执心以公,虽疑而不避。持身以亷,虽贫而不怨。议事弗隠,长官心服其能,不敢越理而肆。夫幕僚有三,经厯居其长,当一郡喉衿绾辖之司。茍得其人,则恩流福衍,是则寄千里之命者,不独系于牧守,而尤系于经厯之贤也。然牧守出治者也,经厯赞治者也。出治得专制之,而赞治无自遂之义。或不得于守,虽欲语而箝其口焉,虽欲动而掣其肘焉,经厯之难为,盖有甚于守矣。一有弗当,其才强者,矫戾以立异为能,弱者,诡随以茍同为便。守以崇贵临已上,必与之异,饰誉而已。必与之同,罢软而已。茍守之所行未中乎理,则戾而非矫也。中乎理,则随而非诡也。或任其偏,而赞之乖方,此郡政所以不理也。若君则不然。不怵于势,不屈于私,鼓唱公道,见义必为,无箝口掣肘之患,无矫戾诡随之失,三邑士民乐闻其善而称诵之。及去官也,叹羡思惜,欲留而不可得矣。

  君河东人,家于浙西。其诗文备雄厚清楚之气,风仪修洁,美须髯,望而可敬。今将入京,方当登用髦俊之时,则昔日之贤幕官,即异时之良守令也。不特陈力効职以忠于君,又将立身扬名以显其亲。

  

  施山长挽诗序

  人有逺百世而相知者,况同时乎?凡居遐壌异域皆同时也,况邻境乎?茍言行中于义,文学根于道,虽不及目乎貌,耳乎辞,吾将信其力善,而没有余思矣。无它,天理同然,人心无间,此敬叔施君之没,士类不能已于哀音也,宜哉。

  至正初,余识君之子景中于乡闱,抑抑乎其恭也,循循乎其良也,余嘉敬而深期之。是岁,果与江淛省贡。甲申再会钱塘,而景中礼益恭,徳益良,盖其涵育薫摩,服父训不违,故植立如是。余既因景中知君之贤,然未获一遇,以遂所愿。甫五十而卒。

  观余友邹功父状其行,谓君立身本诸孝弟忠信,持己以敬,善奉亲睦族,恤孤济危,虽三代淳厚之俗,蔑以踰。兹余又知君徳修于内,则其缀文攻诗,发于培养之素,异乎雕组末习矣。君家宣之双溪,受辟长初庵书院,未及赴任。其卒也,姑孰郡邑大夫,暨在泮搢绅闻而感伤,今窆有吉卜,遂相与声诸挽什,用相绋讴㈠。姑孰与宣邻境,而大夫士未必皆识君也。韵度悠然,寄其哀思,岂非力善可慕,出于心之同然者乎?彼其富家大姓,敛怨兴讟,猝遭变故,众心幸焉,余以是益叹施君之贤,不特可知于斯时,将有逺百世而相知者矣。

  旁批:㈠绋讴,《世说新语任诞篇》注、《初学记一四》、《御览五五二》引《庄子》逸文曰:“绋讴所生,必于斥苦”。司马彪注:“绋,引柩索也。斥,疏缓也。苦,用力也。引绋所以有讴歌者,为人有用力不齐,故促急之也”。

  

  送张诚之序

  朝廷课守令,兴学居六事之一。屡饬风宪,勉励人才,风化之寄,有所委属然。而肘教印者,挠于钱谷出内,正録旷为闲秩,遂设大小学之师曰训导,表仪诸生。每旦望守令谒庙听讲,或宪节按临,羣集论堂,独以师生藻黼学宫,而训导为职反重于教官矣。

  至正甲申冬,江东宪官来戾泮黉,惧教养弗称,命选训导,教官、宿儒合辞进曰:“有张姓字诚之,巷处受徒,行义文词,允宜是选”,监郡子实尚书、郡守仁卿胡矦,遣币致辞。诚之逊避再三,乃起供职。宪官分庭钧礼。郡侯喜于得人,士子庆学校之不废焉。及胡侯考满,子明髙侯视事,新建庙学,君为考其制度。髙侯致政去,尚书纲緫学务,其为人刚严,少与可,君与之始终三载,无违言忤色,人以是多之。

  岁大比,充赋于乡,且请解职。学正临行,简学録刘彦英登门固留,而其意不可矣。嗟乎,古道浸逺,笃于力学者寡,势焰之所归,货贿之所在,纷纭是趋,孰肯甘澹静以自淑其身哉。君既有植立,推善及人,而学校有所頼,于张氏其有光也。张之先来自安丰,居当涂者累叶,今为当涂人。

  

  送笃彦诚赴官绍兴序

  至正初,科制复兴,国人增试明经,遄迫试期,鼓箧场屋者,类以未畅全经自惕,然积学深纯,见理明彻,则敷绎有裕。时彦诚以《诗经》领江浙省荐,试艺京师,弗合而归。岁甲申,大比,又领荐行省。乙酉春,遂得儁春闱,奉对大廷。余亦与计偕㈠,在京师。闻称右牓之士,庄肃端慎,人輙以归彦诚。受衡阳县丞,以母忧不赴。改绍兴録事司长官,即字牧正官也。今年春,余较艺南宫,寓都颇久,见新进士及前两科登第求仕者,多除字牧正官。彦诚因有是命焉。

  窃观近数十年,朝廷拔文学之士共治天下,不过征求隠逸也,作养胄监也,开设科举也。然起自丘园,卓有显效,寥寥几人哉?胄监之选,岁仅六人。至于跻省部,厯台宪,纂修国书,掌教成均,布满庶位。下至寄郡县之命,凡补益治体者,多自科举出,上意责望不薄也。

  今彦诚之官越上,犹故乡也。人情风俗,知之有素。发其所藴,施诸政而有余。矧其同官徐国宾,余曩忝同贡。彦诚与之恊心莅治,孳孳抚绥,越人必被其泽,而克上副责望,以増大科之光也。彦诚既徃,出此质于徐君,以为何如哉。

  旁批:㈠计偕,《史记儒林列传序》:“郡国县道邑有好文学,敬长上,肃政教,顺乡里,出入不悖所闻者,令相长丞上属所二千石。二千石谨察可者,当与计偕,诣太常,得受业如弟子”。司马贞索隐:“计,计吏也。偕,俱也。谓令与计吏俱诣太常也”,后遂用计偕称举人赴京会试。

  

  送蒋茂功序

  称学校之盛者,非贵其金榖丰饶,栋宇宏丽,在乎得人施教,使诗书礼乐之泽,涵濡羣心,为国家育贤才,为斯民美风俗。任是责者,由于训导得人也。太平学宫教授缺员,正録代出内㈠,日趋走,奉承不暇,然教事卒赖弗坠者,幸有蒋君茂功以训导为职耳。

  曩郡侯承部使者命,求髦儁为学者师,士论翕推茂功无忝是职,教官踵门迎请,遂谒庙告至。官僚寓公、荐绅名流,羣执贺爵,列进徳堂。贱夫下走,亦知为得人。

  日坐公斋,敷扬唐虞三代心法治道,紬绎微旨,及伊洛格言,委曲诱进,学者归心。太守髙公兴造殿庭,辍庖饍,君僦屋于市,以居其徒。朔望仍会讲公堂,不废常仪。今试艺浙闱,弃职而去。众谓余与茂功雅交,不可靳一言以泯其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