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逊志斋集
先太守文集后序
愚庵先生既卒其孤某摭其遗文爲二十巻将论序之以传于世辞不胜夫哀未能也越三年可以有言矣恐世之人以爲私乎亲又不果爲后二年执书而泣曰呜呼先人有道而不能述使大章明于世小子之罪也其何敢譲焉君子之言惟其公而已言而公虽子述父事不爲过言而不当由千载之后论千载之上人犹且非之何私之足避乎周人称其父如日月之炤临子思称孔子如天地四时其言可谓夸矣然而天下信之后世莫敢非之者何耶以其公也不然荀淑以黄宪比顔子王安石以扬雄爲圣贤而比之而人终不信者以其出于私见也小子亦公而已矣何敢欺先人以欺后世哉先生之志其大者欲润泽天下其小者亦将使道术明乎书风俗成乎身立经世淑民之法以幸无穷皆未之遂也遽弃斯世而弗居呜呼岂先生之不幸与抑斯人之不幸也先生初守济宁千里之内士与民相庆先生不色喜既五年罢去庆者咸泣先生如平时大故埀及犹忻忻不少变先生视生死贵贱无毫髪入于心岂以志之得失爲幸不幸哉天未欲俾斯民安其生而复其性夺先生之年不使捄斯民斯民果不幸也于先生乎何与先生之言其忧时闵民之意犹慈母之于子无或忘之自爲学至于仕自冠至于服官政不斯须变也呜呼此岂可以勉强能哉葢先生之道有伊尹之任诸葛亮之平范希文之惠故其言若是之盛也而先生之道不在乎言也后有诵先生之言考三君子之徳而求先生则庶乎知言矣茍以小子爲私其亲不仁者也谓先生不足儗三君子不明者也非小子所望乎后世也
华川集后序
华川先生出使南夷之九年其子绶绅将传其文于世天台方孝孺爲择精醇尤可传者若干首定爲若干巻序之曰天下之物天皆易与人也惟斯文不易以与人幸而与之必困辱其身心郁抑其神志使之埀死而仅生悔悟咎愧不敢与造化者争强然后置之而不顾葢富贵禄爵出于人身尊位崇虽有人刑而时有免脱者斯文之柄出于天而人莫能与之较故天深忌之大得者受祸多小得者遇祸少求其终身逸乐荣盛而无虞者至鲜也岂非以挟富贵立威之惠近用斯文以荣辱天下其所及爲尤逺耶不然得所欲以夸世者盈海内何先生独不遇耶先生在元之季世尝持所爲入燕都竒其才者比肩立皆莫之荐困悴而归今上有天下先生尝用矣既而出佐逺郡召入修元史爲翰林待制且将用之复出使西陲始还又奉诏之南夷竟留未还国家遐搜逺揽于士无所不用用之无不尽其才位过其望事浮于器者亦众矣必不爲先生独惜也非天谁能使然哉然天之于人丰于今者未必不啬于后厄于一时者未必不光耀于无穷汉数百年间王侯将相多矣司马迁班固刑余卑贱之人当世之所戏慢而侮讪者今彼之尊荣盛大咸不能自存而迁固之言与经训并传岂以其遇乎况夫圣人之道非迁固所至者其自视宜何如也而先生何恨哉先生之文始学于江夏黄文献公晚自肆爲一家言观其平生其得于天者可知矣余故不论惟推其意且论之使人知先生非果不遇也先生名袆字子充金华之义乌人华川者义乌别名云
苏太史文集序
天下之事出于智巧之所及者皆其浅者也寂然无爲沛然无穷发于智之所不及知成于巧之所不能爲非几乎神者其孰能与于斯乎故工可学而致也神非学所能致也惟心通乎神者能之神诚防于心犹龙之于雨所取者防滴之微而可以被八荒泽万物无所得者辟之抱瓮而灌机械而注爲之不胜其劳而所及仅至乎寻丈之间庄周之著书李白之歌诗放荡纵恣惟其所欲而无不如意彼岂学而爲之哉其心黙防乎神故无所用其智巧而举天下之智巧莫能加焉使二子者有意而爲之则不能皆如其意而于智巧也狭矣庄周李白神于文者也非工于文者所及也文非至工则不可以爲神然神非工之所至也当二子之爲文也不自知其出于心而应于手况自知其神乎二子且不自知况可得而效之乎效古人之文者非能文者也惟心防于神者能之然亦难矣庄周殁殆二千年得其意以爲文者宋之苏子而已苏子之于文犹李白之于诗也皆至于神者也某少好苏子之文而恨不得其意以爲茍得其意则文可勉而学年二十余游金华见太史苏公之文知公爲苏子诸孙叹曰得苏子之意者其在是矣后三年公尽以其文见示益叹以惊然后知公果得苏子之意也顿挫阖辟而不至于肆驰骤反复而不至于繁崇之于天深之于渊无不探也奥之于道徳着之于政教无不究也而未尝用其智巧以爲之也智巧之于文不能无也而不可用也虽未尝用也而亦未尝无也斯其爲神乎今之爲文者竭智巧以学之而不得其意故其文非拘则腐非诞则野非有余则不足求其工且不可致况于神乎公之文非今之文也得苏子之意者也李白之诗庄周之书皆是理也而不可以言传也孔子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爲也知神之所爲则道自我出矣文奚可胜用耶
观乐生诗集序
无穷者天下之理也不易者造化之运也乗乎运备乎理不以古今而殊者人之才也千载之上有异才焉出乎其间所得之理与今同也所乗之运与今同也其言安得不与今同乎千载之下有异才焉同是理也同是运也其言安得异于古乎古与今云者人之所云也非天之所设也防古之初羲黄之世人以爲古也焉知天不以爲非古乎并肩而居接膝而谈人以爲今之人也焉知天不以爲非今乎故由后以视先则后者爲今矣由未至而视已往则今有非今者存而奚古与今之足间哉以一日爲久则百年之爲久可知也以百年爲逺则千载之爲甚逺又可知也茍以天地之始终爲旦莫齐古今而洞视之则千载百年也均之爲瞬息之顷也人顾妄相诋賛于其间以古爲髙以今爲卑随人爲轻重狥时爲毁誉不亦大惑矣乎是皆未渉乎道之流未造乎术之垣私意之变其中而不自知爲惑也君子之取善则异乎此善诚足称矣忘今之爲非古诚未足取也忘古之爲非今其忘之也并其时与世而尽忘之而况较其身之贵贱显约乎以贵贱显约视人之言者不知言者也以前后古今观人之才者不知人者也吾友许君士修生乎今之世而心存乎千古无一防之华一命之势而其志在乎生民其所得之深醇虚明同乎前而合乎后者众人知尊之而不能识之予虽识其所存而未足究其所穷也间尝因其诗而求其所自致温厚和平归乎至理而清雅俊洁出乎天趣词修而不浮意凝而不窒程邵之所存陶谢之所达沛乎其两得之于是乎忘其爲吾友不知其处乎今之世而君亦忘予非其偶也相洽以心相启以言驩然有足乐者嗟乎君之乐余知之前乎千古后乎万世同得是理者知之而众人固莫之知也不蕲乎众人之知此君之所以合乎古人者耶因君之诗而知君之道则吾亦安知其非古人之徒耶
张彦辉文集序
昔称文章与政相通举其槩而言耳要而求之实与其人类战国以下自其著者言之庄周爲人有壶视天地嚢括万物之态故其文宏博而放肆飘飘然若云游龙鶱不可守荀卿恭敬好礼故其文敦厚而严正如大儒老师衣冠伟然揖譲进退具有法度韩非李斯峭刻酷虐故其文缴绕深切排搏紏纒比辞聨类如法吏议狱务尽其意使人无所措手司马迁豪迈不羁寛大易直故其文崒乎如恒华浩乎如江河曲尽周宻如家人父子语不尚藻饰而终不可学司马相如有侠客美丈夫之容故其文绮曼姱都如清歌绕梁中节可听贾谊少年意气慷慨思建事功而不得遂故其文深笃有谋悲壮矫讦扬雄龊龊自信木讷少风节故其文拘束慤愿摸拟窥窃蹇澁不畅用心虽劳而去道实逺下此魏晋至隋流丽滛靡浮急促数殆欲无文惟陶元亮以冲旷天然之质发自肺腑不爲雕刻其道意也达其状物也覈稍爲近古韩退之起中唐始大振之退之俊杰善辨説故其文开阳阖隂竒絶变化震动如雷霆淡泊如韶濩卓矣爲一家言其同时则有栁子厚李元賔李习之之流子厚爲人精致警敏习之志大识逺元賔激烈善持论故其文皆类之五代之弊甚于魏隋之间宋兴至欧阳永叔苏子瞻王介甫曾子固而文始备永叔厚重渊洁故其文委曲平和不爲斩絶诡怪之状而穆穆有余韵子瞻魁梧宏博气髙力雄故其文常惊絶一世不爲婉昵细语介甫狭中少容简黙有裁制故其文能以约胜子固俨尔儒者故其文粹白纯正出入礼乐法度中南渡以后真希元魏华甫以典章文物爲文陈仝甫以纵横之学爲文其他各以其文显者甚众至于末流而文又弊矣元兴以文自名者相望于百年之间爲世所称者曰姚寛甫虞伯生黄晋卿欧阳原功寛甫敦厐有威仪左右佩玉故其文沉郁而隆厚伯生颀嶷钜人谈故事遗法竟日不竭故其文敷赡无涯不可准则晋卿谨慎有礼故其文守局遵度考据切当不放而宻原功博学多识故其文繁多而不迫至于今则潜溪先生出焉先生以诚笃和毅之质宏奥深之识发而爲文原功称其如淮隂将兵百万百战百胜志不少慑如列子御风翩然褰举不沾尘土用鸣一代之盛追古作者与之齐近代不足儗也由此观之自古至今文之不同类乎人者岂不然乎虽然不同者辞也不可不同者道也譬之金石丝竹不同也有声则同江河淮海不同也蓄水则同日月星火不同也能明则同人之文不同者犹其形也不可不同天下之道根于心者一也故立言而众者文之也明其道不求异者道之域也人之爲文岂故爲尔不同哉其形人人殊声音笑貌人人殊其言固不得而强同也而亦不必一拘乎同也道明则止耳然而道不易明也文至者道未必至也此文之所以爲难也呜呼道与文俱至者其惟圣贤乎圣人之文着于诸经道之所由传也贤者之文盛于伊洛所以明斯道也而其文未尝相同其道未尝不同师其道而求于文者善学文者也袭其辞而忘道者不足与论也然斯岂易易哉世有自谓不师其辞者则剽生抉怪杂取艰深之辞敷错成文以饰其鄙陋之意至于不可句读使人诵之而不晓其意以爲文故如是或者惩其病则弛慢不思辑陈蹈故混不加修甚则取里谈巷语猥防嘲笑之辞书之编简以爲明道文与道割裂爲二互相訾诋又或见其然遂放言而攻之以爲古之道不可释以今之文今之文不当学古之辞三者虽异而俱失之不师古非文也而师其辞又非也可以爲文者其惟学古之道乎道明则气昌气昌文自至矣文自至者所谓类其人而不悖乎道者也其人髙下不同而文亦随之不可强也尝执此说窃观天下之文爲三者之归者多矣而无愧于古者亦有矣往居京师从潜溪先生学得勾曲张君彦辉之文而览焉其语踈爽类陶元亮善持论类李元賔意其人必雅饬和易君子人也虽未尝见而存乎怀今年幸而见之与昔之所意果合且得见其文之全其辞不泥乎古务自已出而无艰深俚陋之病往往本乎圣贤之道盖庶乎斯文也已茍精而不倦于今之人又何难乎此某所以不能无感而言也虽然文之道大矣某也何足以知之哉
郑贞孝先生文集序
人之相与有所不足则慕有所不及则服然才智艺术之过人者惟能使其俦类慕服之与之异趋者未必慕服也生而人或尊尚之既没未必追思其美也惟夫有徳者则不然不特君子慕服之而众人亦皆自知其不及非惟众人知尊之而小人亦皆感慕而不忍欺不惟化及当时而且闻乎后世而劝传之无穷而信是曷爲而致哉盖其修诸身行乎家粹然一出乎正遗泽之所加流风之所被必有不可测者矣非若一才一艺者之浅也凤鸟麒麟言其辨慧则不若鹦鹉言其才力则不若骐骥然而羽毛之族闻其声覩其形未有不畏而服之宗而附之者亦岂待辨慧才力而后见哉士之有爲于世者未尝不欲服乎人而人终不之服贵爲辅相富有田邑势之所加无所不可而其家人徒嗤鄙笑侮之者众矣况他人乎吾以是知有徳者之难也汉数百年间竒才异能着事功者相望独黄宪处布衣无所猷爲而见之者敬亲之者服称之爲顔子后世亦信而传之夫顔子之不可及人人之所知也汉之诸儒其于论人亦必不茍矣至于称宪则无间言焉此其人之所得何如哉尝恨弗获同其时考其言论以推其所至求之今世若浦阳郑贞孝先生盖有宪之风焉而今亦亡矣余游其乡交其士大夫以问先生之爲人举其姓字无智愚长少无有不叹息賛誉以爲贤者呜呼一人易欺也一时易诬也先生之殁十余年矣使有大功厚泽施于民犹且忘之矣而称先生如存慕其善者如新斯岂智术所可爲哉非徳足以服乎人其何能致是乎先生之子叔度授余以遂初集十巻诵其言皆本于仁义忠信辞达而防深称其所爲因复于叔度曰此有徳者之言也昔修汉史者髙宪之徳而以其言论风防无传爲憾先生之言具存于是乎过宪矣后之人慕先生之徳知先生斯文之可贵者其亦有徳者之徒欤先生讳渊字仲涵太史潜溪公之门人其家以孝义闻于世卒年四十有八云
刘氏诗序
道之不明学经者皆失古人之意而诗爲尤甚古之诗其爲用虽不同然本于伦理之正发于性情之真而归乎礼义之极三百篇鲜有违乎此者故其化能使人改徳厉行其效至于格神祗和邦国岂特辞语之工音节之比而已哉近世之诗大异于古工兴趣者超乎形器之外其弊至于华而不实务竒巧者窘乎声律之中其弊至于拘而无味或以简淡爲髙或以繁艳爲美要之皆非也人不能无思也而复有言言之而中理也则谓之文文而成音也则谓之诗茍出乎道有益于教而不失其法则可以爲诗矣于世教无补焉兴趣极乎幽闲声律极乎精恊简而止乎数十言繁而至于数千言皆茍而已何足以爲诗哉世固有嗜橘柚柤梨者然饥则必饭稻啖肉而后可饱稻与肉不可一日无也适口之味爽然入乎齿舌非不可喜而于人何所补乎自古以来适口者多于五谷而稻肉不足以恱人斯人几何不馁而死也金华刘养浩与余俱学经于太史公公教人爲诗必以三百篇爲本养浩之诗公之所称而取者其不失古之意可知也然古之道今人岂尽知之乎传曰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观养浩之诗者慎无以适口之味视之而求属餍焉则得之矣
时习斋诗集序
诗者文之成音者也所以道情志而施诸上下也三百篇诗之本也风雅颂诗之体也赋比兴诗之法也喜怒哀乐动乎中而形爲褒贬讽刺者诗之义也大而明天地之理辩性命之故小而具事物之凡彚纲常之正者诗之所以爲道也诗道废久矣自汉以下编册之所载乐府之所传隐而章丽而不浮沉笃而雍容博厚而和平者则亦古诗之流也而其体横出矣体之变时也不变于时者道也因其时而师古道者有志于诗者也而师者寡矣唐之杜拾遗韩吏部皆深于诗其所师则周公吉甫卫武公史克之徒也其体则唐也而其道则古也世之言诗者而不知道犹车而无轮舟而无柁也虽工且美奚以哉余生十余年则好爲诗以俪偶爲工富艳爲能又五六年益肆不羁一操觚顷千余言可立就取而诵之张绮绣而恊埙箎粲然可喜也人往往以此多余虽余亦自负以爲材今反视之则惕息而大慙抑塞而不宁兴之所触欲有所云輙仰观霄汉竟日不能作一语何者怪曩之所云不近道又恐今之复然也故愈不敢易盖知道者若是之难也然亦安敢以爲知也黙而求之终夜不寝以察之平心而迎之徐徐焉而导之知其似矣然后敢发发而与作者不谬也然后书之久而复觉其不可也则又毁焉故余之于诗学之非不专而独无盈简之藁屡书而屡毁愧而不止盖将求合乎斯道也而后置焉然亦难矣乌伤楼君希仁同学于太史公挈其诗曰时习斋集若干巻徴予序呜呼余岂知诗者而敢序楼君哉楼君之诗侈约中度是非当理将取法乎韩杜之间其务知道而合乎古者无惑矣虽序亦何言哉然以余爲知诗之难则知楼君亦必有同于予也因书以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