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峯集










  钦定四库全书
  莲峯集巻五      宋 史尧弼 撰私试策
  君臣遇合
  干健乎上坤顺乎下明良之防乾坤之义也乾坤一于生而以气相合则万物育矣明良一于治而以道相与则天下定矣故乾坤之相合贵于久而不息一或息焉则万物不得其育明良之相与贵于久而无间一或间焉则天下不得其定久而不息则万物之生无已也久而无间则天下之治无穷也是知明良之防乾坤之义盖有自然一定之数存乎其间而岂可易哉古之圣人深知乎此也故凡所以遇其大臣者崇之以天下之髙位而不以为泰畀之以天下之重柄而不以为专异议之不揺谗间之不入犹以为未也吁俞以尽其谋赓歌以交其欢欲其久而不厌也古之大臣亦深知乎此也故凡所以事其君者与之靖天下之变而使之安任天下之繁而使之逸夙夜而不辞勤劳而不倦犹以为未也为之典章以求其传为之制作以成其化欲其治之久而不已也凡为此者岂特以致天下之治而已哉将以正夫乾坤之义使其久而不息者当如此也三代盛时其明良之间大抵皆然而未有若成汤伊尹相与一德之际深得乎此者何则汤以一德而为之君尹以一德而为之臣而乾坤之德固已合矣故汤之举尹也选天下而举之举商邑而听之隆之以阿衡之名吾之所以取平者惟尹之信也付之以革夏之事吾之所以救民者惟尹之望也当此时天下之事一则伊尹二则伊尹而不敢二也此无他干之所以合乎坤者其道当然耳而尹之相汤也始与之载自亳以除天下之暴终为之宅九有以成天下之治其任至重而不为之忧谓其责在我而不敢辞也久居其位而不以为劳知天下之望我而不敢逸也自币聘三至之初至咸有一德之日亦久矣未尝一日忘天下也此无他坤之所以承乎干者其道当然耳盖尹之为相几五十年而汤无纎芥之嫌尹无告劳之意此非乾坤之义久而不息者欤其德至于格天其造商之业至于五百有余嵗者用此道而已然则尹汤之所以为盛岂非深得乎此哉恭惟我主上专任相臣以乗中兴之运旣深得乾坤之义而逺轶尹汤之隆未有如今日之盛者也兹承明执事下询欲讲求汉唐臣主难遇之因铺张今日君相同德之懿此千载一时之遇其可不揄扬以为万世之休哉彼汉唐之事董仲舒陆贽之不逢已无足言而贾谊之才宜见用于文帝而不用裴度之功宜有为于文宗而不为其难遇之因有不得不论者且文帝承髙惠之后海内方离战国之苦而始获一旦之安方当举画一之法尚清净之治内因汉家之业而外结匈奴之好谊当此时宜有以赞文帝休养生息之德而乃以一时之鋭气处士之大言欲系单于之颈笞中行説之背更已定之法改火德之王其説之不可用亦明矣然则文帝之不用谊无足怪也文宗承穆钦之后两河三镇之间悍将强藩节麾之自专号令之不禀为文宗计者宜乗太和之盛专任威德之臣以振朝廷不振之势而制诸镇莫制之患亦不可缓矣而乃信牛李媢贤之谗从阍寺自恣之计使元勲巨德之臣去京师之重而从外镇之逸其用贤之心亦可谓不固矣然则裴度之不留亦无足怪也是坤道贵静而贾谊则失之疎将何以事其君乾道贵健而文宗则失之懦将何以用其臣不然文帝岂弃贤之主而裴度岂真忘世之士哉呜呼文帝有可为之资而谊不得事之之道裴度有可为之才而文宗不得用之之术无怪乎明良之难遇而至治之难得也此君相今日同德之懿所以冠压百世而独为盛欤窃以草野之中窥天地之大日月之明而知之矣我主上之任相也知之甚深故浮议不动任之甚专故重权不分严之以师相之尊大之以两国之封表之以绘像之赞然犹若报功之未尽也而吾相之事君也还东朝以成孝治息干戈以全民命收兵柄以尊朝廷建太子以作人才礼乐文章粲然大备然犹夙夜而不倦也然则一德之盛舎尹汤其谁配之尝观咸有一德之篇于至治之后方将丁寜申勅以终始日新为事将久于一而不为二三之德故其书至于列之诰训为万世法则今日之盛宜有以作宋一经垂于无穷以见乾坤之大罔俾一德之篇专美有商也
  赋役
  三代之法至成周而备成周之法得周公而定夫周公所以定周之法而使之备者岂有异术哉举天下之法至纎至悉尽归之于中正重之而不加毫厘轻之而不损锱铢如斯而已矣是以其养民之政虽若甚繁而不乱其救民之制虽若甚悉而不伤田各有制赋各有等役各有差取之有时故用之有节司之有官而行之有序又安有作法之弊哉故行之当时虽循其旧制犹可以为国而施之后世虽祖其遗意犹可以为治也且其取民之赋园防二十而一近郊十一逺郊二十而三甸稍县都皆无过十二唯漆林之征二十而五然犹太宰得以总其计小司徒得以经其土载师得以物其地惟恐民之或困也夫是以虽取之而不以为贪其役民之力上地家七人可任也者家三人中地家六人可任也者二家五人下地家五人可任也者家二人然犹司徒得以稽其民均人得以时其力卿大夫得以办其全惟恐民之或怨也夫是以虽役之而天下不以为劳然则周公之法其本于中正者其详如此宜其后世数百余年春秋之际晋楚齐秦之强兵无嵗而不交防盟无嵗而不讲然其所居之国犹周之地故所役之兵犹周之民其兵皆藏于民出则备行陈入则散于田野是以未尝无事而聚亦未尝无事而食非若后世之民兵开口以待县官之哺则其兵虽用而费不若后世之伙而况齐晋擅山东之饶秦拥陕西之富楚得东南水国之利加以管仲通鱼盐以斡其利秦穆公覇西戎而资其富魏绛为政于晋孙叔敖为政于楚皆能裕其民而使之不困其所以兴作甚多而不闻有财殚力屈之弊岂亦由此也欤若夫郑区区之国北通于晋南通于楚二百四十二年之间凡晋楚之战郑必先受兵焉故常惴惴然束币篚玉以待命于郊者嵗无虚月月无虚日疑其不可支矣然而国小而易令民寡而易集虽受兵于外而中不失其所以为国之计虽应役于晋楚而皆有常数而不紊况以子产之徒执其政养民以惠使民以义宜其驱之无不率令之无不顺也故虽作丘赋然以听之田畴则周公井邑之制宛然其犹在是以加少而不至裒取以为无穷之患斯其所以舆人诵之封内大治者盖亦由此也欤以此观之周公之治后世慿借以为国而其效尚若此则其法之中正无弊可知矣彼汉唐之时赋役之制如汉髙十五而税一如汉文一男三年而事如太宗租调之法受田者为租丁嵗有粟稻之输而用人之力嵗二十日虽各出一时而初不外乎周公之遗意也我国家徃者多艰之初赋役虽久加于昔然比年以来庙堂轸裕民之念减月桩而两浙荆湖遂絶科抑之患除广西布估以苏岭峤僻逺之民蠲免租税于荆扬而田之荒斥者无虚额之税分屯汉上之兵而蠲蜀民馈运之费而比又亟申徭役之禁所以阜民财裕民力者如此则主相恤民求治之意至切矣可不讲求郡县之弊以仰副宵旰之念乎若夫戍兵冗官之费可省则省之覈其实数而使之不滥斯可矣将帅边鄙之给可损则损之计其实用使之不费斯可矣浮屠道宫之入可收则收之计其入使之不失斯可矣如此而民之财可丰也抑工贾之末不若禁其无益之货汰佛老之徒不若清其披度之源纠游手之惰不若加无职之民以夫家之征如此而民力可纾也能考之以周公之法酌之以中正之意何施而不可哉苟足以利天下则行之又何疑焉今朝廷方致成周泰和之治庙堂之上必有举周公中正之法而措之天下者矣愚不敏何足以知之姑以此塞明问
  汉刘歆作三统歴谱以天地之数五百一十三年谓之防四千六百一十七年谓之元九防而后复元一元之间灾嵗五十七而隂阳有三五七九之厄自入元而有阳九百六之防其后谷永于成帝时述灾异遂因百六之防而陈三七之戒至光武中兴世俗多言防法而或者又因三七之戒而言四七之主如三者之论其有考而言耶其无考而言耶
  圣人之垂教有先天而言者有后天而言者先天而言则详天道而畧人事后天而言则详人事而畧天道详天道而畧人事此以天道而禁人之所为也详人事而畧天道此以人事而戒天之所为也禁人之所为者禁于未然之前而戒天之所为者戒于已然之后故禁于未然者有不敢为而戒于已然者有不复为此圣人之垂教吾昔于书与春秋而见之曰雨曰旸曰燠曰寒曰风此上天之事也而皆起于视听言貌之间呜呼岂视听言貌之防足以致上天之变哉盖圣人先天而立教以为如是则雨如是则旸如是则燠如是则寒如是则风欲人君先事戒惧恐悚修省而不敢或为一不如是则上天谴责必有大祸此洪范所以详天道而畧人事禁于未然而人不敢为故欤曰日蚀曰星殒曰山摧曰川竭此亦上天之事也而圣人不着其所应呜呼岂灾异之自来而无以致之者哉盖圣人后天而立教以为如是曰日蚀如是曰星殒如是曰山摧如是曰川竭不复附防以着其变欲人君因事戒惧恐悚修省而不敢复为一不如是则灾祸继致不可复逭此春秋详人事而畧天道戒于已然而人不复为故欤尝怪刘歆作三统厯于天地之数五百一十三年谓之防四千六百一十七年谓之元九防而后复元一元之间灾嵗五十七而隂阳有三五七九之厄自入元而有阳九百六之防其后谷永于成帝时遂因百六之防而陈三七之戒光武之时或者又言四七之主呜呼若三者之论其有考而然耶其无考而然耶愚谓刘歆先天而立教则不言其所以致之之由若后天而立教则其以一世之人而决意明言数千百年之后于前则无所考于后则无所据亦是妄言而已矣如歆之説是使人君于人事则不修于天变则不畏推之于无可奈何之乡而曰数已先定非区区人力之所为焉然则残教害义莫此为极故无取于圣人之门焉大抵汉自仲舒倡为灾异之説而一时之士从而和之迂若刘向僻如京房狂如眭孟夏侯胜怪如翼奉李寻诬如杜钦谷永皆弊精神劳心术于天命之间终其身而不知厌焉至如刘歆特又甚焉者一为其説而王莽遂以符瑞自立睥睨汉鼎而窥之岂非刘歆之徒有以启其志耶推乎此则虀粉其骨不足以谢天下矣
  六韬与诗书异
  愚尝读汉史至张子房传观良之为人画隂谋则不如陈平善征伐则不如淮隂攻城野战则不及曹参供饷给馈则不如酂侯然卒能掉三寸之舌为帝者师封万户侯而四人者不及尝读至此未尝不叹惜也及推考其事然后知汉之兴皆子房之功焉何则始良起下邳有一父老授以兵法曰读是则为王者师良视之乃黄石公之三畧也故髙祖用之以西定关中南取蜀汉约三章诛暴秦破强项而天下服其仁义解鸿门之阨陈灞上之师裂韩彭之地散垓下之卒而天下服其权谋虽曰髙祖之治而实留侯之策虽曰留侯之策而实出于黄石公之书因徐考三畧乃知上畧设礼赏别奸雄差德行审权变下畧陈道德察安危仁义权谋之道相为表里参用之黄石着之于前子房行之于后皆二道之相济也幸承师问请因是而论太公六韬之法焉呜呼郁郁乎洋洋乎洸洸乎周文王武王之治也纪于书咏于诗杂出于传百家之言昭如也有道德焉有仁义焉有礼乐焉有教化焉有法度焉其休功骏烈裕如也其深恩美泽蔼如也其典章文物灿如也其纪纲制度炳如也其所以治天下之法何其仁其所以除天下之暴何其义虽寥寥千百载之后可端拜而议焉然尚有可疑者今兵家者流有六韬之书文武太公答问之辞也有文韬有武韬有龙韬有虎韬有豹韬有犬韬自文师至战步其二君一相军旅答问凡六十篇以至兵车楼橹粮草器械山川险要风云天象无不备论而详説其间又杂以权谋之言夫诗书亦文武之书也六韬亦文武之答问也何六韬与诗书相反戾之若是耶岂文武之功兼权谋而用乎抑非太公所作而后世好事之人妄传乎试折衷之夫仁义者常行之道权谋者辅助之术时可以用仁义则用之时可以尚权谋则尚之譬如造大厦焉其柱石栋梁旣已具矣而榱椽楹桷亦存之岂以其防小屈曲而遽废其用哉仁义者栋柱也权谋者榱桷也两不可废也然而仁义为其本权谋为其末是故三代之君有以行仁义之兵而亦参用焉何者成汤之伐桀民有来苏之望亦可谓仁义之兵矣然汤誓之篇乃曰升自陑而孔安国谓从陑出其不意则权术亦用焉商髙宗伐荆楚克鬼方与天下除残暴之害岂非仁义之兵乎而商武之诗乃曰罙入其阻而郑康成谓冒入其险阻则权术亦用焉周宣王内修政事外攘夷狄劳徕万民岂非仁义之兵乎而常武之诗歌曰如飞如翰而郑康成以谓啴啴然疾如飞鸷如翰则竒兵亦用焉盖其以仁义为本而以权谋辅之焉推是三君之事则文武从可知矣今取六韬之书而观之无非出此也盖王者之兵专用仁义故必进贤退不肖以清其源赏功罚罪以修其政利而无害成而勿败惟以爱民为心此仁义之术也不然何以六韬之篇独首之以仁义耶及不得已而用兵方且选将练卒料敌应变上得天时中得地利下得人和深思而熟计之此权谋之术也不然何以隂符之篇独首之以权谋耶则其兼而用之亦明矣噫向使文王武王非仁义则何以退修文德崇虎来降八百诸侯不期而防云合响应哉向使非权谋则何以破牧野之旅降崇墉之人哉意其必出于太公之言也夫兵凶器也战危事也戎国之大事也故古人必审谨而用之一举而有功则禁暴除乱安民和众混一区宇一怒而安天下之民用而无功则海内虚耗人民流离大兵之后必至凶年而民受其殃故善人教民七年然后即戎盖如是审也文武当虐君之时思欲有以拯天下之溺而除天下之残然而知兵之不可轻用也故丁宁反覆问于太公详悉细究知其必然故方举兵以除暴孰谓六韬而后人妄传乎仁义譬之五谷可以养生而不可以伐病权谋譬之药石可以伐病而不可以养生文武之时海内未宁知权谋之可以伐病也故以仁义为本以权谋为末而防用之及天下已平四方无事知权谋之不可以养生也遂偃武修文归马华山之阳放牛桃林之野干戈包以虎皮将帅使为诸侯示天下不复用武亦六韬之防意也自斯以降宋襄公弃权谋而行仁义故卒败于秦始皇舍正道而专诡谲故二世而亡向使二君知太公之书仁义权谋兼而用之则乌得为三王之罪人乎惟张子房之用黄石亦可谓造其阃域矣承学荒残姑诵所闻以塞明问幸执事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