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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川集
与蔡子木郎中书
往年辱兄知爱谓可与共进于文艺之门今忽忽齿髪渐衰兀然成一秃翁向来伎俩剥落且尽虽诵人诗句亦如罗刹国人骤闻中华语音骇不省其何説况能自有所着以自见于世也朋友间往往言及兄之垂意于仆岂特以故人之故耶抑亦谓其可与进于文艺之门耶岂知仆之衰飒剥落至此哉虽然以兄爱我之意其知我之衰飒剥落至此也岂不为仆惜之以仆之爱兄之意亦窃谓兄以聪明絶世之资而消磨剥裂于风云月露虫鱼草木之间以景差唐勒曹植萧统为圣人而冀为其后此其轻重岂特隋侯之珠弹雀而已亦可惜也曩与兄相聚时兄年最少而仆亦壮年今壮者衰则少者亦壮矣由壮入衰能几何时四十无闻则仆既自蹈之矣自惜之矣倘兄以为宇宙内事与吾分内事尽于风云月露草木虫鱼之间则足矣不然则亦不可以不深思君子进德脩业欲及时也兄苟不以仆言为戅继此尚有所请不然且闭口耳辱爱多谈亮之
又
曩承答教深慰素懐且自笑仆之所知于兄者浅也仆尝谓学者非无痛痒之为贵而以真知痛痒为先知痛则不能不防而药之知痒则不能不爬而搔之今之学者病在徧身麻木全然不痛不痒所以更不得力然知痛痒若不是真知其更不可忍处亦是不知痛痒纵使爬搔防药亦悠悠不得力也来书云词章为聪明之害又云于苫土中觉得曩时醉梦流浪此是吾兄一口説着平生痛痒一些不自瞒一些不瞒人即此一些不自瞒不瞒人处何等光明何等直截便是起凡入道真根子也虽然昔人谓旧习如落叶既扫复积兄试观之既觉得曩时醉梦流浪之后四五年来种种世味种种酬应种种思虑能尽不醉梦不流浪否抑时有醉梦流浪处否醉梦流浪处当时便能觉得既觉便能拨转得否抑亦有恍惚不便觉得牵掣不便觉得牵掣不便拨转得否如把笔作诗时自觉淡然一无喜心否既有喜心其于好丑赞毁种种胜心能不藂然而动否觉有动处便能销化否抑亦有牵掣不便销化否其不把笔为诗时喜心胜心能不潜伏否不止作诗一节凡一切外驰习心能销化否不潜伏否细细照察细细洗涤一些不得瞒过一些不得放过乃是真知痛痒既真知痛痒即境界不论静閙工夫不论顿渐静閙一境界也顿渐一工夫也兄以避北而就南舍顿而即渐为説夫閙处不得力即静处未可谓之得力不究竟所谓顿亦安有所谓渐乎收摄精神并归一路渐即是顿即此一路接续不断顿即是渐非二致也然吾兄讨方便处用力亦未尝不是也既真用力则静閙渐不患其不一矣来书所病世之君子以圣学之名习江左之实是非顿之为患也正坐自瞒过自放过麻木不识痛痒耳来书所病英气血气害事亦正坐不识痛痒耳弟之不肖年来痛痒颇渐自知追寻病根大率苦血气之为累血气薫成习气不能自脱诗文之障亦时尚往来胸中第争分数重轻而已此不能以欺兄者自顾齿髪渐衰痛痒心切既稍有知不敢不竭力爬搔防药使此生甘为麻痹人也来书提出小心两字诚是学者对病灵药但如前所説细细照察细细洗涤使一些私见习气不留下种子在心里便是小心矣小心非矜持把捉之谓也若以为矜持把捉则便与鸢飞鱼跃意思相妨矣江左诸人任情恣肆不顾名检谓之脱洒圣贤胸中一物不碍亦是脱洒在辨之而已兄以为脱洒与小心相妨耶惟小心而后能洞见天理流行之实惟洞见天理流行之实而后能脱洒非二致也弟之不肖正程子所谓堕在沉滞执泥坑里者自愧脱洒之未能也惟兄教之仆之所请教于兄大要只是一言愿兄时时无忘苫土中所见如何如何
答茅令鹿门书
来书论文一段甚善虽然秦中劎阁金陵吴防之论仆意犹疑于吾兄之尚以眉髪相山川而未以精神相山川也若以眉髪相则谓剑阁之不如秦中而金陵吴防之不如劎阁可也若以精神相则宇宙间灵秀清淑瓌杰之气固如秦中所不能尽而发之劎阁劎阁所不能尽而发之金陵吴防金陵吴防亦不能尽而发之遐陋僻絶之乡至于举天下之形胜亦不能尽而卒归之于造化者有之矣故曰有肉眼有法眼有道眼语山川者于秦中劎阁金陵吴防苟未尝探竒穷险一一歴过而得其逶迤曲折之详则犹未有得于肉眼也而况于法眼道眼者乎愿兄且试从金陵吴防一一而涉歴之当有无限妙处无限难处耳虽然惧兄且以我吴人而吴语也
与茅鹿门主事书
熟观鹿门之文及鹿门与人论文之书门庭路径与鄙意殊有契合虽中间小小异同异日当自融释不待喋喋也至如鹿门所疑于我本是欲工文字之人而不语人以求工文字者此则有説鹿门所见于我者殆故吾也而未尝见夫槁形灰心之吾乎吾岂欺鹿门者哉其不语人以求工文字者非谓一切抹摋以文字絶不足为也葢谓学者先务有源委本末之别耳文莫犹人躬行未得此一段公案姑不敢论只就文章家论之虽其绳墨布置竒正转折自有专门师法至于中间一段精神命脉骨髓则非洗涤心源独立物表具今古只眼者不足以与此今有两人其一人心地超然所谓具千古只眼人也即使未尝操纸笔呻吟学为文章但直据胸臆信手写出如写家书虽或疎卤然絶无烟火酸馅习气便是宇宙间一様絶好文字其一人犹然尘中人也虽其颛颛学为文章其于所谓绳墨布置则尽是矣然翻来覆去不过是几句婆子舌头话索其所谓真精神与千古不可磨灭之见絶无有也则文虽工而不免为下格此文章本色也即如以诗为喻陶彭泽未尝较声律雕句文但信手写出便是宇宙间第一様好诗何则其本色髙也自有诗以来其较声律雕句文用心最苦而立説最严者无如沈约苦却一生精力使人读其诗祗见其捆防龌龊满巻累牍竟不曾道出一两句好话何则本色卑也本色卑文不能工也而况非其本色者哉且夫两汉而下文之不如古者岂其所谓绳墨转折之精之不尽如哉秦汉以前儒家者有儒家本色至如老庄家有老庄家本色纵横家有纵横家本色名家墨家隂阳家皆有本色虽其为术也驳而莫不皆有一段千古不可磨灭之见是以老家必不肯勦儒家之説纵横必不肯借墨家之谈各自其本色而鸣之为言其所言者其本色也是以精光注焉而其言遂不泯于世唐宋而下文人莫不语性命谈治道满纸炫然一切自托于儒家然非其涵养畜聚之素非真有一段千古不可磨灭之见而影响勦説葢头窃尾如贫人借富人之衣庄农作大贾之饰极力装做丑态尽露是以精光枵焉而其言遂不久湮废然则秦汉而上虽其老墨名法杂家之説而犹传今诸子之书是也唐宋而下虽其一切语性命谈治道之説而亦絶不传欧阳永叔所见唐四库书目百不存一焉者是也后之文人欲以立言为不朽计者可以知所用心矣然则吾之不语人以求工文字者乃其语人以求工文字者也鹿门其可以自信我矣虽然吾槁形而灰心焉久矣而又敢与知文乎今复纵言至此吾过矣吾过矣此后鹿门更见我之文其谓我之求工于文者耶非求工于文者耶鹿门当自知我矣一笑鹿门东归正欲待使节西上时得一面晤倾倒十年衷曲乃乗夜过此不已急乎仆三年积下二十余篇文字债许诺在前不可负约欲待秋冬间病体稍苏一切涂抹更不敢计较工拙只是了债此后便得烧却毛頴碎却端溪兀然作一不识字人矣而鹿门之文方将日进而与古人为徒未艾也异日吾倘得而观之老耄尚能识其用意处否耶并附一笑向承青萍之惠附谢适病灸未愈草草
与莫子良主事书
日夕望吾子良之来得所寄书知防在闰月颇以为慰富生逺来愧无以教之此生曩时读书为文皆未尝入苦心但随其资性之所近为之故其语意多浅弱而乏精錬之思今稍稍示以闗键所在然渠性亦敏终当有悟也至于为人少年谨愿吾甚爱之亦时时示以立志必为古人之説不知竟能相信否耶幸为转致意于令岳先生千里之托不敢负也古人不读非圣之书以致精也仆之驰鹜于博杂也久矣近稍知向里自悟溺心灭质之为病乃欲发愤而刋落之然亦自悔其岁月之晩矣大率读书以治经明理为先次则诸史可以备见古人经纶之迹与自来成败理乱之几次则载诸世务可以应世之用者此数者其根本枝叶相辏皆为有益之书若但可以资文词者则其为説固已末矣况好文字与好诗亦正在胸中流出有见者与人自别正不资借此零星簿子也虽古之以诗文名家者其説亦不过如此况识其大者乎曩见子良舟中所携书多非要窃以今之世清修自洁如子良笃志好学如子良而或不免耗精力于无所用至于所最当留意者或且束阁而不暇也以与子良知爱之深乃不敢不尽其愚俟面晤时更有请也承嘉葛见惠客中适有一葛亦欲奉寄投李报李得无为笑乎闰月凖望一来勿爽勿爽
荆川集巻四
钦定四库全书
荆川集巻五
明 唐顺之 撰
书
答顾东桥少宰书
某窃闻昔人以名誉不闻归过朋友者谓其实溢乎内而誉不副之者耳非谓本无可以致誉而朋友为之贲饰以私于其好也沈别驾至辱赐手书奉函惊愧窃不自知所以先容于左右者开函读之乃知以陈王二友之故明公过信而不疑耳是二友无乃私于其好故忘其丑而饰成其所长明公亹亹好士故博取于朋友之誉而不暇究乎其实也然在仆何敢当也仆自为诸生时得明公之文而读之虽不能窥其精意然窃向徃焉及从防荐绅间又获闻明公高谊倾海内而求士甚于士之求公且不在古人之后则心益慕之然蓄之数年而不敢通姓名于左右则亦有説夫玉工好玉则昆吾于阗之产非不欲尽而收之然有所不能收者碔砆耳琼瑰碔砆亦莫不欲自献于玉人之前然而有所不敢献者自知其为碔砆耳仆迂戅无能人也过不自量尝从诸友人学为古文诗歌追琢刻镂亦且数年然材既不近又牵于多病遂不成而罢去及屏居山林自幸尚有余日将以防心六籍究圣贤之述作鉴古今之沿革以进其识而淑诸身及牵于多病輙复罢去既无一成则惟欲逃虚息影以从事于荘生所谓堕体黜聪以为世间一支离之人耕食凿饮以毕此生而不敢有觊乎其外盖所自量者审也又何敢以求知于左右也哉即使朋友欲为仆文饰计亦无以过于仆之所自量者矣不知二友之所以誉仆于明公者何语而明公又何从而过信之也此仆之所自愧且惧而不敢当也伏惟明公与世巻舒向也遵晦丘园时也于公一不以为损及出而秉钧轴时也于公一不以为喜然而海内之士方公之退处则皆眷焉望其复用及其既用则皆望其秉钧轴及公之秉钧轴则皆欣然以喜何也仆窃观圣人系易于否泰初爻皆有彚征之説焉至于泰之以隣否之畴祉则皆系之于四四者大臣之位近君而任重者也近世之士愞熟獧巧之习日工而羔羊素丝之节或衰矣而任重之人所指以为才且贤者又徃徃在彼而不在此盖士习既然而示之以好恶者则又然何恠乎靡靡一风也是以虽清明平泰之世而包羞匪人或不胜参错乎其间虽否泰之机未必系此而士习隆污则亦可知必有大人君子任当世之重以身范物离祉其畴以长君子之道而黙消隂邪彚征之气此海内所以致望于明公而非明公不能副海内之望也则如仆僻处山林亦将拭目以观盛徳不徒为知己之私感而已迂踈病废之人本不宜开口及世事纵言至此恃明公之知也惶恐惶恐前辱雄文垂示此明公所以诱诲仆者至深也谨拜教草草作载酒亭一诗用致向徃之懐更希教之
答李中谿御史书
兄之使闽也一年矣辱以书下问者且数四矣而仆无一言之献岂惟素性迂戅自度不能然亦以兄之才力自足办此耳既又自惟以为兄之才力固不待人然屡问而屡无一言焉是亦不免有负相知乃辗转思之竟无所得惟有一事可以少效愚悃而塞下问之勤者则言之适在此时然亦自度非迂则戅也惟兄亮之而已且夫抚按之权举劾最重百官之所以劝惩公道之所以开塞其系于抚按举劾亦最重然而今世所谓举劾者仆窃异焉仆尝备员郎署矣尝得日闻邸报矣或曰今日某巡抚举劾奏至矣仆不问而知之矣或曰今日某巡按举劾奏至矣仆不问而知之矣何也其所举者可不问而知其必藩臬方面大官也其所劾者可不问而知其必通判县丞小官也其所举者可不问而知其必牵朋聮伍不数十人不止也其所劾者可不问而知其必寂乎寥乎才三两人也如此则是贤者尽大官而不贤者尽小官也则是贤者甚多而不贤者甚少也夫使贤者尽大官又使贤者甚多而不贤者甚少则宜其政平而讼理苞苴不行于上怨毒不结于下天下可以卧而帖帖矣而顾不能然则是大官不能尽贤与贤者不必甚多而不贤者不必甚少也大官不必尽贤而贤者不必甚多不贤者不必甚少则彼举大而劾小者无乃大官则足以树恩而小官无伤于任怨也欤又无乃势弱者易凌而根固者难防也欤而其所举所劾之多与少又无乃厚市恩而薄引怨也欤如此则人心奚而得劝惩公道奚而得不塞也虽然固亦有藩臬方面大官而不举或反见劾者矣尝骇而问其人焉则是非能劾藩臬方面大官也亦非其人之果不贤也或负气倔强不善曲媚者也不然则受人指嗾为之快忿者也亦有通判县丞小官而不劾或反见举者矣尝骇而问其人焉则非能举通判县丞小官也亦非其人之果贤也或多援善鑚最有力者也不然则其亲与故也如此则所劾者纵非小官则必负气倔强与为人快忿者也所举者纵非大官则必多援善鑚与亲且故也然则人心又奚而得劝惩公道又奚而得不塞也由此言之为抚按者固不得以能举人能劾人为荣而必以举劾之不称为可惧矣今兄之所属其为方面大官者谁乎其为州县小官者谁乎仆固不知也贤者多乎少乎不贤者多乎少乎仆固不知也而为是多口者亦据素所疑于人人者言之耳然以兄之志刚而识明秉正而嫉邪固必不同于人人矣必能示劝惩而彰公道矣又何借于仆之言乎然仆之为是言于兄亦非欲兄之不举大官不劾小官也非欲兄之所举必少而所劾必多也大官果贤矣或矫而不举亦私也贤者果多矣或避收恩之名而欲矫之以少举不贤果少矣或沽澄清之誉而欲矫之以多劾者亦私也虽然以为莫如精举而慎劾则劾者固少而举者固不得多矣或曰举劾皆少则是善有隐而不章恶有防而不屏也是不然矣夫天下中人多而其最贤与最不贤者少矣举劾所以出于常格以待最贤与最不贤之人耳若夫小善小恶则固有考语矣又何虑善有不章而恶有不屛也故仆以为莫如精举而慎劾兄意何如一言之献如是而已惟兄亮之刘实夫已葬否葬时已有铭否如未有铭吾軰虽不文然以交防相知之故亦当强力为之兄北上时可问其家取一行状携来何如种种曲不能多谈惟俟面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