稼村类藁

  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
  乐以韶名何居韶绍也舜绍尧也故曰韶韶以九名何居先儒谓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叙九叙惟歌九歌即九韶始尝疑之攷之舜纪可知巳舜咨二十有二人惟禹之功为大披九山通九泽决九河定九州四海之间咸戴舜之功乃兴九韶乐韶以九名自此始然齐有韶何或谓陈舜之后敬仲奔齐故齐有韶此説然也敬仲在陈非司乐之官敬仲岂知韶者尝攷当时诸国惟鲁乐最偹季札来聘请观周乐见舞韶箾者曰德至矣哉大矣如天之无不帱也如地之无不载也虽甚盛德蔑以加于此矣则鲁有韶旧也谨按齐景公三十一年大师挚自鲁适齐夫子亦以是年适齐明年夫子与大师论乐闻韶音齐无韶而有韶窃谓齐因挚而后有韶也尝读孟氏书而有攷于夫子所闻之韶矣齐景公尝召大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説之乐盖徴招角招是也大师虽不明言为挚然以年攷之不相先后又以大师名未必非挚也招与韶同先儒谓即舜韶乐则夫子所闻之韶未必非徴招角招也论语不曰子闻韶于齐而曰子在齐闻韶何也刘向序之于初至齐之时子长系之于适齐之后证以先儒之説则当是夫子初至齐之时何以言之先儒引国语谓夫子适齐促从者曰韶乐作矣从者曰何以知之曰吾见童子视端而行直知其为韶乐作初夫子遣公西华使齐道通齐之好华之徃也正景公三十一年华返命而夫子以是年十二月适齐正大师适齐之后则夫子所闻之韶合在初至齐之年门人因夫子至齐而书在齐元非在齐也夫子喜于闻韶子长谓学之三月不知肉味盖心悦韶音不知刍豢之悦我口也然学之与三月二字俱可疑夫子岂待学而后知韶哉且以季札观乐之年攷之是时夫子方防自时厥后至昭公二十五年正夫子适齐之年夫子鲁人也岂有生于鲁而不知鲁有韶哉又岂待至齐而后学哉此学之二字论语所以不载虽然齐本无韶也因挚而有韶是时惟鲁得以用天子之乐如所谓不图为乐之至于斯者夫子之意不谓齐而有此韶也先儒以三月为音字谓子在齐闻韶音不知肉味其説为是尝因是而有疑于书书自秦火后其错乱固多莫甚于防曰以下防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祖考来格虞賔在位羣后德譲如此则不待韶而球琴瑟搏拊可以洽神人和上下矣又曰下管鼗鼔合止柷敔笙镛以间鸟兽跄跄箫韶九成鳯凰来仪如此则管鼗鼔柷敔笙镛箫可以感格鸟兽鳯凰而球琴瑟搏拊亦可无矣今欲用先儒厘正书法例自防曰以下先叙作乐一叚然后及感格处防曰于予击石拊石防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以至下管鼗皷笙镛以间合止柷敔箫韶九成此是作乐防合作一叚然后及祖考来格虞賔在位羣后德譲庶尹允谐鳯凰来仪鸟兽跄跄百兽率舞此是感格处合又作一叚自神和以至人和自人和以至物和文意方顺且如合止柷敔一句据本文元在笙镛以间箫韶九成之上柷敔所以合止乐也乐止矣岂有乐止之后方奏笙镛箫也先儒泥古自防曰以下不加订正孔安国所谓错乱者皆此也诸君又知韶乐之功用有所谓极致者乎韶之功用不特鸟兽跄跄鳯凰来仪万物和于野最是虞賔在位羣后徳譲众賔和于朝可以见乐之感人也深虞賔丹朱也丹朱不肖全在傲禹曰母若丹朱傲又曰傲虐是作以不肖之丹朱尧所不能化一闻韶乐之音尽变其傲狠之气质与羣后相逊譲噫舜之韶乐不特能化尧所不能化之丹朱而其乐舞之能化不率之苖乐记谓干戚羽毛谓之舞则舜之干羽即乐舞也舜之乐其至矣乎尝因是而知夫子定乐有由矣夫子自衞返鲁然后乐正夫子何以正乐于自衞返鲁之后衞之伶官多贤者攷之当时简兮刺不用贤也衞之贤者仕于伶官皆可以承事王者盖衞谓之伶官多贤可以为王者之佐此诗人所以比之为西方美人或曰郑衞之音夫子所恶今而有取于衞非夫子意吁是不然衞之伶官多贤者夫子未必不与之论乐也此夫子所以放郑声而不及衞者有由也此夫子所以正乐不正于他国归来之时而正于自衞返鲁之后也又闻夫子自衞返鲁取诗三百五篇被之弦歌以求合乎韶乐之音呜呼何其致意于韶如此哉既曰韶尽美矣又尽善也又曰乐则韶舞至齐闻韶又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呜呼吾安得不三叹三咏舜之韶也哉
  孟子曰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防有序朋友有信
  子夏曰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先儒谓此四者人之大伦或谓五常之中阙一不可子夏言人伦先夫妇造端乎夫妇也言君臣父子朋友而不言兄弟或者疑焉然有父子一伦则兄弟一伦在其中矣兄弟其初一人之身也孟子论舜敷五教而先之以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何也指舜之时而言也先儒云水土平然后得以教稼穑衣食足然后得以施教化尝读伊川春秋传序有曰天之生民必有出类之才起而君长之道之而生飬遂教之而伦理明方尧之时洪水横流汜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逼人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防济漯而注诸海排淮泗而注之江水土而既平矣民不可以无衣食也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是道之而生飬遂也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是教之而伦理明也夫人莫患乎生飬不遂而伦理不明也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以伦理明耳当是时水自水耳人心之五常无恙也盖洪水能为世变之变而不能变人心之五常舜之所以命契为司徒使之教者舜特过为之虑耳岂有尧舜之民而待于教哉书所谓百姓不亲五品不逊亦过为之虑耳岂有尧舜之民而不亲不逊者哉人心之五常与生俱生不以水而消长也契亦不过因其父子有亲而使之知所谓亲因其君臣有义而使之知所谓义因其夫妇长防朋友有别有序有信而使之知所谓别所谓序所谓信学者莫把有字作寻常读过有者固有之也非外铄我也盖尝因是而叹舜于五常之中所以处人伦之变者二父子也兄弟也人莫不有父子也舜之父子则不然也父顽母嚚舜可谓甚不幸矣舜则曰吾为人子而子职之不共父母之不我爱宜也父母何心哉魏鹤山云亲譬则天也天之于物栽者培之倾者覆之取之自彼天何心焉亲之于子贤则亲之无能则下之致之自巳亲何心焉故古今无未定之天亦无难事之亲舜岂无能而取薄于亲哉舜大圣人也舜则曰我无能焉安有父母而不是者自克谐以孝烝烝乂不格奸而后舜得以逰夫父子之天矣人莫不有兄弟也舜之兄弟则不然也象日以杀舜为事徃入舜宫欝陶忸怩四字不多见于经与子惟见于孟子五子之歌皆弟告兄之辞象至不仁欝陶忸怩亦不能冺于口此时之象非前日之象矣于此见羞恶之心不以象而亡也自洪水既平之后至汤之时世道一大变故人纪又一次修饰今观伊尹告太甲曰先王肇修人纪夫伊尹不特曰修而曰肇修者又人纪之一初也自肇修而后君君臣臣而君臣之纪复一初父父子子而父子之纪复一初夫妇各安其所以为夫妇兄弟各安其所以为兄弟朋友各安其所以为朋友而夫妇兄弟朋友之伦又一初此汤之所以大有功于人纪也至武王之时世道又一大变故人纪又一次大修饬武王于是乎访箕子一则曰彛伦二则曰彛伦皆所以为纲常计此班孟坚赋东都所以曰建武之元四海之内更造夫妇肇有父子君臣初建人伦实始正为此也先民有言五常之中独欠师道或欲以朋友一伦为师友晦翁尝谓五常中朋友一伦关于人伦之四父子君臣夫妇长幼所以有亲有义有别有序皆自朋友讲明中来若以朋友为师友此説却未为当盖五者皆不可无师师道一日不立则父子失其所以为父子君臣失其所以为君臣夫妇长幼朋友失其所以为夫妇长幼朋友记曰天生时地生财人其父生而师教之夫言天地而与师并言以此见天地与师道并一日无师道虽天地不能立也舜之所以使契为司徒者司徒即师也师氏一职不属之他官而属之司徒司徒非师而何彼谓舜五典中无师者未之思耳尝因孟氏之辞而大有感焉舜之敬敷五教在寛此母忿嫉于顽之意也至孟子则曰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岂思以禽兽待人哉晦翁云今人议论有余躬行之不足能言之猩猩鹦鹉也嗟夫夜气之不存犹可涵飬也孟氏直截谓则其违禽兽不逺逸居而无教犹可告语也孟氏直截谓近于禽兽圣贤岂不欲人其人哉人而胸中无天理则貌人而禽兽其心矣岂特不逺之云乎虽然禽犹有返哺也兽犹有麟趾也人而禽兽如也犹可也人而不禽兽如也可乎哉












  稼村类藁卷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
  稼村类藁巻十七
  元 王义山 撰
  讲义
  九卦十三卦
  洪平斋云易有九卦善一身十三卦善天下尝因易而求之书九卦正德之事也十三卦利用厚生之事也试以九卦言履德之基也圣人既践实地以履是徳矣而无以执之惧其易于转移也于是乎谦以为之柄既有所执矣而无以定之惧其流于放肆也于是复以为之本既有所本矣而无以固之惧其本之揺也于是乎恒以为之固既固矣可自足乎必有以损巳之欲以修其徳既修矣而又益巳之善以裕其徳既裕矣圣人犹不敢自巳也犹谓夫天下之事安得其常通而不至于困也圣人于此既有以取乎井之洌而不食使在我者常清又有取乎巽之顺而能直使在我者不挠以是为处困之道而徳之基益壮矣非书所谓正徳之事者乎若夫利用厚生之事则吾于十三卦有考焉古者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作结防以为网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庖牺氏没神农氏作斵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耜之利以教天下盖取诸益日中为市而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盖取诸噬嗑庖牺以前未有耒耨也于是为之网罟使斯民享田渔之利至神农之时始教之以耒耨而民有食矣而不皆有也于是乎合天下之民聚日中之货使斯民交易以通其有无此庖牺神农氏之易作非书之所谓厚生之事乎神农氏没黄帝尧舜氏作诚谓夫上古圣人既有以厚民之生而未有以便斯民也是以偹物致用立成器以为天下利自乾坤以至于夬皆所以开物成务以前民用者也杨诚斋之説曰自斯人之寒而皮未知织组之制也于是乎作衣裳自斯人之出入阨于川隔而道防也于是乎作轮辔自斯人之虞于防攘而懈于守御也于是乎作门柝自斯人之知有耕耨而未知防作也于是乎作杵臼自斯人无爪牙以自衞而忧于搏噬也于是乎作弧矢自斯人穴处而病于湿也于是乎作宫室自斯人死而戚于蔂梩之掩也于是乎作棺椁自斯人之苦于结防而无册籍也于是乎作书契是皆制物尚象以便斯民而百姓莫不日用而不知者此黄帝尧舜之易非书之所谓利用之事乎嗟乎书言正德利用厚生而其事乃俱载于易学者可不深考乎然利用厚生皆始于正德故书曰徳惟善政自徳而政政即利用厚生之事也抑又论之以十三卦而论由后九卦言之无非偹物以为民用由前三卦而言之于此益见圣人所以为民立命之意学者尤当于书求其防今观佃渔之取于离即所谓奏鲜食耒耨之取于益即所谓奏艰食也交易之取于噬嗑即所谓懋迁有无也呜呼善观易当观之书子夏之门人问交于子张子张曰子夏云何对曰子夏曰可者与之其不可者拒之子张曰异乎吾所闻君子尊贤而容众嘉善而矜不能我之大贤欤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欤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
  观子张问交一叚全是圣人气象孰谓子张而有是言哉子防则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曽子则曰堂堂乎张也难与并为仁矣以难能难与之人而能发尊贤容众嘉善矜不能之语何也盖尝攷之而得其説矣子张尝问仁于夫子夫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防寛信敏惠防则不侮寛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夫子答子张头两句便是箴之子张侮人者也夫子训之以恭子张不能得众者也夫子训之以寛如信敏惠皆所以救其偏而进之道何者不恭则何以尊贤而嘉善不寛则何以容众而矜不能以子张而有尊嘉矜容之语窃意在夫子答问仁之后有以变化其气质故今日之子张非前日之子张矣子防曽子所以病子张者窃意在子张未问仁之先自子张领防夫子为仁之防贤则尊之善则嘉之非自恭则不侮中来欤众则容之无能则矜之非自寛则得众中来欤学者惟见其为防寛之子张而不见其为难能难与之子张圣人之善于化人气质如此夫仁与天地万物为一体而斯人者与我并生于天地间者也君子一身斯人之责萃焉斯人也皆我也我岂能以絶夫人哉此子张之所以谓我之大贤欤于人何所不容我之不贤欤人将拒我如之何其拒人也子张盖知夫人即我也不敢以我而絶夫人也非絶人也自絶也夫以人视人则与我为二以我视人则人与我为一嗟夫人而贤也彼自贤耳人而善也彼自善耳于我乎何与而我乃尊之嘉之何也人之贤我贤也人之善我善也我而尊之尊我也我而嘉之嘉我也人而为众人也彼自众人耳人而不能也彼自不能耳于我乎何恤而我乃容之矜之何也人之为众人我为众也人之不能我不能也我而容之容我也我而矜之矜我也呜呼孰谓子张有是言哉子张自闻恭则不侮之语然后知所以尊贤所以嘉善子张自闻寛则得众之语然后知所以容众所以矜不能吁非夫子之教则难能难与之子张岂知恭寛之为仁也哉甚矣人之气质不可无所化也亦甚矣圣人化人之速也大抵圣贤生世皆有天命人穷之责以斯人之即我幸而为贤为善者何少不幸而为众人为不能者何多子张则曰皆我也吁非圣人孰能变子张之气质哉自夫世人之狭于待夫人也其于人之贤者则曰彼未必贤于我也其于斯人之善者则曰彼未必善于我也我而忽之忌之可也其于斯人之众人则曰彼不如我也其于斯人之不能者则曰彼何足与于我也我而斥之弃之可也嗟乎何其狭于待人也子张未闻恭寛以前虽同门之子防曽子且难之子防则曰难能曽子则曰难与斯人也敢近之哉及其闻夫子之言则又一子张矣先儒谓子张外有余而内不足故门人皆不许其为仁此未闻恭寛以前之子张也惟其外有余故一闻斯言而即变非特夫子之言也尝读秦誓而有感夫古人之用心也古之人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焉人之有技若已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夫人之彦圣而好之其有技者若已焉其为尊贤嘉善之意至矣而犹休休焉其为容矜之意蔼然言意之外寕有一毫忿嫉于顽之意哉孰谓子张而知此意乎虽然子张之取友固不失为皇极并包兼容之道子夏之可者与之不可者拒之截乎其严者取友必端之意也夫子尝谓曽子曰商也日盈赐也日损曽子曰何谓也曰商也好与贤者处赐也説与不若巳者处与贤者处可者与之也与不若巳者处是不拒其不可者也可不可之间道之损益系焉此子夏之论所以截乎其严也此夫子所谓商也好与贤者处也呜呼此商之所以为益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