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桐先生诗钞

　　野兴独寻寺，秋吟多在船。无须见标格，一卷已脩然。
　　粤中送友人游龙州
　　远道更为别，谁能不泪挥？依人无地善，久客几时归？
　　柱见临关立，鸢愁堕水飞。伏波千载后，游到此间稀。
　　送张巡检罢官归吴，兼示钱少府
　　诗人爱闲散，官罢亦无忧。钓渚梦前夜，山衙吟几秋。
　　临江别蛮吏，过岭问吴舟。相伴有钱起，归问登虎邱。
　　闻王仲则殁
　　老去如秋树，迎寒叶自飘。每逢乡信至，便有故人凋。
　　约几同游屐，欢犹梦昨宵。还家访东海，谁共听春潮？
　　登望冈楼
　　散步此楼望，慨然悲故乡。凉风生木末，愁绪极天长。
　　江岸秋田阔，山城落日荒。无人结高会，明日是重阳。
　　哀岑溪仆薛桂
　　生者竟何似，死亦徒然耳。死在故乡宅，有父兄妻子。
　　生悲无奈何，死事殊未已。死丧在他乡，死日声遂駬。
　　嗟尔从官游，不著真名氏。将为报其孥，未识何乡里。
　　埋之北原上，累累蛮冢里。春露与秋风，谁其分别此？
　　还故山，留别岑溪诸文士
　　日日望乡悲，将归又感离。久住土音晓，渐亲殊俗宜。
　　入梦江山蹟，系情文字知。此别隔云海，再逢难可期。

　　○石桐诗钞之回帆集

　　《回帆集》自叙
　　怀民居岑五载，始得奉母北还，既喜还乡，又幸吾母年八十，游万里炎荒，康强以归。于是，心怀颇广于路。历山川名胜，船窗开览，兴发慨然。怀民之南游以奉母也。母志在南，故不可以游而必游；母未厌南中，故不可以久而必久。其在途亦然。凡吾母所过，则过之；所止，则止之。否则，虽名山胜蹟，不问也。是以过桂林，未观栖霞洞；过永州，未访西山南涧。衡州不登祝融，洞庭不上岳阳楼。过黄州，不游赤壁；九江不寻匡庐。此数胜者，非不凝情遐注，吾母不乐留，则亦不往观耳。然在舟侍母之暇，必设几砚，即目所寓，靡不有诗。余才钝，诗必数改，每一诗起稿，经数州郡而后定。甫定前诗，而后诗复乘之，且多不及诗，故其诗甚劳而不多。在路凡五阅月，有诗如千首。同行闲云先生时与倡和，顾先生爱我深，并忘其丑，不相为助，是以别录成帙。待与云老分路时，先寄故山同人，使更删削前路。金陵以下，如有题识，仍当续入。丙午（1786）春三月六日怀民自识于皖江舟次
　　粤中留别
　　居者冷悄悄，行者纷蹙蹙。生人有别离，谁禁拭双目？
　　怀归岂不切？久客情已熟。寒暑易絺裘，忻戚换歌哭。
　　花鸟日渐狎，江山亦相属。举桮再为欢，斜日照林谷。
　　舣舟惨不发，离言更重复。风波讵无期，茫茫未能卜。
　　过藤县，感秦少游藤县，古藤州
　　少游窜岭南，放还至藤州，卒。吾弟叔白客死岑溪，皆负才望而不得还故乡，感作是诗。
　　少游既放还，返棹喜洋洋。身委紫藤下，魂魄归淮扬。
　　我来藤江渡，落日照平冈。遗迹何处寻？烟水但杳茫。
　　英奇多不偶，庸驽易福庆。远游底所成，寂寞今还乡。
　　泊小村，寄子乔岑溪
　　厓边泊舟处，犬吠有人家。披径芭蕉叶，绕村荞麦花。
　　夕阳依水尽，初月向山斜。遥寄空庭坐，才应放晚衙。
　　赠旧榜人
　　一自秋风别故林，几年客恨瘴云深。
　　榜人相见还相识，只道星星鬓发侵。
　　崇林峡
　　峡口回风急，重云复作阴。两条青矗矗，一道碧沈沈。
　　不见峒人出，稍闻蛮鸟吟。宁知历此险，来日已惊心。
　　舟行感寓，示闲云
　　两足日著土，闲居淡无味。登舟未半程，举步思履地。
　　系缆争上坡，如恐不容遂。乘风亦可悦，水懦固无畏。
　　徒以人情乖，嗜乐轻其易。子者皆非美，夺者罔不贵。
　　物理苟不推，耄老同儿戏。
　　龙矶晚泊
　　荒凉粤岭瘴云低，深谷无人草树迷。
　　日暮孤舟何处泊？冥冥江雨鹧鸪啼。
　　平乐遇同乡刘明府松岚，即别
　　屡误剡溪访，乃有石邱遇。辍棹一欢然，天涯感乡故。
　　云山杳无际，江郭霭方暮。会合良难期，分舟复相顾。
　　山村
　　山村望处好，翳翳起炊烟。江绕清见石，山环高入天。
　　人家寒树里，红菉夕阳边。隔水无由访，题诗记泊船。
　　题泊处江山二首
　　碧峰列似屏，澄江渟如镜。镜心入屏影，华缛隐空净。
　　当此系我舟，自然惬幽性。散步聊俯仰，移情始讴咏。
　　静夜已堪怜，圆辉矧方盛。
　　二
　　远流极地尽，绝顶造天杳。寒月天中生，峰势杳边小。
　　淩淩照浤澈，层层辨回绕。孤舫悄无声，时一喧水鸟。
　　对此岂能卧？独赏亦达晓。
　　画山并序
　　昔，米元章不信古画，而轻弃之。及见此山乃惊不虚，诚不虚矣！要岂遂成，画乎画山，不知其何以名？若以元章事成名，则元章之谬甚于古画。此故虽小，亦人情之辟，故不可不辨。
　　画山不似画，亦并难名山。截然一壁立，错杂黑白斑。
　　松枿根莫附，猿狖愁攀缘。其余尽粗莽，矗矗惟撑天。
　　如斯观已止，无复瘴曡峦。是谁摹其形？致令嗤米颠。
　　当时强不信，亲见始骇叹。骇叹诧怪变，犹难命荆关。
　　我问山下人，奇丽方在前。我乃相其背，庐峰非真颜。
　　便欲理轻策，阻我缘仍悭。坐惜画山名，名画终不传。
　　入桂林界，寄子乔
　　山偪江路狭，逆流舟上难。行穿巨峰尽，坐喜暮天宽。
　　别浦黯然杳，故乡何处看？桂林犹岭外，风雨岁将残。
　　登伏波岩
　　危岩耀城端，杰阁临江湄。停桡一登览，凭槛周思维。
　　栋甍戢鳞次，帆橹排云差。南眺及百粤，北顾倾九疑。
　　萧条雨方收，激烈风犹吹。感叹升沈迹，缅渺今昔悲。
　　气集形万象，物化凭二仪。藐躬将安恃？名绩庶可垂？
　　五载游岭表，一棹归海涯。■〈去曷〉来阅江山，俯仰惭须眉。
　　伏波去千岁，巍巍有新祠。
　　桂林，会李松圃郎中冬斋集宴，兼呈许明府巽行、朱布衣小岑、朱别驾心池
　　江山启名都，人文萃一方。萧闲岁阴节，兰室生寒香。
　　主人方好贤，高宴崇词章。显贵既满座，幽隐亦以彰。
　　赏韵屏丝竹，摅襟缓飞觞。性简理自勤，趣深道乃光。
　　积慕情故洽，始遘形已忘。惓言结新知，渺予悲故乡。
　　毕景欢未足，往路缅何长！诘朝但回首，云水空苍茫。
　　酬朱小岑并序
　　小岑，名依真，桂林人。早岁笃学，耻作应世文，遂绝意进取。予耳其名，过桂林相访。以诗见赠，酬此篇。
　　几载感姓字，一樽忻对倾。青年羡高节，白首误时名。
　　徧历风尘苦，全输石室清。漫劳夸冷句，潦倒负平生。
　　泊榕江
　　舟子争流罢，寒天日又昏。帆回转山堠，树暝背江村。
　　渐觉蛮峰改，犹延瘴气温。乡关知尚远，且喜近中原。
　　和闲云《湘南始见冰》
　　几载炎州住，何知朔风寒？晓江惊乍敛，归客喜初看。
　　稍聚流凘薄，终坚泽腹难。吾乡春又至，柳岸到应残。
　　贫官仆并序
　　余自岑溪北还，子乔使仆相送，道逢来往官舰，侍从煊赫，或争道淩逼，仆辄惭愤，歌以劝之，为其可以风也。命曰《贫官仆》。
　　贫官仆，形蹙蹙，身上单寒无厚服，道逢旧伴狐裘鲜。随侍官船官新迁，气势居然当我前。贫官仆，尔勿怨，尔择主不善。尔何不从要钱官？使尔口肥身披煖。尔不见，官之子，犹著粗布衣，船中索饵带啼饥。
　　舟中除夕寄子乔
　　江头啼暮雅，野泊数帆斜。岁夕怜残夜，船房似小家。
　　榜人勤水祭，儿女忆山衙。遥念起还早，独听晨鼓挝。
　　元日，得桂林李郎中书并诗篇《舟中即事》，酬寄
　　春烟改旧林，停棹别离心。一纸桂山远，故人湘水深。
　　余寒风尚烈，长昼日偏阴。赖对新诗好，闲酬消旅忱。
　　舟行入永州界
　　舟行入楚境，好是早春时。适性原宜旷，名山不必奇。
　　经旬陡渠转，几载岭云思。寄语南游客，无须过九疑。
　　题湘水
　　最是湘流放棹轻，楚南千里碧波清。
　　不分草色春初入，欲合天光雨乍晴。
　　傍岸云山原缥缈，临江竹树更鲜明。
　　如何呜咽滩头石，帝子年年恨未平。
　　湘口古湘口馆，潇湘二水会处。
　　犹见潇湘水合流，馆亭尽废有空洲。
　　柳公遗迹无寻处，一线朝烟是永州。
　　夜泊冷水滩，叔白弹琴处，示闲云
　　历历滩边石，何人石上琴？孤舟逝不返，流水有余音。
　　江黑月埋雾，夜寒星耿参。知君曾伴听，系缆共沾襟。
　　再过浯溪，登峿台，示闲云
　　披寻爱名蹟，登览及春晓。拾级陟台端，振衣出山杪。
　　澄湘照初日，楚山正缭绕。已辞桂岭深，还望洞庭渺。
　　临高一洒然，俯仰畅襟抱。前踪何蹙蹙，漫游但草草。
　　方寸苟未广，近视亦难了。俗儒登泰山，岂复中原小？
　　从知古贤达，常令胸次浩。与君游浯溪，慎莫羞元老。
　　题浯溪僧舍
　　为访名贤蹟，禅堂时一登。居知邻漫叟，山定有高僧。
　　对客竹疏静，绕门溪碧澄。不缘奉亲老，常住此还能。
　　江雨
　　霏霏漫山雨，漠漠空江昼。双橹悽未停，孤篷寒欲透。
　　天昏日易夕，谷转风还骤。杳霭没烟帆，料峭出隄堠。
　　客发变何早，乡心感多旧。前滩近衡阳，春雁仍为觏。
　　过衡山，悲叔白二首有序
　　叔白慕邺侯为人，庚子（1780）岁，偕子乔先来至岳下，乘月登览，徧搜七十二峰之胜。
　　半夜歌罢白衣去，郭李勋名自中兴。
　　千载何人解相似，无缘不遇懒残僧。
　　舟行，示闲云
　　泛泛潇湘渚，春洲柳已明。山遥知水阔，风正信舟行。
　　竹寺幽堪画，江村好是晴。同看足闻赏，不必问归程。
　　过长沙
　　盤盂周秦遗，宝之万镒重。儒术法三代，迂阔乃无用。
　　盛世不复古，何贵麟与凤？旧宅湘水头，聊过一帆送。
　　太傅安在哉？城郭人民众。嗟我非其才，归园学抱甕。
　　洞庭始见雁
　　一住蛮城里，候禽无复宾。自看楚山月，相遇洞庭春。
　　乍恐依帆杳，初惊入耳新。转怜行断处，零落独沾巾。
　　登洞庭湖洲
　　鼓枻洞庭水，水落春未达。高洲聊可登，骋目湖堧阔。
　　迥拟驰平野，浩若游大漠。草木旷不殖，人禽迹亦绝。
　　曡石蛟龙宫，沈沙鼋鼍殻。帝子几时降？广乐何处作？
　　想当飞涝下，凹凸尽汩没。睇彼深广中，谁信此堪讬？
　　巨浸适未觏，还泛潇湘月。
　　过岳阳
　　烟罩江城列万樯，洞庭春色晓苍茫。
　　榜人不解题名胜，双桨匆匆过岳阳。
　　蒿洲闻驴鸣
　　知殊仲宣癖，岂解爱驴鸣？薄暮江头听，故乡墟里情。
　　立边村径远，归处柳烟横。自识中州近，岭南无此声。
　　与闲云登黄鹤楼
　　夙慕司勋诗，常怀黄鹤楼。太白尚难企，我辈何须游？
　　客行楚越遥，楼下停归舟。乘闲携我友，登高豁远眸。
　　霭霭俯万瓦，喧喧属两州。云绕大别山，春生鹦鹉洲。
　　喜见嶓汉导，来会岷江流。舳舻被波面，帆樯如林稠。
　　慨彼名利奔，岂暇今古愁？危搆何代创，名迹几回留。
　　昔人焉知我？千载空悠悠。有句不必题，倚槛歌相酬。
　　黄州
　　晓起问赤壁，挂帆江气凉。春条隔隄蔼，危堞竟山长。
　　雨里过樊口，云中别武昌。无由访陈蹟，烟水但茫茫。
　　泊湓浦
　　白傅风情在，江皋杨柳斜。落帆逗湓浦，何处听琵琶？
　　日暮烟横郭，春深客忆家。欲寻添酒夜，波上雨声赊。
　　望庐山
　　湓城西郭客停桡，望里名山孤兴遥。
　　欲访香鑪看瀑布，浔阳江上雨潇潇。
　　雪后过彭泽
　　雪后过彭泽，山城雪顶看。天临大江晓，峰出小孤寒。
　　迷漫才分树，荒凉尚有官。陶公赋归去，此邑宰应难。
　　芜湖月
　　一片江城月，天空霁色新。今宵待关舫，多少忆乡人？
　　楚雪消方尽，吴歌听未真。晓风解相送，早及秣陵春。
　　过和州，怀张水部
　　高瞩博望孤，对峙梁山遒。行识乌江渡，斜入洪波流。
　　感缅张水部，格韵千载幽。诗义齐孟韩，岂止翱湜俦？
　　师之三十载，力罢道逾修。冷编藏怀袖，风尘谁见收？
　　怅望古城在，遗踪应尚留。依依夕阳树，漠漠带春洲。
　　如此江山好，骚人何处求？
　　燕子矶
　　未访秦淮榭，初看燕子矶。长隄系舟晚，片石带霞飞。
　　几处画楼映，数行烟柳围。还搜六朝旧，江上又斜晖。
　　金山寺
　　回舟泊江岘，江寺置波涛。水气宫门静，星辉塔顶高。
　　云中落孤磬，窗外集千艘。欲访老僧话，知嫌迎送劳。
　　登金山寺塔
　　晓乘山巅塔，塔俯但苍雾。下界已茫然，应有造天路。
　　人喧识京口，树暗迷瓜步。呼吸浪吹觉，造次风引去。
　　咫尺海潮闻，不辨导江处。
　　与闲云尝中泠泉水
　　谁品山泉味，还推第一名。由来中泠水，偏喜注瓯清。
　　寺顶吴僧汲，船头越女烹。君家石门好，可忆磵南行。
　　闲云家大珠山，尝与品石门寺玉泉水。
　　叔白南游，有五和子乔新月别瓜州诗，余北归，复泊瓜州，感伤往迹，寄子乔
　　扬子渡头晚，落帆生客愁。月明应似昔，此宿又瓜州。
　　旧句远还忆，孤吟谁与酬？凋零无复道，那更滞边州？
　　将至扬州
　　客路六千里，乡音曾未逢。晓隄瓜步雨，春树广陵锺。
　　江水分初小，吴山别几重。停舟暂寻问，或有故人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