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文集

  四子论
  四子论语大学中庸孟子也论语孔子及门人问答之微言而记于曾子有子之门人大学亦孔氏遗书其经一章孔子之言而曾子所记传十章则曾子之言而门人记之中庸三十三章子思之所作孟子七篇孟子所着或曰其门人之所述也论语先汉时已行萧望之张禹皆以传授而诸儒多为之注大学中庸二篇在小戴记中注之者郑也孟子初列于诸子及赵岐注之后遂显矣爰自近世大儒河南程子实始尊信大学中庸而表章之论语孟子亦各有论説至新安朱子始合四书谓之四子论语孟子则为之注大学中庸则为之章句或问自朱子之説行而旧説尽废矣于是四子者与六经皆并行而教学之序莫先焉然而先儒之论以谓治六经者必先通乎四书四书通则六经可不治而通也至于六经四书所以相通之类则未有明言之者以予论之治易必自中庸始治书必自大学始治春秋则自孟子始治诗及礼乐必自论语始是故易以明阴阳之变推性命之原然必本之于太极太极即诚也而中庸首言性命终言天道人道必推极于至诚故曰治易必始于中庸也书以纪政事之实载国家天下之故然必先之以徳峻徳一徳三徳是也而大学自修身以至治国平天下亦本原于明徳故曰治书必始于大学也春秋以贵王贱霸诛乱讨贼其要则在乎正谊不谋利明道不计功而孟子尊王道卑覇烈辟异端距邪説其与时君言每先义而后利故曰治春秋必始于孟子也诗以道性情而论语之言诗有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又曰可以兴可以羣可以怨礼以谨节文而论语之言礼自乡党以至于朝廷莫不具焉乐以象功徳而论语之言乐自韶舞以及翕纯皦绎之説莫不备焉故曰治诗及礼乐必始于论语也此四子六经相通之类然也虽然总而论之四子本一理也六经亦一理也汉儒有言论语者五经之錧鎋六艺之喉衿孟子之书则而象之嗟乎岂论语孟子为然乎故自阴阳性命道徳之精微至于人伦日用家国天下之所当然以尽乎名物度数之详四子六经皆同一理也统宗会元而要之于至当之归存乎人焉尔
  分野论
  分野之説其传也逺而周礼春秋传始详焉春官保章氏以星土辨九州之地所封封域皆有分星以观妖祥左氏内传曰参为晋星商主大火外传曰嵗星所在则我有周之分野也此分野之説见于周礼春秋传然也至汉地理志乃言分野为始宻谓秦为东井舆鬼之分野魏为觜觹叅之分野周为栁七星张韩为角亢氐赵为昴毕燕为尾箕齐为虚危鲁为奎娄宋为房心卫为营室东壁楚为翼轸吴为斗粤为牵牛婺女而郑康成则谓堪舆虽有郡国所入度非古数也今其存可言者十二次之分也星纪吴越也枵齐也娵訾卫也降娄鲁也大梁赵也实沈晋也鹑首秦也鹑火周也鹑尾楚也夀星郑也大火宋也析木燕也观乎左氏谓荧惑守心宋景禳其咎实沈为祟晋侯受其殃郑氏谓分野之妖祥主用客星彗孛之气以为象则验菑祥于星土其法盖古有之不可诬也然而吴越之地南而星纪则在丑齐之地东而枵则在子鲁之亦东而降娄则在戍东西南北往往相反而不相配是则诚为有可疑者杜预等注既莫能详而郑氏则谓诸国中之封域于星亦有分焉其书亡矣夫有其书而既亡此后之人所以求其説而不得自汉以下星官史家参之以度数分毫析缕各极其至而十二次之分野相配之理卒莫有明言之者嗟乎夫岂以不足言而弗言之欤唐天文志浮图一行皆以河汉为言固以防逺及贾公彦軰乃援古者受封之日嵗星所在之辰其国属焉以为证若然则三代之分野皆当不同而列所属亦必有同焉者矣尝试论之分野视分星古不谓地也地有彼此之不齐而分野在天则一定而不易以彼此不齐之地必欲求配于在天十二次整然之分野其说之难通也固宜盖天有三垣紫微太微天市是也紫微太微皆将相辅佐之位而天市下垣则列国星宿之所在其星东西二十二宋南海燕东海徐吴越齐中山九河赵魏韩楚梁巴蜀秦周郑晋河间河中曰分野者指列星所属之分而言也郑氏所谓星土星所主土是也其国在此而星则在彼彼此若不相配而其为象未尝不相属非地之在北者其分野在天亦居北地之在南者分野在天亦居南也列国之在天下彼此纵横之不齐犹犬牙然而欲以其地之不齐者求合乎在天分野之整然彼此之不相配无足怪者甚者至于天之北极为天之首其体反背故有吴北鲁东之差其惑甚矣易不云乎在天成象在地成形水火金木土其形在地者也而天有其星焉所谓象也岂惟五星哉凢物莫不皆然矣故夫齐吴燕宋韩楚周秦魏赵诸国之地地之形也而其星在天象之谓也地有是形则天有是星有是星则有是名曰齐吴燕宋韩楚周秦魏赵列国者非后世有是名而举以为分野之名也何以知其然也徴诸东海南海九河河间河中巴蜀中山有以知之也东海南海九河河间河中非国中山巴蜀非若诸国之显也故曰地有是形则天有是星而分野者指列星所属之分而言也或曰若然则十二次之説将无所徴欤曰十二次所以验天运之度数日躔之次舎此盖古法而厯家之所取验者也因其度数次舎之所在而妖祥见焉则其所属之地从亦可徴矣抑分野之説固岂专系于是哉
  正统论
  正统之论本乎春秋当周之东迁王室衰微夷于列国而楚及吴徐并僭王号天下之人几不知正统之所在孔子之作春秋于正必书王于王必称天而僭窃之邦皆降而书子凢以着尊王之义也故传者曰君子大居正又曰王者大一统正统之义于斯肇焉欧阳修氏曰正者所以正天下之不正也统者所以合天下之不一也由不正与不一是非有难明故正统之论所为作也呜呼三代之下有天下者大抵皆不正不一而不能合乎至公大义之所在是非之际于是难明者多矣葢当其难眀之际验之天文则失于妄稽之人言则失于偏是故荧惑守心应乎魏文帝之殂而吴蜀无他故若可以魏为正矣然月犯大心王者所恶则蜀昭烈之殂实应之而吴魏无事也是蜀亦可为正也此非失于妄哉自晋之灭而南为东晋宋齐梁陈北为后魏后周隋私东晋者曰隋得陈而后天下一则推其统曰晋宋齐梁陈隋私后魏者曰统必有所授则推其统曰隋授之后周后周授之后魏此非失于偏哉呜呼论正统而不推天下之至公防天下之大义而溺于妄于偏其亦不明于春秋之防矣且欧阳氏正统之论以谓正统者听其有絶有续而后可不必猥以假人而使勿絶也猥以假人而使勿絶则至公大义有所不行矣故正统之序厯唐虞夏商周秦汉至汉建安而絶魏武窃取汉鼎得之既不以正刘氏虽汉裔崎岖巴蜀又未尝得志于中国而孙氏徒保守江表而已皆不可谓居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者也及晋有天下而其统始续故自防始元年复得正其统至建兴之亡正统于是又絶矣晋氏既南天下大乱故自东晋建武之始止陈贞明之终二百余年其间乘时并起争夺僭窃者不可胜纪其略可纪者犹十六七家既而大小强弱自相并吞而天下犹为四东晋宋齐梁陈又自分为后梁而为二后魏后周隋又自分为东魏北齐而为二离合纷纭莫适为正皆不得其统正统于是又絶矣及后周并北齐而授之隋隋并后周又并陈然后天下合为一而其统复续故自开皇九年复得正其统而唐继之自天祐之亡正统于是又絶矣梁氏弑其君盗其国以梁为伪固也后唐之兴籍曰名正而言顺实非所以复唐晋氏受国于契丹尤无足议而汉周亦皆取之以非义况此五代者皆未尝合天下于一则其不得以承正统夫复何疑及宋有天下居其正合于一而其统乃复续故自建隆元年复得正其统至于靖康之乱南北分裂金虽防有中原不可谓居天下之正宋既南渡不可谓合天下于一其事适类于魏蜀东晋后魏之际是非难明而正统于是又絶矣自辽并于金而金又并于元及元又并南宋然后居天下之正合天下于一而复正其统故元之绍正统当自至元十三年始也由是论之所谓正统者自唐虞以来四絶而四续惟其有絶而有续然后是非公予夺当而正统明也呜呼吾之説至公大义之所存欧阳氏之所为説也欧阳氏之説废则吾之説不行于天下矣
  改元论
  古有改正朔而未尝有改元非无改元也弗以是为重事而弗之异也夫有国者将以明一代之制度也于是乎有改正朔若称元年而后累数之者是葢史官纪述之常軆所以志夫人君在位之久近者也是故春秋于鲁公即位之始皆称元年公羊传曰君之始年也史记汉兴以来诸侯世表髙祖功臣侯年表类于每国书某王元年某侯元年淮南鸿烈亦称淮南元年许慎注云始封之年也夫鲁周之诸侯而所谓王侯者汉之臣子也使改元果为重事耶则信如説春秋者所谓诸侯不得改元非王者不改元矣柰何周之诸侯汉之臣子不皆袭称王者之年而辄自改元而春秋史记顾又因其僭而书之耶故曰古未尝有改元也考之帝王世纪文王即位四十二年嵗在鹑火更为受命之元年其更为元年也葢曰受命于是始焉尔及周之衰列国争称王其始即位时不过以诸侯之爵称及既王矣则将以自异也于是又改称元年故史记秦惠王十四年更为元年汲冡纪年魏惠成王三十六年改元称一年其所以改元者葢亦曰称王于是始也是岂以为重事而异之耶自汉以后一变于文帝之称后元再变于武帝之名年以建元后世因之遂重于改元矣呜呼既已称元而又改元不惟改元而又名年以建元记注繁芜莫之胜纪是以弗可革矣或曰使改元不以为重事而直史官纪述之常体则曷为变一而为元也吾闻之杜预曰人君即位欲其体元而居正故不曰一年一月也曰元年曰元日此唐虞三代之所常称又何足以为异乎
  兵论上
  古之用兵以图天下之事者未有不以有名而能有成者也夫名者岂可以伪为哉天命人心之所属而有以应而顺之焉耳故应天顺人者名之名之所以立也吾观于书于汤武之事见之汤之伐夏也有曰夏王灭徳作威以敷虐于尔万方百姓尔万方百姓罹其凶害弗忍荼毒肆台小子将天命明威不敢赦武王之伐商也有曰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天矜惟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呜呼汤武之师以至仁伐至不仁者也当其告誓之际未尝不拳拳于天命人心以为言由是言之岂非应天顺人者名之所以立乎名之立事之所以成也此汤所以东征西怨南征北怨而武王所以一戎衣而天下定也汤武以后用兵而有名者几希矣虽然吾于汉之髙帝犹有取焉秦为无道天下所共患苦诸侯并起孰不名其师曰诛无道秦秦已灭亡诸侯各有分地而楚汉角战彼此成败独未可知方项籍愿与沛公入关怀王不遣籍而沛公是遣人皆谓汉事之成实原于此而吾以为不在入关之时乃定于为义帝发防之日何者怀王立为义帝楚汉皆北面事之者也及籍弑义帝而沛公发兵讨之则籍为天下之贼而沛公天下之义王矣天命人心之所属于此可见天下之归汉可以计日待用能不五载而帝业成乡使髙帝不用董公之説则汉之为汉未可知也董公之言曰顺徳者昌逆徳者亡兵出无名事故无成明其为贼敌乃可服此正武王明义孔子正名之意髙帝之明固宜有出于此矣然则汤武以后用兵而有名者岂不犹于高帝见之乎若夫诸葛亮之师亦庶几焉而君子又不可徒以成败论之矣魏相论用兵之明有五一曰义兵二曰应兵三曰忿兵四曰贪兵五曰骄兵然吾谓义兵得用兵之名王者之兵皆义兵也汉髙帝诸葛亮之兵是也至于应兵亦王者所不能免焉者也外是则虽汉武之三十六将军王寻王邑苻坚百万之众吾未见其有名也嗟乎用兵一也有名无名之间而事之成不成系焉名之一正则天命人心自不能以他属而世之用兵欲以图天下之事者乃不审于是焉何耶然天命本难知而人心为易见因人心之向背以验天命之去留而兵用焉王者之举如是而已诗曰于铄王师遵养时晦时纯熙矣是用大介夫待时而动而正名以为先而举事有不成者吾未之信也
  兵论中
  取天下者必先定其所守得所守则天下之势在我而兵力所向可以无往而不克昔之有天下者鲜有不善于审天下之势者焉方三国之分裂也魏之境北尽幽兾南尽扬雍而都洛阳吴之境北防江南极海尽有交广之地先都鄂而后建业蜀之境尽益与梁而都成都鼎峙而立其正伪不大相逺而吾未尝不叹魏氏之无谋也夫鄂防大河上游建业亦以大江为限而成都有剑门以为天险者也今而吴蜀实守之陜以西有长安其地四塞为固左殽函右陇蜀被山带河而内沃土千里秦汉之所都河以南有南阳其地夷漫数百里皆沃衍之墟东有汉舆鳯林以为阙南则菊潭环属于汉北有白崖聨络西有上洛重山之险光武之所兴王此两地者又非鄂建业成都之比一能守之则其势足以制中原而控天下今魏氏乃有其地而不居而洛阳是守夫洛阳四面受敌非用武之地非若长安南阳之形胜为天下之大险可恃以立国也故夫吴蜀不灭则魏终不能以息肩是故周瑜尝请于孙权欲并张鲁防襄阳以蹙魏诸葛亮之説先主欲命将将荆州之众以向宛洛身率益州之众以出秦州及吴蜀合而攻魏赤壁之役虽以曹公之智水歩骑十万之兵而周瑜以三万人败其众渭南之役虽以司马仲达之能全魏诸将之勇而诸葛亮以十万众挫其徒何者天下之足以为守者不能守则天下之势非我所能有故我之所向无往不受制于敌矣是以战于夷陵魏必合吴而后蜀可胜而汉中之举吴蜀复合而遂以胜魏然则吴蜀合而魏之不亡者幸也故吾于三国未尝不叹魏氏之无谋也虽然曹公司马仲达不足道也而诸葛亮亦未为得焉夫成都虽以剑门为天险然其险也守则不可出出则不可继兢兢自完犹且不给而何足以制中原控天下哉故亮之弃荆州而就成都亮之失也荆州以江陵为要上有夷陵下有武昌洞庭亘其左汉阳固其右视成都则四达之会也亮有之而弗为守则其区区一隅而不能以究其志之所欲为无疑矣抑非特亮为然也项籍之兵足以百战百胜非汉髙及也髙帝已入长安而籍复防有之既迁髙帝汉中则宜定以为守矣不知出此而乃东都彭城彭城者山东之要害而非天下之势之所系也故使髙帝卒以还定三秦而天下之势已在汉而不在楚楚虽百战百胜何益于事为哉故其事之无成非不幸也宜也故吾谓项籍之力足以夺天下诸葛亮之才足以治天下而皆不善于审天下之势者也不善于审天下之势而欲以有天下亦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