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滹南遗老集
高祖以擽釜之故怨其嫂及即位封诸亲属而嫂之子独不得太公以为言帝曰某非忘之也为其母不长者耳乃封其子信为羹颉侯君子曰汉祖小人也以一饭之故而蓄怨不忘以及其子太公有言犹以丑名加之羹颉是何称号哉殆不若不封之愈也而嫂不长者己尚得为长者乎
高祖疑张敖反吕后数言张王以鲁元公主故不宜有此帝曰使张敖据天下岂少而女乎是吕氏犹知有人情亲属之义而帝直以寇盗视之由己之贪得无恩捐骨肉而不难故量人如此耳
丁谓常言汉祖非英雄至目为田舍翁虽似太过亦颇快人近代诸儒以道学相高尚论古人毫厘必计如汉祖者何足多道而每称其天资不可及张南轩直云使其知学则汤武之贤亦不难到愚之惑滋甚矣
张安道题汉祖庙云纵酒疏狂不治生中阳有土不归畊偶因世乱成功业更向翁前与仲争此虽诗人一时之言实中其病方帝始亡赖时岂诚有取天下之计而可必其成功者乎顾乃对众矜衒以愧其父兄甚矣自欺而不知礼也
汉祖之平生可考也委太公于俎机而无营救意弃孝惠鲁元于道路而无顾藉心饰亡赖之非则夸示其兄怀擽釜之隙则怒及其侄嬖宠如意而几使冢嫡废踞骂张敖而不以子婿畜韩信元勋本无异志而数施谲诈致畏偪而不终萧何素契足谅雅怀而未免猜嫌至械系而后巳郑君以不忘故王而逐之季布雍齿以旧尝窘己而几杀之其行事如此而议者犹谓宽仁大度诚信使人吾不知其说也
汉文帝却千里马而光武以之驾鼓车林少颖曰华歆掷金不若管宁挥锄而不顾以是为二帝之优劣陋哉斯言人主之道在于罢贡献绝贪求为天下后世法孝文之虑远矣林氏乃以心术无碍律之果如此说则箕子之叹象箸召公之戒旅獒其私忧过计也邪且夫千里之骏而以驾鼓车亦非物理人情之正固不若却之为愈也
汉武老且死意欲立昭帝而忧其子少母壮或至于乱也遂杀钩弋夫人时暴风扬尘百姓感伤葢其违天理而拂人情耳顾乃矜语左右自以为明史臣又曰诸为武帝生子者无男女其母皆谴死岂可谓非贤圣哉昭然远见为后世计虑固非浅闻愚儒之所及慵夫曰汉武于是为不道矣杀一不辜而得天下君子不为无罪而杀人无时可也况以逆料未必然之事而杀其所亲乎彼诚以为治乱由人自当别有所处不然付之定数一女子何与焉母子天伦也立其子必杀其母是母乃子之贼而子乃母之累也其为戾不巳甚乎钩弋之事借使行一时之权而曰凡生子者皆谴死然则后宫谁敢举子者匹夫之为其家虑犹君之为其国虑也使天下之人皆如武帝之用心杀人其可胜计而亲戚之闲岂复有恩义哉故夫武帝之安其后者乃所以绝其后非惟不仁抑亦不智矣末流至于元魏之世遂以此为定制椒庭忧恐皆祈祝不愿生冢嫡有辄相劝为自安计读之令人惨然此固凶毒残酷之所为殆禽兽之所不忍而帝自为明史臣又从而赞誉之何其恠也叶永嘉曰汉武一生颠倒临终一节却事事做得是呜呼立昭帝托霍光是矣钩弋之诛安得为是高祖晚年使周勃为大尉而属之以安刘氏顾孝惠暗弱而吕后强暴意亦忧其身后之变矣然卒不杀后而议者不以为过焉则亦其情有所不能安而理有不得不然者孰谓武帝此举可为法哉
东坡曰汉武无道了不足观惟踞厕见卫青不冠不见汲黯为可取青奴材雅宜舐痔正应踞厕见之苏子于是失言矣岂有天子见大将军而可踞厕者乎奴材在彼君臣之礼不容废也
汲黯出守淮阳过大行李息论张汤奸邪必败状劝息言之息畏汤不敢也后汤果败武帝闻黯言乃抵息罪呜呼黯在朝廷面攻汤恶者屡矣帝不能从至于疏斥虽因此增秩而七年不复召竟死于郡岂真能重黯者而顾追恨李息邪
汉武时隆虑公主子昭平君尚帝女夷安公主隆虑主病困以金千斤钱十万为昭平君赎死罪上许之隆虑主卒昭平君日骄醉杀主傅廷尉请论死左右皆以许赎为言上垂涕曰法令先帝所造也用弟故而违先帝之法吾何面目入高庙乎乃可其奏东方朔上寿以为诛不择骨肉此五帝三王之所难慵夫曰武帝之守法是矣而所以致其死者谁之过欤夫贵戚之子制之犹惧其逞也而又许以不死彼何惮而不为哉使当主请之时即以高帝法语之将不至于此矣利一时之赀而贻后日之悔知守法于其终而不知防患于其始武帝之志荒矣
滹南王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五
●滹南王先生文集卷之二十六
滹南王若虚 从之
君事实辨下
○君事实辨下
光武封功臣邓禹吴汉皆食四县丁恭议曰古者封侯不过百里强干弱枝所以为治也今封四县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国皆以无道未尝闻功臣地多而灭亡者也近世议者以光武为非予谓恭固远虑然光武知本之言其可废哉治天下者无道德仁义以相维持而欲恃区区之法制以沮奸雄而弭祸乱葢亦难矣
东坡尝言三国志注中好事甚多而惜其遗漏自今观之信然如曹操征乌桓还自谓幸胜而偏赏先谏者可以为千古法也操一生所行类皆不道之事独此一节有光青史而陈寿畧之岂非阙典之甚哉
先主以私憾杀张裕孔明表请其罪报曰芳兰生门不得不锄呜呼先主天资仁厚有古贤君之风至于此举乃与曹操无异惜哉
晋史山涛传云鬲令袁毅赂公卿以求虚誉遗涛丝百斤涛不欲为异于时受而藏于阁上后毅事露涛取丝付吏积年尘埃印封如初王戎亦尝受人布司隶纠之武帝谓朝臣曰戎岂怀私苟得者正当不欲为异耳呜呼古人所谓不为异者不为崖异绝俗之事而巳临财之际虽一芥必有义存岂容自污而猥云尚同为贵哉戎本贪夫葢无足责涛既受其物矣印封虽在何以自明且涛又尝以盗官稻田为李熹所劾则非真能清洁者也而史臣亦以此恕之何邪武帝身为人主宜以节俭厉俗始自贵近而王恺与石崇争侈乃以已物助之戎也犯赃则为之护讳而贷其罪天下安得不乱哉
宋文帝尝故令诸子晚食曰欲其识有饥若以节俭御物唐明皇帅太子以下芟麦于宫中曰欲其知稼穑之艰难呜呼人王之教子当使亲师傅通古今义理既明百行自正曾谓此等可以制其心乎
宋孔熙先博学文史兼通数术有纵横才志文帝时为散骑侍郎不为时知愤愤不得志乃与范晔谋乱事觉穷治望风吐欵辞气不挠上奇其才遣人慰勉曰以卿之才而滞于集书省理应有异志此乃我负卿也又谓执政曰孔熙先年四十而犹为散郎安得不作贼君子谓帝于是失言矣人臣至于叛逆复何才之足惜且士之进退自有命存纵其淹抑终身亦当委顺柰何小不如意遂图不轨乎由帝之言是使狂躁之徒得以借口而无忌惮岂所以为训哉呜呼彭城王同气之亲虽犯嫌隙本无他肠尚可听其自新以全友爱之义重以会稽之哀祈扶令育之死谏而帝卒杀之不疑顾乃眷眷于熙先小子何其心术之悖也
隋文帝每谓赵绰曰朕于卿无所爱惜但卿骨相不当贵此非人主之言而亦非其本心也特绰之抗直帝不能堪故耳
唐太宗尝云奴告主反此弊事也谋反不能独存必与人共成之何患不发而使奴告邪自今有告者乃受仍斩之君子曰太宗之立法是矣惜其犹以利害言也夫以奴告主理所不容自当禁之纵使无由得发亦岂可许乎乃不学之过也
唐太宗录囚有刘恭者颈有胜文自云当胜天下坐是系狱帝曰天将兴之非朕所能除若无天命胜文何为乃释之齐人段志充请帝致政于太子大臣乞诛之诏曰朕之有罪是其直也若其无罪是其狂也亦释之此可谓宽明矣然于李君羡则以谶记之文而杀刘洎则以废立之语而杀或怪其不能以斯心加诸彼是不然恭志充辈凡人皆知其不足道故无所动其心君羡与洎则触其真讳恶之机故不能自克耳武后能容苏安恒而不容魏立同刘祎之亦是类也
唐明皇酺晏命三百里内刺史县令各率所部音乐集于楼下以较胜负怀州刺史以车载乐工数百皆衣文绣服箱之牛皆为虎豹犀象之状鲁山令元德秀惟遣乐工数人连袂歌于蒍于上曰怀州之人其涂炭乎立以刺史为散官君子曰城中好高髻四方高一尺明皇耽于淫乐天下方且风靡而效之而又亲诏守令责其角胜则彼惟知求胜以取悦葢亦不足怪也乃因德秀之讽而罚怀州刺史信有过矣而导之者独无罪乎卒不自克至于寇乱交兴中原受祸而不可解涂炭者岂止怀州之人哉
宪宗朝李绛李吉甫数争论于上前礼部尚书同平章事权德舆居中无所可否上鄙之德舆罢守本官范氏唐鉴称其明慵夫曰宪宗黜德舆诚是然吉甫谄邪屡为绛所屈帝常直绛而谓吉甫专为悦媚则其可鄙葢甚于德舆矣顾乃存之而不去其后绛亦罢免而吉甫独宠任终身至以议谥贬张仲方而特赐曰忠何其眷之深欤然则帝之明未足多也
宪宗元和三年策试贤良方正举人牛僧孺李宗闵皇甫湜深陈时政之失皆获高第上亦嘉之诏中书优与处置宰臣李吉甫恶其言直泣诉于上且诬考官不公上乃贬诸考官而僧孺等久之不调慵夫曰三子以直言应诏其心非有他也帝既嘉之即当擢用而施行以示至公其谁敢议顾乃徇吉甫之私情而为之报怨牛李之隙有自来矣帝每以朋党疑臣下而不知己之为朋党之根也
唐武后时徐元庆父为县尉赵师韫所杀元庆复手杀师韫后欲赦死陈子昂议以为枕戈雠敌人子之义诛罪禁乱王政之纲非义不可训人乱纲不可明法且元庆所以能义动天下者以其忘生而趋其德也若释之以利其生是夺其德亏其义非谓杀身成仁全死忘生之节宜正国之典寘之以刑然后旌闾墓可也时韪其言后柳子厚驳之曰旌与诛不得并诛其可旌则黩刑旌其可诛则坏礼若师韫以私怨虐非辜州牧不知罪刑官不知问而元庆能报之是守礼而行义也执事者宜有惭色将谢之不暇而又何诛其或父不免于罪而师韫之诛不愆于法是死于法而非死于吏雠天子之法而戕奉法之吏是悖骜而陵上也执而诛之所以正邦典而又何旌当取公羊受诛不受诛之义以断之元和中梁悦报父雠杀秦杲敕有司曰据礼经则义不同天征法令则杀人者死礼法二事皆王教之大端宜令详议韩退之曰圣人丁宁其议于经而深没其文于律将使法吏一断于法而经术之士得引经而议也宜定其制凡复雠者事发具申尚书省集议奏闻酌其宜而处之敕杖悦一百流循州明皇时张瑝张琇亦以父雠杀杨汪议者多言宜加矜宥张九龄欲活之而裴耀卿李林甫以为乱国法帝然之谓九龄曰孝子之情义不顾死杀人而赦此涂不可启也乃下敕曰国家设法期于止杀各伸为子之志谁非徇孝之人展转相雠何有限极皋陶作士法在必行曾参杀人亦不可恕付河南府杖杀之考此三事惟明皇所处为不可易子昂等议似高要非正法葢礼记周官及公羊氏复雠之说皆乱世事不足信也
楚灵王闻羣公子被杀自投于车下曰人之爱其子亦如余乎侍者曰甚焉王曰余杀人子多矣能无及此乎唐文宗惑杨贤妃之谮几废太子永已而永暴薨后帝因观乐见童子绿橦而其父来往走其下泫然流涕曰朕为天子不能全一子乃诛教坊宫人尝构害太子者十数人嗟夫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父子之道出于天性灵王因己子之死而始悟杀人子之为非文宗见他人之爱子而后知己子不全之可恨昏蔽如此宜其懵于天下之理也
温公极称周世宗之美而曰大功未成中道而夭葢太平之业天将启圣人而授之非人谋之所及予谓温公归之天数是矣以为将启圣人则媚主之辞也世宗天资岂宋祖之所敢望而如宋祖者其足谓之圣人乎使世宗而在太平之期可以立待何必宋祖哉
宋主征李煜煜遣徐铉朝京师言其师出无名且曰煜以小事大如子事父未有过失柰何见伐宋主曰尔谓父子为两家可乎铉无以对而退欧公载其事于五代史而论之曰呜呼大哉何其言之简也王者之兴天下必归于一统可来者来之不可者伐之期于埽荡一平而后己周世宗征淮南诏捃摭前事务较曲直以为辞何其小哉慵夫曰欧公之言过矣自古出师未尝无名而加人之罪者必有辞而后可曲直之理正所当较也宋主此举果何名而何辞哉偶铉及父子之踰因得以是而折之夫父子固不当为两家矣而宋之与唐何遽有父子之分哉天下非一人之所独有也此疆彼界容得分据而并立小事大大保小亦各尽其道而巳有罪则伐无罪则巳自三代以来莫不然岂有必皆埽荡使归于一统者哉世宗既服江南清源节度使刘从效请置进奏院于京师直隶中朝诏报曰江南近服方务绥怀卿若置邸上都与彼抗衡受而有之罪在于朕勉事旧君且宜如故如此则于卿笃始终之义于朕尽柔远之宜锺谟入贡帝问曰江南亦治兵修守备乎对以不敢帝曰向时则为仇敌今日则为一家大义巳定保无它虞然人生难期至于后日事不可知归语汝主可及吾时完城郭缮甲兵据守要害为子孙计世宗德度如此其视宋主何啻天壤而反以较曲直为小乎宋主之初出师抚曹彬背曰会取会取彼本无罪只是自家着他不得此则情实之语也欧公一代正人而曲媚本朝妄饰主阙在臣子之义虽未为过而史书垂世之言安可不出于大公至正邪不载可也
唐将刘巨容讨黄巢几擒而复纵之曰国家喜负不若留贼以为富贵之资议者议其以鹰犬自期其言诚是然如巨容辈何足责哉宋主太祖命曹彬平江南许以使相及回惟赐钱五十万曰更为朕取太原然后与卿此非以鹰犬使人邪而宋儒每称其吝惜名器夫人君之于臣遇之以礼而示之以诚故人乐为之用果惜名器则如勿许然宋祖素多权诈本不为名器计也呜呼使彬而君子何必以此待之如其小人则亦不复肯尽力矣尝以彬之行事考之葢所谓君子者则宋祖非惟失所以使人而又见其不能知人也
滹南王先生文集卷之二十六
●滹南王先生文集卷之二十七
滹南王若虚 从之
臣事实辨上
○臣事实辨上
扬子以子胥鞭尸藉馆为非东坡曰父不受诛子复雠礼也生则斩首死则鞭尸发其至痛无所择也是以昔之君子皆哀而恕之雄独非人子乎子由论之则不然曰士不幸至此不足以言功名矣而至鞭旧君以逞逆天而伤义卒以尽忠而丧其躯岂非天哉慵夫曰子由之论是矣君父之尊一也而君复统其父知有父而不知有君亦何以立天下员虽不仕然身居楚国而父为楚官则员亦楚之臣也臣无雠君之义楚子之滛刑固有罪矣而员之报之无乃巳甚乎为员之计不过无食其禄而巳夫君非至明诛杀之闲不能无滥使为臣子者皆得推刃而报之则国家岂复有法而逆乱之事何时而巳邪若员者勇而无礼敢为而不顾者也至其说吴王僚伐楚而王未即从因之进专诸于公子光而使弒之葢求以逞其怨毒则凡可以得志者靡所不为既自贼其君而又贼人之君员真小人也哉扬子讥之未为过论而东坡以为非人子然则苏氏独非人臣乎张南轩尝与人议员立庙事云在吴则可在楚则不可员而有灵必不飨于楚地葢谓忠于吴而不忠于楚耳予谓员之于阖庐则忠于僚则贼其飨于吴亦恐未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