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翁大全集

  
  复王端溪简
  
  旧知湛若水拜复宪副王端溪大人贤契执事,(候)[侯]生来,得领手翰,读之如见颜色矣。知向道不倦,为慰。只有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为最的当也。孔子曰:「予欲无言。」颜子终日如愚。孔门之教人,学者之学圣人,正脉在此也。其有言者,圣人之不得已也。千百年来至於此时,号称好学之盛,然又多走作别处去。近来学者又竞趋慈湖矣。闲尝取其书,一一与之说破,以防其流,号曰杨子折衷,殊非得已而不已者也。予之不幸而不得从夫子无言之教,而不知者徒以我为好辨也。因侯生之归,漫寄一部,兼大事疏一册,幸览之。所望吾端溪以辅斯道者,夫岂小小哉!足疾据床,草草书此。所怀种种不既。三月廿日,水再拜具。
  
  复张西盘少司徒
  
  寓留都侍生湛某顿首启司徒西盘张老先生大人执事。奉违孔遐,梦想劳止。所托费钟石以委大书,初若未知闻者,李涔涯后见访,道临别之嘱,乃得闻所命八字,然又未知真否,固非仆之所敢慢也。次日即大书於粉板,一笔所成,殊无加点,中间岂有感应之机之妙耶?乃令此间善蹋者模之,盖用文公作字法也。兹附承差塞责耳,不能佳也。外近编杨子折衷一部奉览,盖以杨慈湖虚无之学近年大行於南北,吾为此惧,闲先(生)[王]之道,敢取以为忧焉。必执事者之所隐也,抑邪扶正,君子必加意焉者矣,如何!如何!请教未涯,惟为世道自爱。谨启。
  
  简徽州胡二守
  
  旧知湛某再拜二守胡巅泉大人道契。共谂荣任以来,首以振起斯道为己任,立程就讲於斗山,六邑之士翕然兴起,斯道增颜色矣。自有斗山以来无此也,幸甚!幸甚!六邑同志大会久已订之,未成,意者必待文王而兴乎?不尊不信,非虚语也。闻六月初间入进表,能於未行之前,召六邑之士行之,使继而有遵行乎?天泉之胜,绝境也,洪侍御毁邪像而正道聿兴,移岩中殿出前为正 堂,移右崦旧馆五间置於石桥之下,以对新讲堂,不过一转之间耳。其废寺无主田皆待执事以定,或分少半於斗山,亦无不可。必了此乃北行,多士之望也。兹具小简菲仪,托洪上舍、方儒士奉致贺敬,惟览存之。方生所谓墨名而儒行者也,幸不以艺士少之。余俟面既。庚子五月七日
  
   
  
  答南京礼曹伦彦蕃主政论谢雨仪
  
  眷末湛若水再拜复春官伦大人先生执事。承来谕云云,足见协神人、和上下至意,礼官之职也。执事所存所养可知矣。钦服!钦服!大报恩寺同内外守备祈祷,曾因其旧讹而正之,去释迦异教及昊天玉帝尊神,独存云雨风雷、境内山川、都城隍三神,而行事三晨礼毕。而独三至雨花台,除土积墩为五方龙神位,默祷每方跪百余息,而未有随车之应,是诚不足以感神。又遣官致香於墩,而默祷者又三日。今之霖雨滂沱,非薄诚之所致也,亦明矣。而执事乃以见归焉,水也又安敢贪天以为功乎?不敢当。所谕谢雨用牲币,见不轻易神祗之意。云汉忧旱之诗,则见用牲矣。恐此亦是民间习俗之礼,非当代典礼,又所祀祷未必天地之神耳,不可知也。且天地神祗至尊,礼有以简为敬者,救鼓用牲於社,讥- 12 -
  
  非礼也。鼓可也,用牲又於社,不可也,类也。云雨雷风,天神也;境内山川,地神也。天神惟天子祭之;山川虽在列国则诸侯得祭之,而京师之山川,则在天子畿内,非命恐亦不当耳,未可知也。所以不用牲币以祭者,不敢也。不敢也者,不敢也,尊之至也。敬之者也。惟以诚心炷香致谢而已。心香升中,达诚於天地之神,尊敬之至也。礼有先王未之有而可以义起者,义有未安,莫敢举也。适遣人质诸京兆,亦云无牲币之祀,故并以复,未审执事以为何如?适晚,又设以二说,与宗伯二公议之矣。五月二十三日
  
  寄渭?霍宗伯
  
  萧何为法,曹参守之,民到於今称之。并称二贤,非也。何未必贤,参乃贤也。参非忘己从善,舍己从人,何以能然?故知参直贤也。观其能避堂以舍盖公,盖好道而能笃者也。昨见白原公,亲说执事有书道及俯从鄙见之规,熊公昌言之,知其心矣。是与公皆曹参以上人物,今得报,熊公代此任,甚慰鄙怀。熊公行之,即仆之行之也,则仆虽去,犹不去也。即令人录参赞行事送熊公一览,望公便间再赞,则我非萧何,而熊公真为贤於曹参矣。三后协心,同底於道,仆固不敢望周公,而熊公已为君陈 毕公矣。如何!如何!明日遂行,草草。七月朔日。
  
  与周崦山论改移巡司便宜
  
  大参周崦山大人先生执事。某闻之,惟仁人能举善事以福於兆民。今水所居之乡,西连番禺、小径、沙村诸乡,东连江南、槎诸乡以至东莞诸县;南边大海,海口有二,其西海口,则南江头当之,有把截指挥官军。其东口则独冈当之,独欠把截官兵。而乌石巡检司则旧在东洲,与南江头相连,二衙门并在西海口。海贼往往从东海口入劫各村,为害不小。今乡老共议呈乞以乌石巡司移在独冈,与南江头二衙门各当东西海口而把截捍御之,则一方安宁无虞矣。惟仁人俯念之,早赐裁夺,民庶早宽一日之忧。幸甚。
  
  与督府蔡半洲先生
  
  湛某顿首启大司马大中丞半洲蔡老先生大人契丈执事。日者已拜谢启,兹复琐琐者,因梁尹之行,将谒於军门,动企仰之怀也。因以梁子天锡义事告也。梁子之词翰,世或有之,而梁子则义士也。夫梁子者,名不登於科,秩不显於郎官,而义独超於流品乡里。金主政山者,梁子友也,误诖於宁贼之祸而落职焉。梁子周旋长篇,累辨於达官缙绅之间,幸金之诬枉卒直而还之职,此 古人之高义也,科第郎士大夫之间,有过之者乎?此乡党皆知之也,皆高之也。梁子以誊修武庙实录出身通籍,与数十人者等也。数十人者,皆例补中书,今多在显秩,有兼部寺以阶京堂者矣。而梁子独为争仆之屈於张罗峰阁老,被衔出补序班,竟不得入中书,以今流落於荒裔十里之尹,而终不悔。此亦古人之高义也。今科第郎士大夫之间,有过之者乎?此乡党朝著之人多知之矣,皆高之也。梁子今赴任武缘县,为开府下属。念开府素敦信明义者,故敢以告,当不蒙见讶焉。又近日侧闻筹边妙美,远人伏降,万全之策也。两广人民之福也,惟诸公所以处之者,剂量之者何如耳。国体於是乎尊矣。庆幸!庆幸!江湖廊庙之忧,未之或忘也。故汲汲焉。谨启。庚子十一月十三日
  
  复洪觉山侍御
  
  友末湛某再拜觉山洪侍御大人行台执事。自别后,小启凡四付五羊驿矣。二月十六日得接来谕,自雷阳发舍人来者,知不待五月而还,极慰想仰。来谕此番极为精详,知执事进学之功,不以政事分念也。何慰如之!涵养根本之说甚为切要,然所谓根本者,天理是也。所谓血脉骨髓者,亦天理是也。天理之外,无余蕴矣。天理者,吾心中正之体而贯万事者也。此外何有血脉?此外何有骨髓?即由仁义行之学,集义所生之学也。天理二字不落心事,不分内外,何者?理无内外心事之间故也。而或者以为袭影响者,自或者观之而(去)[云]然耳。易曰:「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而君子之道鲜矣。」君子之道自在中间。近来阳明之徒又以为行格式,整庵之说又以为禅,真我只在中间也。影响(子)[了]不乾涉。磨[镜]之喻最切,此直是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耳。幸以自信自养,以有诸己,以至美大圣神耳。行使匆匆,言不尽意。敬复。
  
  泉翁大全卷之十二
  
  门人邵阳陈大章校刊
  
  讲章
  
  经筵讲章
  
  可爱非君,可畏非民。众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钦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四海困穷,天禄永终。嘉靖二年四月初四日进讲
  
  这是虞书大禹谟帝舜将传位於禹,先告他的言语。民是天下百姓。元后是大君。戴是奉戴的意思。钦即是敬。慎字解做谨字。可愿,凡可愿欲的皆是善事。上文既告他存心,出治之本;听言,处事之要。至此又告他说百姓在下,自生自养,未必知人君是可爱,然可爱的岂不是君?人君在上,自尊自贵,未必知那民是可畏的,然可畏的岂不是民?盖百姓每全仰赖人君去管治他,纔得相安相养,若非人君,则强的便凌那弱的,众的便暴那寡的,都不得安生了。这便是「众非元后,何戴?」以此看来,君岂非可爱?至於人君全倚靠那百姓去护卫他,纔得安富尊荣。若非百姓,则城池谁与他守?社稷谁与他保?都不能安享了。这便是「后非众,罔与守邦。」以此看来,民岂非可畏?夫君民相须如此,岂可忽略?故又曰:「钦哉。」言不可不敬也。盖人君所居的位乃是天位,这个天位安危不常,当敬谨保守他,不可一念不谨,不可一事不谨。盖人君的心即人民的心,人民的心即上天之心,所赖以合天人、通上下,只在这一心之敬。如人君度量心上过得的,百姓的心也便喜欢。凡人心所愿欲的勾当,这便是善。这个善端要敬以修之,存於心、发於政,都是这个善念扩充的出来,事事停当,便事事合人心。夫心有或一些不善,则生於心、害於政,便殃及於下,四海的百姓,至於困穷过活不得。寒的不得衣,饥的不得食,饥寒切身,礼义不顾。民心离,天心去,人君所享的天禄,一绝不可复续了。这是何故?民心一散,不可复合,天心一去,不可复留。到这时节,君不见其可爱,而民愈见其可畏也。臣惟人君以九重之尊,临兆民之卑,鲜不轻视其民以不足恤者,然尝观之,天人之际,甚可惧也。得乎民之心则得天之心,而天位安;失乎民之心则失天之心,而天位危。盖天民一理,上下无间,其得失存亡之机,系乎人君一心之敬否何如耳。故敬者乃圣学之要,而致治保邦之本也。为人君者,可不加之意哉!仰惟皇上起自藩邸,诞膺历数,亦如舜传位於禹者。念天下财尽民穷,降宽贷之诏,亦由一念可愿之端所发也。尤愿圣敬益加推此善端,达於政事,每兴一念、发一令,必使吾心民心皆可愿欲而后行,则民心得而天位永,成亿万年无疆之休,与舜禹匹矣。臣不胜至愿。
  
    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达於上下,敬哉有土。二年九月十二日
  
  这是虞书皋陶谟篇史臣记皋陶告帝舜的言语,明是显明那有善的人,畏是刑威那为恶的人。威字与畏字同。上即是天,下即是民。敬是心无所慢。有土谓有民社者,指人君说。皋陶陈安民之谟於帝舜,上文既言典礼命讨出於天,此又申言民即是天之所在,以勉其不可不敬,说道天理显然若有闻见。天之聪明何曾有个耳目?盖百姓每耳目即是天之耳目,而视听无不聪明。其五典五礼、良知良能,皆出於天。这便是天之聪明寓於民,所以说天聪明自我民聪明。福善祸淫,断不僭差。天之明畏,何曾有个好恶?盖百姓每好恶,即是天的好恶,而秉彝自有良心。其五服五刑、公是公非,皆由於天,这便是天之明畏寓於民,所以说天明畏自我民明威。夫天至高在上,民至卑在下,上下都似不相关一般。但天人同是一气,人是天地之精。天无心,人民之心,便是上天之心,民心之所在,即是天理之所在,此气此理通达无间。有民社为人君的,可不知所以敬其民以敬天哉!必要兢兢业业,常存敬畏。凡在典礼,寅恭和衷,不敢荒淫怠忽;凡在刑赏,懋勉政事,不敢肆意好恶;其敬如此,则民安而天心在是矣。是君心之政,合天民而一之者也。皋陶陈安民之谟而归於敬之一字,可谓至切要矣。臣尝考之有虞之时,慎徽五典,五典克从,可谓敬天聪明之至矣。咨大臣,诛四凶,可谓敬天明威之至矣。然皋陶陈谟於帝舜之前,犹若是其谆切,如严师友在一堂之上者,何耶?盖帝舜不知己之已圣而忘乐善之诚,故皋陶不以舜之至圣而忘敬谨之规,此有虞之治所以后世莫及也。伏望皇上志帝舜之治,体皋陶之言,如帝舜容纳禹、皋陶之言者。其敬民之心如敬天,在宫在廷,念念不忘,若天监临;视听言动,一循乎天理;好恶刑赏,不咈乎民心;则圣敬日跻,治效驯致,而天变可消矣。伏惟圣明留意。
  
  子曰:「禹,吾无间然矣。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恶衣服,而致美乎黼冕;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禹,吾无间然矣。」
  
  这是论语泰伯第八篇内孔子称赞大禹的言语。禹是大禹,夏之圣君。间是罅隙,谓有缺失可非议处。孔子说我观大禹圣人,所行的事事恰好,无一些罅隙可以非议得他。盖禹菲饮食而致孝乎鬼神。菲是菲薄,鬼神是宗庙祖先,大禹於自己的日用饮食常要菲薄,而於宗庙的牺牲粢盛必极丰洁,以致其奉先之谨。又恶衣服而致美乎黼冕。恶是粗疏,黼,蔽膝,冕,冠冕,皆是祭祀盛服,大禹於自己的常穿衣服,必要粗疏,而於承祀的祭服,必极华美,以尽其对越之敬。又卑宫室而尽力乎沟洫。宫室是自己居住的宫室,沟洫是百姓每田间水道,可蓄水以备旱,可泄水以防潦。大禹於自己所居住的宫室常令卑小,不肯要高大,而於农务所急的沟洫,竭力整治,不使废弛,所以防民之灾,勤民之政也。这三件事可见大禹俭於奉己,丰於事神勤民。俭所当俭,丰所当丰,浑是天理,有何罅隙之可议哉?故孔子於始曰:「禹吾无间然矣。」终又曰:「禹吾无间然矣。」赞美之词不一而足,示为人君者所当法也。臣闻人君为天地神民之主,故不俭於奉己,则无以致其事神勤民之诚,而天地不和,灾害必生。且大禹圣人,其时水、火、金、木、土、榖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地平天成,山川鬼神亦莫不宁,兆民久殖,灾祸不作,犹且菲饮食、恶衣服、卑宫室,以致其事神勤民之诚。况今天变风霾、山崩地震、旱潦荐臻,民饥,骨肉相食,盗贼蜂起,尤宜戒谨节俭以消大变,以弭乱贼,不可缓也。伏望皇上心大禹之心,鉴天人之变,躬行恭俭;损太官之膳,罢文绣之求,已土木之工,事神勤民,以回天意,答天下之望,务臻虞、夏之治。臣等不胜至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