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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正元文集
人生与道德
民国五年丙辰十二月十四日记
天地间何以惟人为贵。盖人为万物之灵。心性中含有道德的种子。行为上又知道讲道德。故可贵。孟子曰、人之所以异於禽兽者几希。几希之间。即道德不道德之分也。或以讲道德为迂阔无用。岂知道德二字。非等寻常。道乃生天生地。生人生物之根源。道未生以前。并无天地人物。故太上谓有物浑成。先天地生。强名之曰道。近来科学家。以为人是由猿变成的。听起来似属新奇。然试问猿又是从何物变成的。推而极之。则莫知其所以然。而莫知其所以然之处。即是道。故曰一画开天。二画辟地。三画生人。三生即是道生。但人只见得人生人。若谓道生人。似属茫渺难信。不知天地未辟以前。其精华则凝聚於虚。天地既辟以后。其精华则钟毓於人。道既化生人。而精华钟毓於人。则人为道之寄托体。道无权。而人有权。故曰人为天地之心。因之人遂生人。其实仍是道生人。(法华经授记品。谓宝明劫世界善净国。无诸恶道。亦无女人。一切众生。皆以化生。亦道生人之证。)即以现在论。人原是父母所生。试问父母何以能生出人来。则将应之曰。是由交感而成。然交感何以有成有不成。且人之耳目口体。五脏六腑。在母腹中。何以安排得毫厘不爽。妙不可言。仔细想来。其中必仍有一个无为的主宰。所以不期然而然。此无为的主宰。即是道的主宰。必有道。然后人能生人。生生不已。顾道是虚的。德是实的。必道德合一。其作用乃益显著。譬如积德之人。则能感动道之元气。其子孙自然昌旺。无德之人。不能凝集道之元气。其子孙自然衰落。无凭而有凭。人之所以不可须臾离道德也。或又问曰。讲道德之人。亦要穿衣吃饭否。若仍要穿衣吃饭。则衣食似较道德为尤急。庸讵知人之衣食。亦是从道德中积累来的。考之佛家之言曰。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故凡现在世间上作官的。有钱的。乘坚策肥。作福作威。方且洋洋得意。以为是自己机谋巧诈。会打算、善钻营、所得来。究其实、连这点机谋巧诈的聪明。皆是前根祖德所培养出来的。不然同此耳目口体。同此心性思虑。何以运用出来。有灵巧的。有不灵巧的。其所以有灵巧不灵巧之区分者。实关於前根祖德培养之厚薄。前根祖德培养厚者。则禀受道之阳气厚。薄者则禀受道之阳气薄。禀受道之阳气厚。则聪明智巧过人。并有时谋得富贵。禀受道之阳气薄。则聪明智巧不如人。甚且冻饿而死。文昌帝君曰。吾一十七世为士大夫身。释迦佛曰。吾自无量劫修来。今得成佛。可以证前根之不昧。孔子天生圣人。固系明德之后。于公治狱多阴德。其子孙遂高大门户。又可以证祖德之渊源。故果其前根福德修积得厚。即不用机谋巧诈。仍是要得富贵。否则虽日日运动。时时焦劳。仍是不能得。孔子曰。富而可求也。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子夏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即是表明这个道理。且就世俗一般人心理上考察。凡由贫贱而得富贵之家。人恒追称其先代积有厚德。由富贵而致败亡之家。人亦追咎其先代多行不义的。可见中国素为道德的国体。又历史习惯之莫能外者。今世界各国。讲富强。讲竞战。以为非武力不足以服人。非法律不足以治国。自表面上看起来。似属弱肉强食。为天演之公例。然甲国精究枪炮。乙国亦精究枪炮。丙国扩张海陆军。丁国亦扩张海陆军。数十年来。制造杀人之器械愈精。感召天地之杀机愈甚。一旦强者与强者争斗起来。非至杀人盈野。杀人盈城。两败俱伤不止。盖郁极必发。天道之常。杀机内蕴者。天必终以杀劫偿其愿。故古人谓兵犹火也。不戢将自焚。又谓强梁者。不得其死。今回之欧洲大战。牵连十馀国。凡国中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之男子。悉驱之效死於战场。靡费数千亿。捕虏数百万。正如谚所谓恶人遇到恶人磨。后果前因。毫厘不爽。人每羡欧人富强。可以横行大地。吾方虑欧人杀戮频仍。永无底止。有求为文弱。而不可得之一日。中国虽然文弱。而近年来数次革命。皆不至走於极端。不数月而即告平定。可见文弱有文弱的好处。亦是中国古来先圣先贤。止戈为武。礼让为国之遗风。犹有存者。质而言之。即古先圣贤崇尚道德之遗风。一线未绝。隐以维持收拾於其间。就此比较起来。我孔子齐变至鲁。鲁变至道的说法。真可谓深思远虑。非井蛙之见所能及。至於讲共和。讲自由。讲平权。以法律讲起来。由是彼此画界。互相防卫。人人各怀一不肖待人之心。常有疑忌不安之状。若以道德讲起来。讲信修睦。型仁讲让。行让路。坐让序。耕让畔。彼此互相谦让。毫无芥蒂。寻至人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乃谓之真共和。真自由。真平权。故世界一日未至於大同。以法律补道德之不足。未始非因时制宜之一助者。竟以法律抉道德之藩篱。则倒行逆施之甚者也。故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顾道德何以有若斯之效验耶。原道德系人人固有之良。不过君子德风。小人德草。例如一家家长。素重道德。其家仆役。未有不循规蹈矩者。一家然。推之国家天下。亦莫不皆然。其始多数之人。或见有权位者之实行道德。乃姑假之以求容。久假则相习成风。日进於道德矣。若在位之人不讲道德。则人之尤而效之者。殆有甚焉。故曰尧舜帅天下以仁。而民从之。桀纣帅天下以暴。而民从之。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势所必至。理有固然也。且道德为天地的元气。无所不周。无所不容。即如行乞的小儿。尚知道呼人为积福的老爷。行好的善人。可以升官。可以发财。虽是奉承乞怜之语。亦足见道德为福命源头。尽人皆知。世或有作善不昌者。必其犹有馀殃。殃尽必昌。亦有作恶不灭者。必其犹有馀德。德尽必灭。故曰善不积不足以成名。恶不积不足以灭身。又曰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善恶之报。如影随形。天道是何等的谨严。又试观日之冬至转长。夏至转短。月之三五而盈。三五而缺。天地之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数千年如一日。孰纲维是。孰主宰是。莫非道之流行而节序也。道之流行节序。天地日月之大。尚不能违。而况於人乎。特人日在道中而不知道。以为是自己的聪明有用。犹鱼在水中而不知水。以为是自己的鳍尾有用。岂知涸辙之鱼。鳍尾犹在也。而焦烂立见。失道之人。聪明犹在也。而败亡随之。故曰百姓日用而不知。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今在座诸君。既来道德学社。研究学问。是已知道德的好处。既知道德的好处。便要立志修道培德。盖人生不过数十寒暑。千事劳心。万事劳形。皆是为耳目口体。声色香味。须知耳目口体。声色香味。如梦幻泡影。转眼成空。惟有修道培德。小则可以却病延年。大则可以成佛作圣。灵魂种子。可以永远不灭。大体小体。一视人之适从何如耳。或谓道家说长生不老。佛家说不生不灭。儒者之道。专重伦常。固不若是其神妙也。然孔子不云乎。仁者寿。故大德者。必得其寿。又曰、吾见有蹈水火而死者矣。未见有蹈仁而死者也。岂不是长生大道。岂不是不灭真诠。因为后世俗儒。往往好读书。不求甚解。所以反将儒教的范围。说得小了。亦是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闻。孟子以后无传人。学者不得其门而入的缘故。要实在讲起来。三教圣人。同此道德。同此修性修命之不二法门。此犹就灵魂不灭之真理言之。即身体亦何尝不可长存。试考之动植两界。龟鹤寿可千年。花木炼成精怪。何况於人。岂反不如动植物之足以自保乎。其所以人生不过寿百年。人生七十古来稀者。由於劳形摇精。无事自扰。素失养生之道也。苟得其养。黄帝大年。彭祖八百。岂曰荒渺难凭哉。
真性与作事
民国五年丙辰十二月十九日记
庄子云、天地非大。吾身非小。夫吾人藐然之躬。何敢与天地比。因天地人物。原是一性所发皇。性道本足以包罗天地。人禀上帝降衷之恒性。虽处天地之中。实可充塞天地。并可以超出天地之外。以位天地。人之真性。是光华灿烂之物。毫无一点渣滓。孟子所谓性无有不善者也。特人作事。多不以性作主。而以情作主。只知为己。不顾他人。为己即有损人之事。而损人即是损己之德。其实终於害己。以性主事者。纯是为人。如道家之立德立功。佛家之六度万行。儒家之成人成物。平日广行善事。至一旦功德圆满。可以超凡入圣。初虽为人。其实乃是真为己。以真性主事。则与天上之北辰相合。凡天地所生之物。均能享受。以情主事。失却真性。即是昧天良。即便丧福命。世间上有人要穿不到身。要食不到口者。皆是任情为恶之报也。夫人既为天地之精华。持万物皆备之躬。岂反有衣食不足之理。其所以然者。皆不道德之故。苟能体行道德。则天地精华。自然全付於人之身中。小而言之。积善有庆。一生吃着不尽。大而言之。富贵寿考。荣及累世。再进而加之以学问。并可以希贤希圣。可以前知先觉。可以通神入化。到了此时。世人以为希有。不知仍是固有之良。扩而充之耳。并非奇异外铄之事。造成这个功夫。方可以说是尽人合天。尽了人事合天道。去了凡情合天性。所谓人欲尽净。天理流行。这时候无论何事。一办即成。论说凡事之成与不成。本有天命的关系。天之所定。人不得而夺之。故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然顺天者存。逆天者亡。亦视作事者。与天命之向背何如耳。粗疏的人。不知天命为何物。办事不成。自不待言。即貌似精明。而临事糊涂者。亦不能成事。尝见之平日坐谈。却似凡事皆能。及至真正当事。则束手无策。因此等人。都是善根浅薄。虽小有聪明。而不知涵养。不知历练。每一做事。先动情火。情火一动。则真我不能作主。魔障即乘之而入。有了魔障。便颠倒昏乱。安能成事。孔子所谓君子不可小知。而可大受。小人不可大受。而可小知。是从君子小人的才德。两方面看出来的。俗言英雄貌粗心里细。也是个君子。会说不会做。也是个小人。但英雄作事。虽是粗中有细。究竟还有一个粗字。有时能成大事。有时能坏大事。到底不如圣贤作事。决无坏事的。如孔明一生谨慎。即是圣贤的程度。试观戏剧中演空城计。兵临城下。犹能从容自得。手挥五弦。虽是今人揣摩形容。故意做作。而即此实可以想见当日孔明之镇定功夫。如此之镇定。是假装不来的。倘非平日学问功深养到。何以能如此。人必到此程度。乃算内圣外王。两面都到。内圣是真性的事。外王是作事的事。必先有内圣。而后有外王。亦有了内圣。自然有外王。不能躐等。亦勿庸假借。而涵养真性。是内圣之功夫。真性发皇。见之於行为。是外王之事业。其道维何。亦求其在我而已。非有求於外也。
说 缘 法
民国五年丙辰十二月二十七日记
今日在座诸君。皆是有缘的人。在儒家则谓之遇合。释道两家。则谓之缘法。古云、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觌面不相逢。这两句话。实在包含有至理在内。盖凡事有因乃有果。而因果循环。毫厘不爽。故俗言种麻得麻。种豆得豆。种甚么因。则收甚么果。断未有种麻而得豆者。亦未有种豆而得麻者。天道谨严。於此可见。但天道原是无心的。靡不听其自取。即如麻豆。仍是随其所种而生长之。成就之。并不存有半点私意。物类且然。何况於人。施报之间。岂尚容有几希假借之馀地。故佛家谓要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要知来世果。今生作者是。儒家则谓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虽一则就三生说法。一则就现在说法。要皆是劝人慎出尔反尔之微。多留些行方便得方便的地步。今试举例证之。亦可窥缘法之一斑焉。昔有一某甲。同其师兄出外游方。适当六月炎天。口中乾渴。见路旁有一瓜棚。想上前买一个瓜吃。瓜棚内出来一少年。大骂之曰。你莫非要盗我的瓜。某甲答、谓要向你买一个瓜。那少年说。我卖千卖万。不卖你这个秃驴吃。某甲心中想道。我们出家人。只是结善缘。结善缘。如何遭此无情礼之事。其中必有缘故。转瞬又来一个某乙。志气昂昂。往前行走。那卖瓜人。即上前满面欢迎。谓这位大爷。莫非要买瓜。某乙曰、我虽口渴。但是身中无半文。如何敢买。那卖瓜人曰。我行方便。送你两个。其情如曾受过重恩一般。待某甲因乘便向某乙问其来由。某乙曰、这少年素不相识。不知何以待我如此亲切。又送我的瓜。那时某甲终亦不解其故。因回到院中。将以上情形诉之於师。其师曰、尔前在平和县见解一犯人。因说此人是该死的。其罪人反目视尔。就与尔结了恶缘。今得瓜之某乙。当时亦同尔在一处。乃说此犯人真是可怜。其人转目视之。觉得感激不尽。此处就结了善缘。至今二十馀年。这卖瓜人。就是那犯人转生的。但彼亦不知从前的善缘恶缘。因他在家中昼寝。他父骂他起来看瓜。尔等到瓜棚时。其心正在抱怨。忽见尔看其瓜。因之无故乱骂。及后心悔。正遇那人来到。故他甚表欢迎之情。又送瓜与他。由此观之。中间虽具有人情。亦是天道自然赏罚。故人生在世。缘法之关系极大。佛家常教人结善缘。良有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