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正元文集


大智择善之中庸

民国七年戊午四月二十日记

子思子引子言舜之大智。以示人行中庸之道者。须要有舜之大智乃可。因世间上之人。有智愚不等。靡不轻愚而重智。殊不知智而无仁。则为狡猾之智。小人之智。智之所及。过恶便成。小则酿灾招损。大则杀身丧邦。尚不如愚而无智之人。安分守己。少造罪恶。足以保全良心。不至堕落苦道也。所以智仁勇兼全。才是天下之达德。有此达德。就是大智。有此大智。才可以行道。才可以治国平天下。然此大智。古今来曾不多觏。故孔子以大智许人。惟举舜一人。以示其模范。夫舜之大智。究於何处见之。书曰、若稽古帝舜。重华协于帝。浚哲文明。温恭允塞。固其大智之发皇。仍非其大智之真相。考其究竟。实在好问而好察迩言。孟子曰、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乐取於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诸人以为善。亦可证焉。至其隐恶扬善。即为大智中之美德。其间有用中的工夫。中如戥平。以戥平衡善恶。或有恶而当隐者即隐之。有善而当扬者即扬之。隐之扬之。实所以开进贤之路。而集思广益也。盖自古当国柄政者。每每自以为位居人上。可以作福作威。一遇人民有不顺己心之事。则责罚随之。又或有功而不赏。有善而不扬。此皆是情欲用事。不得谓之中。用中者、须如戥平之权物。执其两端。使其天针对地针。无太过、亦无不及。然后用之於民。而民无不服。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即用中之效也。此中字、为圣学的心传。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是能执此中。能用此中。即是大智。有大智之人。即是达天德之人。故大智者。先天之真智。性分中所流露而出者也。苟无此真智。虽择乎中庸。犹不能期月守。而况行中庸之道哉。奈世间之人。皆自以为聪明。可以超乎万人之上。殊不知行奸弄巧者流。尽是鬼聪明。尽是无根柢之智。并善恶都不能分辨。甚至善者去之而弗为。恶者为之而弗去。例如声色狗马。人皆知其为丧志之媒也。利锁名缰。人皆知其为牢笼之具也。何以熙熙而来。攘攘而往。涉足其间。争先恐后者。比比也。以希贤希圣之精神。而用於造恶危身之渊薮。不但凡躯受害。而且污染灵魂种子。千生万劫。解脱无由。谚云、牢里坐的是英雄好汉。即是自以为聪明。驱而纳诸罟获陷阱之中。而莫知避之显见者也。即有一二贤智之士。知趋吉避凶。恶恶从善。择乎中庸矣。又往往无深识远虑。而不能期月守。由此观之。可见道之不明不行。实因世无大智之人。而聪明反为聪明误矣。故夫子又举闻一知十。有大智之颜子。以为择中庸者法。曰回之为人也。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之矣。盖果能好学如颜子。得一善则服膺弗失。久之自然义精仁熟。造到三月不违仁的地步。又何至不能期月守哉。无如世人。既无帝舜之大智。又无颜子之聪明。或日用而不知。或知之而弗行。故君子之道鲜矣。乃知行中庸之道之法门。一大智之法门也。微舜回其谁与归。故夫子连汇及之。

好问好察之中庸

民国七年戊午四月二十四日记

甚矣。中庸之道。难明难行也。所以然者。人在道中。习焉莫察。犹人之莫不欲食也。鲜能知味也。即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鲜矣。是以子思特引孔子称舜之大知一章。显示人昌行中庸之道。以大智为智。必有大智。而后能知仁勇合一。足以明明德於天下。然孔子称舜之大智。特恐世人误解。以为特有天之聪。生而知之也。岂知真正大智。还是从虚心下人。勤学敬事得来。故曰舜好问而好察迩言。好问句、足见其虚心下人。不自矜满。好察句、足见其勤学敬事。随处留心。即如孔子之入太庙。每事问。孔文子之不耻下问。孔明之集众思。广众益。悉斯义焉。盖好问则多闻世事之是非。好察则能得事物之真相。必先由此用功。乃能明於庶务。察於人伦。晓然於善恶之分际。不至为是非所摇夺。又从而隐人之恶。扬人之善。亦复不著善恶。执其两端。用其中於民。能知用中。即有明明德之实功。方为大智。故此章书着眼处。即在好问好察用中三句。好问好察。即是成己之学。内圣之道。用中於民。即是成人之学。外王之道。舜之所以成其大智者在此。即其无为而治者亦在此。故结之曰。其斯以为舜乎。奈世人自恃聪明。凡事不肯虚心问人。自以为学问。无人可及。且於亲近之言。毫不用心详察。则知见蔽於一隅。往往为亲近反间之言。一面之词所煽惑。是非颠倒。善恶不明。亲爱而辟。贼恶而辟。畏敬而辟。哀矜而辟。敖惰而辟。而无执两用中。权衡悉当之主宰力。反以作伪为能。恃其机械变诈。百计营谋。事或有成。终必败露。或杀身亡家。祸不旋踵。或声败名裂。遗臭万年。是何异於驱而纳诸罟获陷阱之中。而莫之知避也。此纯是情欲用事。识神作主。人心有权。道心无权。聪明反被聪明误。不诚大可哀哉。所以子思既引述孔子称舜之大知。复引其言人皆曰予知一章以反衬之。示人知所取法。前段人皆曰予知。是小有才。即俗所谓鬼聪明。一切杀盗淫妄。作奸犯科之事。皆由此起。后一段人皆曰予知。是中智。中智之人。应事接物。亦知道本天理。顺人情。依着规矩去做。但见事不能十分透澈。或一经挫折。即便隳其初心。或信力不坚。有时废中道。故曰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此两章书。指出行中庸之道在大智。大智必随时合中。若只小有才智。即从而自矜自恃。肆无忌惮。於中道适得其反。一反一正。而圣狂分界。昭然若揭矣。即如信善之人。於中庸知所选择。较之行险侥幸。流连忘反者。可谓智矣。然择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仍因无出类拔萃之大智。故下章即表示回之为人。择乎中庸。得一善。则拳拳服膺而弗失。足见回亦是有大智之人。故无期月不守之病。而有服膺弗失之实。子贡称其闻一知十。岂偶然哉。通而观之。颜子之择乎中庸。服膺一善。为内圣。舜之好问好察。执两用中。则为外王。前后两人。内外一贯。斯乃完成大智之分量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盖以其大智相若也。

自强之中庸

民国七年戊午四月二十八日记

上章言中庸之不可能。孔子欲人坚恒其德以能之。欲坚恒其德者。必先自强。故此章以子路问强。发明自强之道。特示人以中庸捷径之法门也。夫人之性。本天之所赋。刚健中正。纯粹至精。可以统万事万理而一之者也。中庸本至平至常之道。岂有不可能哉。不过人落在后天以来。拘於气而蔽於物。於是固有之良知良能。渐失其根据矣。所以择乎中庸而不能期月守也。今者大道之机缄已启。苟能执定自强之志。打破情欲之私。去寻中庸之道。则无事非中。无事非庸。何难之有。盖自强者。天之道也。强之者。人之道也。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即是体天之道而强之者也。强而不息。是与天道一体。而得天之元气。为我身中之实德。即此德而宏之广之。上下与天地同流。即是中庸之至道。然非有君子之强不能也。故子路问强一章。孔子说出南方之强。北方之强。君子之强。而含上中下三乘教法。皆是孔子因材施教。循循善诱之大法门也。夫所谓南方之强者。因南方属火。火者文明之象。即是教人以真性用事。真性之强。天下孰能御之者。殆有仁者无敌之气象。故其立教。主於宽柔。如佛家以慈悲为本。普渡诸生为怀。行忍辱波罗蜜。庶几近之。其处无道也。不存报复之念。又不馁自强之心。如耶稣之博爱主义。替仇人祷告。是其旨也。如此之强。已居於充实光辉之境界。为君子人也。故曰南方之强。君子居之。至於北方之强。北方属水。水无火。则无既济之功。故虽有趋下之性。顺流不息。若水性一发。则横流泛溢。力强而势难遏。犹如平常好斗之人。有时血气一发。虽衽金革。死而不厌。是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北方之强。有强之资质。南方之强。有强之真性。能学北方之强。即是强者。可入中庸之门。学南方之强。即是君子。可入中庸之道。能入中庸之道。再勇猛精进。强而不息。则中道在身。而后发而之庸。方能和而不流。有和光同尘之气慨。中立而不倚。有在俗脱。在尘脱尘之中权。故国有道、而不变其秉心之塞渊。国无道、虽至死而不变其固有之真性。此等强法。是合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有水火既济实功。刚键中正之大道。经过充实光辉之境。至於大化圣神之域也。故夫子四赞之。曰强哉矫。矫者。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巍巍特出者也。工夫至此。我欲中即中。我欲庸即庸。自然本诸身。而验诸事物。徵诸天下。无不光明磊落。时措咸宜。否则、不能中庸。凡存心应事。多落於妄谬。不可对人言。故孔子云。素隐行怪。后世有述焉。吾弗为之。此数语。特为妄谬之人而言。欲其去素隐行怪之人心。而归中庸之至道也。至於初学君子之人。虽能遵遵而行。但德行不坚。一为习尚所移。则半途而废。此圣人所不为也。圣人君子。持身涉世,念念中庸。事事中庸。须臾不离乎至道。常随遇而安。随着而乐。虽遁世不见知而不悔。如此之中庸。即君子之时中。故曰唯圣者能之。唯圣一句当活看。是激励人之词。盖圣凡皆由中道所生。果能自强。凡事遵道而行。至死不变。即能超凡入圣。何患不能中庸。又何患不能为圣人。抑有进者。上两节。一则曰吾弗为之矣。再则为吾弗能已矣。则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之君子。明是圣人自许之辞。乃又不曰自己能。而曰唯圣者能之。其立言之妙。谦光之概。非温良恭俭让之至圣。其孰能与於斯。

天人一贯之中庸

民国七年戊午五月初二日记

中庸一书。自来儒者。谓之为天人一贯之学。究竟中庸之道。天与人如何一贯。观诸家解释。尚未足为后学之指南。即如程子释云。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若果以不偏方为中。则必执中无权。乌能时中。以不易即为庸。则是执柯以伐柯。何有庸德。所以解经不达先圣立言之本旨。犹如隔墙掷盖覆物。终属影响捉摸。欲求其直当。必无是理。故不明乎天道者。不可以著书立说。不达立言本旨者。不可以解释圣经。况中庸一书。包含万有。逐章皆藏有性与天道在内。岂俗眼凡心。所能释其底蕴哉。顾何以谓之中庸。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谓之中。易所谓大哉乾元。万物资始是也。含弘光大。而品物咸亨谓之庸。易所谓至哉坤元。万物资生是也。故中即大道。庸即至德。中庸二字。即道德合一也。故孔子赞美之曰。中庸其至矣乎。又曰、天下国家可均也。爵禄可辞也。白刃可蹈也。中庸不可能也。孔子慨其难能者。缘人落在后天。心中之中。被情欲纷扰。则天人隔绝。故云不可能也。如欲能之。必当以心中之中。下而合身中之中。上而合天地之中。随时、随地、随人、随事。无异以平量物。天针对地针。不爽毫厘。如是方为中庸。方算天人一贯。无如智愚贤否不齐。不是过之。即是不及。总不能恰合中道。实践庸德。完其天人一贯之本来。究其所以然者。实由於不知天命矣。故子思作中庸。开宗明义。即以天命冠首者。俾后之学人。欲得中庸天人一贯。必先知天命。而顺受之也。夫所谓天命者。果系何物。即西人所谓肇造天地人物真宰。回教谓之为真主。释迦谓之为佛。(佛经云三千大千世界。俱是一佛所化)。道家谓之为元始一气。然此天命。又为人人所各具足。即秉彝之良。天赋之理。良心一坏。即是失却本来真性。即是违丧天命。天命一失。种种缺陷苦恼。无不由此而生。故世之形骸不全。冻馁交迫者。并非天之降才有殊。实由於反背天命。自作孽不可逭也。天之生人。其赋畀之性。本是完全充足。无有毫末之欠缺。即以草木验之。顺其天命之自然。开花结果。无不完全其分量。况人为天地之心。万物之灵。三才中最贵者。岂有不能饱食暖衣。完全人相者乎。且天命二字。为人生荣辱之根据。故孟子云。顺天者存。逆天者亡。孔子云。君子有三畏。畏天命。又云、小人不知天命而不畏也。又云、不知命无以为君子。人能知道天命。即得中庸天人一贯之实境矣。何为天命之谓性。天之道浑然无间。流行不息。而万物滋生。凡物之性。皆天命之也。故曰天命之谓性。性何由而率。即在素位而行。言行动静。不欺自己。不背天命。即是率性。即是道。但道在后天。全赖人弘。而人之道心。如钟表法条。为油所腻。日复一日。渐至不动。又如明镜被尘所封。日积月累。必至不明。故云修道。修治其障道之物也。我今修之。教后人有所法守。故曰修道之谓教。天命之谓性句。由先天说至后天。无极而太极也。率性之谓道句。由后天说至先天。太极而无极也。修道之谓教句。道德合一也。何以徵之。庄子云。通於天地者德也。行於万物者道也。既云修道。非通於天地乎。既云教矣。非行於万物乎。此三句为全部中庸之纲领。天人一贯之真道。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人之耳目口鼻四肢。何尝须臾离道哉。手舞足蹈。何非道之使然。离乎道、则邪僻乖戾之事作矣。故曰非道也。进而言之。道不可须臾离。即孔子所谓君子无终食之间违仁。造次必於是。颠沛必於是。尧舜禹之允执其中。颜子之拳拳服膺而弗失。随时与中不离。天人一气。上乘法之教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乃率性之功用。虽云不睹不闻。而我之心善心恶。纵人不知。己必知之。道亦知之。故云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曾子云。十目所视。十手所指。其严乎。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惟恐与中相离。天人隔绝也。中乘法之教也。其次则於喜怒哀乐未发时。守之以中。内而能中。发而皆中节。外而能和。亦合天人一贯之道。下乘法之教也。约而言之。完全中道者。自能内外合一。时措咸宜。盖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天地万物。皆由中生。故曰大本。本立而道生。用之於外。自然得和。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故有子云。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致中和。即本天命之性。率性之道。修道之教。举而行之。扩而充之。洋洋乎。发育万物。峻极於天地。可以位天地育万物。是天地万物。且赖我而生存。易曰、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斯乃中庸之极诣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