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山集

  又
  别逾三载企懐如渇屡辱手书存问近又加以俸金之恵足见念老恤贫不我遐遗之盛心惭感惭感来书所论时政之弊及外患之多甚为可虑邃彭二公并有时望皆已去矣不知世道之责今属何人西北二国虽肆侵略以予观之彼中还未有豪杰不过志在金帛子女而已不为大患但守边者如赵李牧汉郭伋辈何忧乎彼为今之计但当以选将为急务耳但今前星未耀而主器尚虚当道者在所当忧而吾友辈亦无所用其力也但遇有权力而懐大志者为之賛谋庶或有可为之机耳又未知天意如何也三复来教徃徃有青山白云之怀在时义固亦宜然但恐或有师命则又不可以请惟是上下相安恬然无事则可以言及此矣鄙见如是吾友其细思之余不缕缕
  与侄以道【时拯谪倅梧州】
  自汝别后得龙游客及胡佥宪家人前后四书备悉彼中消息甚慰老懐此间亦曾寄客人二书及林都宪书又托许大尹寄广西叅议带去书俱未知逹否忽得皂来有书及龙荔蜜煎三物足见相念之意尤深慰浣来书所言出处事退处最为髙致但以时势论之汝年未老告病托故皆难直须弃官方可又须看机防何如恐不能久安贫贱则他尤难处矣胡文定公常言他事皆可与人谋惟出处一事当内决于心不可与人谋也近又闻有南寜同知之擢虽未可信然亦有此理若寜耐久之当更有迁转但官愈大则愈难称又恐别有不测之变吾尝论人之处世如舟在江中或遇安或遭风浪任其飘荡皆未知如何收煞非可逆料但当随时思其所以处之之计能不失于道则可矣虽圣贤亦不过如此耳汝当仔细筹度古人出外求全居中免祸者皆有成筭也路逺不及面谈大意不过如此倘都堂处或有公事差官徃江西浙江者得求一便还家为好试儿在家终日喜乐即不曾一思父母今年已送上学颇有记性但时有小疾虽无大患未免妨读书耳汝更不须悬念家中大小俱如故但我老病日甚恐不能久未知何时与汝相见也临书惘然
  又【时拯以南京驾部郎中转北部】
  前得汝淮安徐州二书备悉在途安好颇慰老懐近又得周以仁秋官书言汝谢病不允不免前进谅此时必抵京矣汝居官涖事要在勤慎事上接下更须翼翼小心不可失色于人既不能有所为亦不可以求容但求免祸见几而作可也四方盗贼虽多俱无大志不日自当擒防但所任讨贼者多非其人故至于猖獗耳汝在部但当愽访实才以賛大司马之推择但得一二人如晋马隆唐王式辈则盗贼即日可平矣所忧者本源之地无可着力则盗贼虽平亦未免有意外之虞耳吾乡今年之旱百年以来所未有也田租之收十分不及一二中人之家亦皆缺食吾亦未知能免于死亡否民穷已极不能聊生而官府科徭日加烦重又以江西之宼多调官兵民快徃彼防御数盈十万宼实不来而老师费财不知纪极百凡所需及供亿之费皆责金衢二郡何其苦也我谢恩本闻已上进不知有无防意本后伏候勑防四字诚为赘语不知曽为删去否有便须报知
  与族侄处仁【侨时登第在京】
  汝幼从吾游而颖敏秀出吾固期汝之必将有成今幸登进士第老懐为之喜而不寐也国家取士以进士为重在内则列官朝着在外则郡县正佐皆为显仕足以行其所志异时为名卿贤大夫垂勲竹帛皆自此始不亦美乎又吾纯孝乡自昔号多贤士其隠居不仕则有三八行之孝义与仁山之道学皆冠絶当世其显而仕者则有潘大卿父子范丞相兄弟皆以文章清节著称至元则有唐元嘉之忠义在本朝则有卲以先黄梦弼之伟才杰节皆出于吾乡而发身进士表表于时者也吾虽庸鄙无能而与侄拯及汝皆赖祖宗余庆忝登进士吾朝夕干干兢惕勉脩学行惟恐仰玷先逹而俯惭后世尔今昏耄龙钟死在旦夕无足言者所望以增光先达而昌大吾章氏之门者惟拯与汝而已诗云夙兴夜寐无忝尔所生汝其勉之







  枫山集巻二
  钦定四库全书
  枫山集巻三       明 章懋 撰杂著
  易论
  圣人作易葢为君子谋也而亦为小人谋乎易之于小人也深恶而痛絶之不使得志焉视之葢不啻禽兽异类其肯为之谋哉况乎黄裳元吉南蒯终以取败元亨利贞穆姜不得而用也易果不为小人谋矣奚其谋曰此所谓不谋之谋葢至理之权舆圣人之至教欲使天下后世之皆为君子而不为小人也譬若明师之于弟子谆谆之诲固教也不屑之诲亦教也乌可谓谆谆者之为教不屑者之非教乎易为君子谋谆谆之教也其不为小人谋不屑之教也噫吾于是有以见圣人忧世之心矣天下之不能有君子而无小人犹造化之不能有阳而无阴也故圣人作易于阳则引翼之扶持之惟恐其不盛于阴则排摈之抑遏之惟恐其或盛凡易之所谓吉所谓亨所谓利者必多阳也否则阴之比阳应阳从阳而得正者也其所谓凶所谓悔所谓吝者必多阴也否则阳之比阴从阴应阴而失正者也故曰圣人之情见乎辞圣人之情何情也扶阳抑阴之情也扶阳固为君子谋而抑阴未必不为小人谋也是故拔茅征吉戸庭无咎谋出处也扬于王庭括嚢不害谋语黙也干而惕厉震而修省损而惩忿窒欲益而迁善改过谋所以脩身也临而保民观而设教巽而申命行事噬嗑而明罚勑法谋所以治人也饮食于需宴息于随避难于否致命于困反身修德于蹇则于处常处变之事无一不为之谋焉易之拳拳于君子者如此其于小人也则不然履霜则恐其坚娶女则忧其壮童牛是牿金柅是系恶羸豕之踯躅戒剥床之防贞诚不为之谋矣然使小人知所悟焉必将曰覆餗而刑剭负乘而致宼易葢戒我不可以覆餗而负乘也获狐于田射隼于墉易又教我不可以为狐而为隼也小人弗用小人弗克吾而不为小人则用矣克矣能反乎此则易之一言一字皆小人之药石不为之谋者乃所以深为之谋也又况剥之六五许其贯鱼之利复之六四美其独复之道而否六二有包承之心遂为小人之吉所以开其迁善改过之门至矣为小人谋孰有加于易哉由是观之则易之不为谋特不为之谋为小人之事耳小人而欲为君子易固未始不为之谋也
  书论
  圣人之经将以垂训天下后世也经而不训何以经为是故其道易行其事易为依乎中庸不贵苟难使天下后世之人无智愚贤不肖皆可得而学焉者也书之为经帝王治天下之大经大法具焉吾意夫子所録必期之为法于天下传于后世者也然有不能无疑者君臣父子定位为不易之常也君令臣从父传子继道之经也舜禹受终受命之礼具于典谟汤武鸣条牧野之事商周之书详焉若此者非常不经果可以为训乎曰圣人之经乌有不可训者特在乎学者察而识之耳天下之事有常有变而处事之术有经有权尧舜朱均之父子汤武辛癸之君臣变也非常也未易以经言也自尧舜视之则全父子之恩者吾之私而为天下得人者公也吾不可以私而害公自汤武视之则守君臣之分者吾之私而为天下去暴者公也吾不可以私而废公于是不得已而禅授焉放伐焉者权也权虽非常行固不可以为训然使天下后世知夫不幸而遭人伦之变者有权以处之而不至于穷是独不可以训耶曰使人人而权焉则燕哙可尧舜莽丕可舜禹而胜广项籍之徒皆汤武矣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未必非帝王之书也圣经垂训果若是乎曰经之所録葢亦着夫圣人处变之道而垂训之意微寓乎其间耳非曰人人而可权也桐宫之事孟子以为有伊尹之志则可而致辟管叔虽周公亦不能无过故必有舜禹之德而天之厯数在焉然后足以当尧舜之譲茍恶不辛癸心非汤武而欲援鸣条牧野以实口则是天下之罪人也而可乎故曰权非圣人不能用也曰权必圣人用之而众人不得用焉则是尧舜汤武之事不可法夫子虽着于经亦虗文耳其所以为训安在曰恶是何言也尧舜之事不以训人之父而可以训其子汤武之事不以训人之臣而可以训其君为子者曰吾不可以朱均吾而朱均则父必尧舜矣为君者曰吾不可以辛癸吾而辛癸则臣其汤武乎于是莫不惧焉以自修处仁迁义皆为君子之归而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相安于太古无事之天此独非圣经之训耶彼以为帝王之事非中庸之道不可以训者非知书者也
  诗论
  诗之二南葢所以咏歌文王之化也圣人采民谣被管弦而用乡人邦国以化天下以教后世铿鍧炳燿馨馥汗简固宜其诵圣德而美政治者无所不至也今攷其诗大率多述闺门之事与夫村谣野诵之声其词曽无少及于文王者是岂文王之德无足称耶噫此文王之所以为至徳所谓其民皥皥而莫知为之者也夫关雎樛木之后妃宫人能知之鹊巢采苹之夫人南国之家能知之兎罝之武夫羔羊之大夫在野者在朝者知之而甘棠之召伯人之其惠者知之知之固可得而咏歌之至于文王之德穆穆深逺其孰得而知之哉举一世之人咸囿于文王大造之仁鼓之舞之而莫测其用譬犹乾元黙运太虚无为而花木飞走群生之物发育长养于春风和气之中不知所以然而然也其形诸咏歌亦不过如春鸟秋蛩感时令而自鸣其乐耳彼何有于文王之德而咏歌之哉又况髙厚不可绘而动植易以画溟渤不可探而沼沚易以测仁厚之公子可以麟趾比仁心之诸侯可以驺虞言而文王之仁非特驺虞麟趾也彼虽欲歌颂之亦安所措其舌哉昔尧舜之为君也康衢谣之击壌歌之但曰不识不知而已曰帝力何有于我而已而巍巍如天之德荡荡乎民无能名焉文王其尧舜矣乎诗词之无及者无怪也虽然众流涓涓皆大海之水隙光荧荧皆日月之明彼后妃夫人与其诸侯大夫之贤何莫非文王之化哉诗人知辞虽未尝及于文王而实以深见文王之德转移动化之妙始作于家邦终于四海无以复加者矣故孔丛子曰吾于周南召南见周道之所以盛也若夫歌圣徳而美政治则周公之雅颂详焉所谓为圣人能知圣人者也彼二南诗人诚不足以及此
  春秋论
  圣人在上则以其道行赏罚于天下而立一时之政治圣人在下则以其道寓赏罚于笔削而立万世之政治先王之世五服以命有徳五刑以讨有罪此赏罚之赏罚也夫子作春秋荣华衮于一字之褒凛鈇钺于片言之贬是乃不赏之赏不罚之罚也赏罚之权仅可施诸其身而春秋之赏罚则其身虽死而罪不得逃焉赏罚之权仅能劝惩于一时而春秋之赏罚则足以劝惩于千百世之乆夫子虽穷不得位其功顾不大于有位者欤或者乃曰赏罚者天子之事夫子病诸侯大夫之僭也而作春秋而已则为之其何以责天下位公也道私也私不胜公则道不胜位道虽在我亦不得为有位者之事呜呼为此説者何其不知春秋耶夫位者天下之公器道者天下之公理天下宁有位公而道私者乎位之所以公者以道存焉耳道之不存位独能公耶首止之防周惠王将以私爱易嫡齐桓公合诸侯以定世子夫子则许之郑文公奉王命而不与盟夫子则责之是皆以道不以位也道之公所以匡其位之有不公者也夏商之季位不在汤武而道在焉故汤武奉天命以行赏罚桐宫之际位不在伊尹而道在焉故伊尹奉先王以行赏罚道之所在皆不为僭其僭者皆不合乎道者也周之既衰礼乐征伐不出于天子而乱贼肆行无所忌也故夫子脩春秋明王法以诛乱讨罪亦道之不得不然耳然于每嵗之首必书春王正月以见春秋之中或予或夺或进或退其所以赏罚之者皆王也而己无所与焉如是而假天子之权何不可者而犹以为僭乎或者又曰夫子作春秋赏罚之权不以自与而以与鲁曰此鲁之赏罚也葢鲁为周公之后故假以天子之权是亦不然孟子记孔子之言曰罪我者其惟春秋乎又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葢素王实任之也而曰不以自与可乎春秋之作上以续往圣之道统下以立万世之人极所以为百王不易之大法将以公诸天下后世而岂私以为鲁哉若以春秋鲁史为与鲁之书则夫子不过假鲁史以寓王法耳未见其与鲁也若以请讨陈恒为与鲁之证则春秋之法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亦非専为与鲁也昔成王赐周公以天子礼乐夫子犹或非之曽谓鲁为周公之后而独许其假天子之权乎是皆不通之论也此其为説葢蹈袭汉儒黜周王鲁之言而曲为辞其不足信也明矣
  礼论
  世之论礼者皆曰三王异世不相袭吾以爲三王之礼正相袭也古之王者乘时有作正朔则改服色则易徽号则殊文章器械衣服则别焉异焉其礼可谓不相袭矣而奚袭曰相袭而不在于所袭者是其所以为袭也人皆知相袭之为袭而不知不相袭之为袭不相袭之为袭袭之大者也四时之运春令木其气温夏令火其气燠秋令金其气凉冬令水其气寒各不相袭而所以相袭者不在于生百物成嵗功乎昔尧舜以天下与贤而禹则传子禹所以袭尧舜也孔子大管仲之功而孟子卑之孟子所以袭孔子也然则三王之于礼其亦不袭之袭欤何者礼有本有文本者天地之常经不可以不相袭文者古今之通义不可以必相袭也譬之鼓瑟然今日之柱以如是而音调明日之柱又如彼而音始调所袭者其音也所不袭者其柱也音既相袭则其柱不必胶矣是故四琏六瑚八簋宗庙之礼不相袭而袭其尊祖敬宗之心夏序瞽宗頖宫学校之礼不相袭而袭其养老敬民之典冠而毋追章甫委貌服而山火龙章车而钩车大路乘路旗而绥旂大白大赤名物固不相袭而所以尊瞻视明等威者则相袭也若巡朝若昏冠若丧葬仪文度数或损或益或隆或杀举不相袭然而亲诸侯成男女哀死亡之意又未始不相袭焉夫圣人岂不欲其制度文为一惟古之是袭哉顾法立而弊生时异而势殊或有宜于古而不宜于今者不得不少有变革以顺其天叙天秩之本然是则不相袭者乃所以深相袭也孔子曰殷因于夏礼周因于殷礼苟不相袭而何以为因乎
  国子监防士
  问国学之设所以维持世教造就人才而非徒为粉饰太平之具也自昔以来其建学之制为教之法得才之效互有不同则游于斯者不可以不知也请以所疑从诸君质焉孟子论学为三代所共宜其无异名也而礼有上庠东序右学东胶成均璧雍之异何以不合于孟氏孔门传大学之道不过三纲八目宜其无他道也而礼有三徳三行六艺六仪四术四教之目何以不同于大学师一也而有大司乐乐正师氏保氏司成司业之职何以分士一也而有曰选曰俊曰造曰进之义何所取周之五学与汉之三雍唐之七学宋之四学其数之不同亦各有説欤今太学之六堂其亦有同于古欤古之士以德业相先今乃行业不脩惟筭拨歴之月日岂以是为惜寸阴耶古之学以明经为务今乃经术不讲群争短差之甜苦岂以是为夺锦标耶欺诞相习每称病以免坐堂奔竞成风或附势而求速化惮拘束而乐放纵避勤劳而求安逸若是者可望其有成材乎兹欲变化士心作新士习使为师者各举其职不为倚席之博士为士者各修其业不为城阙之子矜争先于学问而资格之不计相尚于道徳而奔竞以为耻不负菁莪之化聿成棫朴之才何所施而可国初积分之法可复举乎湖学经义治事之教程子吏师尊贤之议亦可用乎抑别有其道乎前代太学诸生有举幡而救鲍司者有倡义而不汚朱泚者有杀身以争宰相之用舍者有卷堂以论宰相之起复者亦有优劣之差乎诸君皆四海之英由贡举而来肯自处若人下乎愿一吐胸中之竒老夫当敛袵以拜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