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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温陵集
古人不出户而知天下不窥牅即见星斗非谬语也夫星斗至高也不待窥牅而可见天下至远也不待出户而自知是近之未始不远远之未尝不近也卑之未始不高高之又未尝不卑也使近而不远则诚近也何取于近远而不近则徒远耳又何贵于远邪唯其近而又远远而即近卑者又高高者即卑此自迩自卑之论也盖言其未尝有远与迩高与卑也若果有卑高远迩如四维上下之不可易然则亦四维上下焉耳非所以论于君子之道也故夫子既引诗而复以父母其顺乎结之夫吾妻子之乐兄弟之翕本非所以为顺父母计也而父母自顺则道固有不行而至无阶而升者一读诗而可知也而谓父母为远必须自兄弟妻子之迩以至之可乎是不通之谈也而谓必先和吾之妻子以及吾之兄弟而后求顺吾之父母循序以进途焉可乎是又不通之论也此自迩自卑之说也盖言迩之可远迩之即远君子之道自迩足矣不必极远也自卑足矣不必穷高也
记者谓夫子不语神而中庸乃盛言鬼神之德之盛虽视之不见听之不闻而实体物而不可遗故能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骏奔走执豆笾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俨若对越肃若陟降而或见之者焉夫不见不闻至微也而能使天下历万古之人自然畏敬奉承拜而礼之祀而祭之则其体物不遗之验又甚显也微而又显显而实微鬼神之为德不既盛乎哉故其诗曰神之来也无方既不可以私心图度而遽以为有而神之应也如响又自能使人不可以厌斁不敬而遂谓之无然则鬼神信非虚也鬼神信非诬也夫子之语神也如此彼谓其不语者直记者之语耳记鲁论者又是何人多出曾子与有子之门人也夫神为不测故缓词不足以尽神鬼为难知故显词不足以道鬼此唯曾子得闻之虽有子尚不知其得闻与不何如也而可使其门人弟子听之哉而可与其不可与语者语之哉则其谓夫子之不语神也固宜
曰鬼神之道幽远难明非但有子不得闻即子路亦未之闻也季路问事鬼神而夫子不语但告之曰尔且未能事人安能事鬼乎夫当时之所谓人者果孰有过于夫子也正名之告直以夫子为迂而不听则其不畏天命狎大人而侮圣言甚矣安在其能事人也不能事人安能事鬼便是直语以事鬼之道非不语之也何也人鬼一道不能事人以故不能事鬼则凡不能事鬼者便是有鬼神而不信其赫然临之在上质之在旁也又岂有能事人之理哉然则今之所谓能事人者事势也非事人也真能事人则自能事鬼矣故唯大圣人为能事鬼则以大圣人能真事人故也今观夫子之言曰吾若有他妨而不得与祭是即不祭是即慢神吾不敢也是故祭先生在祭神如神在凡乡党一书所以纪圣人之事神者详矣虽以乡人之傩鄙俚俗恶圣人亦必朝服焉自阼阶以临之若曰是皆有神明在乡人所为祷祀而祈禳者也敢不敬与唯是祭不欲数数则烦其慢神也滋甚又不欲渎渎则谄其慢神也益甚故曰敬鬼神而远之唯是春秋二时乃修其祖庙陈其宗器设裳衣而荐时食葢敬神也恐烦神也又曰非其鬼而祭之谄也如鲁之郊禘季氏之旅泰山王孙贾之欲媚灶皆谄之也大不敬也神其享之乎故又曰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木放知礼之本深为夫子所大是以抑扬言之言泰山之神不可以非分而求本欲求福吾恐其反速之降殃也大不可也又非林放者比也即夫子此言观之则泰山为有神乎为无神乎如其无神祭之何益如其有神可妄祭邪故夫子曰我战则克祭则受福然则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葢自有天地以来直至今日矣有此天地即有此人鬼有此世界即有此贤圣有此贤圣即有此祀典使其无神圣人何谓而制此祀典以贻万世设使一圣人者作聪明以举之于前后来千圣相继独无一人见其不可乎即声言以辨其为惑世诬民正所以见其不苟同者何以愈经后王而祀典愈备也今之学者言及鬼神则以为异端释老之教小言之则以为耻大言之则断以为狂然自入仕以来一入公门则必先祭门而后敢入祀土地神而后敢坐不先齐宿于城隍仍为文以告于城隍之神则不敢遽坐政事堂而听政则自九卿百执事而下以至郡守邑令诸大小官罔不皆然矣何独无一人明其不然者毁神像而惜此性醴之供也不但是也春秋二丁先圣先贤报本反始似矣若夫山川社稷之坛风云雷雨之坛无祀厉鬼之坛则自上元清明以至初秋霜落冬寒阴气惨栗之候无不有祭祭又必遍于各里各乡各村各社不太烦乎此何义也今之官者虽不敢废祀然亦故典焉耳非但既灌而后乃不足观披倚临祭神亦吐之矣宁独诸坛即以夫子言语童而习之以取功名富贵而两庑为马粪之巷牌次为厨庖之版矣藐然不理是尚能事人乎中间有真实爱民者蠲洁牲醴齐戒必明山川鬼神自降之福化灾为祥厉不作殃岁时丰稔民日以宁而是等反笑之以为拙痴之以为大认真矣然是等也平居无事则慢神而虐民小小疾病细细惊惶即求神问鬼祷祀并作虽淫祠妖魔祀典不载者亦哀求之万端也其最信神信鬼者则又莫如此等辈不亦可笑之甚与故圣人之祭以受福而世人之祭以致祸则不能事神之故可知已夫唯圣人能事神故其敬之也专夫天命玄鸟降而生商何其诞也而圣人以为至祥极瑞笔之于经而不删若在今人必且吐哕弃之矣帝赍良弼说筑唯肖何其诬也而武丁即以为上圣大贤爰立作相而不问若在今人必且交章弹劾而以死诤之矣此无他不知人故也不知人由于不知天故曰质诸鬼神而无疑知天也此非至诚如神者又孰能知之故又曰神以知来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故知幽明之故故知鬼神之情状一实理之自然一真诚而不可掩也如此非诞也非诬也特心非至诚见滞凡近遂怪之不信执之以为诞且诬耳矣嗟嗟执无鬼之说者卒为鬼所拷而不知作无佛之论者因为妇所讥而后省古今迷人大抵然矣而何足以费吾喙
君子所以无愿外之念者以其能素位也所以能素位者以其无入而不自得于已也若无自得之益则见内轻见外重而能不愿外者未之有矣既愿外安能素位故君子之心自得焉耳矣今夫贫贱我素有也一旦而居乎富贵之位则视富贵又若素有然而行乎富贵之所得行不见其身之从贫贱来也今夫夫富贵找素有也一旦而居乎贫贱之位则视贫贱又若素有然而行乎贫贱之所宜行初不见其身之从富贵来也以至患难夷狄莫不皆然平居无事初不知有患难也卒然而立于患难之地则患难与居若素患难然不以为异也素居中国初不识有夷狄也卒然而入于夷狄之乡则夷狄与同若素夷狄然初不知其为中国人也夫富贵贫贱患难夷狄皆位也而视之若素则易位而安而自无愿外之想富贵贫贱患难夷狄皆外也而外者不入则无入不得而自无出位之思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苟自得又何往而不可哉居上居下处已处人皆可知矣曰昔人谓光阴者百代之过客又谓人生如寄多忧何为此庄生之所以称达也今夫子言素位则步步皆实际似与庄生等所见不同余谓前圣后贤皆重在自得上其自得同则所言自无不同者苟无自得之妙则视之如传舍亦一时影响之见自解之意耳履之如实地亦一时气质之强好胜之私耳非孔子庄子本旨也今观夫子福富贵如浮云宁独传舍庄生鱼乐于濠梁之上贫贱若曳尾之龟其为素位亦已极矣扶杖逍遥与逍遥御风何殊百代过客乎观人间世以应帝王步步皆实诣宁独吾夫子教人素位哉故学者须得圣贤自得之益苟自得纵不同亦何妨也
哀公一小国之君也兼是昏弱太甚之君不足与言矣就使有问当对亦岂无别方便接引之语而即告之以九经语之以诚明九经则自修身尊贤亲亲而推之以至于柔远人怀诸侯诚明则详之以博学审问知天知人以至于一人已百人十已千弗得弗措焉此皆圣人平天下之事功夫岂哀公之所能辨也余谓夫子非告哀公也所以告诸弟子也正所以教天下万世之为人君者也特因哀公之问而遂发之耳纵春秋之天下无一人能知而行万世之天下终无有一人能知而行之者邪则夫子之教在也令观大学一书所言平天下之道备矣是皆自问自答自唱自和虽弟子亦不待其问而遂自言之况因君有问犹谓发之有端夫子安能以已也邪大抵圣人之人千万世合为一人之人也故不在天下则在万世非世人一人之人所可比也既不得而比而又鸟得而知之哉大学言古人欲明明德于天下余谓吾夫子欲明明德于万世
尽性之道唯至诚能之盖性尽则洞彻到底不留一尘矣故曰尽性性尽则人性亦尽物性亦尽何也人物与我同一性也若犹见有人犹见有物未为能尽其性也性尽则化育在我参赞自我何也天地与我同一性也若化育不自我参赞不自我犹未能能尽其性也故中和一致而天地自我乎位万物自我乎育呜呼至矣非虚言也
夫至诚则无事矣未至于诚必有物以蔽之蔽则不亮而未免于自欺故必物格知至而后意诚此大学所以言格物也诚之未至必有物以遏之遏则不直而不能以通流故必致苗通碍而后诚至此中庸所以言致曲也致曲则疏畅直达诚自在矣诚则形不可遏也形则着自日章也着则明遂光显也然形则犹滞于象滞则尚未活动着则犹着于影着则尚未变通明则尚疑有光景景则迹未融而诚尚在非化也化则乃可以言至诚故曰唯天下至诚为能化也人存政举故人道敏政人道敏政故为政在人是故必敬大臣也必体羣臣也必知尊贤也知尊贤则自然知其孰为大臣而当敬孰为羣臣而当体矣等杀有不了然乎然何以知其为贤也葢取人之本在身又必先修身以为取人之本焉身又当如何修修之以天下所共由之五达道也道又当如何修修之以吾身三达德之仁也而仁又非他反而求之即此人是已故曰仁者人也是故欲修身者不可以不知人而仁之发莫大于亲亲有人则有义而义之用莫大于尊贤则修身即为仁尊贤即为义矣原非在外也有人必有礼而礼之施则尊亲有序亲贤有秩亦非在外也夫仁即此人则君子固不可以不知人而出之为义生之为礼义实天之制礼实天之经则君子尤不可以不知天矣既知人又知天则身修而取人之本豫矣修身则能顺亲可知也取人则能尊贤而敬大臣体羣臣又可知也由是而子庶民来百工柔远人怀诸侯以为政于天下有不易易乎哉故曰为政在人取人以身修身以道修道以仁而仁者人义与礼者天天之未始不为人人之未始不为天也故知天知人则身修而自能取人呜呼尽矣下文天道人道皆说知天知人以修身事故详言之葢不患其不能为政而患其不能取人不患其不能取人而患其不能修身也
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而天道则不勉不思而从容自中所谓诚者也思知天又不可以不知人而人道则必详择此不勉不思从容自中之善而固执之不敢失所谓诚之者也故诚者其道自然是谓至善是以谓之天也诚之者之其所自然是谓择善是以谓之人也故道以诚为至而学以思诚为功天固未始不为人人亦未始不为天则我为诚之亦为诚者而修身之事毕矣岂别有修之之功哉我自有天而我自知之耳我自有人而我自知之耳一诚焉已矣一善焉已矣故中间两言所以行之者一指此诚也指此善也善即诚而诚即善一实理而无以尚自其真实不虚曰诚自其物莫能尚曰善又一也故次言明善诚身终言择善固执明则待于择择则无不明然善又如何择下文博学五句正所以择善而诚之之事也自今观之夫子每教人博文矣虽颜子亦每从事于斯矣但学者但知徒博而不知反约唯颜子能知夫子之善诱即于博文之中而择乎中庸遂得一善云耳葢谓之曰博学则自朝至夕凡目之所视耳之所□所唻身之身之所遘足之所履手之所持一切五伦交接酬应何莫而非学也何莫非学则何莫非□无往非文则无往非博矣故曰博文然博矣而约者何在详矣而至一者何在吾又于何而择之而执之哉不就明师良友而审问焉不可也问而曰审则非泛问可知矣既问既审而得夫疑信相参之机则退而思之方为有地然思又不可以不慎也不慎则远思是谓外驰非通微之思也不慎则苦思是谓劳志非无思之旨也必慎思之而得其所以憧憧往来者然后辨而明之以就正干有道亦庶几达其所谓不思不勉焉者矢是反约之功明善之学也而能笃而行之者虽欤或日一至或月一至不啻足矣故又曰笃行之生知者一而学知者以百能之而不让生知者十而困知者以千能之而不辞必得乃已弗得弗措果能如是笃行虽愚必明况非愚邪虽柔必强况非柔邪故必笃行此审问慎思明辨之功务得一善焉乃已尤为择善诚之者之最要切处故以笃行终焉此唯颜子能之若由赐之徒非不由审问慎思明辨以恍忽其所谓一者而笃行之弗力是以不能期月守不能拳拳服膺而弗失非不能服膺之罪也未见其的然有可守之实而遂自以为足之罪也非不能期月守之罪也未得而自以为得而不肯笃实而力行之以求其实得之罪也实得则诚矣诚者实之谓也既实得又乌用守若又有待于守有待于固执焉非实得也即此不诚甚矣非诚也非天道也若夫博文之旨则民咸用之百姓与能之愚夫愚妇共由之矣夫谁不学夫谁能离之而不博
无德而作礼乐愚而好自用也无位而作礼乐贱而好自专也有德矣有位矣而不当时而作礼乐生乎今之世反古之道也夫自用也自专也生今而反古也如是而灾不及其身者未之有也夫议礼制度考文此王者之礼乐而有德有时有位之天子之所作也若非此等天子而欲议礼制度考文以兴礼乐得乎试观天下之今日时王之制作尚在庶民之信从未改故车则同轨无敢制度者书则同文无敢考文者行则同伦无敢制礼者是故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可见王天下者其所重先在德也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不敢作礼乐焉可见王天下者其所重又在位也有德有位而不当时则夏殷是已今之所用者周礼吾不从周而谁从哉可见王天下者其所重尤在时也故曰王天下有三重焉有此三重而后仪礼制度考文以作礼乐则无自用自专生今反古之牛灾不及身而过可寡矣故又覆言之曰上焉者有德有位而不当时是无征也无征不信不信民弗从三重缺其一是以不可下焉者有德而无位与时是不尊也不尊不信不信民弗从三重缺其二尤不可矣故君子之道本诸身有其德也征诸庶民又信且从有其位当其时也如此则三重在我宁独可以寡过乎哉将见考三王而不谬虽三王不能违时也建天地而不悖虽天地不能违时也以质鬼神则鬼神不疑吾不能违时之论也以俟百世则百世圣人不惑吾不能违时之言也然则时乎时乎固圣王之所独重矣以夫子之圣而不当时又安能已吾夫子又安能已于反复而言之详也与哉虽然若夫子者又岂时位之所能限也使时位而可以限夫子则夫子亦与千古帝王百世圣人等耳乌在其为贤于尧舜生民以来之所未有者乎故夫子亦自知之夫子亦自言之若曰质诸鬼神而苶疑知天也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知人也夫学以知天知人也则万古同一天万古同一人是谓万世一时天且弗敢违之矣而何时之待乎是谓万世为土人人胥载之矣而何位之有乎是故唯无动也动即世为天下道而岂直当世唯无言也言即世为天下法而岂直当世唯无行也行即世为天下则而岂直当世近而千百年服之无斁而厌者谁远而万亿载望即兴师而欲从末由不心服者又是谁此可以见夫子之无时不然矣此可见时之不能违吾夫子矣夫子虽以此称君子其实葢自谓也彼君子者又乌能然以今观夫子其果世为天下道世为天下法与则否也夫子之言真若合符契矣故复引诗以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