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温陵集


  ?李绩

  李绩一言丧邦何谓哉田舍翁多收十斛麦尚欲易妇况天子乎此平常之说也平常缘于人情名教高于责备然安知夫专事名教者平生果无三房五室与帷簿之私乎吾恐其不免于责主之明恕已之闇也甚矣修齐治平之说之足以祸天下也非修齐治平之不可也所以讲于诚意正心之说者非也姑未暇论夫高宗之昏其能割枕席之爱以拱手听命于诸公乎武氏妬悍如此其肯低首回心终为人下乎诸公于此亦不智矣诸公但见犯颜敢谏之为忠杀身成仁之名美尊守名教之为贤不知适以增武氏之虐焰而引之滔天也葢至于易姓受命改唐为周然后知其罪不在李绩许敬宗而在禇遂良长孙无改诸人矣彼其敢于肆毒兴罗织诛杀宗室大臣者不过欲以箝天下之口而使之不敢违异也使其时画如陈平???侯畧无违异之嫌则武氏固聪明主也非吕氏比也试观近古之主有知人如武氏者乎有专以爱养人才为心安民为念如武氏者乎此固不能逃于万世之公鉴矣夫所贵于君者不过以不知人为患耳今观娄郝姚宋诸贤并罗列于则天之朝迨至开元犹用之不尽如梁公者殊眷异礼固没身不替也宋璟刚正嫉邪日与二张为仇武氏不过也何也贤人君子固武氏所深信而敬礼者彼其视庐陵王辈懦而不足为不待他日有天下而后见也然则武氏岂宜以女主观哉善乎贾生言之曰人主之行异布衣布衣者竞小廉矜小行人主惟天下安社稷固耳由此观之帝王卿相所责固大矣若谓李绩一言丧邦则陈平周勃阿意顺旨梁公终始于浊乱之朝禠裘纵博日与淫奴为伍是皆万世之罪人也

  ○贼臣

  所谓贪贼者谓其志在得失犹可得而饵之笼置而使之也如林甫桧者方自以才智驾御一世非汉祖之神圣魏武之雄杰安能使之哉故有国者不可不慎也若蔡京使贪可也陈平使诈可也周兴来俊臣等使之残刑以逞可也彼吕不韦司马仲达诸人虽以秦皇之威魏武之狡不可畜而使之也何也彼固以畜秦皇魏武为也一灭秦于先能使秦皇为其子一灭魏于后能使魏武不能弃其身皆千古巨奸未可轻易非是则虽狠如敦温逆如安史皆可得而驱驰畜养之矣不必弃也何也天下惟小人最多才焉故也才不易生故尤不易弃此惟真聪明之主能知也怀恩怀光乃心王室区区之心无以自明不能抵头就戮甘心于谗臣之口遂发愤以至此耳非可与逆贼同比伦也明矣是皆死难立功之臣也若王陵数子不忍去官而忍杀母非但母死不奔丧已也曾参绝之矣

  秦桧
  太子宪
  唐宦官

  ?秦桧

  使桧不死高宗有寒心矣使桧幸而永年高宗不寿桧不但欲受九锡已也原其所以竭力事金者冀他日如契丹立石敬塘故事耳其设心自以坐而享张邦昌刘豫之贵也赵鼎诸人不学无术尽入其术中而不悟悲夫

  ?太子宪

  明皇待诸弟如此待诸子又如彼何也让皇帝于是为不可及矣非让皇帝有太伯伯夷之贤则明皇之待诸弟不难于诸子矣

  ?唐宦官

  元载亦有权术可用然代宗初失国倚恃鱼朝思力而卒受制于朝恩及诛鱼朝恩实得元载力而卒受制于元载然则为人主者亦难矣不用不得用之又不得是以虽郭令公心事如青天白日人主难遽信也而况如令公者古今天下又最希鲜者乎吁非大圣人安能当九五之位与

  ○外臣总论

  时隐者时当隐而隐所谓邦无道则隐是也此其人固有保身之哲矣然而稍有志者亦能之未足为难也若夫身隐者以隐为事不论时世是也此其人葢有数等焉有志在长林丰草恶嚣躭寂而隐者有懒散不耐烦不能事生产作业而其势不得不隐者以此而隐又何取于隐也等而上之不有志在神仙愿弃人世如陶弘景辈者乎身游物外心切救民如鲁连子者乎志趣超绝不屈一人之下如庄周严光陶潜邵雍陈搏数公者乎葢身虽隐而心寔未尝隐也此其隐葢高矣然犹未大也必如阮嗣宗等始为身心俱隐无得而称焉嗟夫大隐居朝市东方生其人也彼阮公虽大犹有逃名之累尚未离乎隐之迹也吾谓阮公虽欲为冯道之事而不能若冯公则真无所不可矣

  吏隐外臣总论
  胡广
  冯道

  ?吏隐外臣总论

  使子房不为韩则终始辟谷人也且不知有吏矣安知有吏而隐乎既已藉汉灭秦报韩是以不容不吏隐于汉耳迹若吏隐而心非也吾迹其终之所就又得不谓之吏隐乎使侯生不遇公子则终身抱关人也一遇公子则出奇画策刎颈相随视死如饴矣何者得死所也迹若吏隐而心亦非也吾迹其七十之初据其平生之寓是以亦谓之吏隐云耳吾故曰二子皆吏隐也夫古今豪杰终身不遇而卒老于抱关死于牖下者何限也彼侯生之得死于公子者幸也设不幸而不得死则将终抱关将终吏隐自不容不甘之矣若子房者当日既不能死始皇于一击之下他年又若不能遂灭秦之凶子房肯甘心辟谷已乎呜呼国士之遇也知已之感也灭国之恨也五世之冤也千载豪杰其揆一也吏不吏隐不隐皆迹也非所论也具眼者倘以我言为然否

  ?胡广

  甚矣杀身之难也世之人士动以杀身律人过矣使必皆杀身而后可此贤者所以终身岩穴不肯见于世也胡广赵诫虽不能如李杜之极谏力争然李杜既死仍复有李杜者相继而起罗列于朝谁之力欤其与自杀而遂已者厥功倍矣故曰天下中庸有胡公信哉其为中庸也岂若张禹者以帝师之重言听计从乃曲意阿鳯专为孙谋者比乎吾是以亦谓吏隐也葢隐于无名者也

  ?冯道

  冯道自谓长乐老子葢真长乐老子者也孟子曰社稷为重君为轻信斯言也道知之矣夫社者所以安民也稷者所以养民也民得赡养而后君臣之责始塞君不能赡养斯民而后臣独为之赡养斯民而后冯道之责始尽今观五季相禅潜移嘿夺纵有兵革不闻争城五十年间虽经历四姓事一十二君并耶律契丹等而百姓卒免锋镝之苦者道务赡养之之力也谯周之见亦犹是也呜呼观于谯周仇国之论而知后世人士皆不知以安社稷为悦者矣然亦必有刘禅之昏庸五季之沦陷东汉诸帝之幼冲党锢诸贤之互为标帜乃可不然未可以是而借口也

  李温陵集卷之十五

  ●李温陵集卷之十六

  海虞后学顾大韶仲恭校

  读史三

  ◆读史三

  曹公二首
  杨修
  反骚
  史记屈原
  渔父
  招魂
  诫子诗
  非有先生论
  子虚
  贾谊
  鼌错
  绝交书
  养生论
  琴赋
  幽愤诗
  酒德颂
  思旧赋
  杨升庵集
  蜻蛉谣
  唐贵梅传
  茶夹铭
  李白诗题辞
  伯夷传
  岳王并施全
  张千载
  李涉赠盗
  封使君

  ○曹公二首

  曹公欲以爱女嫁丁仪五官中郎将曰妇人观貌而丁仪目眇恐爱女不悦后公与仪会因坐而刻谈勃然起曰丁掾好士即使其两目盲犹当嫁女与之何况但眇是儿悞我呜呼曹公爱才而忘其眇爱才而忘其爱爱才而忘其女之所不爱若曹公真可谓爱才之极矣然丁掾亦何可当也夫人以目眇为病而丁掾独以目眇见为奇吾是以知曹公之具眼矣是故独能以只眼视丁掾也是故丁掾可以失爱女而不可以失岳翁纵不可以称岳翁而不得不称以知巳之主
  魏武病头风方伏枕时一见陈琳檄即跃然起曰此愈我疾此愈我疾夫文章可以起病是天下之良药不从口入而从心授也病即起于见文章是天下之真药不可以形求而但可以神领也夫天下之善文章如良医之善用药古今天下亦不少矣故不难于有陈琳而独难于有魏武设使呈陈琳之檄于凡有目者之前未必不皆以为好然未必遽皆能愈疾也唯愈疾然后见魏武之爱才最笃契慕独深也故吾不喜陈琳之能文章而喜陈琳之遇知已葢知已甚难虽琳亦不容不怀知已之感矣唐之明皇岂不是能文章者然杜甫三大礼赋浩然不才诗已弃之如秦越人矣况六朝之庸主哉况沈谢引短推长僧虔秃笔自免孝标空续辨命哉

  ○杨修

  史称丞相主簿杨修谋立曹植为魏嗣曹丕患之以车载废簏内吴质与之谋修以白操丕大惧质曰无害也明日复以簏载绢而入推验无人操由是疑又修每当就直虑有关白忖度操意豫作答教十余条勑门下随问应答于是教裁出答即入操怪之乃收杀修此为实录矣或以修聪敏异常又与袁氏为婚故曹公忌之夫曹公爱才今古所推虽祢正平之无状犹尔相容陈孔璋之檄辱及父祖且收以为记室安得有此且有此安得兼羣雄而并天下也其欲谋立临淄为丕等所谮是的葢临淄本以才捷爱幸秉意投修故修亦自以植为知已植既数与修书无所避忌修亦每于操前驰骋聪明则修之不善韬晦自宜取败修与祢正平孔北海俱相知俱是一流人故俱败

  ○反骚

  雄少好辞赋慕司马相如之作怪屈原文过相如至不容作离骚自投江而死悲其文读之未尝不流涕焉以为君子得时则大行不得则龙蛇遇不遇命也何必湛身哉乃作书往往摭骚文而反之自崏山投诸江以吊屈原云李生曰离骚离忧也反骚反其辞以甚忧也正谓屈子翻愁结耳彼以世不足愤其愤世也益甚以俗为不足嫉其嫉俗愈深以神龙之渊潜为懿则其卑鄙世人驴骡下上视屈子为何物而视世为何等乎葢深以为可惜又深以为可怜痛原转加而哭世转剧也夫有伯夷之行则以饿死为快有士师之冲则以不见羞污为德各从所好而已若执夷之情而欲兼柳之和有惠之和又欲并夷之清则惠不成惠夷不成夷皆假焉耳屈子者夷之伦杨雄者惠之类虽相反而实相知也实未常不相痛念也彼假人者岂但不知雄而亦岂知屈乎唐柳柳州有云委故都以从利兮吾知先生之不忍立而视其颠覆兮又岂先生之所志穷与达其不渝兮夫唯服道而守义吁嗟先生之貌不可得兮犹彷佛其文章托遗编而叹喟兮涣余涕其盈眶哀今之人兮庸有虑时之否臧退默默以自服兮曰吾言之而不行其伤今念古亦可感也独太史公屈原传最得之

  ○史记屈原

  夫为井者泄淤泥而莹清泉可以汲矣而乃不汲真不能不令人心恻也故知王明则臣主并受其福不明则臣主并受其辱又何福之能得乎然则怀王客死于秦屈原沉没于渊正并受其辱者耳曷足怪也张仪侮弄楚怀直似儿戏屈原乃欲托之为元首望之如尧舜三王虽忠亦痴观者但取其心可矣昏愚庸主有何草制可定左右近侍绝无与原同心者则原亦太孤孑而无助矣且所草藁既未定上官大夫等安得见之既得而见则是吾示天下以公也公则无有我人又何待夺又何夺之而不与乎即推以为上官大夫之能可也不待彼有夺意斯善矣此以人事君之道臣之所以广忠益者真大忠也甚不可以不察也

  ○渔父

  细玩此篇毕竟是有此渔父非假设之辞也观其鼓栧之歌迥然清商绝不同调末即顿显拒绝之迹遂去不复与言可以见矣如原决有此见肯沈汨罗乎实相矛盾各执一家言也但为渔父则易为屈子则难屈子所谓邦无道则愚以犯难者也谁不能智唯愚不可及矣渔父之见原亦知之原亦能言之则谓为屈原假设之词亦可

  ○招魂

  朱子曰古者人死则以其上服升屋履危北面而号曰皋某复遂以其衣三招之而下以覆尸此礼所谓复也说者以为招魂复魂有祷祠之道尽爱之心葢犹冀其复生耳如是而不生则不生矣于是乃行死事而荆楚之俗乃或以施之生人故宋玉哀闵屈原放逐恐其魂魄离散遂因国俗托帝命假巫语以招之其尽爱致祷犹古遗意是以太史公读之而哀其志焉李生曰上帝命巫阳占筮屈平所在与之魂魄巫阳谓屈原放逐江南魂魄不复日久不待占而后知筮而后与也但宜即差掌梦之官往招其魂速之来归耳夫返魂还魄生死肉骨天帝专之乃使阳筮之帝之不足为明矣故阳谓帝命难从而自以已情来招引之也天帝亦遂辞巫阳而谢不能复用屈原焉葢玉自比巫阳而以上官柔兰等比掌梦之官以怀襄比天帝辞意隐矣其招之辞只述上下四方之不可久处但道故国土地饮食宫室声妓宴游之乐宗族之美绝不言当日事可谓至妙至妙善哉招也痛哉招也乐哉招也同时景差亦有大招辞至汉时淮南小山作招隐士朱子曰淮南王安好招致宾客客有八公之徒分造词赋以类相从或称大山或称小山汉艺文志有淮南王羣臣赋四十四篇是也王逸云小山之徒闵伤屈原身虽沉没名德显闻与隐处山泽无异故作招隐士之赋以彰其志

  ○诫子诗

  明者处世莫尚于中优哉游哉于道相从首阳为拙柳惠为工饱食安步以仕代农依隐玩世诡时不逢才尽身危好名得华有羣累生孤贵失和遗余不匮自尽无多圣人之道一龙一蛇形见神藏与物变化随时之宜无有常家卓吾子曰既云随时之宜则首阳非拙既云无有常家则何必柳下而后为工班固赞曰刘向言少时数问长老贤人通于事及朔时者皆曰朔口谐倡辩不能持论喜为庸人诵说故今后世多传闻者而杨雄亦以朔言不纯师行不纯德其流风遗书蔑如也然朔名过实者以其诙达多端不名一行应谐似优不穷似智正谏似直秽德似隐非夷齐而是柳下惠戒其子以尚容其滑稽之雄乎卓吾子曰向既称朔口谐辩倡则是论胜也而曰不能持论何哉向之所谓论者向去朔未远千载而上恍然犹将见之而问于长老之在朔时者向可知也当朔时朝野无半人知朔唯武帝知朔故朔有谏必听彼同时诸长老谁是知朔者而问朔也不见设客难乎吁言不纯师行不纯德流风遗书蔑如乎不也雄之为人益可知矣卑卑弄其唇吻欲以博万世之名视朔奚啻霄壤余此参驳当为朔雄实录

  ○非有先生论

  遇得其人则一言以兴遇不得其人则一言遂死千载遇少而不遇多此志士所以在山仁人所以尽养寿命也唯其不忍为是以莫肯为歌咏弹琴乐而忘死宜矣然则东方生葢亦幸而遭遇汉武者也人谓大隐居市朝以东方生为朝隐噫使非武帝爱才知朔如此敢一日而居市朝之间哉最先避世而歌德衰者朔也

  ○子虚

  班固曰史迁称春秋推见至隐易本隐以之显大雅言王公大人而德逮黎庶小雅讥小已之得失其流及上所言虽殊其合德一也相如虽多虚辞滥说然其要归引之节俭此与诗之讽谏何异杨雄以为靡丽之赋劝百而讽一犹骋郑卫之音曲终而奏雅不已戏乎余谓杨雄此言非但不知人亦且不知文非但不知文亦且不知言非但不知言亦且不知讽矣既不知讽宜其剧秦而美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