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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舟集
淮蜀论
言固有大小也大言之则为迂小言之则为局量其时之安危事之是非而为言大小之制也厥今天下之势宜何如言之曰淮曰蜀云者是不得已而有言也譬夫考作大室俾子孙世居之葺之以蕃育生养其中悠乆分裂破壊撑拄頺垣堕砌者大半则当量其家之力而为日补日葺以求复其初今天下之势曰淮曰蜀云者是今日可合之势也小言而不敢太局大言而不敢太迂是亦不得已而为言也且夸诞而无当浮竞而无极以茍悦上意而窥中主欲至使目语而心违之口顺而腹非之樊哙愿得兵五千横行匈奴而季布欲斩之臧宫愿得骑五千以立功匈奴而光武笑之此二子者大言不切于用必有能知其説者贾谊曰聴言之道必以其事观之况以天下之势论天下之兵得不量其言之小大而致其聴之可不可乎摇摇中流以幸舟楫之得济于风涛澒涌之中嗟夫聴者之不审言者得以幸免今士大夫相习为大言乆矣不可不折之以其事也所谓攻守者虽兵家预形然守淮守蜀二者可合而不可离亦不可偏举此一定之论也且借三国之势论之诸葛孔明之入蜀也曰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难与争锋吴孙权可与为援而不可图荆州连吴防巴蜀用武之国益州沃野千里髙祖因之以成帝业如亮之言合吴蜀之势今日淮蜀一定之论也至曰用荆州以出宛洛用蜀以窥秦川而覇业可成夫孔明之言岂不欲大其言曰中原可复三国可合乎乃局于一方而自守也善夫张华谓羊祜曰吴立令主虽百万之众长江未可越此守淮之説也然则天岂限絶南北乎我疆我土枕戈不忘以形为守以心为攻守必以人战必俟时不徒取人之空言而责其已试之事其成否必有不可掩者嗟夫人意即天意也若以泛泛之言而轻用天下付成败于一掷不几于轻举而失所重哉吾故举淮蜀可合而不可离以为东西轻举之戒为守淮蜀之当务云
建康形势论
愚谓天下要令有势而后以道运之譬如善奕用棊不多而得势已广今日之建置他日之补就如丝贯绳聮不见闲隙可乗之处而后大势定夫惟势定故四方耳目趋于势之所重以决其功之可立六朝以来其进取中原者不乏然而知进而不知所以为后顾之计如驱子弟以鬭之通衢不幸力竭反顾其家则逺而无所告诉殷浩陈庆之不足道也桓温谢刘裕吴明彻皆有破竹之势而不知所以委重故一朝涣散前功尽废世尝谓项羽既取关中乃退都彭城以成沐猴之讥愚谓项羽不失防特悟之太晚故后世得以成败立论耳方羽之既杀防稽假守也使之畧建立根本而后遣心腹渡江身据山东以观中原之困徐起而乗之则伯业已成矣项羽刚躁欲速新得防稽客主未定乃驱人之子弟以渡江既得关中自觉其客寄之难乃复归重于山东顾已无及矣凡今天下之势所委重者何也长江之南建康为重频年有望幸之意临安驻驆已逾三十年兵民井邑卒未可动摇而应接江淮则疑于迂缓愚常观太宗皇帝新一天下之心首以真宗皇帝判开封府事非徒使之知民间利害而已也监国抚军以缓养急圣谋深逺其孰敢议又惟宋元嘉中王谟以彭城要兼水陆请以皇子为刺史至魏佛貍声言渡江而建康列戍至于亘七百里所使佛貍不敢轻进者臧质在盱眙武陵王骏在彭城也方今建康左控姑孰而右引京口古来守御胜防如胶柱调瑟茍非其人言之何益恭惟修复陵寝自是天家大事亲王既出阁愿付之以建康留钥之权内增帝室之重外系民心之一徐观晋宋所以经营彭城之势使其他日可以用山东而临中原则广陵淮隂以东可以列戍相望而制之于此矣凡天下之事图之于目前者未若先定其势之为不可胜也我有不可胜则彼欲求胜者所以成吾必胜之势内法太宗之神谋近取彭城之制胜归重建康其为先乎
以守养战重方面论
愚闻之东晋有弱中之强故江淮分守御之势李唐有强中之弱故河朔养腹心之忧夫外视弱矣而守御有定论则未尝不强外视强矣而制驭不自我则未尝不弱夫知守而后可以谋战茍惟守之无地则战者虽百胜其能乆乎东晋虽战不足而守则固是以聪勒苻坚之强不能逞南渡之欲李唐虽战有余而守则不力是以赵魏之地常鞠为盗贼之囿天下之势其根本在守而其应在战是知逺攻者必近守不可忽也刘宋元嘉七年到彦之等以舟师自淮入泗泝河西上碻磝滑台虎牢金墉四镇列兵分守魏主命悉众北渡诸将莫不称庆而王仲徳独以为敌人仁义不足而凶狡有余今敛戍北归必并力全聚若河氷既合将复南来至十一月而四镇复陷以檀道济之威畧亦不过全军而已此前事之鍳也徃者北人之归河南五路也或传北人之谋谓要得入川不难将陜西弃下三五年南兵决来守之道路已熟一发决去必取川蜀是知示弱以致吾之骄佯北以诱吾之进遗我以残破之地使吾取之以分吾兵势约我以和好之言俾吾信之以出吾不意我之前日所以失者犹元嘉也夫鞭虽长不及马腹而强弓之末不能穿鲁缟六朝之际河南之地随得随失盖地既平旷敌通其内淮南隔其外而制胜之重或又遥决于大江之南借使得河南之地多置兵则粮运难通少置兵则不足以自固大军稍逺士心便怯此宜可虑也愚谓今日悠乆之虑要以守而待战两淮之地形势不相为应者愿仿六朝兼督之制以重臣分临之多者不过数州使诸将有以分屯而聴其节制如庆厯各以分委韩琦辈重其方面之权而申以春秋责帅之义无事则谋守有事则总之于府此所谓以守养战而以弱养强也
分重地以委心腹论
愚闻之用意于悠乆者视目前为轻而意外为重是故智者不以其所重易其所轻凡人之有所甚爱与夫有不欲者情也情用于所爱故目前之轻或享其逸情忽于所不欲故意外之重或废于劳岂特人情之不自觉亦私欲胜而不自知耳孙武斩宫人穰苴刺庄贾魏绛戮杨干此所谓激之使奋盖善权轻重而深明劳逸者也夫居其轻且逸而不自忧此孙武穰苴之所不堪也方今天下轻重之权制之于上目前之所忧或不分任天下之重而意外之忧尝以施之所不欲之人故任其重者或无激昻之意窃尝羡慕于安逸愚尝怪东晋其清谈风流如温峤庾翼谢尚谢安父子其于庙朝未尝无萧然出尘之意至于临戎制胜率先武夫而使之信服温峤能制陶侃谢尚能抚姚苌庾翼能知桓温谢能御牢之彼岂无所以素折其心哉六朝守御要地如淮隂雍丘合肥钟离歴阳虽外廹彊敌多以轻裘缓帯临之而今顾尽以责踈逺之臣或遥于大府此于轻重劳逸或有可议也六朝之重地亦不常其重在镇守或自江陵而移上明或自巴陵而移武昌惟因地制重耳今侍从而上岂无昔人温庾王谢之望者特其功名未建耳愚愿今日之重地分以委之许之各置亲兵各假以兼督之权以分边方之忧数年之后必有卓然可观者此其所以权轻重劳逸也凡今天下有所谓重且劳者临事之急而后托于非腹心之人则彼不怨必惰矣用意于悠乆则先托于吾之素爱而后可也
持战守之势使之定论
愚闻之明主所以制俗非制于俗也大臣所以持势非持于势也挟大有为之心而制于俗则无以其忧辅大有为之功而持于势则无以立事凡天下之俗喜于安静之名而养成姑息之实则势因以不振是故以治军则弛以治民则惰以兴化则玩彼必有流于俗而不自知者又相与持天下之势以幸吾之不立此圣明所宜禁而大臣之所当治也天下无事用兵之问虽至于庙堂而未尝徧动于有位者之聴故不习而闻者必骇不乐而用者必忧发言盈庭谁肯执其咎其稔积则有自矣夫制俗之道无大于无私而持势之权莫审于无心盖天下之所守者民也而与民为守者士大夫也喜怒不行则聴览公毁誉不入则取舍定凡今之説未能尽一士大夫之心则天下之耳目必有所惑而不信今之所以欲致于富彊者非必决之战胜而后为富彊也望之隠然有不可测之威而即之隆然有不可犯之势譬如富家大室壮子爱弟彊奴悍猾各当其处则虽开门延冦谁肯轻入其奥哉愚愿制异同之俗而使之一持战守之势而使之定天下之人茍有所见使之各尽然后养成可用之才以成不变之论则人心自得而天意自复此非所以保胜乎
合四势以强天下论
愚闻之天下之大亦恃吾有势而已民者所以保此势也财者所以养此势也兵者所以持此势也将者所以用此势也合四者而一之则在于上是知有势者彊无势者弱天下有天下之势一国有一国之势一城有一城之势诸葛孔明不镇汉中而﨑岖于梁蜀之郊不善法髙祖也刘裕置东秦州而负西北之望不善鉴项羽也天下之事既得此势则因其民用其财役其兵取其将要皆有推赤心置人腹中之术贪则失其财怯则弃其民私则离其兵闇则败其将是知势之所在莫若一其归重之地唐之藩镇议者谓之授人以太阿之柄愚谓不然胜者所用败者之棊使今而能复唐藩镇之势则分地而守得寸则付之寸得尺则付之尺将赖其守以成吾之事而何疑之有昔者汉髙祖之语张良也曰吾欲捐关以东弃之谁可与共功者大哉此言不曰捐关以东付之而曰弃之此其视刓印不授者成败相去岂特目睫之间乎愚尝谓唐人之法如宣歙池之为观察岳鄂之为节度小者或不过三四州而自用其民率有以自固今江淮用武之近者权望俱轻若稍仿唐藩镇之势而无尽制其权使之有以自用其兵民则他日之能复中原视其有功者以髙祖之为心可也今江淮之州相去或七百里而僻小如蕲黄者缓急无以为固必其有事而后大将出于其郊则民心固已惊危矣如欲合四者之势以强天下其可不虑此乎
钦定四库全书
方舟集卷十 宋 李石 撰书
上宰相书
某闻之天下之势藏于天下之风俗而风俗之变成于士大夫之好尚势有不可以伪为而风俗不可以骤革圣人非难乎革也以为首之之难也盖天下事物之理惟其不能以相一则必举其不一者而求于至神至宻之地以激成不变之势夫势之所激是果何以致此太平之世明圣垂衣拱手于上而宰相率百执事于其下习于寛缓和易之域以期天下之无扰心意之所积口语之所宣将以是纳一世于君子长者而后已此其用意岂不甚善然天下之所乐与夫一世之所安则必将有不虑之变藏于其间而势遂已成天下之人惟见乎势之宜为此也则求其故而不能得独不思向者之所乐与今日之所安皆习久而玩熟放弛而不力则稔成必然之势也固宜君子处此惟其素所抱负求以振起天下之势则将有不言而风行不动而雷声者靡然变其前日之故以使之一新而又虑所乐所安之既熟盖乐至于过而安至于弛则谁与任事而循名责实至于使之蹙额不宁则又非盛世道徳密庸之意恭惟真宰造化天藏而神运则今日之势有不知其然而然者以自革于偷懦茍且之俗石虽不肖何敢议及此然重惟今日之治天下士大夫宜各竭精殚虑曰小曰大随所处以自力于事功之急顾狃于所乐所安之习而视景偷日一切相戒以无为多事则吾君吾相未必肯许其如此而无害也盖圣人之于天下也非习俗风气为忧在乎纪纲法度之不立纪纲法度之在天下其所寓甚微而毫发不戒则势之所以养成者多有不虞之悔异时熙丰之盛以极于宣政之大过执事惟不知纪纲法度之所在而一切从事于虚文以侈天下之耳目势既稔成而风俗如平川大波放溃发泄求其所以至此而不能得相激相作非一朝一夕之故也恭惟申兴以来三十余年矣生聚敎训忠厚之泽所以浸溉天下之肌肉者不为不至石之私忧过计独不及于天下之势而以原于风俗者何也盖昔汉文之世在位者皆以长者得名而天下无事亦有可忧之势贾谊故独喻以措火积薪火未然而谓之安谊之通达国体必有见于此矣夫以文帝之寛厚而大臣皆以长者自处谁肯与天子任其严以存天下之法盖长者似仁而长者流于乡愿不可不畏也今日天下之风俗所以作成天下之势似不可忽也通其变使民不倦或者士大夫今有倦者矣齐威王所以赏罚阿即墨者虽非盛世忠厚之比而于今日天下之势似当如此而后兴起也石孤逺小官议辄及此不任死罪然一官晼晚垂垂五十饥寒冻馁之恤所不宜言而出其言则似非茍然也天下之事思之于山泽而或明于市朝石尚有敢言者执事其察之
上蒋丞相书
忧大忽小急先缓后人之常情明者见之则其小者在所忧缓者所当先也石到沈黎有可言者事皆沿边利害他日有识者来此则曰李石尝用此州不略出一言为此州久逺虑是仰负朝廷与相公委寄之意窃见沈黎为州空城仰食卭雅盐米日计一日官吏军民仅能支撑城雉不葺器械不修粮无一月之储为可忧至于禁军弓手可以团结入敎阅者三四百人此又可忧也渡大渡河即有土丁二三千家习险阻之地形知蛮人之动息力足以抗变而敌之此外黎为州盖摇摇也蕃蛮日有四五百人在城市毎毎市马则相与傲睨知州防事前守倅率买马官坐防事与互市左右编栏不过持梃严卫而已城堞甲仗兵籍仓猝可倚仗乎所赖者土丁隂制之于后而已石用此大段优恤土丁不他役以扰其家无追胥以废其时土丁户下税米毎斛旧理一十三贯估石与毎斛减五贯其对折之钱以吏人之未请兵籍之诡名酒务糟水钱之羡凑合对减刻板列之防事以示久逺申诸司照防此寛土丁之一説也至其他城堞甲仗兵籍提刑钤辖日檄本州增葺顾穷边塞垒何力可办欲从朝廷依前太守冯某所乞支降度牒二千来道为三事之费在相公介意即办矣又两蛮王甚向化其诸蛮如虚恨一族间有不测往来嘉黎两州作过抄掠小路都王伺察来报意亦甚勤求有答其意本州何敢创例亦欲朝廷略有赏赉如衣服官封爵虚名之类此事亦与申朝廷看如何照见便民五事此间民事絶少有二三要节闗沿边大体若防庙堂略赐主张岂惟一州受赐折冲压难威徳所被岂曰小补之哉不宣
答郑运使书论蜀中事体
置中伏辱报答宠赐和篇方此申咏佩叹于作者不已专人又被诲劄副以乘尊且承巡问还台风雪良苦台候胜健欣慰欣慰荣经一事特荷镌警非照爱不及此但石所言岂为一夫曲直利害计边面郡体要当如是不然太守逺不过二年近则朝来暮去特未可知何苦去其循习之易而求改作之难此可以理晓也数年前朝廷议行分偶有乡官者在东郡求差遣谒执事谬沮之今此又鼓率计防不知天子之士天子之民在彼在此于渠何有割与不割皆不免移荣经之食饱黎之民移地不移民曷为此懐土纷纷耶矧以割县邑古今有之吾蜀懐安石泉皆自国家割傍州为控扼之防取一时增损耳黎本三县废二雅管下五邑荣经便黎而于雅为赘黎受六诏诸族蕃蛮之敌雅特蕃人碉门一族蕃人往来互市仰食所求悉出于黎乃以无所綂摄之邑责之办事如所辖输赋不特马路不脩虽迫于上司行移谁肯为动心哉此特其细耳迩来兵马日急蕃蛮日骄万一有如唐人西戎尚可南蛮残我之説黎雅二州之守肉可食乎五七年前虚恨笼篷之祸可鉴也黎因山为城如斗进则薄大渡河退则阻九折若不少展脚当有事时为弃城拱手就防可矣石自到官面调而心折之诸族颇知畏爱适以卭部都王防备死马路几絶殊费招来其雠曰保赛蛮都王欲来市因言曰卭部我雠也向杀我人欠我骨债为其所阻与汉絶十二年不通特来理防公事而卭部亦怙众以拒其路保赛者与蕃姻娅介恃以逞蕃嫉卭部卭部畏蕃之反也因説与朝廷接待诸族恩意惟一宜体悉世世与汉互市不必因是相为猜间今此就城下打话椎牛为盟可保无虞也然自今视之蜀之多事民心摇摇孰与无事时微隙小罅自当长虑却顾何忍愦愦于道涂聋盲之夫言行则事立言不行则事不立昔人所共患石则非所患也度朝廷未必从诚如台谕但两收宣枢书云诸司有异议尚当不一言之制帅亦云顷问张宪亦以为然终不知诸司果何所去取诚如沮者之説是石以一言之轻与雅人为聚讼可笑黎衣食卭盐雅粟粟唐以来有之非创行也卭盐理纳钱今则正色又复减半而州自请一如丐然兵之一衣折黑盐七升雅粟八斗之数计逐月支遣外尚阙两月则州自那兑此外应副诸司窠名不缺然军民久困且弊只可吝用省费既已寛土丁米估之半又劝上户和籴赈济不唯备此艰嵗而军食比常年可寛两月借兑且以义仓一事雅之士孤寒闗节兠揽携斛而输毎斛九防五升如义仓鼠雀之耗将安所取黎受两州支移之弊类此此外民夷帖帖盗贼日衰狱圄日清皆威令所及不即败旷幸也苐以私计瓦裂灾患频并已露恳丐求便亲养虽八改月于此不敢以私废公麄粝度日仅如一僧襆被待去矣一二事稍似疚心若不布之左右是负屈沈寃于九折风雪中果何以自白于幽冥苍苍也言之忉怛春寒伏乞以道素倍保台重酒力甚健可以驱黎之风伯此去有烧春更得数酌以洗边瘴如何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