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傒斯全集


  △送族子时益赴南康主簿序
  古者内自御史府、诸监寺,外及郡、县,皆置主簿,内掌印勾捡稽失,外关录诸事省署文书。今惟县置之,然得与令丞列坐联署,相可否,关决事,其职乃与令等。令曰「可」,主簿曰「不可」,不可行也 【不可,四部丛刊本无「可」字。】 ;主簿曰「可」,令曰「不可」,不可行也 【不可,四部丛刊本无「可」字。】 。凡狱讼期会署文书,又必自主簿始,以次至于丞若令,主簿不可,即尼不行,令虽尊,亦有所不得专者。故令、主簿必惟其人。
  族子时益,性廉而平,气和而清,孝友行于家,忠孝着于宗族乡党。通经学古,敏而能下。尝以国书教授临江,上下交称其贤。今又主簿南康,吾知必得其职矣。然子虽贤,令非其人则不能以行;令贤,郡太守、佐非其人,亦将有所不行。余闻新邑令则蒋君也。余尝与之友,读书习律,和易平恕 【和易,原作「和一」,依四部丛刊本改。】 ,贤令也。郡太守赵公,余亦尝接言论于朝,好古博雅,贤守也。其佐幕则一君为元僚,一君以宪掾起家,廉直明慎 【明慎,四部丛刊本作「明任」。】 ,贤佐也,余知之最有年。夫令贤,郡守、佐又贤,子虽有不及,犹将容之,况以子之贤乎!余不独为子之幸,实为南康民之幸。吾闻南康有八百毒龙,不深潜远逝,则将化其德而从之矣。古者主簿之职,勾稽得其当,犹有去为御史,为卿、监、令仆者,子其勖之。

  △送李克俊赴长兴州同知序
  夫今之所谓善政者,亦曰廉而已矣。廉非为政之极,而为政必自廉始。惟廉则欲必寡,欲寡必公,公则不匮。然天下皆知廉之为贵也,而莫知为之。何也?禄薄而任重,内不足以给其妻子,外不足以应其诛求,孰能不为之动哉!设有一人焉,则自以为度越恒人且万万矣。遂乃傲大府,慢同列,奴视胥吏 【胥吏,原作「胥史」,依四部丛刊本改。】 ,而草芥其民。及夫怨怒并兴,祸衅交作,又自咎曰:廉不可为如此。人亦曰:廉不可为如此。于是改行易节,售私骋欲,波荡而火焮,廉耻之道无遗矣,不败不止 【不败,四部丛刊本误作「不敢」。】 。夫如是,政何由善,民何由生哉!故知贵廉而能保其名者,恒求一二于千万也。
  吾独于河东李君克俊之贰长兴也,跃然为之喜 【喜,四部丛刊本作「善」,当系形近而误。】 。君之先人,是为集贤侍读学士,扬历中外余四十年,天下号为能臣。凡为政之道 【凡,原作「此」,依四部丛刊本改。】 ,必讲之有素,君又餍饫于诗书,沈酣于礼义,其平易足以近民,长兴又为浙右上腴,食公田之入,足以自给也。他日称廉循者,实于君有望焉。夫廉者固君子之事也,不可以多上人。

  △送刘真叟赴广东宪幕诗序
  淮西有贤士曰刘君真叟,初从诸生间,有能诗声。至大初,部使按行至郡,其掾方端甫,刚直廉正人也,雅知人,闻君名即言于部使者 【言于,四部丛刊本无「于」字。】 ,命有司贡焉,将用为掾。会有令,君以南士罢。佥事郑公善明独深惜其才不得用。
  君方闭门读书,大肆于学,将就试有司。延佑七年春,郑公持节南海,道遇故掾张信卿 【故掾,四部丛刊本作「故善」。】 ,语刘君甚悉,即召与俱。君叹曰:「士为知己用,用不用,命也,吾不可以负郑公。」乃杖策踰梅关,下韶水,不远二千里往从之。余适遇于章江之上 【余适遇于,四部丛刊本作「适余过于」。】 ,诸士友为诗以艳其行,复请余序所由来。然余观刘君以粹德实学、长才修名,政恐区区一掾,不足以辱刘君;而郑公能知人如此,能下士如此,刘君固不得辞是行也。夫公卿下士,可以观其政矣。君子见,贤人出,可以占其时矣。故余不以刘君受知郑公为喜,而以郑公能知人下士为喜;不以刘君得一掾为喜,而以贤人君子出应其时为喜。刘君勉乎哉!余望子于青云之上,复系以诗曰:
  新栽桂楫发龙舒,南度梅关谒使车。霜气春随五色笔,虹光夜入满船书。天涵圣泽鲸波澹,雨洗蛮荒瘴雾虚。日晏从容莲幕里,知君随地有安居。

  △宋史论序
  传曰:五帝异乐,三王不相袭礼。圣人非恶同而好异也,势不能也。是故圣人执经以达道,君子因时势以立业。经有定位 【定位,四部丛刊本作「立位」。】 ,权无常势,变化消息,与时皆极。知此则可以明古今之故而制当世之务矣。
  集贤大学士、枢密院使大梁王公,历观先儒论前史之得失 【前史,四部丛刊本作「前世」。】 ,必责以五帝三王之事,乃本司马氏通鉴作历代史论 【历代史论,四部丛刊本作「历代论史」。】 ,一本陈均宋编年备要作宋史论,凡十数万言。不为甚高之论,而求中行之实;不务辞藻之富,而求理义之当。执经达权,得易随时之义;彰善黜恶,有春秋责备之法。所以求当于古人 【所以,四部丛刊本无「以」字。】 ,垂训于将来也。而于「宋论」尤加详焉。
  其称太祖之得天下也,无异前代,而能建过唐之祚,接继尧之统者,立国以仁,设教以儒,此有道之长也。所深惜者,太祖无娄敬之臣,太宗有鲁桓之行;神宗首用王安石,以启宋室中衰之深根 【宋室,四部丛刊本作「宗室」。】 ;哲宗起章惇,徽宗任蔡京,以致播迁之极辱;高宗为中兴之主,而李纲、张浚废锢,宗泽忧死,岳飞见杀 【见杀,四部丛刊本无「见」字。】 ,黄潜善、汪伯彦、秦桧之徒汇征旅进,更为腹心,拒绝和之议,弃恢复之几,甘宴安于穷陬,忘祖宗之大耻;孝宗既非刚明之主,徒声北伐之辞;宁宗之疾,委柄侂冑;理宗之立,归德弥远,羣邪辐辏,善类日消,不顾唇齿之谋,窃取复雠之美;驯至度宗,权归似道,欺君败国,卒至覆亡。三党之祸,成于三变。四凶之毒,继于五鬼。反复小人之情状,痛悼君子之椓丧。读之千载之下,犹当拊膺扼腕、流涕而永叹也。
  至论其家法、规制、人才、文物,则薄唐而陋汉;南北并国,则帝宋而虏金。以王钦若收湿谷、蠲旱租、放逋责,吕惠卿却西夏,丁谓经制施黔,虽小人犹有所取。赵普修私怨,韩琦刺义勇,司马光改助役,范纯仁复青苗,刘贽等议调停,文彦博、吕大防主回河,寇准荐丁谓,张浚抑李纲、杀曲端、引秦桧,虽君子而犹有所憾。若此之类,不可殚陈。皆矫然出于羣思众见之中,嶷然立于大公至正之表,所谓「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呜呼!读诗书而不知经权之道,时势之宜,孔子曰:「虽多亦奚以为!」夫国以贤兴,以谄衰;君以忠安,以忌危。何自古人主之悟者恒鲜也。以公文学、行艺、才识、器度,直内而方外,忧国如忧家,身事五朝,位历二府,雄名硕望将五十年,犹以余忠遗智托之空言,使天下后世之为人君为人臣者知所龟鉴,而为宋成书者亦有所折衷焉。虽然,今天下之望于公者,其止是哉!敢书以为宋史论序。


  ●揭傒斯全集文集卷四
  序二

  ○序二
  送刘以德赴化州学正序
  送张都事序
  送艺林库提点毕申达弃官归养诗序
  送也速答儿赤序
  沇溪先生文集序
  无底书囊序
  临江路张同知自然颂序
  送燮元溥序
  送彭仲宝赴水北巡检序

  △送刘以德赴化州学正序
  学校非三代之教久矣,然犹幸学校未废,儒者知有所依归;况穷荒遐徼,使无学校,安知有所谓圣人之教哉!故学校者,教化之原而人心之所系也。我元建国余六十载矣,崇儒之意非不至,兴学之本非不加 【之本,四部丛刊本作「之令」。】 ,俊造之士非不举而用之,而犹未能浸淫乎三代之教者,旬宣之道未尽,廉耻之化未兴,诟病之风未除也。职教之徒臃肿腆■〈月忍〉,孳孳焉规锱铢,计升斗是急,使并缘之吏间窥隙伺,日相与为欺,安敢望有三代之教哉!幸而学无廪稍,又幸而遇贤有司 【又幸,原作「入幸」,依四部丛刊本改。】 ,又幸而近大府或知所自爱,此外所甚大幸者,教官能自贤。能自贤或不遇有司,又不能以自立。
  若今庐陵刘君以德所得化州者,廪稍之有无、有司之贤否不可知,既不近于大府而远在数千里外;然俗无美恶,地无远迩,教之化之,在我而已。况君有学有行,家足以自给,稍得一贤守令自拔于上,他日五岭之外、穷海之滨有善教者,必自君始。爱之慎之,吾将洗耳于北阙之下。

  △送张都事序
  天子既建奎章阁,置大学士二人,侍书学士二人,承制学士二人 【承制学士,四部丛刊本作「承旨学士」,误。元史百官志:「奎章阁学士院,......承制学士,正三品。」】 ,供奉学士二人,参书二人,非尝任省台翰林及名进士,不得居是官。明年,增置大学士二人,典签二人。典签秩从六品 【秩,四部丛刊本无。】 ,初命英宗龙飞进士第一人泰不华兼善、丞相掾张景先希哲为之。希哲寻去为礼部主事,又以丞相掾张中立惟正继之。居一年,兼善拜南台监察御史,惟正亦迁江西行省都事 【江西行省,原作「江南行省」,依下文及四部丛刊本改。】 。
  天下之选,莫重于省台,或由省台入为阁官,或由阁官出居省台,则阁官之选与省台等,而又必天子亲擢之。惟正一岁中两被擢,皆得天子所重地,其日夜求所以称塞固宜。余与惟正同僚,同与修皇朝经世大典 【皇朝经世大典,四部丛刊本作「皇朝经世史之大典」。】 ,惟正无一言不及于仁义,无一事不致其精详。余尝谓惟正居职任事无不及者。
  江西号繁剧难治,然繁剧在郡县,不在行省 【不在,四部丛刊本作「无在」。】 ,行省苟得其人,虽使郡县皆务为简静,犹反掌耳。江西难治莫甚吉安,然以前江西廉访使冯君辅、今扬州总管纳怀治之,政未尝不行,讼未尝不简,吏民未尝不心悦诚服,非惟不能欺,至不忍欺。是故为政系其人,不系其地。而君辅、纳怀之在郡也,上之人恶其异己也,沮之抑之不遗余力,卒不能安其身以去。江西之政日益弊,民日益困,加之以饥馑,重之以疾疠,有司恬然莫之恤者,果谁为之耶!故天下郡县不患无贤守令,患上之人不能正其好恶,以示其向方;公其衡鉴,以别其淑慝;扶其善类,以激昂其志气耳。故行省者,郡县之标准也。苟标不正,准不平,欲其影之直、钧石之和得乎?
  今惟正之佐江西也,以平章全公之简重廉正,惟正之精实谨敏,相与持大体,略细故,先人而后己,使君子得以行其道,小人无以骋其奸,民之有瘳也必矣。惟正敬之勉之,其毋忘天子亲擢之意!他日有论奎章人物曰「惟正,惟正」,则仆也与有荣耀焉 【荣耀,原误作「荣擢」,胡思敬校云:「『擢』疑『耀』。」是。依四部丛刊本改。】 。

  △送艺林库提点毕申达弃官归养诗序
  世言忠孝不两立,忠孝亦有二乎?见于事君谓之忠,见于事亲谓之孝 【谓之,四部丛刊本作「为之」。】 。人见其孝也,而不知有忠之道存焉,曰孝而已矣。人见其忠也,而不知有孝之道存焉,曰忠而已矣。一行非孝,非忠也;一念非忠,非孝也。天地之大也,日月之明也,人物之众也,其可感而通者,莫疾乎忠与孝也。虽庸人、孺子,一行其孝而风俗为之变,世之行政施化有弗能焉。虽孱卒、贱隶,一行其忠而天地为之动,世之守职任事有弗及焉。况身为名父之令子、圣天子之贤臣者乎!一出一处,岂无所系哉!
  艺林库提点樵隐君,兼才德之名,怀忠孝之实。昔者天子既夺其养而置之艺林矣,君不以筦库为卑而怠其事 【卑,四部丛刊本误作「早」。】 。又命摄授经而列于奎章矣,君不以师道为尊而贪其荣。一旦弃官归养,如孤云之遇飘风,瞬息而不可留也,虽贲、育之勇不能过焉,济南之士岂无所动其心哉!即使君日居朝廷之上,奉一职,效一官,其忠亦如是止耳。今退居庭闱之间,尽甘旨之奉,谨温凊之礼,父母乐之,乡党称之,使天下闻者父以教其子,兄以训其弟,相率而归于孝弟之化,以相隆平之治,其为忠也,不亦大乎!故君子处亦一忠孝,出亦一忠孝,乌可歧而二之哉?昔亲之壮也,而不知事其君,是不孝于亲者也。亲既老矣,而不知事其亲,是不忠于君者也。天下岂有不忠之孝、不孝之忠哉!则樵隐君之出处交得其道矣。
  君行矣,余欲归养而无所用吾情焉。车既膏,马既秣,凡工为文辞者皆诗以送之,而奎章阁承制学士李公命余为之序 【承制学士,四部丛刊本误作「承旨学士」。】 。

  △送也速答儿赤序
  自科举废而天下学士大夫之子弟不为农则为工为商,自科举复而天下武臣氓隶之子弟皆为士为儒 【自科举,四部丛刊本作「是科举」。】 。非昔之人无闻知而今之人独贤也,顾在上之人所以导之者何如耳。国家臣妾万邦,南北为一 【南北,四部丛刊本误作「南邦」。】 ,余六十年,而教化不兴,风俗日坏,奸宄屡作者,任法律而务财用也。仁宗皇帝赫然奋起,宾兴天下贤能而用之,虽刀笔筐箧之末,幷欲傅之于士 【傅,四部丛刊本误作「传」。】 ,天下孰不释耒耜而谈诗书,投干戈而从笔砚!行之二十余年,孔、孟之道卒不能大洽于天下者 【不能,四部丛刊本作「未能」。】 ,仁宗皇帝在位日浅,得人未众,作养之士未成,新荑稚蘖不足以胜夫深根固蒂。牛羊日夜又从而牧之,信道笃者类指为迂阔,稍出芒角为国家分忧者尽格之下位,急功利者遂从而弥缝附会,觊旦夕之余景而不知已为他人所衔辔矣。自是法律愈重 【愈重,四部丛刊本无「愈」字。】 ,儒者愈轻,羣然鼓簧,谓士不足用,科举无补于国计,不罢不止。呜呼,果孰为国计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