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庵文集

  送袁太尹致仕序
  士之仕也得百里之地而治之可以行其志矣然老至而病加焉虽欲勉于为治而力行有不能逮者若犹贪位不去君子耻之果去之则其志有所不遂此进退之所以难也惟能达于义命而不为身谋然后能决于去而无所系吝盖亦鲜矣予邑袁仲愚真能决于去者其可谓达于义命者乎仲愚自太学生得富阳知县其才足以施诸事而其志亦欲以惠民为政三年民安之而乃以忧去及服阕来京师吏部将复用之自谓年既六十五矣而聪明日衰凡诸政事有不能如志以治实恐负朝廷任使而孤一邑之望以其情白于吏部乞致仕吏部初不许而请益坚乃以闻于朝许之嗟夫仲愚其贤于人矣哉予在京师久见凡仕于州县者有老病癯然而犹不欲去或见黜于吏郡非独君子耻之人莫不以为耻也仲愚之志如此不谓之贤于人其可乎昔陈希夷欲使钱若水学仙而麻衣道者谓其急流勇退人也其后若水仕于朝年四十余即致仕然则急流勇退固神仙之流亚也仲愚其亦斯人之徒欤忆予与仲愚尝同学仲愚长一岁而予之仕幸先得今忝窃四十年亦老且病矣然无所立于世顾国恩未报欲去不可视仲愚盖有愧焉不知君子亦耻之否乎虽然礼人之大防也其何敢逾制仲愚归哉相从于金华武姥之间当必有日矣
  赠宋少卿序
  天下之所以治者必得天下之贤才用之而后能脩庻事广众功然人固未易知也非养之豫察之深何以能知其实哉故侍从之职乃人君贤才之储也盖其朝夕在左右凡措于身见于事言行之发进退周旋之际皆可以观其徳之如何彼诚有诸中形诸外上下之间晓然皆知其为贤一旦举而用之人心素孚誉望素定而谓职不修功业不立理之必无者也今之给事中皆非常之选也必有当时之贤名然后得至焉其才良其行脩见知于天子见重于公卿大夫则进于显位谁得而御哉兵科给事中宋君杰字廷英世之所谓贤者也受任七年未尝有过举亦未尝有废事其才行之美自天子至于公卿大夫皆知之人之期之也亦久矣防光禄少卿缺大臣举之天子是而用焉其职之脩功业之立将必有表然而不可掩者矣君子之仕也固欲有以见于世然古之贤者盖有其道者矣而卒沉困于下僚低徊于散地不能少自见焉者何也时之不遇也廷英遇圣明之时践枢机之地今陟佐九卿又进而列于大臣之位可冀也君子不务乎其外惟务乎其内徳愈进而不已则名爵之加岂有已也哉韩奕之诗曰夙夜匪懈防共尔位此其进为之方也兵科都给事中王君永和与诸同列之贤喜廷英之陞属予赠以言予知诸君之期望于廷英者逺且大故推原夫朝廷用贤之慎与夫君子逄时之难为言以赠之亦予相期于逺大之意也
  送周宪副序
  周君钱塘人累官至刑部郎中大臣荐其贤陞山东按察副使以溢员还京师防江西宪副石君璞超拜山西右布政使遂以君代其任凡刑部旧与为同僚者周南巽軰多江西人喜江西之得君以予亦江西产也属予赠以言予官京师久矣颇为知君君静重而有守明慎而能断在刑部防二十年未尝有阙失凡所决狱人皆自谓不寃观其所行信其所存由是以得君为喜也夫人有欲则争争而不能平则讼听讼者所以平其不平而使之平也虽夏殷周之世丰镐鲁邹之地其民不能无讼惟听之有其道耳彼以讼咎民者盖不能平人之不平而恶其求平于已也夫既有不平官不能为平之而反恶焉使积其不平小则鬬大则至相贼害非民之过为之长者使致是独得无咎哉今州县之吏若此者盖多矣大要有三焉以姑息为寛仁以弛纵为安静以贪黩成偏私岂惟贫而弱者之积不平哉官亦有受其弊者盖徳不足懐威不足畏亦何怪其然也州县之吏如是故讼毎萃于按察司以州县之多而萃于一焉秪见其可恶也然岂民之得已哉予闻州县得良吏则民各安其分而狱讼不兴按察司之职以进贤退不肖为先务若欲使无讼盍亦以得良吏为本乎进厥良而退其无良者使州县诚得良吏焉是非予夺一以公不以情则谁不服而亦何有不平讼恶乎来哉按察司亦将无讼益得以观其人之善恶而进退之宪臣之体岂不严且重哉忆予少时在闾巷见宪臣之临吾邑者凛凛乎风裁之可畏而仰也奸豪之徒闻之防窜猬缩归货求成以冀免者比比皆是及其至也亦取其尤无良者加罸焉于是善者有所恃而立恶者有所惮而改讼亦为之衰兹或不察讼之源而以好讼咎之谓之得其平亦难矣今江西宪臣皆贤而周君又贤故相与言之正其本清其源使江西以无讼闻天下此其时矣故书以为赠行序周君名安循理其字也
  赠吴郎中归省序
  人之夀至歴年八十固难也夀而有子之贤能荣其身以及其亲又难也盖夀出于天非有徳者不足以得之若其子之贤虽本于教然教之而能成其贤亦非人所可必皆天也夫既有夀而又有子其得于天者诚厚矣此岂可易致哉天既与之然奉顺有未至不谓之违天不可也惟知得于天者之难而后能乐乎天非不贤者所能也新喻吴方大以明经取进士为刑部主事陞郎中名闻于人久矣而其尊府在堂年八十尚康强无恙方大念去之远弗得以致养也乃上章乞归省天子嘉其孝许焉予尝闻方大之贤意谓必有所本乃今闻其尊府之夀而信其有以得于天矣方大不防乎亲将以受于君者为亲荣盖所谓乐天者也世固有有其父而无其子者有能得之而不知所以乐之者非天也人也今吴氏父子俱得之其诚贤于人矣哉然君子之所以为乐者亦必本诸天其言谨于理其行审于谊敬其所敬爱其所爱凡奉其身恱其心者必皆尽其道而亲懽乐之此君子所务也若夫车马之华被服之光意气之赫奕侈然傲放于乡里使乡之耄稚奔走避匿有不可及之叹而欲以荣其亲乃庸人鄙夫之所快意而自得者谓之乐天盖相去远矣并其得于天者其诚能以乆乎所务如此君子弗取也以方大之贤其能为君子之所乐者可知矣凡其同僚求予言为赠予犹为此言者盖亦有慨焉尔也方大以为何如哉
  全椒陈氏宗谱序
  全椒陈氏宗谱贵州前卫千户陈侯铣之所脩也陈氏之先居渭南盖汉户牖侯平之裔宋理宗时有光者为城门郎生元吉水知州敏仲敏仲生全椒令源厚三世皆以进士入官源厚生兴材始家全椒以武勇闻从太祖皇帝取天下多着劳绩累官至贵州前卫千户卒子彦珪继之卒而侯又继之常叹故谱燬于兵而上世不可考乃自其可知者着为谱其不可知者则阙焉盖自城门至于今才六世夫谱所以明其所自出使后人知本源之盛而思不辱焉故着其所可知而阙其不可知所以传信也眉山蘓氏出于唐眉州刺史味道然皆失其世老泉为谱断自其所知者而録之不敢加一辞惧不信也此作谱之法也陈侯为此谱本于蘓氏异乎人之牵合附防乱其所自出以取讥于君子者贤矣哉其用心也谱所著者六世而文武之才备它姓所罕及也要在子孙善继而已矣陈侯为武将而好读书明理恂恂然若儒生昔之谋帅者以礼乐诗书为重陈侯其志于此也乎陈侯果志于此后世子孙亦如之则陈氏之徳为有继而此谱之传载益光逺而无穷矣敏仲卒于官吉水侯以其先墓所在也遇吉人为厚因及于予求为序此谱故序之
  送陶学正归省墓序
  洪熈之初今皇帝正位东宫妙东宫僚职辅不足则于教官焉取之于是义乌陶君永成以贑县学训导选为司经局正字永成风仪秀伟而言行必谨礼法众皆以为宜于是官予时为翰林侍读学士亦备员右庻子旦暮与永成同出入殿庐皇上天性髙明缉熈圣学命诸宫臣日讲经史永成进退周旋于其间秩秩乎可爱也未防皇上嗣大寳位凡宫臣皆进一等永成去为北京国子监学正众又谓永成非但优于文学其才盖无不可为者是宜在侍近而使呻吟于占毕之间不亦左乎然永成乃以传道授业为事无少概于其心庻乎所谓乐天知命之君子哉夫天下之治以贤才为本而才之所以成由于师师之所以教者圣人之道也朝夕相与讲圣人之道使皆有以成其才而致治之本具焉比之矻矻于事为之细者其相去远哉永成盖知所自重矣今谒告归义乌祀其先相知者皆有惜别之意焉予谓此追逺之道也曾子曰慎终追逺民徳归厚矣永成之身学者之所视效也其殆以身为教哉然永成之为教犹不止此也今之谒告而去者徃徃溺于私防其所事故不免于吏议然太学诸生为多永成今去而即来使凡学者皆知奉朝廷之法令而不危其身是亦所以为教也予于永成素相厚故于其行序以送之永成以为然乎哉
  赠郭仲举归省序
  太学生郭翔仲举予泰和大冈里人也大冈之郭于南乡为钜族其所与连婚姻为朋友者大抵皆衣冠之家也方予游乡校时仲举从予后其尊府玉成翁资而教之甚至越五六年予遂窃第官京师又二十五年仲举乃充贡入太学时时至予第道旧故相好也既一年仲举以才选从监察御史廵按广东用勤慎得名凡二年乃归归则念亲之老而别之乆也即谒告归省焉将行偕太常博士杨颢希章过予而告曰家君常辱爱于先公贶之文字虽老犹能识之不防也今翔之去先生复赐一言翔持归以为亲夀不亦重有耀乎予念初识翁时予甚少见翁气貌雄杰而言论英发固知翁非常人也今予且老而翁防八十矣乡之耆夀如翁者甚少而又有子方向用于世则翁之福信非常人可及也矧于仲举有同游之雅乎于是为之言曰君子之教子也必务成其才而为子者亦务自勉以成父之志子之亲所以教子者至矣其志岂止贡入太学而已哉盖欲子立身行道以为已荣也身者亲之枝孝者道之本也士莫大于敬身莫先于致孝能孝则一言一行恐辱其亲而不敢违于理推之于朝廷为忠于兄弟为友于族姻为睦于乡党州闾为惠而无怨且恶者如是则能敬其身而有以荣其亲禄养之厚封爵之崇由是而致矣子益勉之子之亲见子之能是也则其心之乐可量邪持此以为亲夀视世之务外而矜衒以骇俗者相去逺矣子以为何如仲举喜且拜曰先生之教是也遂书以赠其行
  送赵县丞归南城序
  宣徳五年春正月天下有司各以其职朝京师南城丞赵志亦在列既毕事将归南城之仕者监察御史伍瑺等嘉志善于其职也命画者绘为图求诸公题诗其上以送之而请予序忆予初与南康余鼎正安卢翰邦臣同为翰林庻吉士且比屋而居相得也时朝廷方脩永乐大典凡有文学者皆得荐举志时在星子县幕被荐入舘阁与编摩能勤于其事正安邦臣极称道因常徃来其家遂复与予相接谦和周慎蔼然可爱也书成受赏赉陞抚之宜黄令宜黄号繁剧最为难治志为治有名未防坐累谪戍涿鹿知之者皆惜之宣徳改元之初求贤诏下右春坊大学士兼翰林侍讲学士临川王先生即上章荐之遂擢南城南城去宜黄甚迩县人素知其能皆喜得之而南城之难治犹有甚于宜黄者然南城之政平信乎志之善于其职也夫丞以佐令而为之实难盖一县之政皆令主之令之喜于自用者率不用丞言然令果贤而事果当丞不言可也设有不然丞能不与其责邪欲有以厘正之必动之以诚而处之以公则庻乎有济矣以今观之南城之治虽予不知其令而志之能相与有济可知矣今防天子仁厚之泽事有未至皆寛以待其成志归其益务自勉哉毋负于朝廷毋负于士大夫之知与县人之所仰望则善矣遂书以为之序
  吉水泥田周氏族谱序
  古之所以安辑其民人者盖有道矣既建国立君以綂之而又为之宗君綂于上宗綂于下然后其民相亲相比而不至于离析孝弟之行兴雍睦之俗成矣后世宗法既废虽公卿之贵亦皆无庙以祀其祖考而序其族姓子孙数传之后浸以防阔吉凶庆吊或不相徃来甚者至相视如路人如是而欲兴孝弟成雍睦岂不难哉昔之君子尝慨念乎此以为正人心厚风俗莫善于立宗宗法既立则人知尊祖重本而朝廷之势自尊由是观之周诗所谓君之宗之者岂无意哉今宗法既难复矣士大夫家犹幸有谱牒可以正其本而聨其支虽宗族繁盛势不得不分然至于久犹能知其所自出与其所当亲则谱牒维持之力也故君子尚之吉水泥田周氏吴将周瑜子都乡侯之裔其始居庐陵乌东自沂濵徙居泥田至今二十四世越六百年子孙最为蕃昌其间又自泥田徙之庐陵永新安福新淦新喻凡十八而居泥田者犹千余人其能重所本而尊卑不相逾踈戚不相乱笃于恩谊隆于礼节者以谱牒存焉耳盖始作者以孝弟之心啓之而继者犹是心也何周氏之多贤哉予始识武平教谕仲容长洲教谕公明台州府同知仲方今职方员外郎岐鳯继又识大理少卿彦竒刑部主事南巽监察御史纯熈而长洲之子时简职方之子功叙今为翰林脩撰与予为同僚皆杰然可敬者然其仕者犹不止谈诗书习礼义者尚多有之本固则末茂源深则流逺君子于此可以观其世徳矣泥田之谱毎一二十年而一脩永乐丁酉其族人宗坦等脩之予为序其后矣今时简功叙再加辑録复以序属予予深嘉其意且嘅宗法之不可复而推言谱牒之不可无如此所以示其族人使知慎重而善继之也
  曾子啓挽诗序
  乌呼予于曾公之亡其心有不能已于哀者其故何也斯文之中如公者无防而今已矣况复有乡郡之好友朋之谊而欲已于哀可得邪初予从公取进士入翰林凡上之所命与身之所处大要皆同其所不同者独以忧去五六年之间耳及其后也公与临川王君及予三人者其官同其所任事同饮食起居无不同者凡十年常自谓三人之契合如此宜相与保其终孰知公乃先弃之则予之哀其可已邪公之质端厚凝重其存心也仁其处友也周其待物也寛而恵其学于书无所不读至其为文则思发如涌泉大篇短章各极其趣诗词尤雄放清丽出入盛唐诸大家精于草书笔势纵逸若秋隼奋扬天骥决骤不可追蹑四方之人爱之若拱璧则今之有慕于公而不可得者其谁不悼叹矧同气之求受丽泽之益若予者其何能不哀邪初公之讣闻天子为之恻然赠公礼部左侍郎令有司致祭归其丧永丰为治坟焉可谓恩荣始终矣然士大夫惜公不乆存而防伤于懐者不以是而衰于是皆为挽诗使执绋者歌以送公而寓其哀呜呼于此亦可以观公之徳矣予固不能已于哀者故书其所可哀以为挽诗序使观者得详焉
  赠太学生孔希经序
  希经孔氏曲阜之裔也其十世祖传与兄子端友从宋髙宗南渡家于衢端友袭封衍圣公传知抚州端友后四世至洙遂让于曲阜而传之子孙累世皆贵显希经之父克凖始由国子生为工部主事受知于仁宗擢太常丞太常既卒希经念先人之遭遇方竭力以图报而不幸已矣乃请入国学受业庻防以毕先志上许之阁门使郭文通等素从太常游而嘉希经之意求予文赠之夫赠者欲有所增益之谓也希经以孔子之后学孔子之道盖所谓世其业者当勉勉以极于成而何待于他人之言哉然诱掖奬劝以成人之美固君子事也则赠言其可以已邪夫孔子之道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道也其原出于天而具于人心前之圣人既以行之矣至孔子不得行乃明道以教万世使人穷其理之当然复其性之本然而已其言载于书者至今家传人诵莫之敢违也而况其子孙乎且孔子之教子者希经宜闻之矣学诗学礼是也学而至于能言能立则事理通逹徳性坚定可知矣然诗礼之要诚与敬而已诚与敬为学始终之事也始以诚敬之心求之终而至于至诚无息不动而敬然后为学之成希经所宜务也世之学者鲜能知此以其荒惑谬妄之心而驰骋于利欲之途由是去孔子之道逺矣希经不成而亦陷于是焉则人将指而议之曰如是而为孔子之孙也岂不可愧哉予昔在南京与太常比屋居希经年尚幼予心已竒之矣今卓励如此固宜望其至于逺大也希经可以予言为迂哉